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在繞了大半個月遠路後,終於放棄了這個決定,又回到從車站到家的最短距離上。
然而她這樣天天在福爾摩斯家門口來回,也沒見有人突然開門叫住她,反倒是與住在那屋裡的華裔女性打過幾次照面,時間久了,兩人倒也混了個面熟。
最近季九正被課業困擾著。
在國內上本科時,基本什麼作業都可以獨立完成,然而來了這邊,西方人真的非常喜歡團隊合作這一套,幾乎大大小小的作業都需要組隊。
這一次研究課上的任務要求學生們組成十人左右的團隊,先不限形式地收集數據資料,接著討論研究課題方向,最後要出一本報告作為這學期期末考試前的作業,計入最後成績。
作為擁有混績點經驗四年的季九,雖然這種作業是很麻煩,但也不會成為大問題,水完一整個學期,最後交一本報告照樣能拿到分數。
然而這次最主要的問題在於——她的隊友們。
這個週末,他們一組十個人約好了在學校中庭碰面。
季九因為沒算好時間,提前了近半個小時到校。閒來無事她就捧著手機在校園裡遛pokemon go,遛到時間差不多了往中庭一看,德國小哥剛好到場。
兩人寒暄了幾句,德國小哥問道:「其他人還沒來嗎?」
這時已經到約定時間了,組裡的美國姑娘背著書包過來,跟兩人熱情地打招呼:「嘿,你們看facebook群了嗎?」
季九:「???」
正要開app,德國小哥已盯著手機皺起了眉:「那兩個意大利人不來了?」
季九頓時就囧了。
昨晚討論時間的時候,原本就有兩個人表示住得遠沒法過來,一人有事,只說趕得上的話就到場。本就剩下七人,這下子又少了兩個,直接縮減到了原人數的一半,而還沒到的那兩個西班牙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過來。
難道就他們三個人討論嗎?
德國小哥的臉色由白轉青又轉黑,季九為表無奈只好聳了聳肩,美國姑娘倒是相當淡定:「沒有其他人在場,我們也沒法討論出結果,看樣子只能解散了。」
德國小哥在facebook上問:「我們已經到了,還有人過來嗎?」
那個昨晚說有時間就過來的保加利亞人倒是回得很快:「抱歉,我看來是趕不上了。」
德國小哥的樣子像是想把手機扔了。
季九:「……」
他們這個作業到時真的交得出來嗎?
三個人又等了一會兒,等來了西班牙人中的其中一個,四個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德國小哥拎著書包第一個走人,其他三人自然也原地解散。
季九現在真的開始擔心她的平時分數了……
但既然都出門了,她也沒打算現在就回家,便給易蓁打了個電話,約她一起去逛街。
沒想到那頭馬上按了電話,回了條短信進來:「抱歉啊小九/(ㄒoㄒ)/~~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事嗎?」
季九好奇道:「就是想約你逛街,你在幹嘛呢?」
易蓁連發三個感嘆號:「!!!傍晚的時候我可以!但是我現在在博物館裡蹲點,聽說美國隊長今天要到場呢!」
「你不是喜歡鋼鐵俠嗎???」
「我愛屋及烏啊!」
你們迷妹的心思太難猜了!
約不到人,季九隻好一個人去中央公園遛pokemon go。
進入六月的紐約明顯變熱了,穿過高樓的陽光混合著玻璃的反射落滿一地,路上甚至已經有人換上了短袖。
季九沒有坐車,一路走到中央公園差點出汗,但好在抓了幾隻小精靈,途徑的補給站也很給面子吐了不少精靈球和精靈蛋。
難得的週末,中央公園裡隨處可見在草坪上野餐聚會的人群。季九找到張沒人的椅子坐下休息,正清點著抓到的小精靈數量準備賣掉幾隻重複的,腳邊突然被不知什麼一撞,她低頭一看,就看到一隻金毛歡快地吐著舌頭衝了過來。
「噫!」季九一骨碌跳起來,這才看見剛剛撞到自己後滾到了椅子下的網球。
那隻金毛看也不看她,鑽到椅子底下叼起網球又往回跑。季九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也跟著看了過去,正好看到一個小女孩咯咯笑著將金毛抱進懷中——雖然她的身高也不比站起來的金毛高出多少。
而她身邊站了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雕塑般的面容硬氣俊朗,淺灰色的眼底帶著恍若與生俱來的銳利。
此時的他雙手插在褲袋裡,嘴角噙著笑,目光柔和地低頭看小女孩和狗玩耍,本是個十分和諧的畫面,季九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一言不發地立正、轉身,正要起步——那個小女孩突然朝她跑了過來。
對方直直跑到她面前,仰著頭天真地問道:「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什麼?」季九懷疑自己聽錯了,只好停下來,「你確定是在問我?」
小女孩看上去最多剛上小學,一臉稚氣,湛藍的眼睛眨巴眨巴,表情卻很認真。她點點頭,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約翰說你可以帶我回去。」
約翰應該不是金毛的名字吧?
冷汗唰的一下就下來了,季九硬著頭皮看向她所指的方向,那個西裝男遠遠地衝她點點頭,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跟在金毛後面飄了過來。
沒錯,是「飄」。
他的腳底事實上並沒有落在地上,草葉絲毫不為他的經過所動。即使是這樣的豔陽天,陽光也沒能為他打下一點陰影。
但小女孩一點也不害怕他的靠近,反而向季九解釋道:「今天早上媽媽讓我帶可可出來玩,她說家裡有客人要來。但是我想回去,我知道不是什麼客人,他是來找爸爸的。」
聽說年紀越小越容易看到這些東西,還真是無法反駁。
季九欲哭無淚,只好問道:「那你爸爸呢?」
小女孩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覺得爸爸不會回來了。」說著她抓住季九的胳膊,十分誠懇地請求道,「約翰不能陪我回家,但是他說你可以。」
很明顯,約翰是這隻鬼的名字。
季九下意識將目光移向約翰,對方也正看著她,灰藍色的瞳仁看起來十分溫柔。
他略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解釋道:「安和她的母親兩人住在皇后區,她今早是由母親帶來中央公園的。讓她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所以我跟她說了可以找你幫忙。」
他的聲音是真好聽,低沉而有磁性,好像大提琴的音調。季九看看眼前的小女孩,又看看他,有些動搖了:「但為什麼是我?」
約翰眉毛一挑,不動聲色地將她打量一番:「之前我在法拉盛遇到的是你,對吧?」
法拉盛?
不會是那天晚上幫忙制住查爾斯的那隻鬼吧……原來沒被順道超度嗎?!
季九把嘴張成了O字型,上上下下將約翰掃了好幾遍,才回過神來:「還真是你……」
既然對方幫過他一次,她順手幫幫他也沒錯……總不至於他還和一個小女孩合謀要害她吧?
季九認命地垂下肩,抓了抓頭髮:「只要送安回家就行了?」
約翰應了一聲,笑著虛拍安的腦袋,面帶寵溺:「我們回家吧。」
低音炮蘇得季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安開心地仰起笑臉,趕緊牽上她的金毛,為季九指路:「我們是從那個車站下來的。」
……
在經歷安不記得該坐哪輛公交——約翰研究路牌指路——金毛可可帶路這一系列劇情後,他們終於花了一個多小時到達了安家。
和皇后區的其他社區一樣,安和她的母親住在一棟類似宿舍的公寓樓的頂層。這裡樓道狹窄,光線也不夠明亮,從電梯間出來便是狹長的走廊。
季九最後跟著安停在了電梯與安全出口中間的一扇房門前。
大概是鄰居們都出去過週末了,周圍極為安靜,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季九摸著胳膊上炸開的寒毛,努力讓自己不要往——總有鬼魂要害她——這方面想。
然而她才剛停下腳步,金毛可可突然大叫起來。她嚇得幾乎立馬往後退了一步,試圖離開門口,安也奇怪地轉向可可,低聲安撫道:「我們到家啦。」
說著她就準備叫媽媽出來,誰知約翰伸手擋在她面前,若有所思道:「用鑰匙開門。」
季九和安一起茫然地看著他,可他只是安撫似地笑笑,並沒有多解釋,用眼神示意季九去接安的鑰匙。
季九無奈,只好照他說的轉開了門鎖。
房門被安推開,房中的景像一點一點展露在他們面前。小女孩歡快的腳步戛然而止,就連即將叫出口的喊聲也被壓在了喉嚨底。
正對著門口的客廳一片狼藉,一名白人女性仰躺在房間正中,從她胸口的窟窿中流出的鮮血已然染紅了地毯。她雙眼圓睜,死死盯著就站在她身邊的男性。一抹透明但不清晰的影子正從她死去的身體裡鑽出來,臉部的位置只有三個圓孔,其中一個像是嘴巴,正不住大喊著什麼。
季九聽不清她的話,卻感覺到龐大的冷意一瞬間從房中湧出,巨大的雜音震得她腦袋發懵,甚至沒有看到那個站在房中的男人轉過身來,毫不猶豫地對著她和安舉起了還握在手中的槍。
「小心!」
「砰——」
約翰的身體突然出現在她和迎面湧來的噪音之間,連飛來的子彈都好像受到了氣流的阻滯,停頓了那麼一下。季九一個激靈,猛地攬過安,帶著她就地一滾,躲到了房門背後。可可也嚇得嗚一聲縮到了她們腳邊。
「砰砰——」
又是兩聲,門上接連多了兩個槍眼,一個剛好就在季九頭頂。她嚇得整個人都蒙了,扯住安飛快地往電梯跑去。
面板上顯示電梯正在五樓,季九狂按下行鍵,數字卻仍舊一動不動。可可跟在她們身後,衝著房間的方向狂叫不止。
房中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往外走來,那個男人的一隻腳已經踏上了走廊的地面,安嘴角一咧,好像終於從一系列震驚中回過神,「哇」一聲大哭起來。
嚶嚶嚶想哭的是我才對吧!
季九鼻子發酸,身體發熱,腦袋裡面一陣發麻。約翰從破損的門板後鑽出來,一邊往她們這邊飄,一邊沉聲喊道:「快!走樓梯!」
季九狠狠一咬牙,抱起安往最近的安全通道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