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死裡逃生

  作為一個在紅旗下土生土長的好青年,季九連個架都沒打過,先前唯一一次可能接觸到真槍的軍訓射擊也因為正好趕上奧運會而被取消。

  她活了23年,打死都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真槍的同時竟然是以靶子的角色出場的,這時候除了全程抱頭鼠竄,根本連回頭看眼行兇者的餘力都沒有。

  渾身的細胞好像都在一瞬間擴張到了最大,季九能清楚聽到子彈飛來的聲音,硝煙的味道,還有子彈打在地板、牆壁上炸開的碎屑濺在身上的痛感。

  從電梯到安全通道的這段路事實上並不遙遠,可時間好像被人惡作劇似地拉長,季九覺得自己已經花掉了一輩子的時間,最後才幾乎貼著地面鑽進了樓梯間,並迅速關上安全消防門。下一秒,門板上就挨了一槍,她嚇得一刻都不敢停,半抱半拽著安衝下樓梯。

  可是還沒等她跳到下一層,樓上的安全門就被人一腳踹開,她鬼使神差地往上看了眼,在看到約翰俯衝下來的同時,持槍的男人從梯井邊探出頭,十分冷靜地將槍口對準了她。

  季九嚇得想要慘叫,可喉嚨反而像是被堵住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直跟在後面的可可這時已經跑到了下一層,大聲地回頭衝她們吼叫。約翰一邊試圖阻止凶手,一邊衝她比手勢:「跑!跑!跑!」

  然而他身上的怨念顯然不足以支撐他任何一個部分的實體化,無論他如何揮拳,拳頭都會從凶手身上直接穿過。

  季九發了瘋地往樓下跑,可是出口顯得那麼遙遠,讓她甚至產生了遇到鬼打牆的錯覺。

  遇到鬼打牆她有經驗,一般只要默念往生咒都能解決,可遇到殺人凶手就不是幾句佛經能對付得了的啊!

  季九第一次覺得活人竟比鬼魂更可怕。

  尤其在場的唯一一隻鬼還在後面試圖幫助她們:「嘿!你有辦法讓我打到他嗎!」

  季九都要瘋了,還要抽空回答他的問題:「我不知道啊啊啊啊——」話是這樣說,她的腦袋裡飛快搜索著可用信息,隱約想起哪本書裡似乎說過靈媒的血好像可以產生這種作用。

  「我似乎想起一個辦法,但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試!」

  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了,季九抬手抹掉眼淚,也下了狠心,突然停下腳步,惡狠狠地一口咬在大拇指指腹上。

  血珠一下子滲了出來,她想也沒想,直接一轉身,將大拇指按在了迎面而來的約翰額頭上。

  男人——準確說是男鬼,明顯一愣,而在這片刻裡,那點紅色彷彿顏料般迅速滲入他蒼白的皮膚下,在那本該透明的軀體中一閃而逝。

  約翰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緊了緊拳頭。就在這時,凶手的身影出現在樓梯轉角,季九睜大了眼,下意識往後退,烏黑的瞳仁裡倒映出黑洞洞的槍口。

  手|槍沒有上膛,凶手的手指扣住扳機,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季九彎腰護住安,條件反射地抱住了腦袋。

  砰——

  完蛋了——

  槍聲重重地炸開在耳邊,然而預料之中的痛楚並沒有降臨。她等了一會兒,反而聽到石塊墜落的聲音,緊接著,凶手口中發出痛呼,手|槍轉著圈掉在了季九腳邊。

  她愣了愣,這才戰戰兢兢地抬頭,正看到那個男人捂著肚子退到了樓梯的角落,一臉驚恐地環顧四周。

  他當然什麼也看不到。

  而約翰終於與凶手分開一定距離,抽空回頭看向季九,面色冷靜。在窗口微弱的光線中,他灰藍色的眼睛恍如反射著月光的幽暗湖水,有種讓人鎮定下來的魔力:「帶上安先下樓,你可以做到嗎?」說到最後,他還微挑了下嘴角。

  季九深吸口氣,看了眼扶著牆重新站起的凶手,點了點頭。

  約翰臉上笑意更深,讚許地彎了彎眼角:「好女孩。」

  季九有一瞬的怔愣,好像是心跳漏了一拍。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抱起嚇呆了的安,憋著最後一口氣往樓下衝。

  背後傳來悶哼和撞擊聲,出口就在眼前了,她加快腳步,直接從半層的位置跳了下來,踉蹌著用身體撞開大門。

  頭頂隱約響起一記槍聲,她沒有功夫細想,直接衝到馬路上,朝經過的路人大喊:「拜託了!請叫警察,有人開槍!」

  大抵是見她一身狼狽,還抱著個面色慘白的小女孩,很快有人圍上來詢問情況,並安慰她不要害怕,已經沒事了。

  陽光從頭頂灑落,順著髮梢蔓延至腳底,人群的氣息令不住發冷的身體慢慢恢復過來,但心臟仍在狂跳。

  季九站在人群中回望身後這幢大樓,樓梯間的門大開著,但無論是凶手還是約翰都沒有出現。

  她看了很久,一片空白的大腦才終於有了意識,然而喉嚨裡好像一直有東西卡著,上不去也下不來。

  季九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試圖緩解這種難受,就在這時,身邊突然響起一陣哭聲。她嚇了一跳,轉頭看到安捂著眼睛放聲大哭,她試圖安撫,可是在看到那張比紙還要蒼白的臉時,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連金毛可可也只是用濕潤的眼睛注視著安,尾巴耷拉在地,發出嗚咽一般的聲音。

  警察來得很快,一群人立即從季九她們剛出來的入口衝進了樓中,另有一名穿西裝的黑人警察走到街對面,對眾人亮了一下警徽,問道:「我是警探貝爾,剛才是誰報的警?」

  有人回答了他,指向季九解釋:「那個女孩說樓裡有人開槍。」

  警探的目光移了過來。他正要說話,忽然有人從背後將他撥開,目不斜視地走到季九面前,打量她一番後開口道:「季小姐,很高興遇到你,再一次。」

  眼前的男人也不過三十左右,但臉上的鬍子令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成熟一些——正是盧恩‧道爾在法拉盛被捕那時叫住季九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警探貝爾疑惑地問他:「你們認識?」

  季九目不轉睛地看著福爾摩斯,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我也是,好鄰居。」

  話音剛落,一個女聲從福爾摩斯身後傳來,喬恩‧華生的臉隨之出現在視線中。她驚訝地看著季九,遲疑著道:「嘿,九!你還好嗎?」

  同樣的東方臉孔在這時候格外令人親切,季九點點頭,感激地答道:「真慶幸我還能活著。」

  福爾摩斯也跟著她點頭,搶在華生之前已辟裡啪啦地問了起來:「你連續兩次出現在兇案現場這事同樣令人吃驚。那麼,可以請你講述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以及為什麼疑似你說的持槍行兇者會在三樓的樓梯平台上昏迷不醒嗎?另外補充一句,頂樓一間公寓還發現了一具女屍,死者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這一問,直接把季九問得腦袋發暈。

  「我是為了送安回家才會到這裡來的——之前我在中央公園遇到了她,她說想要回家——死者就是安的媽媽。」她還有些混亂,所以說得沒什麼條理,「但是到了之後,我們發現安的媽媽中槍倒在客廳裡,而凶手還看到我們……」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女人躺在血泊中的駭然模樣,鮮血染紅了她半邊臉頰,她的眼睛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閉上。

  梗在喉嚨口的酸氣頓時毫無預兆地湧上來,季九乾嘔一聲,猛地衝到樹邊,「哇」地一下全吐了出來。

  她吐得實在太厲害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到最後連隔夜飯都吐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胃酸還在往外湧。

  華生一邊給她順氣,一邊遞來一包紙巾,季九感激地接過,擦乾淨臉可憐兮兮地抽抽鼻子:「抱歉。」頓了下又繼續道,「那個人還想殺我們,我只好抱著安往外跑,電梯一直不來,只好走了樓梯,他就在後面追我們,我拼了命逃到外面,裡面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了。」

  華生認真又和善地看著她,似乎能看到她眼睛的深處:「現在已經沒事了,馬庫斯會讓人送你回去的。」

  季九應了聲,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問了句:「安呢?」

  「警方會先負責看護她。」福爾摩斯插話進來。

  他剛剛和馬庫斯‧貝爾警探聊了一番,習慣性蹙著眉看季九:「然而凶手確實被制服了,當時你們後面還有其他人嗎?」

  人,肯定是沒有的。

  季九無辜地搖頭。

  福爾摩斯不再繼續這個問題,上前和華生交流起來。警探貝爾將季九帶到警車邊,看著她坐進車裡後,扶著車頂安撫一般對她交代了幾句:「我們需要你做一份筆錄,所以現在先去趟警局,不會耽誤你很久,之後再派人送你回家,沒問題吧?」

  季九扯起嘴角,虛弱地笑了笑:「嗯。」

  這一天真是糟透了。

  季九從紐約警察局回到家還是下午,但她絲毫提不起勁來,連快傍晚時易蓁打電話約她吃晚飯都沒有答應。

  她的低落如此明顯,易蓁忍不住問道:「小九,你今天遇到什麼事了嗎?」

  季九不太想再去回憶之前發生的那一切,但自己憋著又實在難受:「我倒霉催地正好遇上兇殺案現場,有心理陰影了嚶嚶嚶!」

  「我的上帝!」易蓁在電話那頭驚呼,季九幾乎能想像她震驚的表情了,「你現在回家了嗎?我今晚去陪你吧……老天我在美國四年還沒遇到過,你怎麼剛來就中獎了?!」

  「嗚嗚嗚別提了,你越說我越覺得自己怎麼這麼慘啊……啊!!!」

  「臥槽怎麼了你別嚇我?!」

  季九張了張嘴,半晌才機械地答道:「沒、沒什麼……有只蟑螂。」

  易蓁長出了口氣,她後面說了什麼季九完全沒有聽見,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從地下室出來的那道身影上。

  對方依舊穿著西裝沒有打領帶,一邊沿著樓梯往上,一邊打量著這棟房子。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此時淺得近乎透明,甚至讓人覺得能看到覆蓋瞳仁的神經。

  終於,他側過頭來,不疾不徐地將目光落在季九臉上,嘴角緩緩勾起:「很高興見到你回來。」

  季九根本不知道易蓁在說什麼,飛快地應了幾聲就掛了電話。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正朝她走近的透明身影,下意識往後退:「約翰?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難道房子的結界失效了?

  這不可能,香港李家的法術哪裡是那麼容易就會失效的?又不是在演電視劇?

  約翰在距離她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聳聳肩:「我不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順便一說,你家不錯。」

  「呃……謝謝,不過這房子是我表哥家的。」季九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她不知為何就是明白對方沒有惡意,但仍舊很警惕,「我猜你並不是特意為了找我才來的……」

  約翰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那上面有個紅色的印子若隱若現,正是先前被季九按進血印的地方。

  「好像是這個的問題。我的意思是,它告訴我你很重要,事實上我也確實無法自由離開。」他看起來有些困擾,垂頭看著季九,眼睛眯了一下,越走越近,「靈媒小姐,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是為什麼嗎?」

  突如其來的強大氣場壓得季九節節敗退,最後整個後背都貼到了牆上。她眼睜睜看著那張硬朗的臉龐在眼前放大,甚至都能分辨他睫毛捲翹的弧度了。

  如果對方還能呼吸,那他的氣息現在一定擦過了她的臉頰。

  可此時的季九並沒有心情在意兩人間的距離,她抬頭看著男人的下巴,有點崩潰:「我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