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百年同命

  一連幾日,紅顏閣都是的忙碌。

  許多四方趕來相賀的朋友,許多代表家主前來送賀禮的人。

  紅顏閣出出進進的絡繹不絕,雖有閣裡的管事接待各方來的客人,但也有些卻是需要主人親自接待的貴客,是以這幾日赫紅顏一直在前閣忙著侍客。

  而相較於前閣的熱鬧非凡,後閣卻是安靜悠閒。

  齊雅整日裡呆在書房裡,那裡的書出乎她想像的多,想來都是赫紅顏第二任丈夫蘇丹心留下的,有許多的珍本都是她屢尋不得的,此時如獲至寶,日夜翻閱,廢寢忘食。

  君不壽則每日裡侍候著後園盡頭的那一處藥圃,那是他第一次入紅顏閣就種下的,原只是他每到一地的習慣,後卻變成了他每次被赫紅顏戲耍了煩悶時自處之地,他雖每次來都會來侍弄一番,但他一年也難得來紅顏閣一次,這麼多年來,竟沒有荒蕪了,想來她平日定有派人照看的。而現在沒了赫紅顏的刁怪,對著滿園藥草,更是清靜自在了。

  喬從闕這幾日也甚少來閣,忙著將軍府裡婚禮的大小事宜。

  是以,幾人幾日都未碰面了。

  這一日,離婚禮只四天了,紅顏閣、將軍府也都忙得差不多了。喬從闕獨自捧著一壇御賜的美酒「丹魄」踏入紅顏閣,說是婚禮那一日定會十分的忙碌,各方的客人很多,對君、齊兩人定會招呼不周,是以要先與兩人暢飲一番。

  對於此舉,赫紅顏只會欣然贊之,當下著人做了各樣佳餚,又派人請了齊雅、君不壽來瀉玉亭。

  這一番酒會四人倒是盡興意歡。

  喬從闕爽朗大方,言語有味。說一些出征作戰時凶險故事,每每引得赫紅顏興趣盎然,恨不得同去,喬雅則是為著那些鮮血淋漓唏噓不已,君不壽則感嘆那些軍醫醫術太差,還有許多的傷兵完全可以救治,偏給他們生生耽誤了。然後喬從闕便抓著他說,要在華州留個一年半載,他要延請他去好好教導那些軍醫一番。

  而齊雅又素有才名,引經據典,再加這些年來四處遊歷,碰到的奇人奇事更是多不勝舉,娓娓道來,也是令三人聞之心動。赫紅顏則總是在他人說話時不時插進一句兩句,或譏或贊,偏是妙語連珠,引得幾個忍俊不禁,桌中時有笑聲飛揚。

  四人談興正濃時,紅顏閣的管事卻在亭外有事要報。

  「什麼事?」赫紅顏招招手示意他進亭來。

  管事入亭,先給各人行禮,然後才將一個錦布包裹得嚴實的的小小東西捧至赫紅顏面前,道:「小姐,這是東溟島派人送來的。」

  赫紅顏聞言眼睛一亮,「東溟島的人呢?」

  「已經回去了,只吩咐小人將此物轉交小姐。」管事道。

  「喔。」赫紅顏伸手接過錦包,「你去罷。」

  「是。」管事躬身退下。

  「東溟島的人怎麼會來?」君不壽有些奇怪。自雲過盡去逝後,東溟島的人只出現中土一次,便是派人將其靈柩運回東溟島,那時赫紅顏偏毫無反抗便同意了。

  「當然是來送結婚賀禮的。」赫紅顏一笑,鳳目一轉,盈盈盯著君不壽,「壽哥哥,你還沒送禮呢。」

  君不壽聞言沒說什麼,只是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遞給她。

  那是一個無論從布料還是針線上看都很普通的錦囊,一根紅繩墜著,街上一銀葉便可買上上百個的。

  赫紅顏接過,扯開錦囊看看,有些意料中的笑道:「果然是『碧落草』。」

  「碧落草?」

  喬從闕倒還只是覺得這「碧落草」似從哪聽過,但見多識廣的齊雅卻已驚訝出聲。

  「那可驅百蟲解百毒的『碧落草』嗎?」

  「當然。」赫紅顏挑起眉頭笑得頗是得意,「武林中人都知『碧落草』唯君子谷中才有。」手指把玩著小錦囊,「這人人想得卻千金難買的藥中之寶壽哥哥每次都送我一株,已送了……」話音忽地一頓,然後才輕輕道,「壽哥哥送了我五株了呢。」那一刻,素來瀟灑風流的赫紅顏也有些黯淡了神情,嫵媚勾人的鳳眸中罕有的浮現迷離神色,「可惜那些都被我埋了。」聲音低低的悵然的似有無限的幽思。

  齊雅一聽卻是明白了,這定是她每次成親時君不壽送的賀禮,這禮名上是送給她,實際上定是送給她夫婿防身的,只可惜……而她定是將那人人難求的靈草作為陪葬品埋入地下了。再細細想來,總是訓斥著她的君不壽對她的愛護又何曾淺了。一時,心頭不由有些微酸。

  「來,從闕戴上。」赫紅顏一撩紅繩掛上喬從闕的脖子,然後將錦囊貼身收入胸前,「你出征時多有露宿野地時,毒蟲瘴氣無處不有,這東西你用了正不浪費壽哥哥的心意。」

  喬從闕雖不若武林中人清楚這「碧落草」的靈處,但此時當也知是難得的好東西,也不推辭,只是溫柔的握著胸前的玉手,然後目光清亮的看著君不壽,「多謝。」短短的兩字,但其中的誠懇自能體會。

  君不壽微笑搖首。

  「呵,壽哥哥的禮已收了,現在來看看東溟島送的禮吧。」赫紅顏輕輕一笑,打開那錦布包。

  「這個是?」齊雅疑惑的看著桌上的東西。

  錦布打開後露出一個小小的約兩寸長寬、白中隱透青意的玉盒。

  東溟海的霸主東溟島特意派人來送禮卻只是送了這麼一個不甚起眼的玉盒。

  「這玉盒似乎是寒玉雕成的。」君不壽看看道。

  「嗯。」赫紅顏點頭,「這可是東溟海底的千年寒玉呢。」

  「哦?」齊雅還是疑惑的看著赫紅顏。這千年寒玉即算是稀罕的東西,可她大婚之禮卻送這麼個小小的寒玉盒?實是令人費解。

  赫紅顏看看疑惑的齊雅又看看淡然處之的君不壽,再轉頭看喬從闕,他卻是含笑看她,不問也不奇怪,只是等著她揭開迷底。不由嫣然笑道:「這寒玉盒雖是珍物,但盒中的東西才是比『碧落草』更難求的東西。」

  君不壽聞言也不由挑眉看她,齊雅更是追問一句:「是什麼?」

  「百年蠱。」赫紅顏勾唇微笑道。

  除喬從闕外,齊雅與君不壽一個博攬群書一個知醫識毒,當然知道百年蠱是什麼東西,頓時變了臉色。

  「東溟島中一共有十二族,其中一族善養蠱,這百年蠱其實也算不得他們最厲害的蠱蟲,但卻是我最喜歡的。」赫紅顏指尖摩挲著玉盒淡淡道,「傳說是幾百年前的一對情侶伺養的,他們相愛至深恨不能彼此入骨融血,一時一刻也不能分開,所以他們伺養了一對蠱蟲然後各自吃了一隻,他們相愛著相處著,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歲月就這麼過去了,他們也慢慢變老了,成了一對九十多歲的老夫妻了,但他們依如昔的相愛著。」

  說著,赫紅顏抬首看著喬從闕,「人老了,自有死的一天,所以那一天丈夫去採藥,爬到半山腰時摔了一跤,同行的族人扶起時發現已斷氣了,族人趕忙將他抬回,到了他家,卻發現他的妻子就倒在灶邊,盆碎了,米散了一地,兩人竟是同時死去了。族人後來才知道他們當年伺養的是一對同命蠱,吃了自是同生同死。以後,族中相愛至深的人為表情堅便養一對同命蠱,然後各吃一隻,又覺得同命蠱這名不好,想著那對老年也幾近百歲才去,於是改名叫百年蠱,也寄託他們想要百年好合之意。」眼眸定定的看著喬從闕,指尖撫著玉盒的棱角,一字一字的道,「我死,你死。」

  喬從闕看著她,剎時心頭萬濤奔湧,幾不能控情。

  看著那雙天地間最美的明眸,看著她平淡而執著的神情……他最後淡然一笑,放開所有的顧忌與束縛,伸手握住她。

  「我死,你死。」

  他當比她多危險,他是武將,隨時會領軍出征,戰場瞬息萬變,誰知哪一箭哪一刀會取了他的性命去?

  可她說「我死,你死」,這樣的話這樣的情這樣的人,你,夫復何求。

  所以,

  你死,我死。

  我死,你死。

  齊雅一震,卻又止住不的羨慕歎服。

  側目,君不壽垂著眸,看不清神色。

  「咱們拜堂成親時,要當著天下人的面喝下這一對交杯酒。」赫紅顏目光流轉媚惑天人。

  「好。」喬從闕欣然應之。

  朝日映了紅花朗空,夜月潤了青草大地。

  一番輪轉,便是光陰流去。

  明日便是皇朝最美也最令人爭議的女人與皇朝第一的大將大喜之日。

  紅顏閣的人忙完了活一個個都早早的睡下,畢竟明日會更忙更辛苦,當要養足精神。

  齊雅則下午便整好了行裝,只等明日將軍府裡拜堂完畢,她便起程回鄉。紅顏雖覺得她太過匆忙,卻也沒有過分挽留,想來她是明了的。

  那一日,喬從闕回將軍府時紅顏相送,瀉玉亭中便留下她與君不壽兩人,看著面前爾雅君子,她想,最後試一次吧,總不能什麼也沒做便黯然回鄉。

  「齊雅素喜遊歷,一生只愛那山水清淨之地,早聞君子谷乃世外桃源,不知可有幸前往?」她含笑相問。

  問了又豈只是一看君子谷,她想他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那雙點漆似的亮眸子看著她,慢慢升起愧疚的神情,那樣的溫柔不忍卻令她心口一痛。君子神醫已年二十有五,雖有無數的佳人傾慕,卻又何曾聞說他傾慕何人?這麼多年了,所有的人只會傳誦「神醫如玉,謙謙溫潤」,卻無人發現嗎?那麼隱晦埋得那麼的深,他自己可曾知曉?而她,真的不明白也絕不想明白?

  罷了。她起身,卻依笑著道:「他日齊雅路過君子谷時想去拜訪,不知君公子是否歡迎?」

  「當然歡迎。」

  歡迎嗎?

  那也應該是很久以後才去吧?

  等心情平靜了,再去尋那些名勝幽景。

  睡去前迷迷糊糊的想著。

  夜靜靜過去,月悄悄掛上中天,花搖曳在風中。

  如此的良辰美景。

  君不壽獨坐園中,仰望頭頂那一輪彎月,晚春的風帶著寒意,拂起衣袂,一陣陣徹骨的冷。

  「壽哥哥,陪我喝一杯嗎?」

  身後傳來低低的輕語,回首,月下的容顏斂了三分豔與媚卻添了四分的清與柔。

  拍開泥封,一股清芬的酒香便散開。

  「這是紅顏閣最後的……不,應該說是天下間最後一壇『醉紅顏』。」往石階上一坐,背靠著君不壽,從袖中掏出兩個酒杯,倒上酒遞給身後的人一杯。

  兩人一時皆默默的喝著酒,都未有言語,當一罈酒半空時,赫紅顏卻笑了:「我們倆似乎難得有這般靜處的時刻。」

  素日裡兩人碰到一塊不是戲謔便是訓斥再加怒火與嬉笑,很難這般平和的。

  「莫怪他人先問己。」君不壽淡淡道。

  「呵,今夜咱們不鬥嘴不吵架。」難得的赫紅顏不反駁,仰頭靠著君不壽的肩,似是小時候,在他們有限和睦相處的某些個夏日一般,互靠著背仰看著滿天的星斗與熒蟲,不同的是此刻只有晚風與春月。

  「別喝多了,早些睡去罷,明日還得早起。」君不壽轉著手中的杯,杯中有酒,酒中漾著一彎月。

  赫紅顏卻不答,反問道:「壽哥哥喝過的美酒當是舉不勝數,這酒在哥哥眼中如何?」

  君不壽一口飲盡杯中酒,道:「『拚卻醉顏紅』,有幸曾嘗此酒的千方百計想再求一醉,當是上上佳釀。」

  「醉顏紅……」赫紅顏眸眸一眨,有那麼片刻的靜默,然後才隱有些嘆息地道,「這『醉紅顏』只有我紅顏閣才有,是過盡為我獨釀的,一共一百二十壇,當年婚禮上喝了二十壇,剩下一百壇,他說九九是天長地久,婚禮的第二天他又親手種了九十九株丹楓,每株下埋一罈酒……而最後一壇他埋入湖底,說要等我和他百歲後再拿出來品嚐……誰知道這傢伙卻失約了……」

  君不壽沒有作聲,只是原先有些抗拒赫紅顏倚靠的身軀卻放鬆了,任她倚著。

  再喝盡一杯酒,赫紅顏雙目有些朦朧:「彩袖慇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低低的吟著,笑容黯了幾分,「那次……我一夜間把那九十九壇醉紅顏全喝光了,我是醉了,可是……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幾回魂夢與君同……呵呵……哪裡同了,這麼多年他一次也沒來看我,一次也不肯入我夢中……百壇醉紅顏,滿園盡丹楓,幕雨紅顏閣……這些東西都有,可這麼多年了他卻不在,連夢中也不肯回……」

  君不壽轉身,月華下那張容,原先斂起的三分豔此刻卻因著酒意張揚了十分,眸光流轉間更添了八分的媚。

  將酒罈取過一邊,道:「喝多了傷身,去睡罷。」

  起身,伸手想要將她拉起,那張容偏偏仰起正對著他,鳳眸中水光灩瀲仿是月下幽深無底的潭,沉入了,便再也起不來。手便那麼頓住了。

  「壽哥哥,今夜咱們好好說一回話罷。」赫紅顏微微一笑。這一笑沒有素日的譏誚調戲,只是淡淡的如湖面蕩起的一絲淺紋,可這二十多年來最簡單無邪的一笑,卻令君不壽一呆。

  拉他重新坐下,兩人並排靠著。

  「壽哥哥,你雖然老是罵我訓我,可我知道你還是對我好的。」赫紅顏抱著君不壽的胳膊,就如妹妹抱著哥哥一般親呢。

  「誰叫我前生作孽,今生與你相依為命。」君不壽沒有推開她,任她抱著,目光淡淡的看著月下隨風起舞的滿園春花。

  「呵。」赫紅顏輕輕一笑,轉首看他,有些欣慰有些歡喜。

  「那個……」君不壽眉頭一斂又展開,緩緩道,「那個百年蠱……你真要……那是真的?」

  一句話說得斷續又語意不明,可赫紅顏自知其意,放開他的胳膊,伸手摘下欄畔的一朵白色牡丹,腕一轉,花兒襯在頰邊,明眸善睞,笑意盈盈:「壽哥哥,妹妹生得如何?」

  君不壽看一眼她,眼一垂,轉頭不理。

  「壽哥哥,說嘛。」赫紅顏伸手扳過他的頭,「唯一一次說說真心話嘛。」

  君不壽眉一動,本不想理會,可對面那雙眼眸卻是再再認真不過,嘆一口氣,道:「沒有見過更好的。」

  「呵呵……」月下那一笑的風華蓋過園中萬朵豔容,妖嬈的媚態一點點自骨髓散發,連風也不敢輕掠,「壽哥哥都能如此說,那我赫紅顏當是第一的美人!雖以美留名恁是有些平庸,可似我這般令人爭議不休的美人史上定不多的。」

  「紅顏。」君不壽輕輕喚一聲,「不要吃那百年蠱。」

  赫紅顏斂笑正容的看著君不壽,片刻後柔聲道:「壽哥哥,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這一次我……一定要吃的!」

  「為什麼?」君不壽的這一問低不聞,可赫紅顏還是聽到了。

  「呵,若是別人問我,我當笑答『因我愛從闕至深』,可是壽哥哥問我……」鳳眸一睜,所有的妖異媚惑盡褪,有的是如水的清明,「這世間哥哥與我最親,所以這些話我也只與哥哥一人說。」

  君不壽轉首看住她。

  「壽哥哥,我已嫁過四個丈夫,從闕明日便是我的第五個丈夫。」赫紅顏抬首,看著天幕上的那彎銀月,微微眯起眸,似是審視它是否如外所現的皎潔,「過盡、丹心、華霄、滄溟,他們四人皆是無病無痛無毒無傷而亡,哥哥你信世上有這麼巧合這麼稀奇的事嗎?

  君不壽一震,沒有答話,但赫紅顏本就不要他的回答,自顧道:「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那說是我命硬剋死更是狗屁不通!」鳳眸中湧起銳光,「過盡去時我還不能確定,可是丹心的死卻令我深信,絕對是有人相害!」

  「你……怎麼確定的?」君不壽遲緩的開口,「難道有什麼線索?」

  「不。」赫紅顏搖頭,有些無奈,「他們四人的屍首我親自驗過,真的沒有生病,沒有中毒也沒有受傷,很平靜的死去,可就是這樣我才會懷疑,天下怎會有如此平白無故的死亡又怎會如此多又怎麼全發生在我紅顏閣為什麼又全是我赫紅顏的丈夫!」聲音有些激動尖銳,「那個凶手,我不知道他是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方法做到的,這些年,我曾多方派人查探皆無所得……這麼些年,我已有些累了。」最後一句裊裊的帶著無盡的哀傷與疲憊。

  君不壽轉頭,靜靜的看著欄邊綻開的一朵碩大的白牡丹,眸光平靜又透著幽深,似為那牡丹的國色所傾。

  「這世間,有許多的人豔羨讚賞我赫紅顏,可更多的是罵我的人罷。」淺淺一笑,無所顧忌的張揚又滿是無盡的譏諷,「掃把星、禍水、妖孽、魔女……寡情薄義、不貞不孝、放蕩無恥……很多的罵聲呢,可那些我從來充耳未聞,我行我素恣意任情,我活了二十五年,比之這世上大部分人都要活得自在活得快活……」轉眸看著君不壽,幽沉的仿是輕嘆,「壽哥哥,活了半生真的快活,可是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又哪能只有快活的。我再怎麼我行我素再怎麼的無拘無忌,可我赫紅顏的心依是肉做的!」

  君不壽神色不動的看著那朵牡丹,看得沉醉入迷,看得輕輕握拳。

  「壽哥哥,肉做的心是軟了,總被痛楚苦憂纏繞。」那張美到極至媚到極至的容顏此刻依是無雙的風華,可一雙眸子卻掩不了那份黯淡淒然,「他們……過盡、丹心、霄雲、滄溟,我嫁了四個丈夫,世人道我多情罵我風流,呵……那些我不欲爭辯,他們知道我自己知道,我每次皆有真心真情。所以……」聲音低低的壓抑的仿有千重痛楚,「每一次他們去時便等於在我心上剜一個洞!壽哥哥,很痛很痛的……」

  伸出手抓住身旁溫熱的手,五指深深的扣緊,似溺水人抓住的一根浮木。

  君不壽臉色一白,或是為著這用力一抓的痛又或是為著她此刻的哀傷。

  「滄溟死前,仿是感知了什麼,可他什麼也沒說,那麼溫柔的對我一笑,然後指指琴案上的《滄浪曲》琴譜,便走了……那一刻,壽哥哥,我實願死了也不願受那種痛……真的……太痛了,死都輕鬆多了。」

  君不壽終於回頭,看著她,那一份悲痛那一份淒絕盡納眼中。那一刻,忽覺得很是迷惑,不知是身在夢中還是神遊幻境,如此的迷離無感。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滄溟叫我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我活著呢。」赫紅顏很溫柔的笑,那是世人從未見過的柔情繾綣,「我繼續快活的活著,然後再遇上一個好男人,再喜歡上他,然後再嫁給他,只不過我再也不會看著他死!」語氣輕柔卻是絕然。

  「所以你寫信叫我來,說這可能是最後一面。」君不壽仿是夢吟般的道。

  「壽哥哥,我死了四次然後又活過來,真的很難受呢。」赫紅顏看著手中的那朵牡丹,平靜又堅定,「華霄死了,滄溟也死了,我輸不起,我……不想以人命為代價以企能抓住那凶手,在我眼中,無論是那凶手還是仇恨都遠不及他們重要。從闕活,我活;從闕死,我死。一切就這麼簡單。」

  「原來如此。」君不壽淡淡的笑開,月華下的俊容若玉般生輝,彎月落在眸中,漾漾的飄著,有些魅惑,卻掩了本來的清華明亮。

  赫紅顏凝眸看他,看著這張月潤玉雕的俊容,那眸中似深掩著什麼,心頭一動,彷彿閃過什麼卻沒抓得明白,垂首,「壽哥哥,這麼多年我們只顧相爭,從沒如今夜這般好好說話過,我……」心口一緊,語不能繼。

  猛地起身,風颳過君不壽的面,刀削般痛。

  「壽哥哥。」忽地回眸一笑,風停月凝,滿園花醉。

  「看我,若我死了,這便是我最後的舞姿。」

  月似水,繾綣的蔓延開,將這天地將這紅顏閣將這丹楓園將這怒綻的春花將那青梅竹馬統統籠進,霜似的冷凝,玉似的皎潔。

  冷月如霜,有舞姿翩躚。

  春花嫵媚,有紅顏奇絕。

  衣袂飛揚,長髮飄搖,看我今夜舞盡這萬世風華。

  夜色妖嬈,花酒相醉,讓我今夜舞盡那無言深意。

  今夜的舞只為你,無需因由不思前緣。

  明日酒醒你為兄,一生相親至死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