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離開精分開!

  冷清的街道還下著小雨,殷甜甜沒帶傘,也不知道自己去哪裡,只能胡亂走著,找不到目的。

  轉過一個街角,她打了一個冷戰,再抬頭,卻看見一張陰鷙的臉。

  他的幽深的瞳孔在灰暗的空氣中散髮著微微的光,眼睛裡充斥著太多複雜的東西,憤怒,歉意,難過,受傷,害怕,甚至毀滅。

  殷甜甜深吸一口氣,往前直走想要避開他,卻下一秒覺得手肘一疼,自己被擰著手臂帶回原地,被他摁在了身側滿是塗鴉的牆上。

  易正梵神色陰沉得嚇人,伸出強有力的手握住她的下顎,強迫殷甜甜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厲聲質問她:「你去哪?」

  她去哪?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這裡根本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殷甜甜鼻子一酸,心裡千千萬萬的委屈全部涌了出來,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卻是淡淡的「不用你管。」

  他就算管了又能幫到什麼呢?也許等他的病一好,根本就會忘了她。

  「好一個不用你管。」易正梵冷笑一聲放開她,神色如鬼魅般冷厲地看著殷甜甜。

  殷甜甜被看得心裡發虛,卻硬是硬著頭皮迎上他的目光,跟他的眼神激烈地交織,完全沒有認輸的意思。

  易正梵死死盯著她,眼裡全是狂厲的要摧毀一切的風暴,卻在觸碰她的眼神之後狠狠一閃。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一樣,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了下來。

  他的語氣像是在誘哄,又有點像是在乞求:「殷甜甜,我記得我還欠你一個承諾,你大可以這時候說出來。」頓了頓,他還加上一句類似於孩子氣的威脅的話:「趁我還沒有反悔。」這樣的表現似乎是想要緩和氣氛,眼神裡卻很是認真。

  殷甜甜起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待到她想起了他嘴裡所說的「承諾」是什麼,整顆心都開始抽了起來,五味雜陳。

  前兩天她拉著他在精神病院無理取鬧贏了他,逼著他答應自己三個條件,當時自己為了誘騙他接受醫生的檢查,一時腦子抽,只提了兩個條件出來。

  這麼說來,她的確是還有一個條件可以對他提的。

  可是提什麼條件?

  殷甜甜定定望著易正梵,這個男人高大的陰影籠罩著自己,面容有些憔悴。殷甜甜這才發現,他的下巴周圍,一夜之間長出了細細的胡渣,卻依然那麼好看,英俊得叫人挪不開眼。

  「你在聽我說話嗎?」聲音微微有些冷。

  殷甜甜透過易正梵的眼睛,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沒有其他。

  不,還是有的。除此之外,他的眼睛裡,全是瞳孔縮緊了的緊張,卻又摻雜著希望的光。

  殷甜甜突然覺得易正梵這個時候是清醒著的。

  心裡也突然萌生出一個非常強烈的念頭。她,想要留下來,留下來,跟他一起。

  但她該說什麼呢?

  讓他跟肖安若從此斷絕任何聯繫,讓他跟自己真真正正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不……答應了又怎麼樣,他,還是會忘掉啊……

  就像陷入了無休止的糾纏,等到她發覺下意識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易正梵看她的眼神已經發生了劇變。

  他的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上面布滿了失望、傷痛和自嘲。可是為什麼,還帶有厭惡?

  「我……」殷甜甜欲言又止,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終於沒說出來。

  「跟我回去。」猛然一隻手擰過手臂,易正梵手上發了力,突然像瘋了一樣開始拉扯殷甜甜。

  殷甜甜被突如其來的大力氣嚇到,下意識想要反抗,但易正梵握住自己手臂的力氣如撕咬獵物的猛獸一般,疼得她鑽心刻骨。

  體格上的差異讓掙扎變成了徒勞,強迫的屈辱夾雜著絕望蔓延到全身。眼淚夾雜著毛毛雨一滴一滴拍打在鞋尖上,殷甜甜終於失聲啜泣,自己這是失去了他給的機會了麼?

  他反悔了,所以收回了他的話。

  可何嘗不是自己的猶豫和退讓激怒他的!

  渾身都是虛脫一般的無力,她像一顆沒有依靠的浮萍緩緩貼著牆根一寸一寸蹲了下來,掩面而泣。

  她聽不見易正梵在身邊憤怒的咆哮,聽不見易正梵的道歉,甚至聽不到外面的世界,她在自己的意識中封閉了自己,將自己的頭埋在雙臂圈成的眼淚城堡裡,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甜甜……甜甜……」易正梵小心翼翼試著叫她的聲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明白自己,有時候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易正梵開始小聲地道歉,用殷甜甜從未體味過的卑微的語氣。

  「甜甜,我……」

  「夠了。」殷甜甜平淡地打斷,倔強地將頭從雙臂中拿出來,然後扶著牆根慢慢站起,忍著淚看著易正梵:「這根本不能怪你。」

  現在的她,只有一個最微小的願望,她只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這是她,在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裡的,最後一點點尊嚴。

  用最小心翼翼的語氣,她輕輕直視著他:「易正梵,你喜歡過我沒有?」

  她默默地看著他的耳根一分一分慢慢地變紅,心裡喜憂參半。

  「誰說不喜歡你了?」仿佛是急於想要證明,易正梵此時說話完全沒有了章法,只能像初戀的大男孩一樣莽撞地脫口而出。

  殷甜甜卻彎起了嘴角,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痕。

  很好,這或許是她最好的回憶,連同許意山給她的,將一起塵封在記憶的木匣中。

  或許今後還要走更多的路,還會有更多的男人,送給她這樣一段回憶。

  你我欣喜相逢,卻悵然相忘,卻已經足矣。

  殷甜甜輕輕地笑,她的笑容脆弱得似乎隨時都可以被碾碎:「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昨天晚上去了哪裡?」

  如她所料,剛才還急於表現自己而積極回答問題的大男孩,此刻聽了這話卻如遭重擊。

  易正梵渾身僵硬,似乎心裡有話想說卻又不能說,只能心情複雜地眼睜睜她。

  詭異的笑容在殷甜甜的嘴角勾勒得更深,卻又散髮著更深刻的無奈。

  她在訴說一個事實:「你去找肖安若了。」

  易正梵神色一片冰冷,嘴脣緊緊抿著,沒有承認,卻也有任何反駁。

  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

  心裡一片一片冷寂下來。

  不管是不是因為什麼,即使真的是去尋求商業上的幫助,但那也殘酷地證明了自己根本與他們的世界格格不入。

  愛了又怎樣,自己不過是局外人而已。剛才的兩個問題,一個證明了愛,讓她告訴自己要滿足;一個則證明了事實,讓她告訴自己要放手。

  曾經跟許意山,是他先不愛了;現在於他,是兩個人愛了,卻愛得如履薄冰。每天膽戰心驚地行走在懸崖上,心裡也明明知道,總有一天會掉下去,摔個死無全屍。

  「放手。」她開始怨恨自己的貪心和愚蠢,為什麼沒有聽從安排,安安分分走完她的龍套生涯。

  她分明地感覺到身邊的空氣都連帶著變得冰冷起來。

  她甚至能察覺到易正梵眼眸裡的神采卻在瞬間變得陰沉。

  突然易正梵開始更加粗暴地拖動她,期間他不再動嘴多說一句話,只是猛然粗魯地拉扯,動作從手蔓延到腰間,甚至開始用腿腳加力。

  無力感襲來,她再一次感覺命運在捉弄自己。

  殷甜甜剛開始還會掙扎,但到後面只會任由他拖著拽著,嘴脣咬出了血痕,不知道要被帶到哪裡去。

  「我們回家。」她聽到易正梵這麼對自己說,說得極盡哀求。

  家。

  在以前生活的那個世界裡,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父親娶了後媽,她對於家的歸屬感,實在不多。

  恍惚中她眼前好像出現了一棟房子,小肉球在沙發上歡樂地打著滾,叫她「麻麻」,時不時地整她,卻又會撒嬌討好她;而易正梵則會坐在電腦桌前,時而呆呆地看著她,時而笑得像狡黠的狐狸,時而卻又冷漠高傲,但不管哪個他,總會叫她不知不覺地沉醉……

  淚水又一次蔓延。

  不,她不要,她不能承受這樣的美好眼睜睜在自己面前崩塌。

  「不要……不要……」殷甜甜不住地搖頭,她已經開始分不清現在和剛才的幻想哪個才是夢境。

  「聽話,跟我走,相信我。」耳邊卻是熱切的蠱惑,告訴她要跟著他走……

  「你放開她。」混沌中的一道清脆的男音,夾雜著劃破黑暗的清明,叫殷甜甜幡然醒悟。

  易正梵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著前方佇立著的男人,眉毛漸漸皺起。

  殷甜甜抬眼看前方,李崢言白襯衫黑西褲,修長的手指由於捏著傘柄顯得有些蒼白,那一刻她差點將他認成了許意山。

  他的眼睛定定看著這邊,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定:「她自己會選擇。」

  易正梵面色不善,拉著殷甜甜要強行繞過他,卻被他張開雙手擋住。

  「攔我?你算什麼?」易正梵眉宇之間怒氣畢現。

  李崢言嘴角微挑,渾身氣質依然顯得平靜不凡,就像在說著一個小小的玩笑:「我只不過是一個路見不平的人。」

  「你這樣強迫殷小姐,她不會開心。」李崢言定定看著易正梵,又加上一句,「如果她要回來,一定會回來。如果不是你的,強求也不是你的。」

  這句話顯然刺激到了易正梵,就連殷甜甜都看出他的瞳孔狠狠地一縮。

  「放她走吧。」這是李崢言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他不再說話,只是叉著腰看著兩個人。

  易正梵冷笑一聲,對殷甜甜轉過頭來,「那你來做決定。」

  他的眼神夾雜著脅迫,似乎是在告訴她:離開我,再回到我身邊,是不可能的事。

  殷甜甜不敢再去看他,只轉過身去看著李崢言,極力想要讓自己顫抖的語氣變得平穩下來:「放我走吧,我喜歡的,是他。」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一瞬間有什麼希望被澆滅。

  「那麼,跟我走吧。」李崢言笑吟吟地走過來,拉起殷甜甜垂在腿邊的手。

  殷甜甜能感覺到易正梵的眼神如刀子般在他們雙手相握的地方逡巡。但她沒有回頭,只是一步一步跟在後面,任由李崢言牽著。

  易正梵自始至終沒有再說一句話。他的整張臉隱藏在很深的陰影裡,黑色碎髮遮擋住他的眼睛。看不到表情,也看不出情緒。殷甜甜走遠的時候,依然能感覺到他仍然在原地站著。

  帶著最深沉的落寞與悲涼,就那麼靜靜地在雨中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