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張漾(08)

新年快到了,到處都是喜洋洋的氣氛。

有N個女生要邀請我一起過聖誕節,都被我一口回絕了。

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心如止水?

中國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讓你不得不歎服。

那一天,在我的手機長期不通的情況下,蔣皎全副武裝地來到我們學校,從她們學校到我們學校,需要穿過大半個城市。她穿得像個布娃娃,薄棉襖,圍巾手套,一雙誇張的皮靴,背了個卡通的花布包,引得路人側目。她哈著氣搓著手跺著腳對我撒嬌:「死蟑螂,你這些天跑哪裡去啦?」

那時我們站在路邊,天上飄著點小雨,校園裡的嗽叭放得震天響:好一個中華大家園,大家園……

「手機停機了,我找了新工作。」我扯著嗓子對她說,「從現在起,週末沒空啦!」

「我來接你,陪我去聖誕PARTY!」她也扯著嗓子對我說,「你要是不去,我就死給你看!」

我把她一把拉到操場邊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喇叭聲終於小了下去。蔣皎也終於把頭髮拉直了,看上去順眼許多。我摸摸她的頭髮說:「真的不行,我馬上得趕去西餐廳。」

「你去西餐廳做什麼?」她瞪大了眼睛。

「待應。」我說,「他們需要英語好的,長得帥的,我正好行。」

「可是我不行!」蔣皎說,「我要你陪我!」

「我也想陪啊,就是沒空。」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蔣皎說著,把背上花裡胡哨的包取下來,打開一個口子,讓我看。我探頭一看,嚇一大跳,趕緊替她把包拉起來說:「幹什麼呢?」

「我爸來北京了。他給的。」蔣皎說。

「暴發戶就是暴發戶。」我哼哼。

「別這樣啦,我們有這麼多錢,你不用這麼辛苦幹活的。」蔣皎說,「多留點時間玩不是挺好的嗎?」

「那是你爹的錢。」我硬著心腸說。

「分什麼你爹我爹啊,」蔣皎不高興了,咕噥著說,「再說了,他的錢你又不是沒用過。」

「我會還的。」我黑著臉。

「我不是那意思,我說錯了還不行嗎?」她慣用的一套又來了。

「行啦。」我拍拍她,「你自己逍遙去吧,帶著這麼多錢,小心點。」

「我跑了這麼遠,」她的眼眶紅了,「我就為了能跟你見一面,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這人一向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真是這樣。」蔣皎把頭抬起來,眼睛直視著我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一句話:「張漾,我們分手吧。」

「好啊!」我說。

蔣皎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像我預料中的那樣抓狂。她拎著她的花包,站在綠色的草地上,站了好一會兒。然後,她沒有看我,她轉身走了。

那一刻,我有一點兒想上去拉住她的衝動,但我控制住了我自己。

我知道我欠她,我會還她,但現在不是時候。

我要去的西餐廳挺高級的,打一個晚上的工相當於替別人做一個星期的家教。到那裡去的人都是上層社會的人,我喜歡和這樣的人面對面,雖然我只是一個侍應,但我可以感覺和他們心靈相通。為了不致於工作的時候看別人吃飯自己太餓,我打算先到食堂裡去吃點東西,然後再去上班。

當我從食堂吃完一碗麵條出來的時候,發現操場上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大家都在奔走相告,研究生樓那邊,有人要自殺!

研究生樓就在大操場向左拐的第一幢,是一幢四層高的樓,樓頂可以上去,上次在那裡,就曾經爆發過一次自殺事件,主角是一個得了抑鬱症的男生,不過聽說最終沒能跳成,被警察一把抱了下來。我還記得那一天,蔣皎正好也在我們學校,我們經過那裡她非要看熱鬧,被我一把拉走了。

後來,她罵我沒人性。她說:「人家都不要命了,你還不肯關心一下?」

「自己的日子總要自己過的。」我說。

「要是有一天站在上面的人是我呢?」她問我。

「那我就在下面接著。」我說。

「要是你接不住呢?」

「那我就替你默哀三分鐘。」

然後我就被她罵沒人性了。

想不到短短兩個月,鬧劇又再次上演。我穿過大操場往校門口走,卻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往研究生樓那邊跑去,有人喊著:「美女在灑錢,快去撿啊,不撿白不撿!」

我的心裡咯登一下。

咯登完了,我也轉身往那邊跑去。

站在樓頂上的人果然是蔣皎。我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圍巾,紅色的,像一面旗幟一樣在屋頂高高飛起。她一隻手拎著她的大花布包,另一隻手抓了包內的一把錢,正在往樓下灑,有人在搶錢,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維持秩序,場面煞是壯觀。

我越過人群往樓上衝。

樓頂上已經有人,但他們怕刺激蔣皎,都不敢靠近。

「蔣皎!」我推開他們喊道,「你過來!」

蔣皎回身看我一眼,她沒有理我,而是朝著樓下興高采烈地高聲叫喊著:新年快樂哦!隨手又是一把錢扔到了樓下!

尖叫聲淹沒了整座校園!

我朝著她走過去。

她警覺地轉過身來,厲聲說:「你再過來,我就跳了哦。」

「我陪你一起跳。」我並沒有停下我的腳步,而是說,「正好我也想跳。」

「我叫你不要過來!」她大聲叫著,一隻腳已經退到很外面,身子站不穩,險象環生。

樓下有人開始在齊聲高喊:「不要跳,不要跳,不要跳!」

「親愛的。」我朝她伸出雙手,溫柔地說:「你過來,我們一起過聖誕節去。」

她的眼睛裡忽然湧出很多的淚水:「你騙我,你早就不愛我了。」

「我不騙你。」我說,「我剛才是逗你玩的,誰知道你當真了,你看,我不是沒走嗎,我不是一直在這裡嗎?」

「你騙我,你騙我……」她不停地搖頭,情緒很激動,還是不信。

「我不騙你。我愛你,親愛的,你不要亂來,好不好?」我知道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哄她,讓她平靜。

「是不是真的?」

「你信不信,你要是前腳跳下去,我後腳就跳下去。」

「是不是真的?」她的語氣已經緩和下來。

「別再扔錢了。」我再走近一步說,「那麼多錢,我們可以看多少DVD呀。再說了,從四樓跳下去,死了就算了,斷胳膊斷腿的,以後你怎麼當歌星啊。」

「嗚嗚嗚……」她用袖子去擦眼淚。

趁著她被衣袖擋住眼睛的同時,我上前一步,一把把她拉回了安全地帶。她用力地抱住我,用牙咬我的耳朵,我的左耳被她咬得疼得不可開交。然後我聽見她說:「蟬螂你記住,如果你敢騙我,我不尋死了,但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我聽不清她的聲音,我感覺我的耳朵快掉了,不再屬於我。我忽然想起黑人那雙沒有了小指頭的醜陋的手,我抱著蔣皎,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浮上心頭。

很多天後蔣皎吸著我的一根紅雙喜香煙對我說:「其實那天我根本就沒想跳,我只是在試我的演技而已,你要是不來,我撒完錢,就過節去啦。」

這就是我的老婆蔣皎,我一直以為我對付她綽綽有餘,但很多時候,這只是一種錯覺,一種美麗的錯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個世界,誰敢說誰是誰的救世主呢?

趁早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