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到寧壽宮門外的時候,各位主位和妯娌們幾乎都已經到了,周婷略平一平氣理理衣裳才邁過門坎,還沒出聲請安呢,就被幾道目光給盯住了。
誰都知道昨天雍王府進新人,還是個大家都見過的窈窕人兒,擺到誰家裡都要忌憚的,偏偏落到了四福晉那裡。恐怕周婷的夜裡不好過,惠容怡寧遠遠一眼掃過去見她臉色尚好,微微笑一笑就又扭過臉去不再把目光放到她身上,也免得把別人也引過去。
周婷還沒走到跟前,德妃就搭了手過來,很是關切的看了她一眼,見她雖然略有氣喘,臉色卻紅潤,心裡感歎果然是個端得住的,也就側一側身子:「可是孩子又鬧了。」算給她找了個借口。
周婷順勢認下來:「可不是,這幾個魔星,光會纏人,咱們爺叫大妞二妞抱了腿兒,非得一個個掂過來轉個圈子才放他走。」
胤禛疼女兒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皇太后聽了就是一笑:「這兩個娃娃怎的不帶了來給我見一見,也有幾日沒進宮了,上回子見福慧,我還許了她一個新鳥籠子呢。」
妯娌裡頭是經慣了這種進新人的事兒的,見周婷這樣說,也有覺得她是在遮掩,全都順著話頭扯一回,又把了話題拐到了去暢春園賞秋的事兒上。
周婷臉上帶著笑,心裡卻皺緊了眉頭,年氏這一倒把兩個孩子唬著了,那麼個大活人,「撲通」一聲直挺挺的倒在胤禛的腳邊,胤禛還沒來得及反應呢,福慧就放聲大哭,她就站在胤禛旁邊,年氏的一隻手正搭在她的腳面上。
兩個孩子哪裡見過這個,平日裡就是下人有個小毛小病也不許往她們倆面前侍候,更別說看著人倒在面前了。福敏平時很有些小大人的樣子,這次也嚇壞了,見妹妹哭,她也跟著哭起來。周婷抱了一個抱不住另一個,胤禛趕緊把女兒摟在懷裡哄,福慧扯著胤禛的領子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
一時間誰也沒顧上倒在地上的年氏,還是大格格見丫頭嬤嬤們來回奔忙插不進手,這才指了指地上的年氏,她自然知道這是新進門的側福晉,來的時候已經得了戴嬤嬤的點撥,斯斯艾艾的開了口:「這位,趕緊送回去罷。」
若不是她提起,胤禛還沒想起她來,他一皺眉頭剛要發火又怕再嚇著了女兒,強忍著怒氣狠狠瞪了一眼跟著年氏的丫頭:「還不把人帶下去!」
丫頭們哪有這個力氣,又是抬又是抱的,也不知道年氏磕沒磕著,最後叫個婆子進來把她背了出去。
這樣一鬧兩人都沒顧上用早膳就匆匆出了門,福敏福慧那裡留著珍珠和烏蘇嬤嬤,再宣了太醫,要不是丫頭多了一句嘴,就只打算請一個擅兒科的大夫過來了。
周婷掛念著女兒很有些神思不屬,好幾次沒接著妯娌間遞過來的話頭,德妃轉過眼來給她使了幾回眼色,她也有好幾回沒接著。
惠容怡寧幫了忙,好幾次替她接了話頭過去,幾回之後在座的哪裡還有不明白 ,有的皺一皺眉頭,有的擔憂的看她一眼。周婷自己也知道,可大妞二妞自生下來開始一點小毛小病都沒有過,身邊又有那麼多人看顧著,從來沒叫她們受過這麼大的驚嚇。
哭聲不住,這一聲聲簡直就是在揪她的心。她摟在懷裡又是拍又是哄最後都開始哼起歌來,自己都急得要掉淚,孩子真是心頭肉,叫人戳一下都直痛到骨子裡。
幸好哭得時候不長,就是不長也讓周婷急紅了眼眶,兩個妞妞哭累了睡了,胤禛怎麼都不放心,叫蘇培盛親自去請了太醫過來,這會子還沒定論呢。
等寧壽宮裡散了,德妃就拉住了她:「是家裡真有什麼事兒?」自己這個兒媳婦再不是那樣沒輕重端不住的人,見她神色裡帶著焦急就知道斷不是為了府裡進新人。
周婷也不瞞她,隱去了胤禛沒去年氏房裡過夜的事兒,只說她來請安的時候當著孩子的面暈過去把兩個孩子給嚇著了,德妃擰起眉頭:「弘昭幾個可沒事兒吧。」
「弘昀身子弱,白日裡又要讀書,我平日不叫他過來請安,弘昭正是覺多的時候,沒撞上這事兒,只是福敏福慧兩個嚇住了,我怕夜裡兩個孩子要發熱的。」
德妃難得有生氣的時候,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她既身子不好,就叫她好好在屋子裡呆著,等閒別往你身邊湊,哪個孩子能見得這些。」宮裡頭的規矩,打罵宮女太監都不能在主子面前,更別說是小孩子了,再犯了天大的事,也只捂了嘴帶下去。
更何況這是頭一回在福晉面前請安,她就敢出這樣的妖蛾子,德妃眼睛一瞇,看來給她送去個精奇嬤嬤倒真是留了先手的。這樣不安份的若沒個人看著還不定鬧出些什麼來,她有心問問胤禛是怎麼處置的,又不好張口,只加倍的安慰周婷。
「既是這樣你今兒就別過來請安,告個假也沒什麼。」德妃知道周婷的意思,昨天才剛進新人,今天她就報了病,不定被編排成成什麼樣子了,可她到底擔心孫女:「成了,也別在我這兒呆了,趕緊回去瞧瞧,可請了太醫?」
「早請過去了,我出門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睡了。」年氏那裡周婷還沒來得及過問,她要是身子不好真暈就罷了,從此只不許她出門,她要是假暈博胤禛的憐惜,周婷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了她。
這會子天雖涼下來,卻還沒到鋪地毯的時候,年氏這麼僵著身子倒在地上,一時半會兒的還沒個人理,看那付弱相總要也病個幾天,不管她是真病還是假病,周婷都打定了主意讓她「病」,胤禛跟前兒還沒混上個臉熟,叫他丟到腦後去再容易不過。
周婷告罪一聲辭了出去,德妃越想越不安心,趕緊著人收拾了東西賜過去,又叫太監去了太醫院打聽消息,這一來一回的宮裡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大妞二妞從沒喝過苦藥汁子,喝兩口吐一口的吃完了藥,臉色懨懨的團在周婷的身上不肯起來,九月的天周婷身上一層一層的出汗。兩個孩子都吃不下飯,弘昭被奶嬤嬤抱著過來看兩個姐姐,見周婷抱著她們拍打,也鬧著要一起睡。
於是三個孩子一個大人睡在一張炕上,弘昭撅著小屁股睡著了,大妞二妞卻一會瞧瞧窗外一會兒勾勾周婷的手指頭,臉蛋白白的,更顯得眼仁黑,蔫頭耷臉的樣子,不似平日裡那樣靈動,好容易才閉上眼睛睡了,呼吸又輕又淺,顯是沒有睡熟,周婷也不敢驚著她們,嘴裡不住哼歌,
胤禛一忙完就趕緊回了家,二妞已經被周婷摟在懷裡睡著了,大妞還有些半夢半醒,掀掀眼皮見是胤禛來了,嘴巴一扁,滿臉委屈的神色,周婷拍拍她,低下來親她一口。胤禛坐在床沿上,伸手摸摸孩子的頭,悄聲問:「太醫說什麼了?」
「只怕夜裡要發熱的。」周婷蹙了蹙眉頭,摸摸女兒的小臉,胤禛握住她的手,二妞扭了扭身子,胤禛伸手拍拍她的背。
天色還早,周婷知道這些日子胤禛比過去更忙,靠了他一陣就推推他:「你去忙吧,這兒我看著就行了。」
胤禛又留了一會兒,將要出門的時候他才說:「年氏既然身子不好,就別出院門了,往後別讓她往孩子跟前湊了。」見周婷點了頭,這才去了書房。
珍珠見胤禛出去了才進來,伏在周婷耳邊:「那邊院裡的過來回,太醫說是氣血兩虛。」年氏從昨天夜裡到現在就沒吃過飯,一大早又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說不定她本來就有貧血,一時血糖太低暈過去也正常。
周婷略一點頭,嘴唇微微嚅動:「去庫裡拿些補藥送去,爺說了,叫她好好將養。」說著就去撥女兒的小手,肥肥的小爪子上頭五個圓圓的肉渦渦,這會兒氣也沉了,呼吸也放緩了,周婷這才安下心來。
珍珠領命而去,撿了些補身子的藥材裝在匣子裡,一路往東院過去,這窄小院落中的彩綢還沒取下來,被風一揚打著卷兒飄,明明滿目都是鮮亮顏色,卻偏偏沒有一點喜氣,院子裡守門的婆子早上開了大門送年氏出去,還沒打個盹呢,就見主子被抬了回來。
年氏被灌了一碗甜湯已經醒轉過來,桃枝桃葉很不得她的心,被桂嬤嬤領下去重教規矩她也沒有攔著,如今房裡只有一個小喜兒在侍候,珍珠一進門就見小喜兒正給她揉腿,想是早上走了那麼些路,腳酸了。
珍珠行了禮把手,指一指身後一小丫頭,小喜兒趕緊站起來接過去:「側福晉剛剛醒轉呢。」
年氏正呆著帳子發愣,聽見小喜兒說話才轉過頭來,珍珠因早上事很沒有幾分好臉色,只把臉皮
一扯就又放下來:「我們主子知道側福晉身子虛,特意叫我拿些補藥過來,又吩咐了往後側福晉不必趕個大早過去請安,好好將養身子才是正理。」說完了拿眼風一掃小喜兒:「且仔細侍候著,若有當面殷情背後懶怠使壞不盡心的地方,仔細嬤嬤的板子。」
年氏本不欲理她,聽她這樣指桑罵槐胸口一滯,不過是個丫頭,也敢在她面前喝三喝四的了,年氏把牙一咬:「替我同福晉告個罪,我身子一向不好,今兒又趕著去請安,走得急了些。」
珍珠照樣還是一付皮笑肉不笑的臉:「喲,可不當得側福晉這話,如今萬幸是格格沒事兒,若有一點,哪個不捏了關係。」
年氏皺著眉頭不明所以,小喜兒湊過去把話一說,她這才白了臉,有心分辯幾句,珍珠卻已經蹲了禮:「這也是主子爺的意思,叫側福晉好好在院子裡養身子呢。」
這話一出口,年氏更說出話來,小喜兒送珍珠到了門口,湊在她的耳朵上說了幾句話,珍珠微微一驚,眼睛往屋子裡頭一掃,露出個笑來,沖小喜兒點了點頭,逕直穿過院子往回走去,守門的婆子陪著笑她只當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