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潫潫小口抿著杯中茶湯,任鹹澀的苦味在嘴裡瀰漫,她不會煮茶湯,也不懂怎麼配料,而情傾又從不愛喝這種茶湯,所以他們院子裡從不備這種湯料,這次是逐煙身邊的恆渺親手煮的,用來招待喜歡這種茶湯的客人們。不過,眼下能待在這屋子裡的,只有公子們,隨侍都被趕了出去,為了保密。

「這麼說,郎君真的出事了?」因為身體不適,不得不躺在榻上的逐煙,喝不了茶湯,只能喝著潫潫為其準備的白水。

「嗯,寧遠侯府那對雙生子說,是在路上遇到了馬賊。」情傾表情凝重,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災難,這要是換個郎君,日後可真難預料了。

「就沒想著派人去營救麼?」年紀最小的春韶,也露出一個少年應有的恐慌,他就要接客了,可郎君換了人,那麼之前冬初答應他,讓他擇人的事情,就要全泡湯了。

墨淺放下茶盞,摸著擺在案几上的青銅劍柄,手指無意識的移動,睫毛微顫道:「寧遠侯那裡可還說了什麼?」

情傾穩穩的拿起面前裝著蜜水的茶盞,小喝了一口,搖搖頭道:「無。」

墨淺點頭,也不再多問,只是隱隱看了情傾一眼。

潫潫偷偷留意著兩人的互動,又瞄了瞄其餘幾人,悄悄將眾人表情收入心中,也不多話,她其實猜到情傾肯定略有保留,不然就以郎君被馬賊擄走一事,寧遠侯世子是不會如此小心的私下告知的。只是沒想到,再如何謹慎,他們還是被發現了。潫潫心念一轉,又看了看情傾那平靜的樣子,便有了個模糊的概念。

下面再糾結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於是墨淺先走,他還要去查郎君失蹤一事,春韶讓潫潫勸了回去,蓮音早嚇得花容失色,也讓其隨侍帶了回院,估計好幾天都要哭天抹淚,剩下逐煙,情傾到是帶著潫潫親自將他送回了他的小院。

「墨淺是太子的人。」路上,逐煙虛弱的靠在情傾身上,若不是潫潫也扶著他,根本聽不到這句話。

情傾眼中的詫異只是一瞬,就好像什麼都沒聽見,潫潫自不會多問,幾人入了院子又吩咐逐煙的隨侍照顧好逐煙,便轉身出門,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畢竟,他們也是遭了大難,兩人明顯疲憊不堪。

潫潫和情傾回來後,隨意的吃了點麵食,便各自洗漱,回到炕上,情傾還把帳帷拉下,擋住外面的光。潫潫早就想通,看著情傾躺下,很自然的就抱了上去,窩在他暖暖的懷裡。

「今年的雪下的時間特別長,明明立春已過,卻和冬天無二,即便咱們是北國,也太過了。」情傾抱著潫潫,忽然沒頭沒腦的說道。

潫潫目露不解,看著情傾。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情傾看著帳頂,沒有情緒的念道。

「國……要亂麼?」潫潫有些明白了,她記起年前,金盒銀盒他們說的,好多地方鬧了災害,吃不上飯了。

「當今昏庸,認賊為親,怕是天地也要不容,只可惜……苦的是百姓。」情傾摸著潫潫的頭,讓潫潫覺著有些陌生,在她身側的這個男人,明明是個身不由己的小倌,此時竟也有士子之風,猶如世族之子。

「誰也不能避免麼?」潫潫心存僥倖的說道,她雖不是什麼好人,可也不願見到屍橫遍野,天災已是絕境,但上有一絲生機,但若有人禍,便是那推人下懸崖邊的最後一雙手。

「雪災過後,本就缺糧,這緊跟凍雨,又無法下種,今年的糧食必定會緊缺。咱們雖然身在都城,可也難免不會受到波及,何況,郎君不在了,誰能庇佑我們。」情傾親了親潫潫的額頭,閉上了眼睛。

潫潫反手摸著他的後背,啞口無言,她沒有能力,自由尚在別人之手,她沒有技術和好的口才,引不得上位者的青睞,她更沒有小說中的空間,拿不出無窮無盡的糧食美食,救助百姓。她能做的,就是把握機會,離開享君園,離開宸國。

「享君園裡有叛徒,是五皇子的細作。」情傾閉著眼,悶悶的說道。

潫潫瞭然,她從今日多人聚集之時,便有些明瞭,不然情傾不會如此遮掩,不說真言了。

「郎君的行蹤,是那人透露出去的,咱們享君園裡有哪些人與太子有關的,也是那人說出去的,恐怕咱們就是留在這裡,也不會安全,甚至尋香樓都有危險。」情傾摸著潫潫的細腰,沉聲說道,即便如此,他仍沒露出絕望之色。

「難怪……」潫潫沒接著說,因為情傾還沒具體告知自己,他現在有沒有真正的成為太子的細作,不過,不論他有沒有成,在某些人心中,情傾已然貼上了太子黨的標誌了。

接下來又過了幾日,潫潫原本預想可能會有的刺殺,綁架並沒有來,而接替享君園的人也沒有出現,據墨淺說,寧遠侯府那裡最近事忙,自己尚無法顧及,享君園這裡便只能暫時擱置,還是由楊管事代理。

對於楊管事這個人,潫潫印象極為模糊,她那為數不多與冬郎君接觸的記憶力,他都極少出現,只聽說他很得冬郎君器重,背後更是與太子手下牽扯有關,是個對於潫潫來說,聽起來很近,實際上卻很遠的人。

這幾日,逐煙因為內心鬱結,又諱疾忌醫,越發不好,情傾如何去勸,他都彷彿死了心一般,按照潫潫的想法來看,就是對未來失去希望,愛情尚沒有了,自由也變得渺茫。他這樣的情況,只能自己想通,別人根本勸解不了。

其實,相對於園中其他人的擔憂,潫潫也有她自己的心事,她可沒忘記自己的叔叔就要來此,雖然可能因為路況不好,會推遲行程,可總歸有一日會來,原本她可以略帶遺憾的離開,可如今她和情傾已不似從前,她又要如何解釋,如何離去呢?還有最重要的是,讓她如何開口,將事情始末告知情傾呢?

「回來了?」潫潫捏著袖口,走到情傾身邊,替他褪下有些潮濕的深衣,這雨已經連綿下了幾日了,園中雪早已化盡,空氣中瀰漫著濕冷的空氣,竟有些像南方的天氣。

「嗯。」情傾下意識的點了下頭,若有所思的上了榻,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就要往嘴裡送。

「別!」潫潫幾步走了過去,拉住他的手,嗔怪道:「這壺裡是涼的,仔細喝了作病。」說完趕緊從小爐上拿過銅壺,給他對上,才許他喝。

情傾等她倒完水,放下壺,便一把將她撈到自己懷中,貼在她耳邊,看似親暱,實則低語道:「逐煙發現他身邊的東西被人動過了,似乎在找什麼?」

潫潫暗驚,又想起情傾前幾日曾說,享君園裡可能有五皇子的細作,沒想到那些人手如此之快,再又想起她們之前被囚,難道說,五皇子想要從享君園內拿到什麼東西?

「逐煙公子還好麼?」潫潫回身摟住情傾的脖子,坐在他懷裡。

情傾吻著她的臉頰,輕聲道:「看起來比之前還虛弱。」

潫潫皺眉,歎息道:「他心結太重,可又不肯就醫,真不知道他是在懲罰自己,還是懲罰別人。」

情傾摸著潫潫的發,搖搖頭,這種事情只能自己想開,他也曾一度與逐煙一樣,可他與他還是不同,他沒逐煙用心那麼重,身邊還有一朵解語花,而且他一向對自己狠心,從不猶豫。可若是換做懷中之人欲要離去呢?情傾偷偷捏緊了拳頭,不可能的,他有她的賣身契,她永遠都不可能離開他。

「讓開!你們都給我滾開!」門外傳來一陣怒吼,將潫潫嚇了一跳,雖說郎君不在,可平時也不可能有外人進入。

情傾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可他仍摟著潫潫,不曾放開。

障子一下被人打開,隨心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看見情傾已然回來,不由鬆了口氣道:「公子,那位易二公子來了。」

潫潫眼皮一跳,隨即看向情傾,然後就想站起,躲去一旁,可怎奈情傾力大,就不放手,便只能低頭靠在他懷裡,宛若鴕鳥狀,反正等會,那位易二公子進來,丟臉的也不止她。

「情傾!」

情傾一臉冷色看著雙眸泛紅,滿臉鬍渣的易彥之,看著他推開隨心,看著他身後追來的金盒銀盒似乎都帶著傷,他越看眼眸越冷。那一種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看得易彥之不敢上前,心彷彿被捏碎了一般。

「情傾,你……」

「易二公子,來此何事啊?」情傾抱著潫潫自然的靠在一旁的憑几上,長袍落地,衣袖飄飄,一頭發絲蜿蜒而下,並未束起,一雙桃花眼帶著厲色,粉嫩的唇瓣微吐,卻是字字含針,刺的易彥之心中流血,眼中含淚。

「為何你就不願與我好好談一次,我真的……真的身不由己……」易彥之壓低著聲音,幾乎是用一種祈求的語氣說道。

「我與你,無話可談。」情傾眼梢帶俏,妖媚一笑,居然帶上幾分邪氣,只可惜,潫潫正埋在他懷中,無緣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