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紅燭早已滿臉通紅,偷偷看了看那靦腆的六公子,見他一身白底蘭花的直裾深衣,頭頂梳起髮髻,別了只碧綠鏤空的髮冠,年紀雖然不大,可那雙眸子極為有神,五官端正,又帶著幾分秀氣,舉手投足,皆是大家族貴公子的氣派,雖不及世子爺那般貴氣,可也是養尊處優的上等人。

「諾。」紅燭也是上過規矩的,知道尊貴人面前不能你啊我的,也不能是不是的,要唱個響,貴人才不嫌棄你。

紅燭紅著臉,磨磨蹭蹭的來到周應封(庭開)的身旁,小心的跪下,雙手微抖的端起酒壺,給周應封倒了一杯。周應封也不再多說,更不敢多看,只急急端起酒杯,猛得吸了一口,怎知今日的酒有幾分辛辣,再加上他喝的急,一口酒嗆在嗓子眼裡,要吐吐不出來,吞又嚥不下去,直逼的他雙眼通紅,淚溢眼眶,大聲的咳嗽起來。

「喲,美人倒酒,看你急的,哈哈哈。」他身旁被稱作令掌故的男子大笑著幫他拍著背,又拿眼神瞄著紅燭,逗得周應封連連擺手,說不出話來。

其餘幾人皆跟著哈哈大笑,榮玉也湊趣的給世子倒了杯酒,幾人有說有笑,到也氣氛融洽,紅燭也時不時小聲與周應封搭個兩句,心裡美滋滋的。

「少陽,士學(表字)這臭小子,怎麼還不來!」世子吃了幾口,眉毛一皺,不滿道。

「他啊……哈哈,總是最後一個。」那位令掌故吃了口酒,瞇縫著眼睛隨意道。

一旁相陪著,卻不敢搭話的蘭夫人偷偷給江嬤嬤使了個眼色,江嬤嬤立刻領會,悄然從後面走了出去。

「哎,時間還早,想必易二少有事耽擱了,各位爺不必著急。」蘭夫人搖著團扇,坐在一旁,笑著勸道。

「可不,世子爺的丈母娘發話了,咱們急什麼呢,不如讓小嫂子的姐妹出來……」這桌其中有個年紀稍長的男子,長得獐頭鼠目,張嘴便不是好話,被世子用眼一瞄,忙聳了聳肩膀,不再言語了。

潫潫坐在屏風後面,一臉的平靜,心中想起那位令掌故便是太師府的三少,名喚令少陽,表字子淵,正是歸喜園中巧枝的相好。而他們等的易二少,估計就是子戶所說,不能靠近,有斷袖之癖的太尉長史家的二公子。

琴雙也坐在一旁,無意識的轉著手中團扇,想要探頭往外瞧,卻又怕給夫人發現,只能來回挪動跪著的雙腿,從屏風上分辨那些男人們的影子。

「怎麼了,有跳蚤不成?」潫潫看她心浮氣躁的模樣,忍不住低聲打趣道,反正外面的男人們鬧的很,也聽不到她們竊竊私語。

「沒……沒呢。」琴雙一聽便知潫潫這是在捉弄她,忙低下頭,企圖掩飾那紅艷艷的面頰。

「怎麼,你可是剛過來的時候,瞧中了誰?」潫潫用團扇遮住嘴,繼續問道。

「快,快別說了。」琴雙一急,聲音也有幾分拔高,好在外面正在勸酒,將她的聲音蓋了過去。琴雙虛驚一場,額頭都起了汗了。

「開個玩笑,別當真。」潫潫見此,也不好再捉弄下去,只是勸道:「現在定定心,一會兒夫人該讓我們獻藝了。」

琴雙一聽,便老實了,也不來回亂動了,只默默的動著嘴唇,似在回憶今日要獻的詞曲。

果然,也不知那易二公子有什麼天大的事兒,世子乾等也不來,便有些急躁了,口氣也不大好,蘭夫人本就是一個人精,借此機會忙道:「各位爺既然等人,那不如讓榮玉的妹妹們,給各位爺助助雅興,說不準,那位爺馬上就到呢。」

世子定了定心,勉強一笑,也就允了。

蘭夫人見狀,忙入了屏風後面,指了琴雙出去,琴雙聽後,雙肩微顫,竟是一時站不起來了,潫潫忙安撫的抓住她的手,小聲在她耳邊道:「就跟平時一樣,什麼都別管,只安心彈琴便是。」

「行麼?」琴雙緊張的抬起臉,小臉都白了。

「行!」潫潫扶著琴雙起來,又從夫人那裡拿來面紗,掛在琴雙的臉上,如此一來,琴雙那對勾人魂魄的媚眼,反倒愈加突出,想必,只要她大大方方,又不趨炎附勢,那些男人的胃口總會吊起來的。

琴雙吞嚥了幾下,心中稍安,便放開了潫潫的手,挺直了背,按照平日裡師傅教導過的模樣,跟著夫人走出了屏風,片刻後,就傳來悠揚的古箏曲。

潫潫曾經聽過此曲,據說是樓子裡的老師傅寫的,講訴的是一個女子對著窗外雪花,盼望情郎歸家的故事,整曲用北國特有的調子,歌詞既清晰又直白,很符合宸國的地理位置,又唱出女兒家哀怨思念的情懷,特別到後面,那聲聲長音,猶如聲聲的呼喚,直把人唱的心中酸澀,想必哪個男人都想要這麼一個癡情的紅顏知己吧。

「情郎啊……你何時歸……何時啊……歸……」

琴雙的古箏悠悠停下,廳堂一時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就聽得廳內一陣叫好。連剛剛那個獐頭鼠目的男人,也都高聲道:「姑娘聲若黃鶯,剛剛唐突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琴雙不敢應聲,只跪著低頭行了一禮,便起身回了屏風後頭,卻仍感覺到身後那幾束視線,猶如芒刺在背,刺得人羞惱。潫潫也起身將她迎了進來,在感覺到她混身顫抖,雙手冰涼之後,忍不住輕聲道:「姐姐,你唱的真好。」

琴雙臉色微紅,也不說話,搖了搖頭。潫潫自不言語,只讓小丫頭倒了杯熱水,遞給了琴雙,讓她收收驚。

「我們潫潫姑娘啊,那可是第一次獻藝,各位爺可莫嚇壞了她,她可還小呢。」

潫潫聽得外面夫人如此說,便知道,自己也要出去了,忙安撫了琴雙幾句,而後站起了身帶上了面紗,又理了理身上,接著深吸一口氣,抬起了頭。心中卻道,看來這裡的男人雖是輕浮,卻仍存不少君子之風,連剛剛那個獐頭鼠目的男子,都如此有禮,想必,就算自家爹爹與這些人有怨,也不會辱到她這個小女子的身上。

「給各位爺請安了。」潫潫雙手收攏,跪下行了一禮,跟著雙腿併攏,調整好姿勢。一旁小丫頭忙捧來琵琶,潫潫接過,定了定神,緊接著,玉指上下翻飛,撥弄了起來。

潫潫不用唱,只需用心彈准每一個音,她本就對此生疏,所以就用了一百二十個心在這上頭,不過一會兒,她就似乎融入到那陽春白雪之中,漸漸地,廳內所有的聲音,她都不在理會了,直到此曲終了,餘音環繞,她才清醒過來。

「潫潫獻醜了。」潫潫將琵琶遞給一旁的小丫頭,彎身行禮。

「不錯,不錯,雖然沒有剛剛那位姑娘的藝技成熟,可勝在意境,果真是個通透的姑娘。」這一桌人到沒說話,反而之前根本沒參合的一個少年,此時卻抬起了頭,看向潫潫,滿臉認真道。

潫潫一愣,不由微微抬頭,忽看那少年,一身百葉紋褐底的織錦曲裾深衣,袖口是棕黑色的,顯得穩重大氣,再看這少年頭頂金色髮冠,髮冠側邊簪著一隻大紅絨球,正面卻用金絲攥成一個鶴頭含著顆鵪鶉蛋大小的東珠,顫顫巍巍格外的亮眼。

潫潫暗歎,忙低下眼眸,以她這老妖怪的眼光,此人恐怕大有來頭。

「伯成(表字)啊,你真是……」世子爺還沒說完,就聽得門外江嬤嬤高聲急呼,似是遇上什麼難事。

蘭夫人聽罷,臉色微變,叫來小丫頭出去看看,潫潫想要趁機離去,卻還沒等邁開步子,就聽見廳內傳來幾人的腳步聲,以及江嬤嬤不甘的勸解聲。

「我說……我說易二少,這……這不和規矩。」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今兒世子爺請客,我是客,就合規矩。」那冷峻的聲音一路由遠至近,竟讓潫潫晃了下神,腳步也隨之頓住了。

「可是……可是……」

潫潫聽著江嬤嬤吃癟的聲音,忍不住好奇,偷偷側過臉來,往外望去,可還沒等看清那冷峻聲音的來源,就被他身後的人影震住了。

那人今日很是隨意,一身改良過的軟緞淺藍蝴蝶花樣的直裾深衣,竟顯幾分腰身,手握一把雪白骨扇,似搖非搖,好似對那江嬤嬤毫不在乎,頭上並未束冠,只用一條上鑲翡翠的同色暗紋髮帶固住墨發,幾率髮絲飄在唇邊,比之前更添嫵媚。

潫潫不敢看那人雙眸,之前總有距離,要麼天黑,如此青天白日的,那眸子得閃瞎多少鋁合金狗眼,潫潫自認定力不足,還是早點退場的好。想及此,潫潫立刻起身,入了屏風。

「易二少,這是何意啊?」蘭夫人沉著臉看向易彥之,冷冰冰的問道。

「夫人好。」易彥之卻不直言,反而回身一禮,到讓蘭夫人氣悶胸口,惱怒不已。

「你怎麼才來啊,快……快坐下。」世子見狀,忙打著哈哈,讓易彥之帶著那人坐到自己一旁,又笑著對蘭夫人道:「夫人莫怪,傾少是我請來的,今日有事一聚,可又捨不得玉兒失望,打攪夫人了。」

蘭夫人一見此狀,也知世子給了台階,到不好再多糾纏,只得嚥下這口氣,卻吩咐江嬤嬤將琴雙潫潫二人帶走,免得有什麼污了姑娘們的眼。而紅燭,蘭夫人只瞄了一眼,便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