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大暑,天氣突然陰沉下來,連續下了好幾場大雨,街道被水洗的泥濘不堪,甚至有些地方都聚了洪水,衝垮了房屋,原本上元節因為雪災減緩,而得以回鄉的災民,再次流離失所,從鄉間聚集到縣,又從縣聚集到郡,直到湧向都城,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片草不留,而當今昏庸,聽信了丞相所言,非但不派人賑災,反而派兵鎮壓災民,甚至以籠絡民心罪,囚禁了一心抗災的太子,導致屍橫遍野,人心浮動,甚至還有不少地方,揭竿起義,比之雪災之時,猶過之而不及。
就是這個大戶人家僱傭護兵,小戶人家閉門不出的時候,潫潫一行,來到了離南落郡最近的慶王國,也就是當今皇上的異母弟弟,慶王的封地,封地不大,算上周邊,也就只有兩到三個郡,再加上靠近南落郡,豈國來此做生意的人也不少,潫潫他們此時就是入了慶國的都城——江都。
「呀,雨好大,幾位客官快入院吧。」店小二穿著蓑衣,站在雨裡,指揮著馬車進了後院。
待馬車停穩,打頭的車伕下了車,問那小二道:「咱們家阿郎之前派人定了房,可在?」
店小二摸了把臉,將身邊的雨傘撐起,給那車伕擋著,自己哈著腰問道:「敢問貴姓啊?」
那馬伕一挺胸道:「姓木。」
那店小二想了想,趕緊點頭道:「有呢,有呢,還定了大套的院子,隨小的來吧。」
跟著,大家紛紛下車,各自打著雨傘,潫潫被情傾抱在懷中,子戶在一旁打著傘,愣是讓潫潫一滴雨都沒沾上。
幾人入了院子,分配了廂房,就各自回去房內,店家早就吩咐人燒好了熱水,配了浴桶過去。潫潫進門就讓子戶等人去自己的房間沐浴換衣,然後親自幫著情傾也換了衣服後,這才尋了榻坐了上去,累的連外衣都不想脫了。
「累了?」情傾穿著中單走了過來,坐在潫潫身邊,也不知從哪裡弄出一盆葡萄,那碧綠的顏色,似乎要滲透出來,只是顆粒不大,像是還沒熟透的。
「從哪裡來的?」潫潫看著那有可能酸甜的青綠葡萄,就感覺口腔的唾液突然豐沛起來,連連嚥了下去。
「饞樣。」情傾伸手拿下一顆,似畫般撥開了外皮,又用木簽挑掉了葡萄籽,這才對著潫潫道:「啊……」
潫潫無意識的張開嘴,看著情傾滿足的將葡萄餵進她的嘴裡,彷彿吃葡萄的人是他,而非自己。是什麼時候呢?那個有些任性,甚至執拗的少年居然在不聲不響中蛻變了,他雖然還是會對著她撒嬌賣好,也時不時調戲自己幾句,可她看的明白,他有分寸的多,而往往做這些小兒做派,也不過是想博自己一笑,有時她看著他寵溺無奈的眼神,都會有片刻恍惚。他的成長也不過幾個月而已……
潫潫眼一熱,自己動手也給情傾撥了一個,她的手藝明顯沒有情傾好,挑完了葡萄籽就變得有些軟塌,可情傾絲毫不在乎,張嘴就抿了過去,眉眼都是笑。其實,潫潫知道那葡萄有多酸,她因為懷孕的關係,很是嗜酸,但情傾因為胃不好,一點酸都不願吃的,他只愛吃甜。
「怎麼不吃了?是不是不好吃?」看著潫潫撇過臉垂下頭,情傾拿過帕子擦了擦手,擔心的問道。
忍住了哽咽,潫潫假裝無事的笑道:「怎麼會,很好吃,只是好奇這個地方哪裡來的葡萄。」
情傾笑得神秘,卻不願告訴她,只說道:「這個謎底,明日你定會知曉,也定會歡喜的。」
潫潫呼扇著睫毛,好笑的看著情傾,也不知他賣的什麼關子。
兩人沒喚婢子,只是互相幫著著洗漱完畢,暖暖的炕上鋪著新鋪,潫潫躺了上去,雖不及前世棉花的軟和,卻也極為舒適。
「這裡是什麼?」潫潫拿過被子蓋了上去,不似她在享君園內高檔的蠶絲被,這裡的被子稍重,但是很溫暖。
「我聽說是一種羊的毛。」情傾也鑽進了被子,習慣性的抱住了潫潫,只是溫熱的手掌多了一處可去,那便是潫潫的小腹,此時還仍舊平坦。
羊毛被,這在都城到是聽說,只是這東西是一般中等人家用的,有錢的都用蠶絲,沒錢也就用麻、絨頭還有某些獸皮的邊角料。潫潫算是命好,穿來家境富貴,雖然倒了,可賣入的樓子卻是頂好的,再去了情傾身邊,生活質量到從未打過折扣。
「真暖和……」本已舒服的想要歎息的潫潫,聽著外面的雨聲,難免不安道:「聽說最近揭竿而起的災民很多。」
情傾慵懶的抬抬眼,也不知是諷刺還是不屑道:「積壓太深,如今這般也是正常。」
潫潫想起還在享君園中時,那日情傾也是這般說的,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然,百姓是水,皇家是舟,弄不好,就要船毀人亡。
「記得過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造反了……」那個時候金盒銀盒還擔心家裡吃不上飯。
「若那昏君再不補救,恐怕宸國危矣!」情傾以為潫潫是害怕叛軍,便半真半假道:「若不是宸國有憂患,豈國拿什麼威逼太后,送回質子?」
「嗯……希望不要因為大雨耽誤了行程。」潫潫也不過是因為懷孕,才有些心軟,關於救世什麼的,她也沒什麼興趣,她現在只要做個躲在丈夫懷裡的小女人就行了。
丈夫,這個詞……潫潫喜歡……
感受到潫潫的依賴,情傾笑意更深道:「我到是希望宸國亂的厲害,不過可惜……太子會是個好皇帝。」
你也會是……潫潫在心中默默的說道。
次日,雨依舊下,潫潫坐在榻上喝完了補湯,她現在基本停了藥,但是嚴紫蘇堅持讓人給她做補湯,就怕她一路顛簸,無法給孩子更好的照顧,不過,讓潫潫沒想的是,子戶居然是個煲湯的好手,補湯幾乎次次不同,味道極鮮,潫潫也就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
情傾拿著竹簡,心不在焉的看著,時不時瞧瞧潫潫,看她喝湯時陶醉的樣子,忍不住從心底歡喜。他已經深刻的覺悟到,他已不能一日不見潫潫了。
此時,房門輕響,桃葉忙去開門,卻聽她呀的一聲,似是驚喜,似是猶豫。子戶疑惑,推開障子走了出去,往外一瞧,竟摀住嘴巴,定在原地,眼眶瞬時濕了。
潫潫看子戶出去,片刻未歸,有些奇怪,難免喚道:「子戶,何人啊?」
子戶回過神來,快步轉入內室,激動道:「娘子且瞧,這是誰來了?」
潫潫不解,但也好奇,就扶著案幾站起,情傾一見,忙丟下竹簡來到她身邊,小心的護著。
從障子外走入一人,布衣荊釵很是樸實,只是那身段窈窕,行步如流水一般,很是讓潫潫眼熟,稍許思緒,她也驚得睜大眼睛道:「止橋師傅。」
「可不,正是止橋呢。」子戶過來拉住止橋的手,歡喜的淚忍不住就落了下來。
「止橋給娘子請安。」止橋眸中同樣晶亮濕潤,可一看潫潫身邊的情傾,便冷靜下來,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
潫潫側身躲過,上前虛扶一把,故作生氣道:「師傅怎可如此,是要折殺徒兒不成?」
止橋連連擺擺手,臉頰微紅道:「這可不是,只是主僕有別,切不可逾越。」
潫潫聽罷,也並沒堅持,只是疑惑的看著情傾,止橋在她還在尋香樓的時候就已經是自由身了,教她也不過打工賺錢貼補家用,如今她卻自稱為僕,著實讓她摸不著頭腦。連止橋身邊的子戶,都有些愣愣,不知所措。
「小的,給阿郎、娘子請安。」這時,誰都沒注意到止橋身後又進來一人,直到他作揖行禮,大家才轉過了目光。
「免了,大家都是認識,不必多禮了。」情傾只是點了點頭,並未出手相扶。
「橋姐夫……」子戶情不自禁的呼道。
有止橋在先,止橋的丈夫出現,到沒讓潫潫那麼驚訝,只是她心存狐疑,怎得這夫妻兩都是情傾的僕人呢。
「止橋本就是豈國人。」情傾摟住潫潫,小聲的在她耳邊解釋道:「而她丈夫樂聲原是官家子,後因得罪了五皇子,滿門抄斬,只留下當時不滿歲數的他,入了尚華院,進了別家的樓子,好在他父親尚有摯友在朝中,偷偷拉了一把,從官賣轉為奴賣,再加上他一場意外,傷了腿,才贖身出館,做了琴師。現已改回原名,名喚:張桓。」
潫潫又看了看止橋,暗道這豈國果真無孔不入,這麼早就在都城的青樓布下棋子了,還誰都沒看出來。
「如今張桓是我的管事兼幕僚,你們也重新認識一下。」這句情傾是對著所有人說的。
「我家阿郎請先生多照應了。」潫潫鄭重的小施一禮,即便這兩口子都是情傾的僕人,可能得他重用的,怕也不是一般人,看來這張恆確有兩把刷子。
「不敢,不敢……是阿郎抬舉僕了……」張恆滿臉感激,將自己放的更低了。
情傾卻揮揮衣袖道:「見禮總是應該的,你受了便是。對了,此前讓你辦的事兒,可妥當了?」
張恆躬身,面露肅然道:「已然辦妥,人馬上就到。」
情傾執起潫潫右手,衝她眨了眨眼,調皮道:「你猜,來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