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酒上,狄小池非常受歡迎,用提籃裝著,躺成一個恐龍蛋似的安穩睡著,誰的招呼都不理,場面上再吵也不醒,只除了聞到奶香味,池向向靠近他,他才哼哼唧唧地翹著蘭花指兒面目慵懶的起來。
池向向還擔心,今天客人眾人,狄耀應付不來。
畢竟,他們的生長環境完全不同,她家裡的親戚都是普通老百姓,有基層公務員,有老師,有做買賣的,也有普通的工廠工人,還有一些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沒怎麼見過狄耀,老是纏著他要糖吃。
都是幾位女性長輩鼓噪的,笑他們結婚太匆促,都沒在他們這邊接新娘,只在S市的一家酒店接的親,大家在那人生地不熟,彆扭著,根本沒怎麼鬧就讓他把新娘帶走了。
池向向被取笑的有點尷尬,心裡卻無法想像,要是在家裡接親,那些婆婆嬸嬸們一定搶紅包搶的狄耀衣服都得扯掉,說不定還有新聞上新郎被扒光衣服,穿著女性內衣褲在大街上羅蹦的畫面出現,雖然有點誇張,但狄耀穿著大紅內褲,大紅胸罩,再配上一張大家族養出來的尊貴臉,畫面太辣眼睛,她想著這些就笑的不行。
池向向笑的開懷,整個嘴角都揚了起來,產後的女人擁有極好的氣色,少婦的美達到登峰造極的狀態,大廳門口剛好進來的一批男人們看到她這狀態,心裡都高興,原聽到蔣宴說她帶球跑回家要離婚,都以為班裡唯一的女生被欺負了,此刻看她這麼幸福,想必不會差到哪兒去。
有個人卻不這麼想。
言鄒什麼話都沒說,假裝自然的坐進位置裡,他的視線在廳裡偶爾穿梭,一眼就能捕捉到那對新婚夫妻,他從來就沒看見過狄耀那種神色,溫和的近乎發膩,言鄒就不懂了,這一個小破城,一群陌生的親戚,這麼值得他高興?
高高在上的大家族繼承人就該活在自己的位置裡,跑到池向向身邊充地氣,假的可以。
言鄒不屑又帶著惱怒的一直低頭玩手機,只希望這餐飯趕緊結束,池向向轉到他身邊來時,都沒注意到。
「怎麼不和大家聊天,難得見一次面。」
言鄒一笑,把手機收起來,誇道,「你今天很漂亮。」
池向向天真的微笑,然後,用手指戳戳了自己的肚子,道出事實的,「這裡全是棉花,一壓軟綿綿的,我的馬甲線,我漂亮的肌肉全部沒了,生孩子就是一次變形記。」
「總體還好,以後健身房努力一下,又是一條好漢。」言鄒笑瞇瞇地安慰她,心裡不得勁兒,笑容維持不了多久,他定眸看她天真無邪的樣子,忽然,忍不住的就問她。
「和狄耀在一起,幸福嗎?」
「還好啊。」池向向笑,老同學面前,不幸福也得講幸福。
言鄒卻不滿意她的含糊其辭,一直繃著臉,池向向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正要問緣由時,他突地拉下她的後頸,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讓她火冒三丈的話。
「知道狄耀為什麼來你這兒?他造假,學術造假,他二叔被他刺激的中風,所以,狄家呆不下去,他才回來這裡。」
言鄒不是開玩笑,語氣充滿了嘲諷,所以,池向向也不是開玩笑,她一拳捶在他的肩上,發出砰的一聲肉響,從前這是與他打鬧時經常幹的事情,此刻,池向向打出來是真的憤怒,她的臉色都氣白了,嘴巴在抖。
「言鄒,你跟我道歉,把你的話收回去,尤其是那句學術造假的話!」
言鄒抿著唇,不看她,顯然是在拒絕。
蔣宴笑談間,無意瞥到他們這裡劍拔弩張的氣氛,立即起身把情緒即將失控的池向向帶離出場。
來到偏僻安靜的走廊盡頭,大開的窗戶能看到外面的積雪,夕陽的紅光撒滿了全城。
「這是怎麼了,你倆又拌嘴了?」蔣宴問的輕巧,心裡卻明白,這種場合,肯定不是一般的「拌嘴」。
池向向不想告訴任何人言鄒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對狄耀是種侮辱,對她更是侮辱,她不信,也不願回想,只堅持著。
「他必須跟我道歉,必須。」
蔣宴看她不想說,知道事情肯定不小,「向向,兄弟們遠道而來,你和言鄒鬧的下不來台,合適嗎?」
不合適。
池向向十分高興他們能來,甚至在幾天前就興奮的睡不著覺,可言鄒方才的話徹底把她的同窗之情打碎了,憑什麼說狄耀造假,就憑言家在S市有點名望,藉著所謂上流社會的言論自由之口,就可武斷認定狄耀的品行?
她好想哭,感覺被言鄒污衊的那個人不是狄耀,而是她自己,然後,她就真的肩膀聳動起來,控制不住情緒的哽咽起來,蔣宴皺著眉頭,拍她的肩膀,一眼看透的。
「和狄耀有關?」
「言鄒誣衊他。」她氣極的破了音,小小的聲音在樓梯口迴響,傳到安全門外,六樓上來的台階上,有個男人的腳步漸漸地歇止,聽到熟悉的女音固執又鏗鏘的。
「狄耀永遠是狄耀,一點齷齪事都不會幹的,言鄒必須向我道歉,一點情義都不必講,侮辱他就是侮辱我!」
蔣宴再安撫她什麼,已經不大聽的清。
狄耀站在台階上,沉默的像石膏。
晚餐的時候,理所當然的和狄耀一起從第一桌敬到最後一桌,自己端的是水,狄耀是貨真價實的白酒,池向向跟著他在眾桌子之間繞,看他被眾人灌,心裡著實不忍心。
想著他喝醉了,該不會又要現出什麼特殊癖好來?
畢竟前科太多,一夜情,昨晚的接吻都是喝酒惹的禍。
後來,他每喝一杯,池向向就扯他一下,那件灰白夾色的毛衣袖口被她薅的起了毛,也變了型。
狄耀把袖口往上擼,笑看她,「你幹什麼?」
池向向聲音一片焦急,「喝太多回去沒人照顧你哦,我還要帶孩子。」
狄耀瞥她一眼,淡定的,「別急,喝醉還早。」說完,又是一杯入喉。
那種白酒杯很小,比啤酒蓋大點點的周長,深度也只有一拇指不到,但不是這麼個喝法,得一點點的品。
他這麼豪飲,倒是把池向向的幾位姐夫捧的興致極高,放人也快,狄耀一杯下肚後就拉著池向向轉下一桌。
他的手心十分灼熱,池向向被他牽的整個臉都紅了,滿場的酒肉與人群裡,她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跟著他轉,原以為他會生疏應付自己的親戚,可狄耀根本不需要她擔心,他認真對待的樣子讓她覺得充實又真實,尤其是他染著酒意的眼睛認真看著其他人說話時,偶爾露出的笑意,簡直打動她。
……
喧囂的飯店在送走全部賓客後,恢復了安靜,池向向在前台算賬的時候,一直在看門口那個石獅子邊的男人,外面有點冷,他只穿了件毛衣,大概醉的都不知道冷不冷了。
又下雪了,白白的雪花細細的飄,有風大的地方,就會跳一支舞。
池向向站在雪花跳舞的地方,給劉素眉大電話問狄小池睡了沒,掛完電話,她的頭頂就被蓋住了,羽絨服的帽子毛邊刷的她臉都發癢。
「好熱。」剛從酒店裡出來,又忙活著算賬,的確熱,她要把帽子往後拉拉,狄耀卻不肯,忽地,兩手把帽子邊一握,就這麼帶著狠勁把她拽到他眼皮子底下。
酒店外的燈照著他們挨在一起的側臉。
他的眼睛未有一絲酒後的亂意,清明又染著醉人的光澤,就這麼靜靜注視著她,而後慢慢地說。
「必須戴,你不能吹風。」
池向向大腦都成漿糊了,被動的抵在他身上,有話放開了說呀,「你又醉了。」
狄耀只是笑,「我就知道,昨晚你忘記了。」
媽呀,怎麼又提昨晚了,果然醉的不輕,池向向結巴,「沒,沒忘啊。」
「你只記得我們接吻了。」他瞇著眼睛時,氣勢更顯的攝人心魄,像是在不高興,又像是在深思。
池向向沉迷在他的眼神,慢慢被套了進去,「是的,我們接吻了,這不足夠嗎?你為什麼要吻我?」
為什麼要吻她。
當然是她說的那種話,讓男人發瘋的話。
此刻,狄耀不想和她論那些,他告訴她重點。
「製造狄小池的那晚,我沒有醉,你昨天告訴我,你也是清醒的。」
難道滿月酒的攤牌就在這種情況進行了麼?
池向向還未準備好,卻不得不面對,好像酒後的人更加清醒,她望著他,聲音有些抖,是絕望的。
「我清醒,是因為喜歡你,你清醒是為什麼呢?」她說著,怕受傷害,就自己給自己找了答案,似明白真相的假笑著,「……你想跟我打炮。」
「沒有。說來話長。」他嘆息著,一語和她說不清。
有什麼說來話長的?打炮就是打炮,還說來話長,池向向氣極的宣佈。
「我思考過了,還是想離婚。」
他的眸光裡閃過一絲痛苦,眼睛閉上,消失了,聲音很沉。
「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教養好的男人請求原諒的時候,語氣動容的令人恨不得馬上和他好,狄耀就是這種人,讓池向向毫無還手之力,好像多說一句就把他傷害了似的,可是受傷明明是她啊。
過去的九個多月,做爸爸,做丈夫的男人只露了一面,她在狄家過的水深火熱,他打過幾次電話?連問候都做不到。
池向向心傷透了,「你可以重新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就現在這個順眼。」
「……」池向向啞口無言了,他答的好快,似老早備好了等著她,她一時分不清他酒後吐的真言,還是敷衍。
狄耀還在等著她回話,就這麼用額頭抵著她的,不著急的等著她。
風雪在她的帽子外面吹,唯一露出來的臉蛋也不覺得冷,因為狄耀和她貼的太近了,這麼一番話說下來,他的熱氣全部拂在了她的臉上,帶著酒意的微微讓人眩暈,池向向心突地一動,終於感覺到了溫暖,也發現了,原來自己一直被他抱在懷裡,這突然的醒悟,叫她手足無措。
她剛想說,我們回家吧,有事第二天再說。
結果,一道波瀾不驚的女聲響在了她的前面。
「阿耀。」沉沉地,冷清地,像雪花。
池向向受驚的看向發聲處,那顆梧桐樹下,從黑色商務裡走出來的年輕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