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個月過去,易彥之始終沒有來,情傾慢慢變得消沉,有時候能靠著窗坐很久,隨心隨意、金盒銀盒都勸過,可情傾依舊故我,潫潫見狀,也不多言,只是在風起的時候,為他添件衣,在口渴的時候送上一杯溫水,在他想不起用膳的時候,送上熱好的點心。
「潫潫姐,郎君找你。」隨心一進門,潫潫剛喂完情傾一碗清粥,今兒他腸胃不好,近期也沒睡好,精神難免有些頹然。
「找我?」潫潫不解,她一向極少和冬郎君接觸,她是個丫頭,情傾接客從不讓她跟隨,她這麼久以來,一直只是生活在這個不大的院子裡,伺候情傾就是她所有的工作。
看向還在發呆的情傾,潫潫總有種不好預感,於是起身將位置換給隨心,獨自出門,尋了在外玩耍的隨意帶路,一路心事重重的拐過迴廊,前往侍青院。
冬郎君和尋香樓的蘭夫人不同,蘭夫人單獨居住在臨霞院旁獨立的院子裡,而冬郎君則是住在雛倌所住的侍青院,據說他覺著那裡遠離前堂,幽靜清雅,少人打擾,又能培養新來的孩子,一舉兩得。
這裡的院子與蘭夫人的不同,蘭夫人的房子,是木製階梯,上了階梯就要脫鞋,可冬郎君這裡,是石刻的階梯,要入了主屋才在門口脫鞋。
進了主屋,潫潫在冬郎君的小廝照應下,脫了綢履,又理了理褙子,這才低頭走了進去。冬郎君的主屋要蘭夫人的簡單的多,沒有過多的裝飾,一個玄關,一個兩折屏風,樣式樸素的兩個花幾立在門口,屋內沒擺熏香,銅質的立式油燈放在大榻旁,大榻的後面是個擺滿小玩意兒的多寶櫃,當做屏風使用,整個正廳,寬敞明亮,榻上的書案上還放著幾卷竹簡,應是冬郎君經常看的。
「給郎君請安。」郎君不是貴人,不必叩首,潫潫低頭,彎腰屈膝,將手攏起,標準的行了一禮。
「嗯,坐吧。」坐在書案後的冬初和煦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年芳15,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可他從沒有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出一絲活潑。在那為數不多的遇見裡,他看到的,都是這個姑娘的冷靜,這個姑娘的沉默,以及這個姑娘的成熟。
「謝郎君。」潫潫沒上榻,選了個枰坐下,擺正好姿勢,聽冬初下文。
「最近可好?」放下書案,冬初看了看潫潫身穿的褙子,嶄新的,應是情傾給她新做的。
「托郎君的福,過的極好。」潫潫誠懇的說道,她來的這麼些日子,除了上次鬧了一回殺手,她當真是過的平靜安寧,也是她想要過的生活。
「那就好……你放心,我們這裡沒有姑娘待客的。」像是看穿了潫潫的顧慮,冬初暖暖一笑,音色猶如某種琴聲,略帶沙啞,高聲處卻又很清亮。
「多謝郎君。」潫潫抿嘴一笑,並不十分欣喜,也不會過於平淡,那一笑恰到好處,讓冬初瞧著極為舒服。
「這是應該的,你既然選擇伺候情傾,那麼我也會相對的給與你庇護。」冬初搖搖手,這沒什麼值得感激的,大家不過各取所需。
潫潫沒有應聲,冬郎君與情傾不同,他的年紀更大,閱歷更多,兩人一說話,便相互大致有個瞭解,都是成熟的人,誰也哄不了誰,有時候這種情況下,還不如坦誠相見。
「情傾……這幾日可好?」冬初說這話時有些遲疑,淺薄的眉毛不經意的皺起,雖不密集,卻極長的睫毛遮蓋住那對比常人淡了幾分的眸子。
「心情不太好,身子自然也不會太好。」潫潫直話直說,想必這也是冬初讓自己來的目的,隨心雖是小孩子,可在面對冬初時總會為情傾遮掩一二。
「他已經休息了許久了。」冬初有一張紅潤的唇,他與情傾那惑人的粉唇不同,他也是皮膚白皙,但由於唇色較重,到顯得面色略青,不過好在他唇薄,到不顯女氣,再配上他如煙般的眉眼,竟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卻不似小倌館的郎君了。
潫潫不答,那位易二公子多久沒來,情傾就休息了多久。
「有一個事兒,我不好去和他說。」冬初斟酌了一下語氣,又道:「可又不能不說,只好勞煩姑娘了。」
「郎君不用客氣,有什麼吩咐,潫潫自會照辦。」眼皮不知為何猛跳了幾下,潫潫屏住呼吸,仔細聽著。
「易家二公子訂親了,大婚定在明年三月左右……」冬初避開潫潫忽然抬起的眼,緩緩說道。
「是麼。」潫潫又垂下頭,眼皮已經不跳了。
「今兒丞相府各曹的大人們要去探月湖的畫舫遊湖,讓情傾去準備吧。」冬初說完再不看潫潫,起身便往內室去了。
「是,郎君。」已知毫無迴旋的餘地,潫潫起身對著空空的書案行了一禮,接著倒退著出去,袖中的指甲已經掐進肉裡了。
一路回來,潫潫還是沉默,不論隨意怎麼問,她都不說話,直到隨意這麼個天真的孩子,也覺著事情不對的時候,潫潫已經回到環山院,拐進情傾的小院了。
「潫潫姐。」隨心本是笑著的,可看到走來的潫潫,破天荒的臉色鐵青,他便知,這前院之行必是遇上難事了。
「別問了,準備準備,郎君讓公子晚上去畫舫接客。」潫潫腳步沒聽,只在與隨心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吩咐道。
「這個天氣?畫舫?湖上都要結冰了吧。」隨心一驚,回頭再問,潫潫已然進了內室,關緊了障子。
聽見潫潫的腳步聲,情傾沒有看她,只是依舊望著窗外,虛弱的問道:「是要我接客了吧。」
「是。」潫潫跪坐在他身邊,給他溫了杯蜂蜜水。
「也是,都快1個月了,我再不接客,也說不過去了。」情傾苦笑,終於收回了向外的視線,瞧在潫潫那不愉的臉上。
「你除了易二公子,中間還接過其他人麼?」潫潫遞給他水,假裝閒聊的問道。
「接過,只是……能入我炕的,只有他。」情傾喝了口水,甜的,喝進去卻是苦的了。
「今晚人多,注意點,別讓人沾了便宜。」潫潫沒看他,起身要去幫他收拾東西,不料,襦裙卻被他攥手裡。
「潫潫,你有事瞞著我。」情傾放下杯子,也搖晃著站了起來。
「沒事,你別多想,你今兒胃不好,千萬少喝酒,能周旋的就周旋下,也不是只去你一個人,到時候讓郎君多看護你。」潫潫不知自己怎麼會露了馬腳,她一向沉的住氣,可今兒也不知怎麼會失了準頭,倒叫情傾看了出來。
「潫潫,你可從沒騙過我。」一把拉住潫潫,情傾用力的將她的肩扳正,可潫潫始終低著頭。
「真沒事兒,你別猜了,只是想著你身子不好,還去接客,怕你有什麼閃失。」潫潫越想鎮定下來,心跳的就越快,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隱瞞,也不明白那麼理智的自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失控呢?可她就是覺得,她不能告訴他,一旦告訴他了,他就會和第一世的自己那般,為情癡狂。
「是不是士學(易二公子的字)有消息了?」情傾抓緊了潫潫的肩膀,抖著聲音問道。
「沒有,你別想了。」潫潫冷冷的回道。
「潫潫……」情傾第一次認真的用那種誘惑的語氣,粘膩的哄道:「告訴我好不好?」
「沒有就是沒有。」潫潫一聽這語氣,原本積壓的怒氣,一下噴薄了出來,一甩胳膊,掙脫了情傾,轉身就走。
「是他定親了吧。」好似一陣歎息,潫潫後背一僵,腳也停住了。
「我知道了。」情傾即沒生氣,也沒傷心,只是低低的說了一聲,然而潫潫卻聽得心都揪起來了。
「我晚上要去接客了,你早點睡,別等我了。」情傾好像完全正常一般,走過潫潫的身邊。
「你……別作踐自己。」反射性的拉住情傾的衣袖,潫潫憋了半天,才憋出這一句,氣差點都透不過來了。
「好。」片刻,情傾轉身過來,用力抱了抱潫潫,便從她手裡扯出了自己的衣袖,頭也不回的走了。
潫潫沒有抬頭,也沒有跟上去,只是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房間裡,跟著踉蹌著腳步,緩慢的爬上了炕,伸手拉下了帳帷,獨自一個人躲在炕的一角,拉過錦被,聞著被子上那熟悉的香氣,眼眶中的淚水無聲的掉了下來。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掉過一次眼淚,因為不值得,她向來能忍,這些挫折對於她這個老妖怪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她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能觸動她早已死去的心。
可世事難料,就是讓她碰上了這麼一個人,對愛的執著,對愛的狂熱,與曾經的她那麼相似,她也曾將一個人捧在手心,也曾全心全意的依賴他,只要是他的一切,她都想參與,那時候,那個人就是她的世界,就如同易二公子對於情傾來說,他就是他的港灣。只可惜,她們同樣都被放棄了……
潫潫不停的落著淚,已經分不清這淚是為情傾,還是為自己了……
而情傾,一夜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