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這天,袁縱公司的人員基本都已清空,整棟辦公大樓就剩下田嚴琦和替他打下手的小方還在辦公室裡說笑。
「黑豹那邊往咱這跑了好幾趟了,這回是真急眼了。」
田嚴琦哼笑一聲,「能不急眼嘛?這片墳地真要建成,他們的樓房賣給誰?就算真有人買,價格也得大跳水。」
小方幸災樂禍,「就是,說不定都不夠養活政府那幫孫子的!」
「賠——死——他。」田嚴琦悠悠的吐出這三字。
小方哈哈大笑,「田副總你太有才了,這種損招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我哪有那個本事?」田嚴琦感慨道,「是袁總想出來的。」
說道袁縱,小方禁不住感慨道,「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沒看到袁總了,我記得以前他總在公司裡轉悠,大大小小的事都操著心,每一批新學員都親自帶。好像就從兩個月前?還是三個月前?他就開始做甩手掌櫃了。」
田嚴琦面無表情地回道,「113天前。」小方又補了一句,「當然,也是你有本事,才能讓袁總方心忙別的。以前沒有你這種能挑大樑的人,袁總哪敢啊?」
田嚴琦哼笑一聲,「趕鴨子上架,沒本事也得有本事。」
小方發現田嚴琦似乎並不願意聊這個便轉移了話題。
「小田……不,田副總,你今年不回去過年了?」
剛問完就掃到田嚴琦這張傷痕遍佈的臉,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這樣的一張臉,怎麼敢回去面對父母?
田嚴琦倒不是很在乎,看小方挺尷尬的,主動開口調解氣氛。
「你呢?你也不回去了?」
小方說︰「我買的明天上午的票,我家近,坐5個小時汽車就能到了。」
「這陣子辛苦你了。」田嚴琦說。
小方忙擺手,「這……應該的,應該的。」、
剛說完,田嚴琦的手機就響了。
接起電話,不到十秒鐘,田嚴琦整個人都僵化了。貼在臉頰上的手機一寸一寸往下挪,嘴裡喃喃自語道︰「企業法人變更……」
別說他了,就連一旁的小方都震驚了。
「什麼?法人變更?也就是說……袁總把公司轉讓……給你了?」田嚴琦的後背狠狠砸向辦公椅,仰靠著,讓奔湧到腦袋上的血液緩緩地回流。
小方在旁邊一個勁地念秧兒。
「怎麼可能呢?這公司是袁總一手成立的,剛成立那會兒只有七八個人,滿大街地貼小廣告,拉學員,差點兒給封了,熬到今天這個地步多難啊!我雖然是兩年前才進公司,可袁總對咱公司的上心程度我全看在眼裡,訓練場上有個菸頭他都管撿起來,那一荷塘的蓮藕都是他親手栽的。」
田嚴琦的心涼涼的,「是啊……七八年的心血全撲在這上了,甩手的時候不覺得肉疼麼?」
「這要是我,跳樓的心都有了,男人活這一輩子圖個啥啊?」
小方突然意識到現在說這話不太合適,便擠出一絲笑容朝田嚴琦說︰「對了,我應該恭喜你啊!23歲一步登天,以後前途無量啊!」
「恭喜個蛋!!!」
田嚴琦突然翻臉,一腳踹開辦公椅,幾大步飛跨到窗戶,對著窗外怒吼三聲,每一聲都有種聲嘶力竭的感覺。
袁縱就在外面,剛來不久。
像往常一樣,嘴裡叼著煙,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闊步走過訓練場,就像走在自己家裡,晃悠晃悠單槓和爬桿,看著還牢不牢實。又走到靶場,每把搶都拎起來擦了擦,再試一試,然後走進倉庫,檢查武器裝備,是否有發生爆炸的潛在危險……
最後走到離辦公樓最近的那棵大樹底下佇足凝望,這裡曾經是大鷯哥和小鷯哥的棲息地,每天都在這裡嘰嘰喳喳,鬧得歡實著呢。
田嚴琦直接從三樓的窗戶跳下,踉踉蹌蹌地朝袁縱急衝過來。
兩個人在樹下對望,袁縱立正站直,朝田嚴琦敬了一個軍禮。
這是袁縱第一次給田嚴琦敬禮,裡面的意味不言自明。
田嚴琦的情緒瞬間收不住了,蹲在地上嘶聲痛哭。
「是個爺們兒就給我站起來!」袁縱厲聲喝道。
田嚴琦此時此刻寧可讓袁縱看不起,也不想讓他就這麼走人。
袁縱轉身要走,田嚴琦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了袁縱的腿,哭嚎道︰「我他媽根本就沒圖過你什麼!你用不著這麼羞辱我!你留下,我走,我走成了吧?」
袁縱用手扭住田嚴琦的衣領,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你好好看看這,這是我袁縱的命根子,我能拿自己的命根子羞辱你麼?」
田嚴琦淚如泉湧,「既然是命根子,你為什麼說扔就扔?如果只是為了補償我,我告訴你我受不起,我田嚴琦還沒貪婪到一張臉換一個公司的地步!」
袁縱目光決絕,不容違抗。
「我再說一遍,我把公司託付給你是瞧得起你!如果你沒這個本事,就是把自己燒成灰我也不會分你一兵一卒!」
田嚴琦說︰「我用不著你瞧得起我,我只想當個跑腿兒的,每天跟在你屁股後面。哪怕你就在這個公司掛個名,永遠都不露面,我心裡都能有一份寄託!」
「我就是要除了你這份寄託!」
袁縱響噹噹的口吻,擲地有聲。
田嚴琦的眼淚突然就在那一瞬間流乾了。
「行了,我知道了。」
袁縱看著田嚴琦頹然心傷的模樣,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覺,心中有幾分愧疚但並無悔意。
兩個人相繼沉默了好久,田嚴琦的情緒才平穩了一些。
「你是我的驕傲。」袁縱突然開口。
田嚴琦神色一滯,扭頭看向袁縱。
「你說什麼?」
袁縱的大手扣在田嚴琦頭頂上,拇指頂著他的眉心,
「我從來沒有誇過你,今天破例一次,你是我袁縱的驕傲,給了我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成就感。」
田嚴琦不知是絕望還是感動,心裡突然釋懷了。其實話說到這份上,也沒什麼好矯情的,該得的他都得了,不該得的他一開始就沒報什麼希望。
「行,公司我收著了!」
袁縱使勁拍了拍田嚴琦的肩膀,「這才是我袁縱看中的人!」
「那你怎麼辦?」田嚴琦問。
袁縱爽快一笑,「你以為我沒了公司就等於傾家蕩產了麼?真要是那樣,我袁縱這麼多年不是白幹了?」
「那……」
「公司可以給你,那塊地你要留給我。」
田嚴琦沒反應過來,「哪塊地?」
袁縱說︰「墓地。」
「對,那塊地是牽制豹子的手段,也是對你自身安危的一種保障。」
田嚴琦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來什麼,問袁縱,「你是不是當初買這塊地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好了?」
「不然你覺得呢?」
田嚴琦不得不佩服,「你計畫得真遠,這麼早就留好了退路?」
「所以我得謝謝你,讓我成功甩掉了這個大包袱,我轉手公司也不都為了你,也是為我自己打算。我已經沒有那個精力,像以前那樣全心投入到這個公司裡,與其拖拖拉拉,還不如交給更有野心抱負的人。」
「什麼意思?」田嚴琦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沒有精力?」
「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
「拿下我丈母娘。」
「額……」
田嚴琦還想問什麼,袁縱已經打算走了。臨別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田嚴琦一眼。
「我說過公私分明,卻把你趕出了公司,我說過要把你當親人,卻一直棄之不顧。我袁縱對不住你,今後有事相求,兄弟也可以為你捨命!」
說完這話,袁縱邁著大步走人。
田嚴琦愣愣地看著袁縱,突然間想起來什麼,袁縱要對付他丈母娘,為什麼要讓自己把那塊墓地留給他?
想到這,迅速朝袁縱追跑過去。
「喂,你剛才那話什麼意思啊?你是奔著赴死去的麼?
等田嚴琦追到大門口,袁縱的車早就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