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不知過了多久,隨心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魔咒,潫潫不得不掀開車簾,高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兒?」
「那裡躺著個人。」隨心拍著車伕的胳膊,瞪大眼睛喊道。
此時車速也漸漸緩了下來。
潫潫其實不想惹什麼麻煩,可情傾沒有發話,也就是默許了,就覺馬車緩緩停住,隨心和車伕下了車,不消一會兒,隨心便回來了,竟是滿臉焦急。
「公子,這人咱們認識,是咱們園的逐煙公子。」隨心掀開車簾道。
「快!快扶進來。」原本好像昏昏欲睡的情傾立刻爬了起來,向外吩咐道。
潫潫趕忙幫著拉簾,外面車伕和隨心幫著把一個人送了進來,那人衣著散亂,沾有不少泥污,應是摔倒所致,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好像是凍著了。
「快,給他喂點熱水。」情傾也顧不得逐煙身上髒兮兮的斗篷,伸手就幫忙去脫,潫潫也趕緊拿了爐上的水壺,倒了滿滿一杯。
好在,逐煙應是剛昏迷不久,水還喂的進去,再加上馬車內還配有錦被什麼的,又燒旺了火盆,沒等多久,逐煙就漸漸甦醒了。
「你是不是想作死啊!」情傾一看他醒了,心頓時鬆了下去,可胸腔內的怒火卻陡然燒了起來,竟是一概平日淡漠優雅,大聲喝道。到讓潫潫奇怪的看了他好幾眼。
「是你救了我啊。」逐煙閉了閉模糊的雙眼,看清了身旁的人,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讓潫潫看得心顫。
「你又幹什麼去了?」情傾扯過那件髒斗篷質問道。
「沒什麼,去了朋友那裡,不知怎麼著就昏了。」逐煙笑著隨意說道。
「你當我是傻子?朋友?你除了我們幾個,有什麼朋友?說!你是不是又去見那個賤人了?」情傾一下拎起逐煙的衣襟,也不管他是不是病了,氣得雙唇直哆嗦。
「別這麼說她。」逐煙原本還是帶有討好的笑,一聽情傾這般說,便將笑收了,臉也冷了幾分。
「那這麼說她?你為了她做了那麼多,她為你做了什麼?你就那麼死心塌地的?你就不能為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要被她弄死了,你才甘心啊!啊?」情傾一甩手,跌坐在一旁,摀住了雙眼,一股濃濃的悲傷在車內瀰漫開來。
車內一片寧靜,潫潫也不敢插嘴,只是坐在一邊看著這兩個男子,別看情傾平時那一副沒骨頭的樣子,長得還像個女人,可沒想到發怒的時候,居然也有爺們兒的感覺。而平時看上去極好脾氣,又顯幾分弱氣的逐煙,在某些事情上,也突顯了難得的執拗,脾氣讓人吃驚的硬氣。
「我也想這麼問你呢!」像是也被氣著的逐煙這一開口,潫潫就知道要糟。
「你說什麼?」情傾抹了把臉,陰著臉問道。
「我沒說什麼,你對易二公子的心思,並不比我對她少多少!不然你幹嘛今日又坐馬車出來轉!還挑這條道……你別說你是順路,也別說是帶著潫潫姑娘出來見識。那潫潫姑娘家之前就是貴門,且是武將,不住在這裡,可往日交際,這文官兒的地界怎麼可能沒來過?你不過就是想看看那天走了的人,還能不能湊巧遇見!」逐煙就算躺著,氣勢也不弱,完全顛覆了潫潫心中,弱質小受的形象。
「你胡說!」情傾猶如被人踩在了尾巴上,一下撲了過來,想要摀住逐煙的嘴。
「我怎麼說,還喜歡個女子,可你呢?他是個男人,你就這麼想在他身下一輩子!」紅了眼的逐煙就像是發了瘋一般,怒吼了一句,大家都安靜了下來,潫潫覺得自己幾乎從來沒認識過這兩人,明明都是風光月霽的佳公子,怎會沒說上兩句,就紅了眼。
「快別鬧了,逐煙公子是個病人呢。」潫潫從情傾撲過來的時候,就嚇得過來阻止了,這時這一句話,打的情傾慢了動作,疲倦的靠在車壁上,一動不動。潫潫也趁機將逐煙拉到自己這邊,重新蓋好了錦被,最後餵了點水。
車內有病人,自然不能出去逛了,車伕駕著車回了享君園,隨心跳下車就去尋冬郎君,冬郎君今日有客,就派了身邊得力的隨侍前來攙扶逐煙,又尋了相熟的大夫,待在逐煙的院子裡,等著給逐煙看病。
「抱歉。」逐煙被人攙著下車,臨去前,淡淡的說道,又恢復成那個和風細雨的少年了。
「回去吧。」情傾理了理衣服,面無表情的下了車,潫潫緊跟其後,不敢言語,一行人趁興而出,敗興而歸。
三天一過,聽隨意說,逐煙公子又走了,潫潫不知道那天他們說的是誰,只知道似乎逐煙公子喜歡上了個女子,而那個女子則利用逐煙公子謀算什麼,可每次謀算過了,便不在理會逐煙公子,但逐煙公子由不死心,彷彿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了。
潫潫歎,她們雖無相同的故事,卻有相同的傷心,只是區別是,她自經歷第一世後,便再不信情愛,可這些男子,卻仍在一片迷霧中,尋找他們的出口。
「大叔,最近有人送信給我麼?」
自從那日出遊後,潫潫來門房倒是勤快了許多,原本抱著順其自然的心裡,也變得略有期待。她不敢將姐姐的信放在身上,可又怕被人翻出來,便藏在枕頭裡,現在叔叔還沒消息,也不知他會走什麼門路,潫潫即便心有雀躍,也不能隨意對人言,只能日復一日的等待。
「還沒呢,潫潫姑娘,又等親戚的信啊。」門房大叔是個瘸腿的,滿臉的褶子,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在園子裡還紅過一段時候,後來有了錢,出去買了地又娶了媳婦,怎奈天災人禍,媳婦死了,也沒留個孩子,大叔心灰意冷,便尋了已然接收園子的冬郎君,冬郎君就讓他在後門,守著門房。
「嗯。」不欲多說,潫潫笑了笑,拿著帶過來的點心送於大叔,大叔沒有孩子,也就看著她們這些孩子,心情會愉快幾分。
「好孩子,你家人既然沒忘記你,就還會來信的,別急,等一來信啊,我就讓川兒叫你去。」大叔看著點心,笑瞇瞇的說道。
「哎!大叔,我先回去了,公子該起了。」潫潫甜甜笑著,揮了揮手,便走了出來,她也知道大叔是在安慰自己,這裡那麼多孩子,又有幾個是等到家人來信的。
潫潫回水房打了盆熱水,進了屋內情傾還沒有起身,她將銅盆放在案几上,又來到炕旁,一拉帳帷,溫和的冬日陽光灑了進來,照在那雙如星夜般的眸子上。
「公子既然醒了,怎麼沒叫一聲。」門外就是隨心守著,還一直以為情傾仍睡著呢。
「不想起。」情傾躺著,一動不動,話語裡卻多少帶著點孩子氣。
「那好,咱們就不起,睡一天,不過……臉還是要洗的,不然我水白打了。」潫潫輕笑,轉身弄了濕手巾上了炕,細緻的為情傾打理。
「逐煙走的時候,身子好些了麼?」看著潫潫認真的模樣,情傾歎了口氣問道。
「怎麼著,人走了才想起來?」潫潫難得調皮的調侃道。
「鬼丫頭。」伸出一指,輕輕點在潫潫眉心上,本只是隨心的動作,情傾卻覺手指下的肌膚軟軟的,嫩嫩的,就像剛熟的水蜜桃,彷彿一用力,就能擠出水來。
「你放心好了,逐煙公子只是略有風寒,吃了幾服藥就好的差不多了。」沒在意情傾的舉動,潫潫替他擦好了手,就準備將銅盆拿出去。
「潫潫……」情傾忽然喚道。
「什麼事兒?」潫潫放下盆,又回到炕上。
情傾突然挺身坐起,一把將潫潫拉入懷中,潫潫嚇了一跳,正想掙扎,卻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花香,不知為何,情緒冷靜了下來,也就任由他抱著,不再反抗了。
「其實你也覺得逐煙說的對,是麼?」埋在潫潫的頸窩裡,情傾喃喃的問道。
「他說了許多,不知公子問的哪一句?」潫潫也不打諢,直截了當的反問道。
「我喜歡一個男人不對,如果我喜歡一個女人,他就不會那麼說了。」情傾紅著耳朵,心虛的說道。
「如果你喜歡一個女人,得到的結果也是不幸,那麼他還是會說你,只是說的內容不同罷了。」對於同性戀的對錯,潫潫無意去評判,只要這種愛情不要傷害無辜的人,那它的存在與否,就沒什麼值得關注的。
「潫潫,男人果然應該喜歡女人吧……」情傾略頓了一下,小聲說道。
潫潫側頭看著情傾烏黑的長髮,無奈笑道:「沒有什麼是應該的,感情的事情本就不能用『應該』二字來框定。」
第一世她那麼喜歡那個人,她覺得他應該也會喜歡她,她那般費盡心思,甚至害了不少曾經那般疼愛她的人,可結果怎樣呢?並不是她付出了,那個人就應該同等付出的,感情沒有公平,也沒有應該。
「我不知道,潫潫……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一個人陪我,想在難過的時候,在最痛苦的時候,能抱著我,安慰我,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我……害怕一個人……」越說越低,那種恐懼就像是上百隻螞蟻,啄食著情傾的心,不由自主的,情傾用唇貼上潫潫細白的頸脖,雙臂擁緊,兩人貼合的沒有一絲縫隙。
「他是你第一個客人吧。」潫潫想了想,大概能理解這種感情了,這也許能稱為愛情,或許也不完全是愛情,誰都會對自己第一次的對象戀戀不忘,情傾不例外,潫潫其實也不例外。
「潫潫……知道?」貪婪的霸佔著潫潫此時的溫柔,情傾迷濛著眼問道。
「嗯,知道。」潫潫不忍的同樣環上情傾的腰,這世上總有一個人,對自己而言是不一樣的。面對這樣一個人,放手太難。
「真好,還有潫潫懂我……」情傾閉上眼,滿足的勾起唇,卻沒看到潫潫那充滿懷念的眼神。
有一種情,即便你記憶中的那個人,臉已然模糊,過程也漸漸淡忘,但這段情卻無時無刻不深埋在你的靈魂之中,不管過去多久,不管歷經什麼,只要想起,便會成為你心中淡淡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