第 115 章

談判在一片和諧的氛圍下討價還價。

夏侯滬是個斯文人,與他談話注定不用擔心像夏侯淳那樣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他不僅是個斯文人,而且愛好文學,連說話時常引經據典,文化程度稍微差一點的人估計都聽不明白,這也是為什麼夏侯淳要揍他的原因之一,這兩兄弟打從很久以前就互相瞧不上,

美中不足的是,夏侯滬臉上依舊帶著傷痕,尤其嘴角那一大片淤青,幾天時間還不足以讓它消散,每回笑起來都顯出幾分猙獰,但又因為裡頭漏風的斷牙而化為滑稽,令人忍俊不禁。

徐澈和顧香生都不太敢與他對上視線,免得自己一不小心笑出聲。

夏侯滬很明顯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說話的時候都拿著扇子有意無意擋著傷口,心裡早已將他大哥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

只是他似乎忘了,他大哥似乎與他是同一個祖宗。

至於大冬天拿著扇子之類的小節,大家都學會視而不見了。

「早就聽說徐郎君詩詞上佳,從前我嘗拜讀閣下詩作,尤其是那首元夕懷古,當時細讀再三,手不釋卷,尤其是『人間草木,天涯咫尺』一句,更如點睛之筆,令人驚豔。不知徐郎君近來可有新作?」夏侯滬搖著扇子笑道,頗有點自命風流的意味,卻並不令人討厭。

雖說是會盟,可若一上來便直奔正題,那也顯得太過急切了,正巧夏侯滬與徐澈都是喜好詩文之人,這話題倒還投機。

只聽得徐澈搖搖頭,自失一笑:「不敢當殿下謬讚,那都是早年的戲作了,這幾年忙著打理邵州,再無寫詩的心情,自然也就寫不出什麼好東西。」

夏侯滬:「沒有詩詞,卻有史書,這也是流芳百世的好事,邵州歸順之後,陛下有意讓修史一事遷至齊都進行,連並藏書樓,也一同遷去,齊都人才薈萃,更有齊國皇宮藏書,修起史來更是事半功倍,徐郎君以為如何?」

徐澈笑道:「若是邵州民政相關,我尚可作主,這修史與藏書樓的事情,卻須問顧長史才行。」

自打邵州欲以一地之力修史起,這個地方就開始為世人所知。起初當然不會是什麼好名聲,不少人嘲笑邵州不自量力,想出名想瘋了,縱然徐澈在文人中還有些名聲,可他的名聲也不足以擔當起修史這樣的重任。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種聲音逐漸發生了變化,可能是藏書樓建成之後,那裡頭的典籍日益增多,吸引天下賢士文生絡繹不絕前來瞻仰,可能是孔道周的大儒效應,使得大家對邵州的看法改變了許多,又可能是顧香生的身份曝光,令邵州越發名震天下,也有不少好事狂生特意趕過來,想瞧瞧昔日的魏帝正妃到底是何模樣,但他們連顧香生的面都沒見到,就被長史府門口的侍衛給趕了出去。

更有儒生措辭嚴厲地批判顧香生,認為她拋下丈夫和家人不賢不孝,貿然離開魏國則是不忠不義。

自然,也有不少人樂意為顧香生說話,這其中就包括齊國的文人。因為齊魏兩國多年對立且冤家對頭的關係,本著「敵人反對的我就要贊成」的原則,不少人出於政治目的,跟魏國文人唱反調,甚至有人寫下《淮南王妃別傳》這樣的野史筆記,將顧香生描繪為天上有地下無的人間絕色,又寫她曾與魏帝立下海誓山盟,魏帝卻因富貴而拋棄髮妻,甚至下毒殘害,顧氏千辛百苦九死一生方才逃了出來,結果在邵州遇見故人徐刺史,二人再續前緣譜寫一段亂世戀曲,徐澈衝冠一怒為紅顏,不惜幫顧香生出頭,為她請封邵州長史云云。

雖說其中諸多杜撰,但這種狗血奇情卻廣受市井坊間歡迎,甫一面世便被搶購一空,更有不少人因為這本書而知道顧香生此人,加諸在她身上的光環與非議越來越多,毀譽參半,好壞皆有,就連女性,有罵她不守婦道,荒誕不經的,自然也有暗地裡偷偷羨慕的,覺得顧香生做了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私心下將她奉為榜樣的。

不過無論世人如何揣測議論,一個能夠毅然放棄魏國的榮華富貴出走它國,又在邵州立下自己的功績,使得旁人提起邵州,藏書樓,修史,甚至是火彈時,都不能避開顧香生的名字,這本身就是一樁傳奇了。

夏侯滬也是看過那本《淮南王妃別傳》的,心裡自然有些想法,生性多情的恭王殿下早將顧香生描繪為一個才情出眾的絕代佳人,今日一見面,眼看對方一系素色衣裳,沒有過分修飾,甚至連頭髮也如同男子一般挽作髮髻,用白玉簪子固定,簡單清麗的裝扮越發襯得對方膚白髮黑,美貌異常,已令夏侯滬十分驚豔,時不時看一眼。

為免唐突佳人,他勉強按捺下跟顧香生說話的慾望,直到徐澈此時開口,他心頭一喜,順理成章將話題轉移。

「顧娘子的大名,在齊國也早就如雷貫耳,我傾慕已久,如今得見真人,方知傳言不虛,正所謂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像顧娘子這樣的神仙人物,此生能見上一個,便算是不枉來世間走一遭了!」

他說起情話比喝水還溜,想來是平日裡說慣了的,這本來也沒什麼,只是他忘了自己現在面上還帶傷,尊容不雅,跟說話內容風格完全不相符,看得別人忍不住又想笑。

顧香生很艱難地忍住了笑:「平庸之姿,當不起恭王誇讚。誠如殿下所言,齊國人才濟濟,藏書豐富,將復始樓與修史遷往齊都,的確是個更為合適的選擇,然則復始樓建立初衷,乃是為了讓天下看不起書的讀書人都能一睹典籍,而非令藏書樓闢為一家一姓之書樓,若將復始樓藏書遷往齊都,殿下能否保證這些藏書依舊會對天下人一視同仁,無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幼,只要能通過書樓考驗,便能閱覽內中藏書,而非只有權貴高官才能進入?」

夏侯滬連連點頭:「自然可以,此為千秋功德,陛下胸懷天下百姓,自然樂意如此做,顧娘子還請放心。」

說罷又問:「顧娘子可會作詩,可有詩作?」

顧香生一愣,搖搖頭:「我不會作詩,也不曾有詩作。」

夏侯滬不死心:「那文作呢,辭賦也可以,令尊乃『北齊南顧』之一,想必顧娘子同樣文采斐然,遣詞造句不流凡俗才是!」

顧香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一個活的顧經腦殘米分,囧囧有神之餘,只能實話實說:「要說文理,我從前家中兄妹,沒有一個及得上父親,我雖不至於不同文墨,可也寫不出辭賦,昔年閨中詩會,我素來也是不參加的。」

夏侯滬大失所望,對佳人的興趣也沒那麼濃厚了:「那你參與修史,總該有擅長的文章罷,可能與我一閱?」

夏侯渝接口道:「這我倒是知道,顧娘子受孔老夫子所托,撰寫《梁史》中的奇女子列傳,如劉宗怡之妻謝氏等。」

夏侯滬只愛辭藻華麗的詩詞歌賦,對傳記一類的卻沒什麼興趣,聞言便沒了興頭,覺得自己那顆斷牙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不由捂了嘴巴:「我身體有些不適,先去車上歇一歇,有勞五兄代我招呼二位,若是有什麼難以定奪的,再報我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