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不知是因昨夜的幾杯酒還是怎麼的,齊雅一夜淺眠,早早的醒了,出得房門,天光還甚暗淡,紅顏閣的人大都未起,閣內一片幽靜,順著長廊慢慢走著,沁涼微帶花香的空氣吸入,心神頓時一爽,一陣晨風拂過,花葉簌簌搖曳,仿是天地奏起的初醒晨曲,令她不由自主便放輕了腳步。
長廊盡頭便是花園,遠遠的便見園角靜立著一道人影,不由止步屏息。
園角邊是一排薔薇,還未到花期,幾個淡紅的花骨朵掩在葉叢中,那修長的身影就立在薔薇旁,雖天色未明,雖有些距離,雖只是一道側影,但她知道那人是誰。
正因知道,所以她震驚。
墨藍的長袍未束絲絛,有些隨意的披著,墨黑的長髮未束髮帶,傾瀉滿肩滿背,那側臉的線條優美如畫,晨風帶起一絲墨髮拂在臉頰,那平常因著端嚴而收斂的俊美此刻卻無忌的張揚,微垂的眼眸隱帶一絲惑人的邪魅,指間捻著一個花朵兒,似是眷念又仿是想要摘取,目光一片迷離,那側影竟分外的淒涼寂寥。
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那一刻,那句話便這麼無端的湧上齊雅心頭。
隱隱的一聲幽嘆,便聽得淺淺的吟哦:「身有限,恨無窮。星河沉曉空。隴頭流水各西東。佳期如……」
那最後的聲音忽地淡去無法聽清,花骨朵兒終給掐斷了,落在那修長的手掌中,五指一攏,似有什麼便如那朵兒一般夭折。
那一刻,齊雅心口一緊,仿窺著了別人的秘密,而這秘密她卻是百般不願知的!
心頭忽然無法呼吸般的沉重,氣息便重了,驚醒了那人。
一轉身,一抬首,雖有剎那的驚鄂,但一笑,便依是那個端嚴有禮的君子神醫,剛才一刻恍如幻夢。
「齊姑娘起這麼早麼。」
「齊雅素來早起,倒實想不到君公子竟起得更早。」齊雅扯起一抹笑,移步入園。
近得身了,才看清那衣那髮竟透著濕氣。
夜露濕衣不知,卻是為誰獨立風宵?
「起得早了便來園中透口氣。」君不壽神色如常,微一作揖,「君某失儀,暫且告退。」
「公子請便。」齊雅側身相讓。
君不壽轉身,才一抬步卻見廊角轉來一人。
三人一照面,卻是神色各異。
「兩位好早。」喬從闕從容招呼。
「將軍也早。」齊雅垂首行禮,掩過那尷尬之色,「這是要回去嗎?」
「嗯。」喬從闕頷首,「今日帝都御使該到了,要回去準備接駕事宜,半月後即是婚期,府裡還有許多事未籌備妥當。」說罷向一旁靜默不語的君不壽微微點頭即離去。
目送喬從闕的背影消失於園中,齊雅回首,卻見君不壽還忤在原地,面無表情,長袖卻是無風自動。
一時間園中忽靜得可怕,便是早起的蟲鳥似也為什麼所懾而不敢鳴叫。
那一刻,齊雅卻只是靜立,腦中千回百轉卻抓不住一點思緒,側目,卻是不知何時隱透青色的一張俊臉。
「啊呵……」
長長一個哈欠忽地打破這令人窒息的靜默,長廊處幽香暗送,伴著那夢喃輕語,一個窈窕身影轉出,「你兩人怎如此早起,從闕走了嗎?」
烏髮蜿延及足,羅衣半披劃地,煙眉霧眼,朦朧輕覷,正海棠半醒,風情正盛。
紅日悄露小半臉,淡淡紅暈灑落,迷離豔光,炫目奪神,不知是天還是人。
「哎呀!」朦朧鳳目倏地一亮,「壽哥哥,認識你近二十年,妹妹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如此風情模樣啊,嘖嘖,真讓妹妹動心呀……」
柔荑伸向那俊臉耳畔,想撩一縷墨黑長髮,卻「啪!」一聲,手被狠狠拍落。
「淫蕩!」冷冷一語,風颳過,人已沒影。
園中那豔色奪人的美人呆愣愣的看著自己發紅的手背,再看看一旁也是一片訝異的齊雅大才女,再環視一圈花園,有些不確定的問道:「剛才壽哥哥在這?」
齊雅點頭。
「他剛才打了我一掌?」再問一句。
齊雅點再次點頭。
「那兩個字是他罵我?」有些不信的問道。
「是的。」齊雅暗中嘆一口氣。
鳳眸眨眨,然後瞬間射出一團怒焰:「君不壽!」
那一聲怒吼仿將整個紅顏閣掀翻。
「君不壽!你給我滾出來!你這只大笨獸!你竟敢罵我!你竟敢那樣罵我!你別想活了!聽到沒,大笨獸,我要殺了你!我要煮了你!我要蒸了你!」
寧靜的早晨剎時一片喧鬧。
齊雅捂捂快要吼聾的耳朵,夾縫裡插進一句:「不是一向笑罵由人,這話又不是沒聽到過,怎的今日便動怒了。」
怒聲止了,鳳眸流轉,忽地掩唇嬌笑:「是了,是了,我怎會生氣嘛。」巧笑嫣然,嫵媚風流,剛才那一陣怒罵仿似出自別人,抬手撫髮,滿是稀奇的道,「壽哥哥今晨怎如此大的火氣?」
齊雅暗自嘆一口氣,道:「喬將軍昨夜留宿你……於此?」
赫紅顏眼一眨,看著她。
齊雅微微轉臉,似不好意思看著她:「你們雖婚期將近,但畢竟未拜堂行禮,你卻……卻和他……這樣實在有違禮法……」嚅嚅半晌終說完了。
赫紅顏看著她,猛的一陣狂笑,笑得齊雅半是莫名半是惱怒。
「齊雅。」半晌後止笑,目光淡淡的看著齊雅,「什麼『有違禮法』這樣的話以後可不要再在我面前說了,我很不愛聽呢。」很平常的語氣,一雙波光灩瀲的鳳目此刻卻是淡淡的看不出絲毫情緒。
齊雅心底一寒。
紅顏多情,卻不知翻臉無情。
慕家堡那人曾面色抑鬱的說過,原來真是如此。
「唉呀,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梳洗了,雅妹妹,呆會兒見。」一眨眼,又是那個笑語嫣然嫵媚風流的赫紅顏。
目送那裊娜身影消逝於長廊盡頭,齊雅抬頭,萬道金光灑下,刺目的明媚。
「公子,你一早去哪了。」青涵忤在門前,一見君不壽馬上迎上去,銅盆一舉,「害我敲門半天,這水我剛換過,快趁熱洗了罷。」
「髒!」冷不防君不壽手一揮,便將整盆水打翻在地。
「公子?」青涵嚇一跳,看著腳下濕淥淥的地又看看莫名反應的公子。
水盆砰咚的響聲倒是驚醒了君不壽,回過神,看著一地的水漬,按住眉心:「再去打盆水來。」說罷即進門去。
「怪了。」青涵嘀咕一聲,轉身再去打水。
等青涵再打得水來,君不壽已穿好衣服束好頭髮了。主僕兩人剛洗漱了,便聽得門外敲門聲,青涵開門,卻是紅顏閣的侍婢。
「君公子,慕家堡派人來送禮,我家小姐要親自接待。早餐已在瀉玉亭擺好,小姐說,希望公子與齊姑娘用得稱心。」侍婢眉清目秀,話若珠玉落盤。
「知道了。」君不壽淡淡點頭,抬步往瀉玉亭走去。
慕家堡?現在的當家人應是慕霄雲的弟弟慕霄龍吧?
煙謝樓。
豪爽不拘的赫紅顏何以給自己的居樓取這麼一個略有些淒意的名,無人知得,在遍種丹楓的紅顏閣內,也只這煙謝樓周圍種有數排柳樹,此時正是楊柳依依時節,青蔥翠葉中那一角紅樓分外明豔。
「夫人托二公子之事,二公子回覆說:所有皆查探,未有夫人所說之事。」
煙謝樓中,一個布衣男子恭謹的向斜倚在窗邊軟榻的赫紅顏道。
「是麼。」赫紅顏懶懶的應道,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腕間一個紫玉鐲,片刻後似是自語著,「所有的都沒問題……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那布衣男子卻正正經經的答道:「不單夫人所說之人,這些年來,凡有牽葛的,二公子早有細查,只是一無所獲。」
「呵。」赫紅顏訕笑一聲,卻有些自嘲,「慕旋,你信世間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嗎?還是你更信生死相剋之事?」
「慕旋不信。」布衣男子慕旋道。
「哦?」赫紅顏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從入樓起便垂首看地的男子。
「慕旋只信天網恢恢。」慕旋斬釘截鐵道。
聽得這樣的回答,赫紅顏不由微笑。看著這個慕家堡的年青總管,看著他一臉的端正嚴謹,與那人實有幾分相似,便不由生戲謔之心。
「咯咯……」她一陣輕笑,起身下榻,移步走近慕旋,又柔又輕道,「慕旋,這麼多年,你似乎從未抬眼瞧我一次,難道我便是如此不堪入目?」
「夫人容色絕世,舉國皆誦。」慕旋退開一步。
「那何以你竟不瞧我一眼?」赫紅顏進一步。
「夫人仙姿,慕旋卑人怎敢污目以褻。」慕旋再退。
「慕旋,你在哄我嗎?」聲間那一剎那幽若泉咽,人未再動,隔著那一步之距靜靜佇立,羅裙下顫顫的一雙白玉天足。
心一抖,閉目,雙膝一屈,埋首於地。
似未料到他如此舉動,赫紅顏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噗哧一笑:「逗你玩呢,你這是作甚?」
她看不著那幾貼於地的臉上那一刻閃過的深刻痛楚。
「起來吧。」伸手相扶,「你慕旋在江湖上也有堂堂俠名,我可擔不起此禮。」
低伏的身卻避開那紅袖半掩下的纖纖玉手,膝下一點立起身來。
「你家公子難道沒別的話要和我說的?」赫紅顏美目流盼,風流婉轉,「怎麼說也是一場親戚,如今我大喜,竟連一句祝語都沒嗎?」
慕旋從懷中掏出一信,「二公子另有此信要我交與夫人。」
「哦?」赫紅顏眨眨眼,興沖沖的接過,折開一看,卻是一首詞:
小令尊前見玉簫,銀燈一曲太妖嬈。
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雲天共楚宮遙。
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赫紅顏眸光一閃,神思便有幾分恍惚。
當年,那「一劍傾九州」的慕霄雲雖武功絕世,但甚少涉足塵世,終年隱於慕家堡修身悟劍,江湖人難得一見。
華州天支峰,昔年天下第一公子玉無緣與武林奇女白風夕曾於上高山流水一曲,慕霄雲敬慕兩人,經華州時特登峰憑弔,華州群雄聞之皆往,延請至登陽樓一聚,酒酣耳熱時,有人道及紅顏閣,誰想慕霄雲卻道:「鶯歌燕舞之地,吾不喜之。」
語罷滿堂靜然,爾後又滿堂大笑。後經人解說,才知誤會。這個天下武人敬仰的慕霄雲竟不知這天下男兒皆慕的赫紅顏。
後傳入她耳,不由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惱怒。於是派人遞帖邀請來閣。
他自是來了,隨同的還有其弟慕霄龍及華州武傑之首顧長天。
那一次,她卻不與相見,反請了華州城內素有聲名的幾位花魁,歌舞美酒一場,以譏他曾謂紅顏閣乃煙花之地。
她猶記得那一日,她倚坐後園長欄,落日黃花,別有風味,正燻燻然欲睡時,卻被朗朗的一句「不知之罪,萬望乞諒」驚醒。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真誠,那麼一點惱意瞬間便化了。
移步前廳,歌舞未盡。
她揚眉一笑,揮袖飄入,雲歌雪舞,以之相酬。
那一日,似歌盡夕輝。
那一日,似舞至月斜。
第二日,武林至尊青衫玄劍悠然而來。
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這便是這些年來霄龍從不入紅顏閣的原因嗎?
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這便是霄龍的心念嗎?
無聲一嘆,收起書信。
「回去告訴你家公子,他的心意我收到了。」赫紅顏淡淡道。
「是。」慕旋躬身,「慕旋就此告辭。」
「去吧。」赫紅顏揮揮手。
走出門外,慕旋看那纖纖柳絲,閉目深呼。
非我不看,只是看著二公子這些年的心碎神傷,慕旋也怕那一眼誤終身,怕那銷魂蝕骨的無望相思。
匆匆步出煙謝樓,中庭裡是一樹樹高大的楓樹,此刻雖非楓葉如火,但枝葉繁茂,青翠欲滴。一人獨坐小亭,對一盤棋,一杯茶,一卷書,悠然自得。
「君公子。」慕旋抱拳施禮。
「原來是慕兄。」君不壽抬頭,起身含笑回禮,「慕兄何時來的?二公子也到了嗎?」
「二公子未來,慕旋此番乃代我家公子前來送賀儀,正要回去覆命。」慕旋定定心神道。
「喔。」君不壽若有所憾的點頭,「本以為二公子來了,正可與君某對局一盤。二公子高超棋藝一直令君某唸唸不忘。」
慕旋聞言不由一笑:「君公子若肯前往慕家堡,二公子定願日夜相陪。」
「改日君某定要前往。」君不壽溫文一笑。
「二公子定倒履相迎。」慕旋微躬身,「慕旋這就回去告之公子此好消息,先行告辭。」
「慕兄請。」
目送慕旋離去,那有些倉惶黯然的背影卻令君不壽微皺眉頭。
慕旋雖名為慕家總管是個下人,但江湖上誰人不知慕家兩兄弟視其若手足,江湖上誰又敢輕視「游雲一劍」。站出身去,論才論貌論武,比之各派掌門也不逞多讓。可這樣出色的一個人物,卻如此害怕一個女人?!又真是「害怕」嗎?
「壽哥哥,想什麼這麼出神呢?」
君不壽正出神著,耳邊忽氣息籠近,手中的書也被抽走。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赫紅顏才念了幾句便嗤笑不已,「壽哥哥,這還真是你才會看的破書。只是你腦門上不早已刻有『德』字了麼,再看可要小心走火入魔哦。」
「你若能夠多看些這樣的書,也不至有今天。」君不壽睇一眼她,移坐到另一張凳上,拾起棋子自顧擺起棋譜來。
赫紅顏聞言心中一動,面上卻依是巧笑嫣然:「壽哥哥這話怎麼講的,我『今天』又怎麼了?」
君不壽擺著棋子的手一頓,半晌無語,最後只是擺著棋著。
赫紅顏也不追問,反是翻起手中的書,翻著翻著卻忍不住笑起來:「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致也……哈哈……壽哥哥,有德之人,毒蟲猛獸凶禽皆不敢欺。既是這樣,明日你便獨身一人上無涯山去,不帶兵器也不許動武,看看那猛虎惡狼到底是吃你不吃?哈哈……」她邊笑邊說,卻是越說越忍不住笑,「我的天,這都是什麼狗屁文章……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 媚眼兒瞟瞟君不壽,彎腰俯近,吐氣如蘭,「壽哥哥,真的是這樣的嗎?」
那聲音柔媚綿長,春蔥似的玉指羽般落在君不壽拈著棋子的手上,輕柔的拂過每一根手指,然後順著手腕一點一點的依次爬上,帶著體溫的指尖輕重恰到好處的隔著一層衣物落下胳膊上,再緩緩的揉撫著肩膀,掌心輕移,那溫度瞬間變熱,若有似無的貼撫著??露的頸脖,紅唇對著髮帶後的耳垂輕輕的吹一口氣,「壽哥哥……真的是『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嗎?」
「你到底想幹麼?」君不壽忍無可忍,一把推開站起身來。
「唉呀,壽哥哥,虧你還和妹妹一塊兒長大,妹妹我想做什麼你都不知道嗎?」赫紅顏一托香腮嬌笑如花。
「你自小已做了無數次了,你膩不膩啊!」君不壽無可奈何的看著她。
「可沒一次成功呀。」赫紅顏鳳目一眨,勾魂攝魄。
沒有一次成功……君不壽背轉身,有片刻的沉默。
良久後,才聽得他低沉的一句:「你若成功了如何?」
「呃?」赫紅顏一愣,似乎未能聽明白。
「你若將我勾引成功你要如何?」君不壽轉身看定她,雙眸少有的燦亮,卻帶著咄咄逼人的鋒芒,「你勾引我成了要如何?」緊緊的又追問一句。
「啊?你……我……成功了……我……」伶牙利齒的赫紅顏這一刻卻結巴起來。
勾引君不壽成功?若勾引成功了……要做什麼?會如何?
「你從來沒有想過嗎?」君不壽黑亮的眸子隱燒著一簇黑色的火焰。
真的……她從沒想過!
從兒時第一次見面起,她便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不順眼,格外的討厭那所謂的君子風範,總想讓那張謙良端正的臉變色,所以她使盡手段作弄他……看他跺腳生氣,看他面紅耳赤,看他啞口無言,看他無可奈何……她便開心了舒暢了。但那只是小時候的君不壽的反應,十二歲後她便很難很難引得他動容,而她自負紅顏絕世,天下男兒莫不拜倒,偏他卻避之不及,所以「勾引」是她玩得最久最喜歡的一招,想著這個奉禮守法的人為著美色而迷亂的時候該是何等面貌呢?她非常非常的渴望看到那一刻。
但是,那最大原因只是好奇、玩笑,或再加一點點心底的不服氣。再因從小到大沒一次成功,所以她玩到現在。
在她的心中,便是日出西方天降紅雨,赫紅顏也不可能會將君不壽勾引到手,這天下任何女子都不可能將引得君不壽神魂顛倒的!
那個木頭做成的那個長著鐵石心腸的那個永遠只會訓斥她的那個滿身道德禮法的那個七情六慾寡淡的君不壽怎麼可能被美色所惑?
雖然……是的,以她的絕世容色引得君不壽心動神搖是她平生大願,可是……在她的心中,她從來沒有認為、甚至從沒動過這樣的念頭---她可以成功。
君不壽永遠是端正肅嚴的君子神醫,可以是所有少女夢中最完美的夫婿,卻永遠遙不可及永遠高高在上。
「壽哥哥,我……」赫紅顏平生第一次呆愣無言的看著君不壽。
「你從沒想過後果對嗎?」君不壽微微一笑,那笑那樣的輕那樣的淡那樣的柔,黑色的眸中燃著仿似地獄來的黑色焰火,那端正的面容那一刻卻生邪妄。
赫紅顏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君不壽,心頭模模糊糊的生出一絲懼意。小時的君不壽被她作弄了最可怕的表情也不若此刻。
「壽哥哥……你……生氣了?」她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問一句。
君不壽看她一眼,轉首,望著樓外千株丹楓,再回首,那眸中已覆上一層厚厚冰雪。
他轉身離去,走到亭邊,忽然低低帶著莫可辯狀的悲哀,道:「紅顏,你只是把我當一個玩物在戲弄不是嗎?從小到大我不就是你戲耍玩弄的一個物件嗎?可是,赫紅顏,你忘了我也是一個人,一個跟這世間任何人都一樣的人!」
抬步,頭也不回的絕然離去。
亭內,赫紅顏呆呆的看著他,看著那絕然的仿一去不返的背影,竟似痴了,可心頭卻清清楚楚的生出一股寒意,絲絲縷縷的緊緊纏繞。
一陣風拂過,她恍似猛然醒來般,抓起桌上的茶杯急急灌進一大口,可心頭的寒意卻似越灌越濃。
總覺得有什麼變了,有什麼要失去了,有什麼她永遠永遠的抓不住了。
「不,不可以想明白,千萬千萬絕對絕對不可以想明白!」赫紅顏喃喃的自語著,茫然抬首,空曠的庭園。
「從闕……從闕!」一聲大喚,猛然飛身離去。
風流笑傲天下的赫紅顏,此刻卻以一種落荒而逃的姿態惶恐的尋求庇護。
楓林中,默然看著一切的齊雅有些苦澀的失落的笑笑。
紅顏啊,枉你聰明絕頂,可卻從未深思過自己的行為嗎?近二十年藏在心底最真實的心意竟從沒想過嗎?而今剛露一點便無視存在要深深掩埋。
紅顏啊,你有膽擔天下笑罵,卻不敢尋一點真相?
原來,在那個面前,人人都會膽怯啊!
垂眸,看著自己淡黃的裙裾。
結識了慕家堡的主人,豔絕天下的紅顏已看到,謙謙神醫君子也看到了,便是皇朝大將喬從闕也跟她敘世家之誼,這一次遊歷已算滿懷收穫了,她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