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若放在平時,這樣的衝撞對顧香生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但她剛剛一手護住腹部,另一隻手卻抓不到東西來穩固身形,只能連退幾步,依舊剎不住身形往後傾倒,最終還是跌作下來。

只不過身下傳來一聲悶哼,卻是硃砂眼見情勢不妙,飛撲上來給她當了墊背。

兩人跌作一團,但顧香生有了緩衝,並未直接摔倒在地,僅僅手肘著地,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頭夏侯洵卻已經顧不上顧香生這邊,因為夏侯淳直接將他撂倒,正一拳一拳落在對方臉上!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就連孔道周也還維持著想要伸出手去扶顧香生的姿勢。

「來人,快來人……啊!」夏侯洵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也竭力想要反抗,奈何兄弟倆在武力值上差得太多,面對夏侯淳,他只有挨打的份。

夏侯洵帶來的人從外面傳進來,三五個人上前要將夏侯淳拉開,居然還拉扯了好一會兒,才將夏侯淳給制住,這還是因為跟著夏侯洵來的人是金吾衛一員,若換了尋常隨從士兵,未必能敵得過夏侯淳。

饒是如此,夏侯淳依舊掙扎不休,手不能揍,嘴裡就罵:「夏侯洵你這個挨千刀的龜孫子,奸猾小人,卑鄙無恥,老子打死你拉倒,免得你遺禍萬年!」

在侍從的攙扶下,夏侯洵鼻青臉腫爬起來,捂著臉口齒不清道:「夏侯淳你發的什麼瘋!你不是被軟禁在家麼,誰讓你跑出來的!」

夏侯淳惡狠狠盯著他,那模樣看著如果不是有人死死按住他,他就要撲上來掐著夏侯洵的脖子了。

「你少裝模作樣,老六全都說了!他說是你讓他在我面前挑唆的,還說你告訴他,讓我去當那個投石問路的石子,好試探試探陛下是不是真病了,也能趁機剷除一個對手!」

夏侯洵怒道:「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他自己跑去你面前胡說八道,與我有何關係,你瘋了嗎,這也遷怒到我身上來,分明是他見我當了監國他卻沒有,蓄意想要挑撥我們兄弟的關係,你腦子都長哪去了,就不會多想想嗎!」

他一說話,鼻血也流下來了,邊上的人趕緊道:「殿下別說了,等大夫來了先看看傷!」

夏侯洵也是氣得狠了,直接推開侍從的攙扶,指著夏侯淳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種性子,旁人一說就信,一刺就跳,活該別人利用!有本事你就繼續鬧,等陛下回來,看他如何處置你!」

夏侯淳平生最怕的人莫過於老爹,見夏侯洵提起皇帝,當即便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不吭聲了。

夏侯洵被胖揍一頓,對夏侯淳實在是恨入了骨頭,想揍人又對他的身手有些忌憚,只能冷笑道:「姑母念在親戚情面上,甚至沒有將大兄下獄,只讓你待在家中,大兄卻還越過守衛闖出來,這個罪名該怎麼算,回頭你也自己去向陛下解釋罷!」

又對左右道:「愣著作甚,還不將人帶走!」

待眾人將夏侯淳押走,他這才回過身,問顧香生和孔道周:「五嫂和孔先生都沒事罷,可要尋個大夫來看看?」

「不必了,我們回去之後再找。」顧香生的手肘火辣辣地疼,她自己估摸著應該是擦傷了,硃砂的腰也閃到了,疼得齜牙咧嘴,孔道周倒是沒什麼事情,只是受了點驚嚇。

老實說,顧香生壓根不相信夏侯洵在這件事裡什麼也沒做,但今日夏侯淳出來鬧事,最倒霉的是夏侯洵,眼看他一張端正俊朗的臉現在已經變成豬頭,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想想今天完全是無妄之災,夏侯洵也就罷了,顧香生和硃砂則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魚,孔道周不放心她們這樣走,還說要親自送她們,顧香生卻不過,只讓孔道周送到門口,這才帶著硃砂回去。

看見她們受了傷回來,肅王府上下都大吃一驚,趕緊讓人去請大夫。

硃砂閃了腰,內服外敷,需要休養一個月左右,在此期間不能提重物。

顧香生袖子挽起來,手肘則是一片血肉模糊,雖然是皮外傷,但看著猙獰,也挺嚇人的。

醫女上藥的時候,顧香生因為刺痛而微微皺眉,蘇木看得眼眶都紅了:「景王明明都被關起來了,怎麼還能跑出來,怎麼就偏偏被娘子撞上了呢!」

顧香生無奈道:「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唄,這已經算好的了,只是摔了一跤,若不是硃砂墊著,眼下可能更嚴重,你回頭去看看硃砂,讓她好好躺著,別起來亂跑,照大夫說的,躺足一個月了,免得留下什麼後患。」

蘇木點點頭,又雙手合什:「老天爺保佑,娘子這胎有驚無險,必有後福,往後就平平安安,再沒什麼閃失了!」

顧香生好笑:「看不出你年紀小小,卻這樣迷信神佛?」

蘇木頓足:「娘子還有閒心發笑呢!待郎君回來,婢子定要將此事稟報的!」

顧香生這才收了笑容,告饒道:「別了,算我怕了你了,這種皮外傷,等他回來應該也大好了,你可別告訴他,不然我耳朵可要起繭子了!」

蘇木咯咯笑:「娘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郎君囉嗦,這話說出去都沒人信!」

顧香生習慣性地要屈肘靠在榻上,一時忘了自己受傷的事情,待彎起胳膊才嘶了一聲。

蘇木忙道:「您別動,不然傷口撕裂好起來又慢了,景王這樣胡作非為,等陛下回來,治他個大逆不道之罪才好呢!」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都有些恨恨然。

顧香生:「你放心,現在最恨他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是長公主他們,應該是夏侯洵才對,今日之事,很快就會傳遍,夏侯洵是最要面子的人,心裡對夏侯淳必然已經恨之入骨了。」

蘇木蹙眉:「那天晚上到底是誰慫恿景王闖宮的,難道真是恭王?」

顧香生緩緩道:「不管是誰,在陛下眼裡,景王闖宮是事實,這就足夠了。」

……

夏侯淳光天化日之下毆打兄弟的事情過了幾日,前線就傳來消息,說皇帝啟程回京了。

事實上齊軍雖然形勢一片大好,但還未兵臨魏國都城,仗不能算打完,皇帝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國就有些蹊蹺了。

不過齊軍並非全部撤退,皇帝只帶走自己的親衛,餘下幾十萬齊軍依舊由齊國宿將魯巍帶領留在前線,也就是說,齊魏的戰事還在繼續,但皇帝不會繼續親自指揮了。

皇帝在啟程回京的同時,又下了幾道旨意,其中一道便是下令嘉獎柴州大捷裡的將士,並召回遠在柴州的夏侯渝。

相比齊軍在前線獲得的勝利,柴州的大捷就顯得有些黯淡無光了,夏侯渝回京的事情也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大家的目光更多放在夏侯淳現在差點闖宮的事情上,揣測皇帝將會如何處置。

隆慶長公主和於晏等人也擔心他們之前假傳旨意的事情會受怪罪,忙不迭上疏請罪,於晏甚至還主動摘冠去職留家反省,等待皇帝回來處置。

九月廿一,皇帝一行終於回到上京。

比起去的時候,回來花費的時間有些長。

不過這些與顧香生沒有太大關係,她懷有身孕,又非外臣,不必跟著出迎,但外面不斷有消息傳回來,說是皇帝的車輦根本沒有在城外多作停留,直接就一路入宮了,又說皇帝入宮之後,連在外面求見的長公主等人也沒有召見。

結果直到皇帝在宮裡安頓下來,眾人連皇帝的面也沒能見上。

如此難免謠言四起,但無論如何,皇帝總算是回京了,在沒有傳出更糟糕的消息之前,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登時有種主心骨又回來了的感覺。

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天子坐鎮在皇宮的重要性,有皇帝在,再給夏侯淳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貿然闖宮。

長公主與於晏等人卻是戰戰兢兢。

伴君如伴虎,對於夏侯禮的性情,他們再瞭解不過,他再英明也是個帝王,同樣有著多疑猜忌的毛病,有時候反應得越平靜,就意味著醞釀的風暴會更大,是以如果被劈頭蓋臉一頓罵,他們反而會更安心一點,而不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

……

「阿渝那邊還沒有消息麼?」顧香生拈起一枚杏脯送入口中,酸甜軟糯的滋味讓她有點停不下口,吃了一枚又一枚,一小罐杏脯很快就見底了。

她平日就愛吃零嘴,懷了孕之後更有些吃上癮,一日下來幾乎沒停過嘴,可見腹中孩子將來一定也是個貪嘴的主兒。

眼看她目不轉睛看書,手一邊還要再去摸蜜餞罐子,蘇木悄悄將罐子拿開藏起來,顧香生摸不見罐子,終於抬起頭:「蘇木,你又調皮了。」

蘇木笑道:「您吃了夠多了,小心晚上不克化,時辰也不早了,該歇了!」

顧香生:「什麼時辰了?」

蘇木:「亥時過兩刻了。」

顧香生依依不捨看了眼書上的內容:「讓我把這一頁看完罷。」

話剛落音,書就被抽走,蘇木故意板起臉:「您現在本來就渴睡,晚上睡得遲,白日裡又要沒精神了!」

顧香生拿她沒辦法:「你真是越來越像夏侯渝了!」

蘇木撲哧一笑:「娘子想郎君,還非要借婢子來作筏子!」

顧香生佯怒:「死丫頭膽敢無禮!」

蘇木笑著躲開她欲打來的手。

自打懷孕之後,顧香生一天睡覺的次數和時間都比以往長得多,幾乎一沾枕頭就睡過去,蘇木見她閉上眼睛,就悄悄放下紗帳退了出去。

值夜的是另外兩個婢女,蘇木本不需要在外面守著,但自從顧香生受傷之後,她怕兩個婢女伺候不周,就還是在外間守到子時。

今晚也不例外,子時一過,蘇木進去看了一眼,見顧香生睡得安穩,這才放下心,準備回自己屋裡去歇息。

哪知一踏出外間,迎面就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差點沒把她嚇一大跳。

「啊!」將要出口的驚叫聲到了喉嚨邊,隨即又被對方緊緊摀住嘴巴。

蘇木定睛一看,登時有種鬆懈下來渾身一軟的感覺。

對方見她認出自己,這才鬆開手。

「你家娘子可是在睡覺?」他問。

「是是,娘子剛睡下沒多久,您,您什麼時候回來的?」蘇木有些結結巴巴。

夏侯渝風塵僕僕,身上還是一副在外面趕路的裝束,連腰間長劍都還沒截下來,可見一路來得急。

「剛到的。」夏侯渝漫不經心道,解下長劍丟給她。

蘇木手忙腳亂地接過,還差點失手讓長劍掉落在地上。

那頭夏侯渝卻已經大步往裡走了。

掀開珠簾,裡面的人果然還在安睡,身影透過紗帳隱隱綽綽能看個大概,夏侯渝停下腳步,仔細端詳,只覺得彷彿比自己出門前還要瘦了一些。

他內心激動,卻反而不敢上前,甚至怕自己衣裳上的塵土讓她嗆醒過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方才想起脫衣服這個辦法,忙將外裳除去,小心翼翼掀開紗帳。

在心裡夢裡念了很多回的人此時正背對著他側睡,身體規律地微微起伏,好夢正酣,並沒有意識到床邊正站著一個人。

夏侯渝慢慢彎下腰,貪婪地看著床上之人的眉目,很想伸手出去碰觸,又怕驚醒了她,只好連呼吸都放輕。

實際上此時距離他離京遠赴柴州,也才剛剛過了三個月不到,但感覺上,卻好像已經有一輩子那麼長。

從前他總覺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哪怕身邊有張芹跟著,哪怕回到齊國封王受爵,內心深處也總是空落落的,有時候夜深人靜時,甚至有種自己依舊還和之前在魏國時一樣的感覺。

只有在成親之後,這種感覺才完全改變,就算遠在柴州,哪怕浴血奮戰,只要想起一個人,心裡就會暖洋洋的,彷彿被日光照亮。

本以為還要熬過三年才能回來,到時候不知道出生的孩子還認不認得他,夏侯渝滿心惆悵,只能夜夜空嘆,沒想到想打瞌睡,回鶻人就送來一個枕頭,他沉住氣將計就計,與賀玉台聯手,直將回鶻人打得爹媽都不認識,還趁機將宜州給收復回來,可謂近年來齊國與回鶻人交鋒的一次大捷。

而他也因此得到了回京述職報捷的機會。

夏侯渝心想,反正柴州的戰事已經告一段落,這次陛見,他一定要爭取皇帝同意他留下來,起碼也要待到孩子出生,否則自己就是抱著皇宮的柱子也不肯回去了。

他托著下巴,一邊走神一邊看著妻子發呆,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對方的臉頰,手到半途忽然頓住,轉而伸向她的腰肢。

「好啊,你居然裝睡!」

顧香生嘻一聲忍不住笑出來,她其實在夏侯渝進來時就已經醒了,本來想再裝睡一會兒,嚇他一跳,沒想到對方在床前半天不動彈,她這才露了餡。

夏侯渝故作怒氣衝衝:「我還怕吵醒你,你卻等著捉弄我呢!」

顧香生被他撓得癢癢直求饒,笑得連眼淚都冒出來了,手肘傷處不小心碰到床榻,笑容微微一滯。

夏侯渝早將她一顰一笑都放在心上,見她表情微變,當下跟著慌了起來:「怎麼了?」

顧香生:「沒事。」

夏侯渝卻握住她的手腕,將袖子往上一撩,臉色就變了。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