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有一個黑影翻過房頂,輕巧的落在院中,側身躲入黑暗,四下觀瞧,跟著順著牆根溜到一處窗戶旁,輕拍兩下。窗戶從裡打開,那黑影瞬間翻身而入,置身於臥房之中,臥房一片漆黑,一側的榻上坐著一人,隱藏在黑暗中,那黑影也不說話,只是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伸手擺在那人面前,而後深施一禮,回頭便走,抖身便出,消失的無影無蹤。
潫潫關上窗戶,回到榻上,替情傾點起了油燈,情傾在書案旁拿起了面前的東西,竟是一張白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小字極為緊湊。情傾快速的看完,便將紙置於油燈之上,瞬間,那張薄薄的白紙就化作片片飛灰,被風吹的不見蹤影了。
情傾面無表情的想了一陣,然後拉著潫潫的手,回到榻上,放下了帳帷,潫潫側頭躺在情傾身邊,看著他發呆的雙眸,知道他是在消化那張紙上的內容,他緊抓著她的手,有些無意識的用力,可見那紙上的內容,可以讓情傾內心沸騰,並非表面的平靜。
「潫潫,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只是路程會有些凶險,你可怕。」情傾貼在潫潫耳邊小聲道。
潫潫搖頭,直視著情傾。
情傾輕笑,貝齒半露,好看的猶如青丘的狐仙,讓潫潫不知不覺陷入其中,露出難得癡迷的表情。但這表情明顯愉悅了情傾,他垂下眸子,顫著捲翹的睫毛,吻上潫潫的眼皮,那溫濕清香的味道,將潫潫仿若置身於百花之中,步步沉淪。
「潫潫,我的身世很複雜,甚至連我都有些覺得懷疑,可那日刺客行刺之事確鑿,我們又沒有什麼別的利用價值,恐怕……他們所說真有幾分可信。」情傾摸著潫潫細滑的臉頰,愛戀的說道。
潫潫被他的話喚回魂來,暗自覺著自己有些丟臉,紅浪裡遊戲了那麼多世,居然還抵不過一隻剛修成的小狐,可見自己也不過是個凡婦俗女,見色起意。
為了緩解剛剛自己不經意的傻氣,潫潫盡量正經的問道:「那他說,咱們這園子裡有許多被的人藏在暗處,可真?」
情傾眉頭一皺,歎了口氣道:「確實,而且園子裡的事情,恐怕都暴露了,只是他們應該是為了尋找蕭如兮偷出的名單,才沒有動手,為防咱們玉石俱焚,銷毀了名單,或是乾脆昭告天下。」
「那逐煙他們怎麼辦?」潫潫其他人不熟悉,可逐煙,春韶,還有蓮音,她都認識,甚至門房大叔,她都有好感,她希望能不在拖累的自己的情況下,幫他們一把,畢竟要是落在五皇子手裡,恐怕就會生不如死了。
情傾吁了口氣,抱著潫潫,悶聲道:「放心,他們還沒那麼容易動手,畢竟還有寧遠侯府在,五皇子沒法子一下子打破平衡,你想想,太尉手下大多武官呢。」
潫潫這才想到自己忽略了享君園的後台,即便冬郎君真的失蹤了,寧遠侯府可沒倒呢,而且太尉也不會放任這一切,只要想辦法將名單送到寧遠侯府或是太尉府中,那名單上的人,定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打擊,五皇子也會自顧不暇,園子裡的人自然就可以保住了。
「那細作什麼的,查不出來麼?」潫潫總覺的園子裡的細作就猶如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隨意雖然現在身體恢復了,可那夜的事情就似夢魘一般,讓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變得沉默,再也不願離開院子了,甚至隨時身邊都要有人陪著,不然根本無法安定,焦躁難耐。
情傾將手滑入潫潫的衣衫,冷笑道:「他們要想讓我相信自己的身世,也要為我付出點代價。」
「你是說……」
情傾吻上潫潫的脖子道:「我還是不信墨淺會是細作。」
情傾次日便又派人出去了一趟,潫潫知道,情傾這是將尋找細作的任務交給了那個黑衣人組織。情傾並沒有直接將身世告訴潫潫,只是說等真正讓他有八成把握的時候,他才會親口告訴她。
黑衣人尋找細作的這段時間,院子裡一下變得十分平靜,潫潫提心吊膽害怕刺客再來的心,也慢慢放下,她猜想那刺客也怕黑衣人的組織,知道情傾已經與黑衣人接觸,便暫時偃旗息鼓,只要黑衣人沒有離去,那麼她們應該一時半會不會出危險。
情傾似乎也怕其他人出事,便以安撫逐煙,共同休養為由,將蓮音、春韶以及他們各自可靠的隨侍帶回了院子,順便也暗中注意院內的奴僕們,以防他們吃裡扒外。
潫潫擺開深衣的廣袖,一手托底一手扶邊,將一碗茶湯恭敬的擺在對面中年人的面前,而後收攏雙腿,繃直腳背,直起脊骨,端正的跪坐在案几旁,稍稍低下頭。
那中年人喝了口茶湯,抿抿嘴笑道:「好茶。」
潫潫微微躬身道:「是蓮音身邊的紅豆隨侍手藝好,潫潫只是借花獻佛。」
中年人擺擺手,一臉慈祥道:「潫潫姑娘不必謙虛,情傾公子多虧姑娘照顧,臉色看起來也比往常好了。」
潫潫只好謙虛道:「楊管事過獎了。」
那中年人又笑道:「哪裡哪裡,姑娘在園中,口碑極好。」
潫潫垂著眼皮,不敢直視這人,只在他喝茶時,假裝不經意的偏頭,將這人記在腦海裡。這人年紀大概40多歲,頭髮花白,人偏乾瘦,一套灰藍色的深衣讓他看起來很不起眼,帶著皺紋的雙眼時常瞇縫著,好像視力不佳,但偶爾迸發出的精光,卻讓潫潫斷定此人必有城府,他下巴上稀稀拉拉幾根鬍鬚,有時候看起來有些猥瑣邋遢,但潫潫注意到他雙手指甲乾淨整潔,衣服邊角也從不藏垢,一雙麻履邊緣發毛,不似大手大腳之人。他如今管著整個享君園,卻還是平易近人,待人和善,就像一個充滿溫情的老管家,兢兢業業的暫代著園中的事物。他便是那個潫潫一直不太熟悉的楊管事。
「哎……」楊管事原本笑得燦爛的臉,忽得萎靡了下來,帶著悲傷的說道:「也不知道我家主人現在在何處呢……如今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潫潫適時露出些許擔憂,贊同道:「管事與郎君感情真好,我們也是極為擔心郎君的,真希望他早日歸來。」
楊管事端起茶盞用袖子擋住,再飲一口,雙眸卻微瞇著隱藏在蒸汽裡打量著潫潫。
「也不知道我家主人路上有沒有遇上危險。」
潫潫放在袖子裡的手瞬間一握,然後舒緩放開,面上笑道:「肯定沒有,說不準只是回來遲了,過幾日就該捎信了吧。」
楊管事放下茶盞,眼光銳利的直視潫潫,可潫潫低著頭,假裝沒有在意,更不提寧遠侯府找過情傾,原本情傾是想找楊管事商量此事,可寧遠侯府既然給了信,說有細作,那麼除了情傾覺得可靠之人,其餘的他都必須瞞著,連楊管事也不例外。
「我聽說情傾公子將逐煙公子、蓮音公子、春韶公子一同弄進了你們院兒?」楊管事捻著那幾根零星的鬍鬚,像是隨意的問道。
潫潫腿有些麻,卻不敢亂動,只是端莊的微微一笑道:「逐煙公子身子傷的太厲害,蓮音公子又吃壞了東西,我家公子覺著孫大夫治一個也是治,治兩個來回跑也不方便,便都接了過來,至於春韶公子,他還年幼,來咱們院兒湊個熱鬧,這不是等郎君回來,他便要掛牌了麼……」
楊管事點點頭,笑道:「這到是,往後也沒那麼多時間聚一聚了……」
潫潫總覺著他話裡有話,可又聽不出什麼特別來,只好虛與委蛇,敷衍了事。
楊管事也不知看出沒有,只是乾咳兩聲又問道:「聽說,那文忠侯府的表小姐來找過你?」
潫潫假裝毫無心機的點頭道:「可不,我都沒想到,一個大家閨秀居然會喜歡咱們園的小倌,還求我讓她見逐煙公子一面。」
楊管事被她的話一堵,反而不好再問,只是再三看著潫潫的表情,才說道:「這話莫要再說了,傳出去,要惹下事的。」
潫潫立刻恢復乖巧狀道:「知道了,多謝管事提點。」
兩人又是沉默一陣,楊管事似乎覺得再無可尋之事,便甩袖起身,準備告辭。潫潫自然不敢怠慢,跟著站起,將人讓了出去,行禮恭送。只是在人走遠之後,潫潫還看著遠處,眸中隱約帶出點點寒光。
又是一個深夜,潫潫早已陷入了夢鄉,好多即熟悉又陌生的片段,陸續的從腦海中播放,跟著時間似乎定格在了第一世,那一個陽春三月的下午,她站在橋邊,看到一個從遠而至,騎著白馬意氣風發的男子。而那一眼,就定了九世……潫潫握緊了拳頭,額頭也佈滿了汗,她看到了自己的奮不顧身,也看到了自己被人拽入青樓時的狼狽,那個男子,面目模糊,卻摟著一個少女,站在不遠處,冷冷的瞧著,那目光如劍,直刺自己的胸口,疼的說不出話來。
潫潫感覺自己在拚命掙扎,想要甩掉身側兩個彪形大漢,她想對著那個男人喊出來,她已經有愛的人了,她不稀罕他了,可話就在嘴邊,卻總也說不出口。就在潫潫奮力反抗的時候,忽然胳膊一輕,兩個大漢被人打翻在地,潫潫猛的一回頭,一張如桃花般美好,比女子還要艷麗的臉龐就那樣狠狠的撞進自己的眼裡、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