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帳帷內的燭光早已熄滅,潫潫揉了揉眼睛,準備側過身去,卻感覺身邊難得的冰冷,並不似平時那般貼的火熱。不由張開眼睛,身邊果然沒人了。輕手輕腳的拉開帳帷,潫潫披了件外衣走了出來,月光此時正照在窗口處,窗口旁那人的容貌卻顯得模糊。
潫潫緩緩走了過去,空氣中淡淡飄著酒香,再看他面前的案几上,果然擺著一個不大的銅壺。
「我只喝這一小壺,別告訴孫大夫。」依舊看著窗外,情傾輕笑著說道。
潫潫低著頭,走到他身邊,慢慢的坐下,將他那已經冰冷的雙手,握在自己手中,小心的捂著。
「別,寒的很,別傷了你。」情傾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潫潫抱的更緊。
「既然放不下,又為何如此決絕?」潫潫垂著睫毛,看不到眸子中深邃的內涵。
「我討厭別人背叛,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了。」情傾溫柔的說著刺骨的話,堅毅的令人心寒。
「你捨得?」潫潫抬頭,衝著他笑了笑。
「與其等傷口惡化潰爛,還不如一刀剜去,一勞永逸。」情傾抽回漸漸溫暖的手,又拉過潫潫讓她趴在自己懷裡。
「那往後,他再來呢……」潫潫靠在他身上,聞著那花香與酒纏綿的醇厚氣味,看著窗外高懸的月亮,平靜的問道。
「他只是我的客人了。」情傾肯定的說道。
潫潫沉默,其實她在擔憂,就算情傾不再在乎那個人了,可那個人卻不是那麼容易甩開的,她相信易彥之對情傾的感情,若真是從知心的情人,變成一種交易……易彥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潫潫,如果說……如果說我離開這裡,帶著你,可沒有現在的錦衣玉食。你願意麼?」情傾摟著潫潫,有些不安的問道,在他心裡,總覺得沒人願意去面對貧苦的生活,可他真的不想留在這裡了,以前不覺得,可最近總有想要逃離的衝動。
潫潫原本還很淡定,可一聽情傾說的這話,立刻眼睛一亮,對啊,若是叔叔要帶自己走,情傾也可以一同離開的話,那麼,她還有什麼可以糾結的?只是,冬郎君會放他麼?何況他還是官賣的。
「你有門路麼?」潫潫看著他的眼睛,期盼道。
「你願意麼?」情傾卻低頭鄭重的問道。
潫潫想也不想,重重的點頭。
「那好……我會想辦法的。」情傾轉過頭,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月光慢慢偏移,將兩人重新回歸到黑暗之地,可此刻,這相擁的兩人,都堅定了各自心中的所想。
「公子,公子!公子快醒醒啊!出事了,出大事了!」就在潫潫有些睡意,準備拉著情傾上炕的時候,外面的房門被金盒敲響。
「什麼事?」情傾皺著眉頭,這一般沒有大事,金盒不可能這麼一驚一乍的。
「逐煙公子回來了,全身是血,公子,公子快去看看吧。」金盒在門外急得跳腳,看起來傷勢一定不輕。
情傾聽罷,一下站了起來,卻不忘拉了拉潫潫的衣衫,讓她先回炕上休息,畢竟逐煙是男子,又受了重傷,潫潫一個女子暫時還是不要去探望的好。
「等白天,我再去探望他,你先過去吧,記得,加個斗篷。」潫潫看著他著急慌亂的模樣,知道他與逐煙感情極好,便也不再攔著,只是多囑咐了幾句。
「嗯,你趕緊上炕吧,冷的很。」說完,情傾再不停留,拿起掛著的斗篷,極快的拉開障子,出了屋子。
潫潫直到情傾的腳步消失在屋外,才慢慢回到帳帷內,炕燒的微熱,躲在被子裡,舒服的令人歎息,可潫潫此時怎麼都湧不上睡意,只得拉開帳帷,看著窗外的天空,等著它一點點的露出光亮,迎接那絢爛的朝霞。
「聽說身上好多處刀傷,還好沒中要害。」隨心跟在潫潫身邊,他起的較早,又去逐煙那裡幫忙,這話是聽逐煙的隨侍說的。
「醒了麼?」潫潫後半夜幾乎沒睡,直等著園子裡大多數人都起來了,她才起身,隨便吃了點早膳,便帶著隨心一同去了。
「人清醒了,還好沒發熱,不然命都要去半條,只是精神不大好。」隨心順手拉開簾子,小聲的對潫潫說。
潫潫點點頭,也不再多說,只是拿過手上的食盒,腳步輕盈的來到障子前。
「你是不是瘋了?你明明很快就可以擺脫了,你為什麼要顧及那個女人?啊?你不知道你現在是前功盡棄,還差點被人發現了?」
潫潫剛要開口,就發現門外一個隨侍小廝都沒有,只聽見裡面情傾暴怒的聲音。便只好拉住隨心,讓他也不要出聲。
「你幹嘛不說話?那個女人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情傾憤憤的說道。
「現在我不想提她。」逐煙的聲音雖然虛弱,可還是有些底氣,應該沒傷了根本。
「那你現在怎麼辦?」情傾順了順氣,穩定了一下情緒。
「失敗了,我再想別的辦法。」逐煙咳嗽了兩聲,似乎並不在意。
「那你現在別想著回去了,那老色鬼絕對對你有懷疑了,現在我們對外說你從元旦開始,就身子不爽利,一直在園子裡休養,楊管事會幫我們的。」情傾當機立斷的替逐煙下了決定。
「知道了。」
「那個女人來,你也不許見,知道麼!」情傾原本平和下來的聲音又懸高了。
回答他的,卻是一片沉默。
「還有,那邊的事情,我也要接手了。」情傾也沒繼續讓逐煙給個說法,只是壓低了聲音說道。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沒興趣麼?」原是不再言語的逐煙,忽然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我要離開這裡……」
潫潫頓了頓,卻聽外面傳來腳步聲,想必是逐煙的隨侍回來了,便裝作剛剛進來的模樣喊道:「公子在嗎?」
裡面立刻不再交談,隨後過了一會兒,障子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你來了?」情傾笑著拿過潫潫手上的食盒,拉著她的手走了進去,隨心跟在他們身後。
「聽隨心說,逐煙公子醒了。」潫潫瞄了瞄屏風後的炕,帳帷沒有放下,炕上躺著個穿中單的少年,臉色慘白,正側頭看了過來,確是逐煙。
「勞煩姑娘了。」逐煙微微一笑,感激道。
「沒事,不過是做點補血的吃食。」
潫潫剛說完,門就被拉開了,逐煙的隨侍端著碗藥小心的走了進來。
幾人看著逐煙將藥喝了下去,潫潫又把食盒交給了那個隨侍,吩咐他等會逐煙休息過後,給他重新溫好,能吃多少是多少,明日她還會送來。全部交代完畢,又和逐煙寒暄幾句過後,情傾便帶著潫潫和隨心,出了逐煙的院子,往回走去。
「不是說,傷的看上去重,實際上沒什麼大礙麼?」潫潫看情傾一直陰著臉,不由勸道。
「他是沒大礙了,可他差點害了自己。」情傾不屑的說道:「還是為了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
「感情總是盲目的。」不知道為什麼,潫潫忽然想到昨天情傾為她奮不顧身,差點死在馬蹄之下。這樣的感情,不但對於情傾來說,對於她來說,也是很陌生的。在她的記憶裡,除了權利,金錢,謀算,就沒有什麼真正的感情,而就算有那真摯的感情,也從來不是屬於她的。
「是啊,原本他這次要是成功了,那麼他就可以離開這裡,可他失敗了,明明那般唾手可得,他曾經那麼那麼渴望的。但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差點死在那裡……」情傾說的很含糊,潫潫也沒有問,她曾經斷斷續續的聽過逐煙和那個女人的事情,似乎那個女人是文忠侯家某個遠方親戚,又是個愛慕虛榮,想要攀高枝的女人,也不知道逐煙喜歡這個女人什麼,甚至愛的那般卑微,難道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這是他的選擇……」
誰選擇的,就必須為自己選擇的結果負責,他們沒有權利去干涉別人的選擇,更無法體會那人選擇時,心中的執著,於是,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的祝福,以及力所能及的幫助。
接下來幾天,叫人吃驚的是,那女人居然幾次找上門來,可惜潫潫還未見過,就被情傾在暴怒之下,讓人打發走了,而逐煙知道此事後,竟也只是沉默,沒有任何反應,彷彿默許了一般。潫潫知道,就算愛一個人再深,也會有他的底線,現在很明顯,這個女人已然超過了逐煙的底線,一旦逐煙心灰意冷,那麼這個女人恐怕會失去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了。
其實這幾天不光是那個女人上門,就連易彥之也上了幾次門,似乎想解釋什麼,也似乎想要降低身份,挽回什麼,只可惜,情傾就是情傾,決絕的沒有絲毫轉還的餘地,最終只是讓楊管事回了易彥之,讓其等園子開了,再尋冬郎君,若是冬郎君允了他出來見客,他再出來見他,否則,他與他只是路人。
潫潫歎息,看著窗外的積雪。感情可以無條件的付出,卻不可能無底線的給與,易彥之和那個女人也許從來就沒明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