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潫潫回頭,眼看著那噴著熱氣,四腳騰空的馬匹就要踏在自己身上,可她此刻居然腦袋一片空白,四肢僵硬,立在原地,竟是完全動不了了。就這麼眼睜睜的瞧著那馬的前蹄一寸一寸的靠近自己……

「小心!」本以為是要定格的死亡鏡頭,卻在下一秒種整個人便被身後之人飛撲到安全之地,身後的馬匹停也未停,極快的消失在炮竹街的街口。

「你有沒有事啊,哪裡痛啊?」潫潫覺著自己的身子正被人拉起,那人慌慌張張的,全身髒亂,連束起的髮髻都散了一半,哪裡還是那個剛剛讓街上所有人側目的美男子。

「你……」剛想問一句,潫潫卻覺著牙齒打顫,全身發抖,那僵硬的酸痛肌肉,就如同不似自己的一般,攤在地上,猶如一團爛泥,眼眶裡不自覺蓄起了層層水霧,大顆大顆的淚珠洶湧而出,濺在她與他的衣衫上,形成淺淺的灰點。

「不哭,不哭,別怕啊,沒事了,沒事了……潫潫不怕,我在這裡呢,你別怕!」情傾看著那淚,看著那慌張的眼神,心中大痛,情不自禁的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的不捨得放手,慢慢拍著伊人的後背,感受著她無助的顫抖。

潫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早就學會將眼淚當做武器,而不是顯示懦弱的恥辱,她明明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切看的極淡,若能平安到老,那是她的福氣,若不能,她也沒有遺憾。可就在剛剛,就在那馬蹄飛起的瞬間,她即便頭腦一片空白,但隱隱的,似乎還有深藏在其中的隱隱不甘,以及想忘也忘不掉的眷戀,是眷戀難得的親情,還是與隨心隨意等人難得的友誼?潫潫覺得都有,不過最為濃烈的,卻是她對情傾的不捨。

至於不捨什麼……潫潫覺著很複雜,也許是對他偶爾孩子氣的不放心,也許是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寂寞孤單,還也許是憂心他對感情的懵懂無知,怕她走後,他再無一人可以真心相待?她似乎真的已經分不清,她待他到底是同情居多,是曾經有相似經歷,所以憐惜居多,還是她真的將他放在心中那個重要的位置上了……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及不上他最後那捨命一救,在明知救她的結果可能是死亡或是殘疾的情況下。

「公子!」

「潫潫姐……」

潫潫淚眼朦朧,完全看不到周圍的情景,只覺得耳邊嘈雜,似乎有人正在攙扶他們,但情傾的手一直沒松,而她也一直依偎在他的懷中,直到進入他們自己的馬車,她才稍稍緩過勁來。

「你瘋啦!你幹嘛救我!誰讓你救我來著!」揮動粉拳,一下一下砸在面前之人的身上,那似委屈,似後怕的情緒一下宣洩而出,融入那一拳拳當中。

「別氣別氣,是我不好,是我錯了。」情傾也許根本沒聽清潫潫所說,只是看她紅著眼睛的模樣,就忍不住完全附和,任她又捶又打。

「你……」潫潫垂下了手,狠狠的歎了口氣。

「好了,別哭了,再哭不漂亮了!」情傾拿出帕子替潫潫擦著眼淚,後又想到什麼,便摸了摸袖袋,眼睛一亮,獻寶道:「看,紅薯沒摔爛呢!」

「噗!」潫潫一下被他氣笑了,而後看著他小心的替她撥著紅薯皮,燙的直甩手的時候,眼淚又很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喏,我吹過了,不燙了。」情傾臉上被蹭的髒髒的,全身也沒個好形象,只是那雙曾經吸引過潫潫的眼,此刻似乎更加明亮了,居然讓潫潫生出這個男人不論如何,都一樣好看的奇怪念頭。

「好甜。」覺著自己恢復一些的潫潫,低頭咬了一口紅薯,那甜糯的味道充斥在口腔裡,而後融化,滋潤著心田。

「是吧,我也覺著好吃。」毫不在意潫潫咬過了,情傾也在上面咬了一口,兩人相視一笑,相互依靠著,你一口我一口的將紅薯通通吃掉了。

看著那旁若無人的兩人,春韶抿嘴一笑,拉著隨心走到自己的車裡,而後吩咐道:「回去吧,路上慢點。」

車輪滾了有一段時間,潫潫才慢慢發覺,再看車裡的隨心已經不在這裡了,就猜到了春韶的用意,不由老臉一紅,咳嗽一聲,想要轉移自己尷尬的情緒道:「剛剛我並不是自己亂走的,是有人挾持我。」

「是誰?有沒有受傷啊!」情傾原本緩和的心,又緊張起來,拉著潫潫的手,上下看個仔細,終是讓他在潫潫的脖子上瞧見了一條紅色的痕跡。

「不知道,不過,他似乎對你有興趣,問你是誰家的公子?」潫潫越想越不對勁,伸手抓住情傾,憂心的說道。

「無妨,若要找我,來了便是。」情傾看著潫潫脖子上的紅痕,臉冰冷的可怕。

「我沒告訴他你的身份,我騙他說,你是孝廉侯的兒子。」潫潫搖搖頭,解釋道,但心裡卻沒有因此而松氣,等萬一那人發現她騙了他,估計還會來找她,到時候恐怕也會對情傾不利。

「他穿著如何?」情傾一怔,暖了眸子,摸了摸潫潫的頭道。

「很普通的白丁打扮,可是帶著斗笠,還蒙著面紗。」潫潫回憶了一下,也覺得不解,如果說那人詢問情傾的來歷,那應該是看中了情傾的美貌,但那人衣著普通,好像江湖中人,不像尋花問柳之輩,那情傾身上又有什麼值得那人劫持自己,冒險逼問呢?

「如果真是尋仇的,那不會不知道我是誰。」情傾也清楚潫潫所想,邊想邊道:「何況我除了那日那三人,多年來並無結怨,我只是個小倌,身上並無可圖之處。」

「可萬一那人是哪家雇來的打手之類的呢?」潫潫覺得情傾說的有理,可還是難免焦慮。

「那他的主人必定是權貴,要想在這麼多人的街市上輕而易舉的劫持你,身手肯定不凡,絕不是那些所謂護院打手能辦到的。」情傾稍稍想了下,分析給潫潫聽,若真是惹到那等人家,他們就是想避也避不了。

「那怎麼辦?」潫潫前世雖然是政要的情婦,可如今是古代,周圍的環境也不瞭解,也不似前世認識不少圈內中人,所以消息閉塞,對此事也毫無頭緒。

「等。」情傾哂笑,「如果真是對我有意,那麼等著郎君回來之後,自會談價入園,如果是別的什麼人,要真有他事,自然也會尋機找我碰面。」

「嗯。」想到情傾不久後,會再次接客,潫潫的心裡就不是滋味,她之前是看過情傾接客的,當時每天早上,她都能夠淡然的替他穿衣淨面,無視他身上被易彥之弄出的痕跡。然而現在呢?自從上次他們也算有肌膚之親之後呢?潫潫撩開窗戶,覺著有些喘不上氣。

「潫潫……」

「什麼?」眼光迷茫的潫潫,感受後背傳來的熱度,一雙雖不健壯卻十分修長的雙臂,勾在自己胸前。

「別嫌棄我……」情傾把頭埋入潫潫的肩膀,悶聲說道。

「怎麼可能,我也從那個地方出來的,若不是你,我如今也和你一樣,恐怕還不如你。」潫潫笑著搖搖頭,她怎麼可能嫌棄他,若真論起來,她比他髒的多。

馬車漸停,隨意凍的紅彤彤的小臉,滿是笑意,胳膊上大包小包的提著,手裡還拿著個已經咬去一半的糖葫蘆。隨心也從春韶的車上下來,看著弟弟貪玩又好吃的模樣,不禁哭笑不得。

「好了,天已經晚了,潫潫姐也受了驚嚇,咱們各自回去休息吧。」春韶也拿了不少吃食,站在車旁看著情傾將潫潫抱下車。

「嗯,明日別忘了來咱們園用膳。」情傾點點頭,抱著已有幾分睡意的潫潫往園內走去,金盒銀盒還有隨心隨意也緊跟其後。

可就在他們準備跨入園中的時候,園外的陰影處走出一人,身姿挺拔,氣質剛毅,只是容貌隱匿在黑暗處,看不真切。

「情傾。」還是那冷峻的嗓音,只是帶著不能忽視的憔悴。

「易二公子。」情傾腳步一頓,摟緊了懷裡的潫潫。

春韶等人見狀紛紛圍了過來,生怕易彥之對情傾不利,可情傾卻只是鎮定的笑了笑,便讓其他人回去了,連隨心隨意都沒留下。原本潫潫也是想跟著回去的,只是情傾說什麼都不放手,無奈之下,潫潫只能學做鴕鳥,無視那冷冽的眼神,扎進情傾的懷裡,不敢抬頭了。

「我想單獨和你談談。」眸中含霜,易彥之看了看潫潫,便轉眼和情傾說道。

「你說吧。」情傾低頭看著潫潫,摸著她垂落的髮絲,輕輕說道。

「我是說,我和你單獨談談。」易彥之加重了語氣,瞪大了眼睛恨聲道。

「我們之間沒什麼潫潫不能聽的。」情傾絲毫不在意易彥之的惱怒,依舊站定在那裡,語調中帶著堅持。

「情傾,別鬧了好不好。」易彥之疲倦的走了上來,想要伸手去摸情傾的臉頰,卻被情傾輕易的躲過了。

「呵呵,咱們園已經停業了,郎君也出門了,若是易公子有什麼想法,就請等郎君回來再議。」情傾始終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如同對待客人一般,既沒控訴易彥之的定親,也沒惱怒他未婚妻的狠毒。

「你就非要這樣麼……」易彥之頹然的垂下手,整個人看起來蕭瑟孤寂,就像一個失了心的人,求而不得。

「這是歡場,公子別太認真了。」說罷,情傾再不願逗留,抱著潫潫就往裡走。

「你這是認真的!!!」似乎是被這一句話激怒了,易彥之猛地一抬頭,死死盯住情傾,那滿腔的怒火彷彿就要噴發一般,帶著悲涼,帶著絕望。

「易彥之,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怒火對於情傾來說,完全沒有影響,他微微側過頭,也深深的看著易彥之,而後認真的說出這句幾乎讓易彥之崩潰的話。

言盡於此,情傾再無留戀,挺直著背,走進了園子。此時只有潫潫才能體會,此刻的情傾並非他表面那般灑脫,他抱著自己的雙臂微微顫抖,快速起伏的胸脯,像是吸不上氧氣,眼眸中淺淺的浮出晶瑩的淚花。但他依舊腳步不停,堅毅的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