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那蠱惑的聲音慢慢的輕輕的吐出,鼻尖暗香潛來,溫熱的氣息拂在臉畔,心頭蟲蟻似的騷癢,神魂似要遠遁,模糊間唇邊有什麼靠近,「……妹妹親口餵你酒可好?」那聲音纏綿的柔入骨的媚,任是男人便無法拒絕。
可偏偏還是有例外的。
「赫-紅-顏!」一字一字吐出,雙手一拂,拂開眼皮上的柔夷,拂開頸間的纏綿,從容的站起身來,「你要玩到什麼時候!」
「咯咯咯……」一陣恣意的嬌笑若珠玉般瞬間灑落滿室,「我的壽哥哥呀,你怎麼還是那麼無趣呢,真是浪費妹妹我一番情意啊。」伴隨著那嬌笑,一個柔軟的馨香的身子緩緩倚來,纖纖玉手再次勾向君不壽的頸,「哥哥遠道而來,妹妹只是想好好答謝一番嘛……」
「給我站好!」可惜君不壽不領這份美人情,手一格一伸,將要倚入懷中的嬌軀擋出去,轉過身,「你來這……你……你穿的這……」待看清了眼前人,端正的面容有一絲抽搐,「赫紅顏,這是什麼鬼東西!」
房中盈盈俏立著一人,那是一個稍有理智的人看一眼便會害怕的年輕女子,不是說這人長得有多醜陋可怕,相反那一張勝過世間一切色相的臉,看一眼便令你永生難忘,從此永墮沉淪!
「壽哥哥,我穿這新衣裳好看嗎?」
那嬌笑的人兒揚袖輕輕一個旋身,雅房中頓似有流霞飛舞豔光逼射,仿優曇正舒千瓣綻萬千芳華,若丹瓊隨風天香隱送擺千種風情,一瞬間令人目眩神搖,魂魂飛遁。天姿國色何其單薄怎寫她一分容光,月中仙子何其蒼白怎及她一分嫵媚,飛天魔女何其庸俗怎有她一分風華。
她是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赫紅顏。
君不壽冷眼看著她。
東、皇兩朝歷代奇女不絕,東有統御一國的風氏「鳳凰」雙王風獨影、風惜雲,皇有輔政二十年的肅賢皇太后華純然、掛帥三軍貴為王妃的「寒霜將軍」秋九霜,這些女子高居朝堂,風華蓋過萬千男兒,令無數英雄折腰。是以兩朝女子的地位遠非其它朝可比,連帶的禮法於女子的束縛也相對的寬鬆許多,言行舉止妝容服飾自也就較前人更為突出些。可再怎麼突出也要秉承「端莊大方」幾字呀!而不是如眼前……
上著一件貼身的赤金綺羅短衣,衣未及腰偏在胸下兩邊半弧分出,各串一排米粒似的珊瑚珠,珠下是楊柳蠻腰,彤紅的珠粒襯著雪似的肌膚份外的魅惑,下著同色的綺羅裙,裙裾及地甚是飄逸,偏前裙短那麼一截,露出一雙修長的小腿,赤著一雙玉雕似的天足,串一串青玉珠鏈於那纖細足踝上,更添一份誘惑風情。
「傷風敗俗!」簡短的吐出四字,面容又復古井不波。
「哎呀呀,壽哥哥,你果然不懂欣賞。」赫紅顏掩唇輕笑,盈盈鳳目中似漾著一泓桃花水,輕輕瞟過,仿是要蕩人魂魄,「虧得妹妹為了見你特地妝扮了一番,怎知你呀……你呀……真是郎心如鐵呀……」那嬌媚的聲音忽地帶起一絲深深的幽怨,令人聞之心軟。
「你到底想幹什麼?」君不壽心頭長長嘆氣。
「當然是……」赫紅顏無聲的靠近君不壽,纖纖玉指輕劃那張冠玉似的俊容,抬首偎向他的頸窩無限深情的呢語似的悠嘆,「……勾引你呀壽-哥-哥!」
君不壽不動聲色的、很準確的抬掌拍向在頸邊磨蹭的螓首,那本倚在他懷中的嬌軀卻在一瞬間飛出,躲過那一掌。
「哎呀呀……壽哥哥,你怎地如此無情呀!」赫紅顏掩袖而泣,那泓桃花水一瞬間化作幽幽碧潭,無限淒然的望來,任是鐵石心腸那一刻也要化為繞指柔。
「你要玩到什麼時候?」君不壽懶得看她,這在他人眼中定是千嬌百媚海棠帶雨似的美人,在他看來卻是從小到大都無法擺脫的麻煩禍胎。
「當然是玩到壽哥哥為我傾心動容的那一天呀。」赫紅顏理所當然的答道,這話她自小說到大當是張口就來的,揚揚袖百媚千姿的坐下,很是一臉悵然的道,「這天下雖無數英雄為我傾心,可我獨獨鍾情於壽哥哥你呀,偏偏你卻冷心冷血,棄我若敝屣,怎能不令我遺憾傷心呀!」
赫紅顏平生三大願,一是做曠古絕今的傾國美人,二是快活悠遊不負此生,三是以美色引得德高望重高風亮節的「君子神醫」君不壽那顆凡心動一動。第一、二願當是忠實而行,只是第二願目前看來依是遙遙無期。
「那是因為公子是木頭做成的啊。」一旁靜立的青涵忍不住脫口而出。
「呀,還是青涵知事。」赫紅顏撫掌一笑,媚眼兒往青涵那一瞟,剎時三魂勾了七魄。
「青涵見過紅顏小姐。」魂差點沒了的青涵此時猶不忘上前行禮,果不愧是君子谷之人。
只是這一低頭卻瞅著了半截冰雪似剔透的小腿,只覺得心跳加速趕忙移目,卻又瞅著了那玉柳似的纖腰頓時臉燒似的熱辣,正要退後頸邊忽覺酥麻,隱隱幽香襲來,有什麼有臉上輕輕移動,只聽得那綿軟悠長的嗓音輕輕道:「一年沒見,青涵長得更是俊秀了,姐姐瞅著便歡心呀,來,讓姐姐親一口。」仿似有什麼碰在臉上,腦中頓時轟的一聲炸響,剎時渾不知身外世事。
待青涵清醒過來,便是慣常的畫面。
「……你看看你穿成什麼樣?衣不覆體,足不屐履,青樓的女子比你都端莊!喬將軍位尊權貴不同常人,你嫁之為妻當言行檢點奉守婦德,免損其聲譽!你素日結交的那些酒友朋友往後可要少來往,身為將軍夫人當律己自重……」
「壽哥哥,這豆腐又滑又嫩,來,嘗一口。」一塊白玉豆腐塞入君不壽口中,堵住了那濤濤而出的訓詞。
「還是……」妖嬈的偎過來,「這豆腐若妹妹親口餵你當是別有一番滋味,哥哥可要嘗一嘗呀?」那聲音蜜似的甜膩,粉色的香舌齒間一舔,誘惑的俯向君不壽。
「赫伯父若泉下有知定要從棺材裡跳出來劈了你這不孝女!」君不壽手一擋,掙開赫紅顏的身子,「你跑這登陽樓來幹麼?還嫌那狂蜂浪蝶不夠多,還要招惹些回去?」
「哎呀,只顧著勾引哥哥,妹妹差點忘正事了。」
赫紅顏一拍手掌,起身跑到窗邊將那半啟的窗門打開,一個淺黃衣衫的清秀佳人正坐在窗外一株參天大樹上甚有趣意的看著窗內的一切。
「齊雅,我這壽哥哥是木頭做的你如今可信了罷?」
那黃衣女子輕身一躍便落在房內,大大方方的看著君不壽。
只見他著一件藍得發黑的長袍,梳得一絲不苛的髮髻以同色髮帶緊緊束住,濃黑的一字長眉端端正正的嵌在天庭,點漆似的黑亮眸子從容的看著她,冠玉似的臉上神情怡淡。
「君子神醫」君不壽的大名當是聞名久已,言其醫術高絕品性淳正,更兼年輕俊美風度凡凡,頗多佳人思慕傾心,今日看來確是不假。
乾淨端嚴,肅正堅定。
這是齊雅第一眼看君不壽的感覺,那俊美的容顏倒是第二眼才印入。
「壽哥哥,妹妹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我的好妹妹齊雅。」赫紅顏親親熱熱的牽著齊雅的手走近君不壽,「齊雅,你也知道啦,這就是我那邪魔歪道色慾利心皆不敢近身的君子哥哥君不壽了。」
齊雅微微一笑,側身一禮:「齊雅見過君公子。」端是優雅莊重。
「不敢。」君不壽抱拳回禮。這齊雅雖無紅顏的驚豔容色,但眉清目秀風姿如柳,一雙眼睛更是清透如水,一看便知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子,令人頗生好感。
「紅顏定要齊雅隱於窗外……」說到這想起赫紅顏的那一番相親戲言,齊雅不由有些羞意,垂首瞟一眼君不壽微紅著臉道,「還望公子恕齊雅方才無禮。」說罷又是一禮。
「姑娘不必如此,君某豈會不知紅顏劣性。」君不壽再還一禮。
「你們可是要『禮』到天荒地老呢?」一旁的赫紅顏看著卻是譏誚,一把拖了齊雅坐下,「奉守禮節、端正行止……」說著眼眸在兩人身上滴溜溜一轉,笑得頗有深意,「這一點上壽哥哥與雅妹妹可算是合拍了。」
齊雅被她笑得臉上又是一紅,抬眸瞅一眼君不壽,卻見他如若未聞般的平淡,心頭略有些失望,可轉念一想,方才紅顏的那一番戲弄若換一人怕不早就是神奪魂搖,他能如此冷靜以待,足見其性堅意定,這樣一想不由又有些欣慰。
「你若有齊姑娘十分之一的端雅那我也可無愧去祭赫伯父。」君不壽微嘆一口氣道。想赫伯父臨死之前將紅顏託付於他,要他好好照顧,可看她今日……
「哎呀呀……壽哥哥。」赫紅顏一聽那柔若無骨的身子便反射性的前偎,抬手,廣袖滑落,一雙欺霜勝雪的藕臂自動纏向君不壽,那媚惑眾生的臉一寸寸挨近那張寫滿道德文章的君子臉,「你這話可沒理了,妹妹我豔冠群芳名傳天下曠古絕今的傾國佳人,人人傾慕人人讚嘆,哪讓你羞愧見父的?」
君不壽看著這幾乎全掛於身上的柔軟嬌軀,看著這近在眼前嫵媚容顏,心頭直升起一股無力感。
「赫紅顏,你給我自重點!」扳開纏在頸間的雙臂,指尖一彈,再雙手一抬一移便將那黏在身上的人推回座位,轉過頭略有些歉意的看向房中那怡然靜坐的清秀佳人,「讓姑娘見笑了。」
齊雅大方一笑,看著那即算是被封著穴位無法動彈依周身流溢嫵媚風華的人,道:「紅顏之性吾輩不及,唯有豔羨。」
「哎呀呀,雅妹妹不愧是『玲瓏才女』,可比這木頭哥哥有慧眼多了。」赫紅顏一聲嬌笑,抬手撫鬢,媚態橫生。君不壽封她的穴並未用真力,不過是讓她片刻不動好推開她,此刻她略一運氣自是活動自如。
君不壽聞得此言不由也有些驚訝的看向齊雅:「原來齊姑娘便是風州『玲瓏才女』。」
「世人謬讚,公子見笑了。」齊雅淡然一笑。
「雅妹妹滿腹才華確是名副其實,幹麼這麼謙虛呀。」赫紅顏一臂倚桌,一手執壺倒酒,「妹妹的才慧我很喜歡,可就是這些虛文禮節呀……」斜睇兩人一眼,隱隱妖異流動,「就跟壽哥哥一樣讓人倍感無趣呀。」
「有些是天性如此,有些是後天道德所束,早已根深蒂固,想改也無法。」齊雅素手一伸,端起那杯酒,輕呷一口,看著赫紅顏,道,「所以齊雅很喜歡紅顏的任性。」
「妹妹就是這點自知之明令人欣賞,比壽哥哥的頑固不化可取。」赫紅顏拍手輕笑,「說起來風州歷代才子代出,本朝便有數屆文魁出自風州,而今又有妹妹這等玲瓏女子,看來這風州啊確是鐘靈俊秀之地,改日我定要前往沾沾那靈秀之氣。」
「可歷代才子加起來也不及一個『天姿鳳儀』的凰王呢。」齊雅輕輕轉動酒杯,看著杯中蕩漾的青色美酒。
赫紅顏鳳眸一轉,笑謔的看著齊雅:「妹妹很是羨慕那風王惜雲嗎?」
「羨慕?不。」齊雅一口飲盡美酒,「先祖齊恕曾是風王麾下『風雲六將』之一,齊雅有幸曾於宗祠翻得先祖所遺日誌,先祖是個寡言忠職的武將,數十年日誌記的全是『風雲騎』大小征戰,無一件私事,但日誌最後……那也算是先祖絕筆,卻留有一句:此生得為風王臣,恕死猶幸!」
齊雅說到此語氣一頓,然後清亮的眸子看著赫紅顏,「所以『羨慕』便是一種自不量力,我只是想……想著時光倒退,讓我去看一眼,看一眼那個讓後世傾嘆不已的風王到底是何等模樣何等風華!令先祖至死猶忠,令息王棄位歸隱……呵,我就是想看一眼而已。」
「咯咯……」赫紅顏一聲輕笑,「那傳說中的風雲人物咱們錯生年代無法得見,但此刻你們可要好好看著好好記住我哦。」抬手托腮,若花開般嬌豔燦然,「後世提及『傾國紅顏』之時只能想到我赫紅顏!」
「紅顏的野心不小呢。」齊雅聞言不由一笑。
「那當然。」赫紅顏鳳目一轉,說不盡的妖嬈風流,「當令千秋萬世銘刻於心才不枉此生為人!」
「只怕是遺臭萬年!」君不壽冷冷一盆水倒下。
「嘻……壽哥哥……」
赫紅顏詭異一笑,嬌嬌軟軟的長呼著正要倚過去時門邊卻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一直靜立一旁的青涵趕忙去開門,門一開,直覺著周身忽地一冷心神頓時一靜。
「從闕!」
青涵還不及反應便聽得一聲歡呼緊接著耳邊一陣風響,便見門外的男子臂一伸接住一道紅影。
「從闕,你怎麼來了?」那嫵媚入骨的人兒此刻化為一泓清柔的春水依入那人寬厚的胸懷。
「你又不穿鞋就出來了,若被劃傷了腳我豈不心痛。」男子穩穩的抱著赫紅顏越過青涵直入房中,將她輕輕放入椅中,然後從袖中掏出一雙精緻的繡鞋溫柔的為她套上。
房中另三人呆呆看著這一幕。
這個屈膝於地專心套鞋的就是那個令邊國聞風喪膽的喬從闕喬大將軍?
「好了。」喬從闕起身,將臂彎裡的披風為赫紅顏披上,柔聲道,「披著,現在天氣還涼,記著以後出門要穿鞋。」
「嘻嘻……從闕以後都要幫我穿鞋。」赫紅顏旁若無人的偎入喬從闕懷中,慵逸如貓。
「那當然。」喬從闕緊緊一抱後才放開她,轉身面對房中其他人。
不過一個轉身,那溫柔若水的神情卻瞬息消失。眼前的人並不高大,身材中等,但立於房中卻有如淵停岳恃,五官端正但甚是平凡,不及君不壽一半的俊儀,卻有一種從內而外的卓然氣勢,那一雙冷厲的眼眸足以昭示這是一個號令千軍殺敵無數的大將軍。
「草民見過喬將軍。」
最重禮法的君不壽當是立刻行禮,但這禮還只是剛開一個頭便被一雙手阻住。
「不必。」喬從闕托起君不壽,眼眸炯炯看著他,「公子與紅顏雖非血親,但自小相依非常人可比,此後便為一家,無須這些虛禮。」
君不壽聞言抬頭看一眼喬從闕,片刻後淡淡一笑:「紅顏雖是頑劣但自小識人眼光不錯,以後便拜託將軍了。」
「應是從闕多謝公子多年來的照顧才是。」喬從闕也淡淡一笑。
兩人這一笑便交換無數言語似的甚是有些惺惺相惜。
「齊雅見過喬將軍。」齊雅盈盈一禮。
喬從闕虛手一抬,道:「齊姑娘無須多禮。說來喬齊兩家也是世交,你我先祖昔日也曾同殿為臣,只是自齊家遷迴風州後兩家才淡了往來,否則你我說不定便如紅顏與君兄這般青梅竹馬。」
齊雅聽他如此一說略一沉吟便明白了,爾雅一笑,道:「想來喬將軍便是昔日息王麾下『墨羽四將』之一的喬謹將軍的後代了。」
「正是。」喬從闕頷首。
東末亂世,皇、息爭雄,各佔半譬江山正是難分勝負之時,風、息雙王忽留詔棄位而去,皇王一統天下建而今這國盛民強的皇朝帝國,而風、息雙王麾下英將齊恕、徐淵、程知、喬謹、端木文聲、賀棄殊皆遵王詔歸服於皇王座下,後從皇王建千古功業,被後世尊為「皇朝六星」!
「既然都是自家人了那還是回家去說話吧。」赫紅顏懶懶的伸腰,「登陽樓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哦。」
幾人都是身懷武功的高手,側耳一聽自能聽得樓間那漸漸逼來的陣陣腳步聲。
「想來都是聞紅顏之名想一睹紅顏之容的『好逑君子』吧。」齊雅略一想便知是怎麼回事。
「呵呵……壽哥哥。」赫紅顏起身,瞅著君不壽笑得歡快,「想如此之多的人為我傾倒,妹妹我定是遺芳萬世呢。」自是為剛才那一句「遺臭萬年」耿耿於懷。
「走罷。」君不壽卻不理會,只是示意青涵背起行裝。
「哥哥……」赫紅顏卻不肯放過他,裊裊依近,「妹妹早已為你鋪好了床,就在妹妹我的臥房……」
「我住原來的房間。」君不壽立馬打斷她的話。抬眸看一眼喬從闕,卻見他只是一臉淡笑,無一絲不悅。
「……的前一樓你原來住的房間。」赫紅顏卻是自顧自的把話緩緩說完,纖手一伸挑起君不壽的下巴,輕柔的嫵媚的笑,「哥哥為什麼打斷妹妹我的話?難不成哥哥其實想和妹妹同睡一房一……床!」最後一字吐出,人已飛似的跳入喬從闕懷中,咯咯一陣歡笑,笑飛窗外直入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