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早在得到夏侯渝即將歸來的消息之後,顧香生就交代府中上下不要過分渲染那天她受傷的事情,免得夏侯渝好不容易打個勝仗回來還要生氣擔心,誰知道千算萬算,卻是在自己身上出了差錯。

得虧傷口還用紗布包著,否則若是他看見手臂上一層皮被蹭掉的樣子,指不定得怎麼激動。

「我沒事,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夏侯渝那表情像是恨不得以身相代:「怎麼會蹭到的,你的身手向來很好,是不是被人推撞的?」

顧香生沒必要替夏侯淳隱瞞,便點點頭,將那日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

夏侯渝聽罷冷笑不已:「我那大兄果真是個蠢的,被人輕易挑唆不說,都已經被軟禁了還不安生,活該被人當槍使!」

顧香生:「其實當時人人都覺得陛下凶多吉少,但卻只有他最沉不住氣,當先跳出來。」

夏侯渝:「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連累了你,夏侯洵裝得再無辜也罷,我不信此事當真與他半分關係都沒有,你受傷的這筆賬,我一定會找他們算明白。」

顧香生嗔道:「別鬧太過了。」

雖然夏侯渝什麼也沒說,她卻有些明白對方想做什麼。

這不由讓她想起從前與魏臨在一起的時候,有些事情即便對方說明白了,她也覺得話有未盡之意,彷彿霧裡看花,朦朦朧朧。

兩相對比,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

往事已矣,與魏臨有關的事情,她想起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甚至就連對方的形容舉止,也變得有些模糊起來,然而顧香生忽然發現,從前她所認為的心意相通,其實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前塵遺憾,反而襯托出現下的可貴。

夏侯渝風塵未洗,卻守著她不肯離開:「來,你先躺下,是我把你吵起來了。」

顧香生:「你急著趕回來,還沒吃飯罷?」

夏侯渝:「我不餓,要不等我去沐浴回來陪你躺著?」

顧香生:「說了一陣話,反而清醒了,也有些餓。」

夏侯渝趕忙道:「那我陪你吃,你想吃什麼,讓蘇木吩咐下去做。」

顧香生沒忍住,撲哧一笑。

夏侯渝莫名其妙。

顧香生搖搖頭,含笑道:「我忽然想吃炸醬麵。」

她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這輩子能有一個人將她放在心尖上如此珍視。

夏侯渝聽見她想吃東西,自然只有高興的,起身道:「好,蘇木那丫頭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去吩咐他們做。」

那頭蘇木聽說兩位主人想吃東西,急忙命人下去準備,夏侯渝則先去洗漱更衣,他動作很快,待吃的一一呈上來時,他也過來了,頭髮還有些濕淋淋的,洗去了疲憊風塵之後,俊美面容光彩照人,幾個小婢女甚至有些不敢直視,低著頭匆匆路過。

顧香生從蘇木手裡接過帕巾為他擦頭髮,一面笑道:「你黑了不少。」

夏侯渝摸摸自己的臉:「你喜歡白的,我就努力養白回來,你喜歡黑的,我就繼續曬黑。」

顧香生哈哈笑起來:「我喜歡陰陽臉,你能不能半面黑半面白?」

夏侯渝作出委屈情態:「客倌的要求聞所未聞,恕奴家無能為力啊!」

兩人說罷笑作一團,夏侯渝連忙抱住她:「你小心些,彆扭到腰!」

顧香生一看桌上又笑了:「我說要炸醬麵,你怎麼一股腦讓人做了那麼多種面?」

桌上除了炸醬麵,另有陽春麵和炒麵,蜜汁蓮藕,醉蝦,碎金飯,蘇木怕夏侯渝沒吃飯,所以特意讓人多做了些,還好顧香生懷孕之後,灶房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有十個時辰是加柴火常熱著的,準備這些倒省了開鍋燒水的功夫。

夏侯渝:「可以換著吃,不膩味。」

他急著趕路,今日幾乎就沒吃過什麼東西,早就餓得狠了,端起碎金飯就開始吃,顧香生忙給他盛了一碗竹笙豆腐湯放在邊上。

夏侯渝衝她笑了一下,接過湯碗,舀了一口喝下去,方才道:「我在官驛的時候接到陛下的旨意,說是讓我明日入宮覲見。」

顧香生:「陛下自打回來之後,連朝會也沒有舉行,據說於晏等人至今沒能見上一面,只像出門在外的時候一樣,讓人將奏疏遞進宮裡去,待他批閱之後再送出來,所以現在外面謠言不少,都說陛下病勢沉重。但他既然召你進宮了,想必身體應該沒有大礙罷?」

夏侯渝放下湯碗,嘆了口氣:「只怕恰恰相反。」

顧香生詫異:「此話怎講?」

夏侯渝:「陛下先前出征在外,久無消息,眾人都以為龍體有恙,是以蠢蠢欲動,魏人也如此覺得,殊不知陛下反而借此讓人由蜀入魏偷襲,致魏國大敗,此役之後,魏國情勢一落千丈,齊人則士氣大漲,一路長虹直逼魏國都城,如此下去,不出三個月,定能攻破魏國,逼得魏帝投降。」

說到這裡,他拍拍顧香生的手,略表歉意道:「我非針對魏國,僅是就事論事。」

顧香生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曉得,你繼續說。」

夏侯渝:「陛下伐魏無非也是為著這一刻,但他卻一反常態直接先行回來,只留了魯巍在那裡,回宮之後也沒有見過任何人,所以我私下揣測,陛下可能當真在前線受傷或生病了。」

言下之意,皇帝只是將計就計引得魏軍上當,但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所以才不得不提前回來,回來之後沒有召見任何人,說明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又不願讓人知道,免得再度引起朝野動盪。

眼下雖然對魏戰事局面大好,但畢竟還沒有將魏國完全打下來,這種時候更加不能動搖軍心民心,否則後方不穩,很容易就影響到前方。

想到這裡,顧香生微微一震。

她望向夏侯渝,後者笑了笑:「你想到了?」

顧香生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或許我應該提前向你賀喜。」

夏侯渝拿了個小碗給她舀些糖藕出來:「現在道喜還為時過早,無論如何,等我入宮覲見之後再說罷。」

如果有旁人在這裡,定會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但實際上這番對話的含義並不難理解。

夏侯渝說皇帝現在身體狀況欠佳,以致連外人都不能見,可見嚴重程度。

天子安危,身繫社稷黎民。之前皇帝身體康健,他不想立儲,底下的人也就由著他,但如果皇帝的健康問題浮上檯面,不說朝臣肯定會上疏請立太子,幾個皇子必然也會有些想法,即便撇開這幾個外在因素,皇帝本人,也必須考慮到江山承繼的問題。

這種情況下,他不見外臣,卻又急召夏侯渝回來,就顯得意味深遠了。

所以顧香生才會向夏侯渝道喜,因為他們倆都知道這次召見,很可能是與帝位有關。

當然這也不一定,夏侯渝打了勝仗,皇帝召他回來,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能說皇帝一定就看中了他。

所以事情還有可能出現變化,關鍵就在於明日的覲見上。

兩人神色如常,一個吃麵,一個喝湯,並沒有因為這個推測而過分激動或驚喜。

顧香生且不必說,夏侯渝自小磨難,再驚險的經歷也曾遭遇過,又剛從與回鶻人交手的戰場上回來,縱然對帝位有所期待,也不可能如何形於顏色。

顧香生吃了一塊糖藕,一小碗炸醬麵,外加一小碟醉蝦,覺得已經飽了,便放下碗筷看著他吃。

夏侯渝吃東西的動作很慢,這與教養無關,卻是自小養成的習慣。從前在魏國當質子時俸錢有限,張芹只能將有限的月錢儘可能節省下來,以免用得太快,到了月底就無錢可用,所以夏侯渝吃穿用度,比稍微寬裕的百姓人家還要節儉些,一年到頭難得做幾身新衣,裡面的單衣褻褲,通常是縫了又補。正因如此,飯桌上常常難見葷腥,久而久之,夏侯渝吃飯的時候也習慣細嚼慢嚥,以便仔細品嚐飯菜滋味。

如今看來,這細嚼慢嚥的習慣卻顯得慢條斯理,分外優雅,不知情的定以為夏侯渝從小就受嚴師教導,禮儀規範。

顧香生是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之一,當時她和魏初就算有心幫忙,也不可能將夏侯渝每月的用度悉數包下來,僅僅只能是偶爾送些東西過去,杯水車薪,所以每回看見他吃飯,心中總會湧起無限感慨。

那些攀高踩低,曾經剋扣夏侯渝的魏國官員,肯定也不會想到他還能有今日。

「在想什麼?」

夏侯渝用了一碗碎金飯,一碗湯,外加把剩下的桂花糖藕解決掉,終於停下動作,扭頭一看,便看見她在走神。

顧香生笑道:「沒什麼,就是吃飽了就有些睏意。」

夏侯渝:「時辰不早了,也該安歇了。」

又摸摸她的肚子:「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它有沒有折騰你?」

顧香生微微一笑:「沒有,聽說別的人懷孩子,前三個月總會多少有些孕吐,可我卻半點不會,也不挑食,可見它將來出生了,也是個乖巧的。」

夏侯渝喜滋滋:「那肯定是我出門前的警告奏效了,它才乖乖不敢鬧你!」

他將耳朵貼上去:「你做得很好,爹爹回來了,你再安靜待上幾個月,就能與爹娘見面了,如果你不乖,敢鬧你娘,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到最後,語氣都有些殺氣騰騰起來,顧香生甚至能感覺腹中胎兒動了一下,像是被老爹的話嚇到,又像是不滿威脅表示抗議。

她好氣又好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沒出生的孩子也用威脅手段!」

夏侯渝笑道:「怕什麼,它定是聽得懂的。」

二人閒話一陣,便上榻歇息。

因為懷孕的緣故,顧香生更喜歡側睡,夏侯渝怕她身上增加負重,只敢輕輕搭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輕撫其背。

這種輕重適中,帶著安撫意味的接觸令顧香生覺得很舒服,身邊傳來夏侯渝熟悉而乾淨的氣味,她微微彎起嘴角,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

隔日一大早,夏侯渝就進了宮。

他只道自己來得早,但到大成殿時,便見夏侯淳夏侯滬等人已經在偏殿坐著了,這才知道得到召見的不止自己一個。

幾個成年兄弟基本都到齊了。

夏侯渝定睛一看,差點沒笑出聲。

老大夏侯淳獨自坐在一邊,誰也不搭理,夏侯滬坐在另一邊,兩人之間的座席相隔有些距離,夏侯洵和夏侯潛則坐在靠門邊的位置,正小聲說著話。

幾個人之間涇渭分明,外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誰跟誰不和。

其中夏侯洵臉上還有些殘留的青紫,這是傷勢將要痊癒的跡象,但看上去反而顯得更加可笑,他心裡必然是恨極了夏侯淳,兩人之間的座位離了十萬八千里。

見夏侯渝進來,除了夏侯淳之外,其他人都起身與他見禮寒暄。

夏侯洵更是拱手鄭重道:「我真是對不住五兄,五嫂好端端地摔了一跤,皆是被我連累,還請五兄恕罪!」

夏侯淳卻仗著長兄的身份動也不動,見狀只冷哼一聲,從牙縫裡冒出八個字:「厚顏無恥,趨炎附勢!」

顧香生之所以會摔倒,雖然跟夏侯洵也脫不開關係,但嚴格來說,那天的衝突本來就是夏侯淳引起的,若非他不管不顧,也不至於出現那種意外,得虧是顧香生沒有大礙,不然夏侯渝現在的反應斷不至於如此平靜。

饒是如此,夏侯渝也早將這筆賬給記到了心裡的小賬本上,等著下次有機會再一筆筆算回來,他見夏侯洵道歉,便淡笑道:「七郎不必在意,此事本是意外,非你所願,幸而你五嫂並無大礙,否則我現在也不可能這樣平靜了。」

夏侯洵一聽這話,就知道夏侯渝心裡肯定還沒釋懷,便笑道:「前日我讓朱氏去探望五嫂時,正好遇上五嫂在歇息,朱氏不敢打擾,就先告辭,若是五嫂無礙,今日我再讓朱氏登門一趟,也好讓我們盡一盡心意,稍解心中歉疚。」

換作從前,就算出了顧香生的事,他未必會將夏侯渝放在眼裡,更沒有必要如此低聲下氣,但今時今日的夏侯渝,立了戰功,封了王爵,已經不是昔日初到齊國,無權無勢的年輕皇子了。

夏侯淳目無餘子,只當夏侯渝還是當年人人可欺的齊國質子,但他看不清形勢,不代表別人也看不清。

夏侯洵將話說到這份上,夏侯渝也不好再愛理不理:「你五嫂嫂今日要去看望孔老先生,只怕不在府中,你讓弟妹改日再去罷,免得白跑一趟。」

夏侯潛插話進來:「五嫂可真得孔老先生青眼,要知道老先生見了我連話都不多說兩句呢!」

夏侯渝笑道:「八郎的病想必是大好了?」

夏侯潛摸摸鼻子,半分不見尷尬:「已經好多了,多謝五兄關心。」

夏侯淳見夏侯渝在那裡談笑風生,人人圍著他轉,猶如眾星捧月,心下冷笑,再看老三夏侯瀛,一個人坐在邊上,不聲不響,也沒上去湊熱鬧,他一把心火熊熊燃著,無處可洩,忍不住譏諷道:「三郎,你這些天閉門讀書,到底讀出個什麼來,陛下今日召見,想來是準備嘉獎你了?」

夏侯瀛甕聲甕氣道:「總不如大兄得的嘉獎多!」

夏侯淳大怒,正欲發作,卻見門外宮人走進來。

「眾位殿下,陛下已經用完早膳了,正在內殿等你們,還請殿下們隨我來。」

夏侯淳想起自己今日之前還被軟禁起來的事實,心頭登時一涼,火氣也去了大半,面上頗有些怏怏。

其他人看在眼裡,也不去撩撥他,大家各有心事,隨著引路的宮人來到內殿站定。

雖說面君不可直視,但實際上不可能真的全程低頭不看,偷偷瞄幾眼又,不過於失禮,皇帝也不可能這樣就將人治罪。

夏侯淳等人迫不及待抬頭搜尋皇帝身影,卻見前方軟榻上坐了個人,身形面容明顯比先前瘦削蒼老許多,以致於幾個人一開始都疑心自己花了眼,不敢確認。

皇帝輕輕咳嗽一聲,連聲音都變得有些無力,渾然不是出征前那副鬥志昂揚的模樣了,可見生病受傷的傳言非虛,再聯繫這些天他匆忙回朝,又足不出宮,誰也不見的事,眾人難免心頭惴惴,猜測皇帝病情已經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

然而面上誰也沒有表現出來,俱都如同往常一樣,規規矩矩地心裡,夏侯淳生怕老父當先追究他闖宮的罪責,也一反常態沒有搶先開口。

夏侯滬見其他兄弟都不開口,便當先跪下道:「臣恭祝陛下伐魏順利,統一天下之日可期!」

他一跪下,其他人自然不好再站著,也跟著紛紛跪下:「臣恭祝陛下!」

「起來罷。」皇帝淡淡道,聲音聽不出喜怒,一如平常。

但正是這樣的語氣,反將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上來。

「朕出征在外,本以為有於晏等人從旁輔佐,大可放心將朝政交給你們,沒想到,朕還是高估了你們的能耐啊!」

夏侯滬沒抬起頭,心裡卻忍不住幸災樂禍,想道自己不是見過,反正無論如何都罵不到自己頭上,接下來挨罵的必然是老大和老七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帝又道:「夏侯淳,朕給你五千兵員,是讓你幫鐘銳的忙,以備不時之需,不是讓你為非作歹的,你卻趁著朕生病的消息傳回京城時,集結兵力,意圖闖宮登基,這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話至最後,已然帶上濃濃的諷刺之意。

夏侯淳大聲喊冤:「陛下誤會臣了!臣是因為京城人心不穩,又聽說宮裡有人想要趁亂行不軌之事,這才不得不出動兵力戒嚴京城,以穩定局面,免得有人趁機生事,誰知姑母和於相他們卻誤會了臣,以為臣要闖宮,還請陛下明鑑!」

當夜闖宮之事歷歷在目,包括夏侯潛在內的許多人都親眼看見,難為他還能想出這麼一番顛倒黑白的辯詞來。

夏侯潛沒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又趕緊摀住嘴。

夏侯淳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皇帝:「八郎,你有什麼話說?」

夏侯潛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臣只是一時岔了氣!」

皇帝瞥了他一眼,懶得與他計較,目光依舊放在夏侯淳身上:「你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當別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你覺得朕是相信你多些,還是相信你姑母和於晏等人多些?就算你姑母他們說謊,難不成全京城的人都在說謊?!夏侯淳,朕總以為你年紀漸長,做事總會長進一些,也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誰知道你卻一次又一次令朕失望!」

夏侯淳忍不住爭辯道:「陛下交予臣的差事,臣自問戰戰兢兢,從無懈怠,譬如兼併南平,臣為齊國攻下數城,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譬如留守監國,臣也一心一意公忠體國,不曾也不敢有半分僭越不臣之心,還請陛下勿要聽信小人讒言!」

皇帝冷笑:「小人讒言?你姑母是小人?還是於晏是小人?全天下的人都是小人,就你夏侯淳是君子?!」

夏侯淳大聲道:「小人就是夏侯滬!若非他跑到臣跟前胡說八道,臣如何會受其挑唆!」

皇帝指著他怒道:「閉嘴!朕就是太縱容你了,才養成你這麼個蠢貨!自以為是,好高騖遠,自高自大,目中無人,你自己說,你身上還有什麼可取之處?!想闖宮就闖宮,敢做就要敢當!朕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做了就做了,還畏畏縮縮找遍藉口不敢承認,你若是真能成功謀朝篡位,朕也承認你的能耐,可你能嗎?!」

「陛下息怒!」其他人見皇帝動了真怒,趕緊道。

皇帝:「樂正!」

樂正:「奴婢在。」

皇帝指了指夏侯淳:「讓外面的人進來,將他押回府裡去。」

夏侯淳:「陛下!」

皇帝平靜下來,語調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有篡位之心,闖宮之實,朕沒有當場要了你的命,誅了你全家,已經是分外開恩了,回去聽候處置。」

又對樂正叫進來的宮衛道:「將景王府都給圍起來,沒有朕的命令,一隻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夏侯淳再要抗辯,卻直接被堵上嘴拖走了。

夏侯滬心頭忐忑,沒等皇帝開口,連忙道:「陛下明鑑,臣絕對沒有做過大兄說的那些事!」

皇帝看著他:「如今天子在外,鞭長莫及,京師無人坐鎮,大兄以監國攝政之身執掌大政,名正言順,弟自當擁護之。這句話,是不是你說的?」

夏侯滬一身冷汗,瞠目結舌,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私底下和夏侯淳說的話,怎麼會傳到皇帝耳朵裡?

獅子終歸是獅子,就算是生病了的病獅,也不是旁人所能小覷的。

夏侯滬一個激靈,連忙道:「陛下恕罪,其實臣也是一時糊塗,才會聽信旁人,去找大兄說了這麼一番話!否則臣又不是監國,即便大兄倒霉了,臣也得不到半分好處啊!」

皇帝看了夏侯洵一眼,後者正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

「這麼說,你承認這番話是你說的了?」

夏侯滬咬咬牙,老大前車之鑑不遠,他還哪裡敢不承認。「是。」

皇帝:「夏侯淳輕易聽信你的慫恿,那是他蠢,怪不得旁人,但你其心不正,同樣該死,跟夏侯淳一樣,回去聽候處置罷。」

夏侯滬顫聲道:「阿父,阿父,我不是有心的,我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

皇帝揮揮手,卻不願再聽下去,自有左右上前將其帶了下去。

夏侯洵在旁邊提心吊膽,只怕夏侯滬方才會將他拖下水,誰知皇帝沒讓夏侯滬說完,兩人對話半天也沒牽扯出他的名字,然而他並沒有因此放下心,反而越發憂懼。

皇帝連夏侯淳和夏侯滬兄弟倆私底下的對話都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他跟夏侯滬說的話。

「七郎。」

「臣在!」他忙道。

「這次你做得很好。」皇帝緩下語氣。

夏侯洵有點茫然,他一時分辨不出皇帝到底是不是在說反話,不敢馬上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臣惶恐,不敢當陛下如此誇獎。」

皇帝:「懷州資州等地今年大旱,你及時下令開倉賑災,使得災情得到控制,沒有進一步蔓延,釀成更嚴重的後果;恰逢重陽,你又下令給京城七旬以上老者發放米糧,這些都做得很好,重陽素有敬老傳統,往後每年重陽也可照今年的做法來。」

在經歷過方才的雷霆震怒之後,現在的春風化雨顯得尤為可貴,夏侯洵受寵若驚:「這些都是臣該做的分內職責。」

皇帝笑道:「該你的功勞也不必謙虛,謙虛過了頭就成了虛偽了。」

夏侯洵諾諾應是。

皇帝道:「朕此番親征,多虧你們兄弟幾人齊心協力,五郎收復宜州有功,七郎監國攝政亦有功,至於八郎……」他看了夏侯潛一眼,後者的表情惴惴不安,兼且有幾分心虛。

「隆慶都與我說了,你大兄闖宮那夜,幸得你提前趕到,將他勸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夏侯潛:「咳,其實,其實臣也沒做什麼……」

皇帝淡淡道:「病好了就行,你母親擔心得很,成日在宮裡為你唸佛祈福,你該去看看她。」

他越是輕描淡寫,夏侯潛就越是心虛:「是,臣待會就去!」

皇帝:「三郎,七郎,你們先出去罷,朕要與他們再說會話。」

夏侯洵忍不住看向夏侯渝,卻見他八風不動,面上波瀾不驚,似乎並不擔心皇帝接下來會對他說什麼。

其實想想也是,當其他兄弟都身陷京城這個漩渦的時候,唯有他獨善其身,征戰在外,當初看似荊棘重重,現在他卻破開荊棘,直接斬出一條比別人還要寬敞的路來。

夏侯洵心下有些懊惱,然而如果重來一次,他也不可能會跟夏侯渝交換,主動請纓遠赴柴州的。

夏侯瀛從頭到尾沒得到過父親的一句詢問,但他本來就什麼事也沒做,眼看其他兄弟或多或少都受到申飭,見皇帝怒火沒波及自己,心裡反倒慶幸,聽見這句話,當即如獲大赦,趕忙便起身告退。

待他離去,殿中便只剩下夏侯渝與夏侯潛二人。

夏侯潛滴溜溜轉著眼珠,心裡有些奇怪,他看出皇帝明明想與五兄說話,卻不知為何要留下自己。

只聽得皇帝道:「五郎,朕想讓你認在皇后名下,如何?」

夏侯潛禁不住微微張著嘴巴,被這句話砸得暈頭轉向,他下意識扭頭去看夏侯渝,因為動作太快,甚至還聽見自己脖子發出輕微的聲響。

夏侯渝臉上也有些意外,卻沒有像夏侯潛那樣失態,他低頭思忖片刻,鄭重拜倒:「孝惠皇后離暉久照,坤德無疆,臣何德何能,認皇后為母,本屬三生之幸事,然而臣本有生母,生母雖出身微賤,亦曾生育過臣,慈恩所在,臣不敢或忘,是以陛下提議之事,臣不敢受。」

夏侯潛的嘴巴張得更大了。

他沒想到皇帝會提出這種建議,更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夏侯渝竟有膽子拒絕。

老天爺,難道他耳朵出現幻聽了麼?

為什麼要讓他在這裡旁聽這種事情啊,萬一皇帝老爹覺得沒面子,他豈不是要被遷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