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潫潫姐!」
迴廊的一頭,一個束著娃娃髻的男童正往另一頭跑,臉上帶著甜甜的笑意,右邊的臉頰上還帶著一個酒窩,身穿深紅的窄袖短衣,腰間的紅色腰帶隨著跑動,上下舞動。
「慢些跑,急什麼。」潫潫一回頭,笑著揮手道。
「潫潫姐,你怎麼還在這裡啊,待會去遲了,咱們就沒得吃了。」男童走了過去,一把拉住潫潫的裙擺,就要往前拉。
「哎哎,你別拉別拉啊,小心我還端著水呢。」潫潫一手抱著銅盆,一手穩住男童,急急道。
「是公子要水啊。」男童這才看到潫潫抱著盆,慢下腳步。
「嗯,公子恐怕是要起了。」潫潫點點頭,拉過男童的手,一起往回走。
「那位易二少,昨夜又來啦?」男童嘟了嘟嘴,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偏頭問道。
「嗯,小孩子家家的,老打聽什麼,小心你哥哥又訓你。」潫潫忍不住笑道,這人小鬼大的,都知道八卦了。
「哼,我怎麼說也是公子的隨侍,哥哥憑啥老訓我。」男童一聽就不樂意了,嘴嘟的更厲害了。
「是是,隨侍大人,咱們還是快走吧,一會兒公子起來看不到我,又該問了。」潫潫笑著附和道,加快了步子。
兩人到了迴廊盡頭,就見另一稍大的男童正站在門邊,來回張望,面露焦急,轉眼一見潫潫,那男童立即兩眼彎彎,向前走了幾步低聲道:「潫潫姐怎麼親自去打水了?金盒和銀盒呢?」
「昨夜下雨,咱們院的井水有點渾,就讓金盒去前院要了些泉水,銀盒去給公子取午膳了。」潫潫捧著盆,笑著答道,面前的男童名喚隨心,其實她未來這裡之前也曾見過兩次,一次是在她樓下遇見了胡人,一次則是那晚出來尋傾少時,遠遠傳來的聲音。
「嗯,公子已經醒了。」隨心衝著潫潫努努嘴,又見自己的弟弟站在一旁心虛的模樣,便繃起臉道:「隨意,你怎麼在這裡啊?」
隨意一聽,反射性的縮了縮脖子,諂媚的笑道:「哥哥,川兒他們說中午有好吃的,我就想著潫潫姐姐了。」
「是麼?」隨心狐疑的挑起眉毛,上下打量著隨意,那視線直直瞧過去,竟像是要瞧進隨意的心裡。
隨意被他看的發毛,一鬆潫潫的手,往後退了兩步,乾笑道:「那個……既然姐姐有事,那我……那我先走了啊。」說完,轉身一跐溜的跑了,邊跑還邊喚道:「姐姐,鹿肉我會讓川兒他們給你留的哦!記得來吃啊。」
看著隨意跑遠的背影,隨心不好意思的回頭道:「又給姐姐添麻煩了。」
「不麻煩,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上前推開房門,潫潫笑著說道:「你也別老拘著他,他還小呢。」
「就是太小了,不知愁滋味。」不到10歲的隨心老氣橫秋的歎道。
「噗,你也還小呢。」潫潫走進屋內,瞅著隨心取笑道。
「我?我已經長大了,能幫上公子了。」隨心一挺那並不寬厚的小胸脯,不滿的嘟囔道。
潫潫只是含笑,並沒接話,卻讓隨心垂下了肩膀,洩了氣。老老實實跟著潫潫繞過屏風,來到主臥的障子前。
「公子,起了麼?」雖然隨心說公子起了,可潫潫還是不敢冒然進去,只能在門外小聲喚道。
「嗯。」沒過一會兒,就從裡面傳來暗啞,嫵媚的聲音,似是剛剛清醒。
「那潫潫進來了。」從一開始心跳加速,臉頰暈紅,到現在的麻木冷靜,不過十多天的工夫,連潫潫自己都佩服自己,若是一般的女人,估計早就撲上去了。
障子緩緩拉開,潫潫雙手端著盆,低著頭走了進去,房內燃著香,卻還夾雜著股股讓潫潫熟悉的氣味。這種氣味,前幾世她都聞慣了,說不上厭惡,只是隱隱有些惆悵罷了。
「公子,用水吧。」潫潫將盆放在案几上,又用指尖碰了碰,感覺水溫已經降下來了,便轉身走到炕邊,伸手拉起了帳帷。
帳帷拉開,一隻光溜溜,白嫩嫩的胳膊就露了出來,潫潫眼眸一閃,表情不變,這人從來睡覺都不穿衣服,也不怕教壞了那些孩子們,讓人長了針眼。
「唔……」一頭青絲鋪在繡滿牡丹的枕面上,還不算男子的少年低低的呻/吟聲,竟帶著幾分甜膩,天生的性/感誘/惑。
「公子,請更衣吧。」潫潫連眉毛都沒動,而是熟門熟路的從旁邊的床幾內拿出前一日準備好的小衣以及中單,來到炕旁。
「嗯。」少年伸出手,卻並沒有起身的意願,只是似笑非笑的側過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潫潫,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羞惱或是尷尬。
潫潫心中冷笑,她都活過好幾世了,雖然記憶模糊,但臉皮早就練出來了,想看到她驚慌失措,還早的很呢。心中雖想,可潫潫的手上不停,利落的跪在少年身旁,拉開少年身上的錦被,無視其帶著點點「梅花」的裸/露部分,將他慢慢扶起,又拿過小衣的上衣給他穿好,跟著是褲子,最後是白色中單,期間沒有一絲停頓,眼睛也沒有刻意的避開,就彷彿面前不是個10多歲的少年,而是個未滿週歲的嬰孩。
「你真是越做越熟練了。」少年披著長髮,微微歪著頭,那滿含星光的眸子定定的看著潫潫,不錯過她絲毫表情,只是越看越覺得有趣。
「多謝公子誇獎。」潫潫下了炕,起身摸了摸案几上的水盆,水溫正好,便擠干了盆內的手巾,又轉身回了炕上。
「你這半個月,還習慣麼?」看著眼前的女子拿著帕子,仔細為自己潔面,淨手,少年瞇了瞇眼,露出了舒適的表情。
「習慣了,多謝公子關心。」潫潫真的覺得在這裡其實挺好的,原本在來之前的那些擔心,似乎有些沒有必要,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孩子或是少年,性格單純,就算有些心機,也是對著同行,而她來此,只不過是給傾少做丫頭的,也擋不了別人的路。如今她不用擔心竟花禮,不用擔心接客,只要她老老實實服侍傾少,也沒幾個人敢動她的,連冬郎君都很和氣,沒有為難她的意思。只是,她仍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傾少贖她的目的,依舊不清不楚。
「潫潫。」
潫潫就覺著下巴被人提,微愣之下,停住了手。
情傾抬起潫潫的下巴,不出意外的,看到潫潫的眼睛不自然的避開了自己的眼睛,不由輕笑道:「我身上,你都看的目不斜視,為什麼就不願意看我的眼睛呢。」
「公子錯覺了。」潫潫偏過頭,鎮定了一下,拿起手巾下了炕。她怎麼敢看,這簡直就是一隻公狐狸精,只需一眼與他對上,那魂魄還在不在自己身上,都難說,難怪那位易二公子被他迷的掏心掏肺的,極少讓他接除了易二以外的男人。
「唔……是麼?」情傾淡笑,卻也不揭穿她,只等她回來為自己穿上繫帶襪。
「公子今兒穿什麼?」潫潫跪著將情傾的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小心的繫著帶子,又想想這幾日天氣有些涼了,風又大,如果傾少要出門,就要選件略厚的深衣,可能還需要加件薄斗篷。
「隨便吧,今兒我不出去。」情傾盯著低著頭的潫潫,隨意說道。
「是,那就穿那件竹葉的織錦深衣吧。」那件衣服質地比較軟,居家穿著比較舒適,潫潫一向「愛崗敬業」,既然做了人家丫頭,這些瑣事便不會怠慢。
「嗯。」情傾不大理會這些身邊的小事,他的衣服都是冬郎君親自派人置辦的,每件都大方得體,再加上若有重要場合,冬郎君自己都會幫他選衣,他只要做好享君園的搖錢樹就好。
「你腸胃一向不好,即便早上用不了早膳,也要在客人走後,喝點米湯或是蜜水,潤一潤總是好的。」從壁櫃裡拿出那件竹葉的深衣,潫潫邊給他穿著,邊不自覺的嘮叨著。這裡的人一般一天只吃兩頓,貧民一般一天只吃一頓,只不過她是挨不得餓的,不論是尋香樓還是這裡,她都要吃三餐。
「好。」情傾似有些迷惑的聽著潫潫嘮叨,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沒人對他身邊的小事那麼關心,身邊隨侍年紀尚幼,即便知曉他有胃疾,也只能尋醫問藥,至於平日起居,他們都還是孩子,又沒人教導,自然想不到那麼多,難道……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好了,你昨兒個上午還鬧胃疼,也不知現在如何了?我特意讓銀盒拿些清淡的午膳。」這裡的東西大多都是水煮,肉類又很多,情傾昨日上午鬧胃疼,晚上又陪易二少喝了不少酒,想必舒服不到哪裡去,還不如用用清粥小菜,緩和一下。
潫潫說完這話,只覺得有些臉熱,她現在越來越適應這婢女的工作,以至於有往老媽子的方向發展。
「怎麼不說了?」看潫潫一陣沉默,情傾奇怪的問道,他原本一直喜歡一個人待著,可自從要來這個女孩,他的生活也開始慢慢變得不同,從半個月前的新奇,到如今的習慣,這都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沒什麼要說的了。」潫潫面不改色的說道,一點兒心虛都沒露。
正巧此時銀盒通報後走了進來,打開食盒,將食盒中的飯菜放在食案上,果然素多葷少,還有一碗清粥。
潫潫上前摸了摸碗邊,溫度還好,再看看銀盒滿額是汗的模樣,不由笑道:「你先下去歇著吧,這裡我來伺候就好,等明日井水清了,便不用這麼趕了。」
銀盒看了看情傾,見他點頭,便也憨笑兩聲,轉身退出去了。
「你如今和他們處的都不錯麼?」情傾擺了一下長袖,跪坐在食案旁,潫潫忙將象牙筷和清粥放在他面前。
「嗯,大家都挺和氣。」確切的說,孩子和少年都沒啥太多的心眼,也不如有些姑娘那麼計較,她本就性子冷,再加上男女有別,這裡除了負責煮飯打掃洗衣的大嬸大媽,幾乎沒有年輕的女子,隨心隨意以及金盒銀盒都是孩子,沒什麼不好相處的。
「那就好。」情傾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著,餘光看著潫潫為自己輕快的布著菜,其實在她來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吃飯的,隨心雖是隨侍,可他也懶得讓個孩子服侍。
於是,一頓飯,便在潫潫布菜,情傾邊吃邊看中慢慢度過,兩人都在思索,都在磨合,各自體味著這突然之間融入自己世界的那個人,給自己帶來了怎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