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潫潫剛剛坐下之時,偏殿的簾子又被掀開,潫潫因著外面稍強的眼光,微微瞇了下眼,待看清來人之後,忍不住轉過頭,心中冷哼。
「給王庶夫人請安。」
這個態度又是很微妙了,潫潫細細觀察,這個王氏即便有些心機,卻還是自持甚高,就算她這個有封號的庶夫人進來,都要給蔡家兩位夫人請安,可王氏進來,居然只是點點頭,也就側過臉去,接受一旁獻媚小人的恭維去了。膽子不小,若不是太蠢,就是有所依仗,不過也是,蔡家之前都是站在韓家那邊的,與丞相想必也鬧過不愉快,如今八皇子沒了,蔡家也沒有了盼頭,王氏自然不必給蔡家面子。只是,轉悠了這麼一圈,卻沒給自己行禮,這想打自己的臉,也太過了……
「王氏。」潫潫喝了口水,用餘光瞄了眼王氏,不喜不怒的喚道。
王氏轉頭看過來,一見是寶庶夫人,又見她坐在那處,悠閒的模樣,剛剛那被人恭維的好心情就全沒了,然而,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又不好發作,只能走了過去,站在潫潫面前。
「怎麼?多日不見,王氏在宮中竟是連規矩都不會了?」潫潫抿了抿濕潤的唇,似笑非笑的看著王氏,目帶銳利的問道。
「給寶庶夫人請安。」王氏咬咬牙,她這段日子確實過的很好,皇后因為六皇子毒害兒子的事情,極為生氣,如今六皇子無詔不得入宮,八皇子又死了,這眼看著,自己的好日子就來了,再加上最近給皇后請安的命婦們對自己的態度那是一日比一日諂媚,她幾乎都快忘記,自己是一個皇子的庶夫人,而非下任皇帝的生母了。然而,今日剛剛進來,居然就被這個女人當頭潑下一盆涼水,怎能不讓她恨?說不得,平日那些討好自己的女人們,心中正笑著自己呢。
「嗯,大王子最近如何?」潫潫看著她那副恨不得馬上離開的模樣,就偏偏不讓她走,她就是要告訴王氏,不論她能飛到哪裡去,她也是皇子府的庶夫人,在她的面前,也是要聽教訓,要低頭的,別妄想著攀上皇后這棵大樹,就能不顧皇子府,不顧情傾的體面。
王氏藏在袖子裡的手,揪住了帕子,顫抖了幾下,最後卻還是平復了呼吸,低頭道:「托寶庶夫人的福,大王子身子已是大好了。」
「嗯,日後還許警醒著些,七郎很是擔心呢。」潫潫端坐著,一眼都沒施捨給王氏,只說話的神態動作語氣,到十足的高高在上,又似與七皇子尤為的親密,這些都是讓王氏幾乎暴走的因由。
「諾。」王氏覺得自己快頂不住了,可她真的不能在今日這般大日子裡,頂撞寶庶夫人,畢竟寶庶夫人是代表七皇子府來的,若是她惹了寶庶夫人,不說七皇子會如何,就連皇后都可能給她冷臉。
潫潫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如同趕蒼蠅一般揮揮手道:「嗯,下去吧。」
王氏轉頭就走,手上都不知道給自己掐出幾道血痕,她餘光看著那幾個剛剛還衝著自己媚笑的女人,如今都躲在一旁,像是聊著什麼話題,可那眼神卻時不時的落在自己身上。越想越氣,王氏走到一個角落坐下,在暗處死死瞪了潫潫一眼,又用陰暗的眼神看了看潫潫身後如同佈景板一般的孟氏。
這一段小插曲,很快便被幾位後宮的八子七子的加入而蓋過,這次弔唁高位分的宮妃們都在韓美人的正殿,而八子七子只能入偏殿與命婦們一起等候,至於少使什麼的,連自己的殿門都不給出。因為八皇子雖然是皇子,但年紀不大,又無娶妻,所以頂多按照一般皇子的葬儀加上二成,宮妃與命婦大多是長輩,也不用下跪,到是在棺木前行了禮也便罷了。
潫潫站的位置稍稍往後,她身側就是皇四子的生母曾八子,距離上次見面雖然已經過去幾個月,可她與曾八子卻未生疏,潫潫就是以上次曾八子介紹太醫的事情為由頭,利用感激的名義,曾偷偷送過幾次東西給曾八子,也並非貴重,卻十分實用。雖說在宮中曾八子也算皇帝的女人,可她兒子外放封地不在跟前,人又人老珠黃早不得寵,所以黃門管內務的那幫奴才自然會捧高踩低,日子只能算是湊合。
殿前有個穿著道服的男人,嘴裡唸唸有詞,潫潫只知道這是在招魂,也是這裡葬禮的第一步。懶得看他上串下跳,潫潫用帕子掩著眼角,為了不讓自己再這一群很能哭的女人當中顯的太突出。再從前面人縫之中看著趴在棺材上哭的死去活來的韓美人,潫潫也很不好受,畢竟那樣盡心盡力,傾注心血才養到了15歲,如今連個後都沒留下,便這麼去了,這簡直就是在挖一個母親的心。即便這個母親在對待外人面前再如何的心狠手辣,可在對待兒子上,也是百般柔情,甚至超越了自己的丈夫,再想那小小粉團兒一般的孩子,慢慢的學坐,慢慢的會爬,慢慢的站起走路,那帶著憨笑的臉龐,做了壞事時躲閃的小眼神,得了夫子誇獎時那明媚驕傲的語氣……
一切一切……潫潫覺著,自己的眼角是真的濕了……
「兒啊!你讓娘如何活啊!」
一聲聲淒厲的喊聲,伴著殿內或真或假的哭聲,潫潫覺著手腳冰涼,這裡讓她很是窒息。好在又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了鼓吹一聲,跟著又是黃門樂人奏起了輓歌,潫潫與其餘命婦都按序排到了一旁,先是進來十六個黃門太監,扶著棺木起身,就往外去,韓美人見狀,幾乎是瘋了一般跟在後頭,原本就沒插幾根髮簪的偏髻已然散落,就如同一個瘋婆子一般踉踉蹌蹌的哭著,若不是她身邊的丫頭扶著,怕是早就摔在地上了,然而,此時卻無一人上去勸慰。八皇子的死,對於韓家人來說,是絕望,對於其他的朝臣來說,就是放棄。韓家注定是要衰落了。
一陣陣的鑼鼓傳來,兩百人的女官史在前面唱著輓歌,潫潫與其餘命婦只跟著走到了啟明殿內門,便不得再跟了,下面一路就是大臣與其餘皇子跟隨,但因不是皇帝駕崩,所以不用送出南都,只到重陵門就可以回來。
潫潫看著扒在啟明殿正門的韓美人,不知為何,竟有些同情她,她雖然一直在宮中耀武揚威了那麼多年,想當初還與皇后聯手,斗死了情傾的母親,可如今她中年喪子,韓家也因此可能一蹶不振,想是她曾經再也沒有想到的。只是,那個應該安慰她的人呢?那個曾經因為護著她而弄死情傾母親的男人呢?怕是她也會恨吧,那個懦弱的,沒有擔當的男人,竟然在自己兒子的葬禮上,都沒露過一面。即便外面的人都說皇帝因為八皇子的死,心神震動,哀傷過度,甚至還親自為自己的兒子寫了篇讓豈國文人震撼的悼文。但那又如何,想必韓美人在這個時候,根本不想欣賞自己的男人有多少才華,反而更希望他可以在她身邊細心撫慰吧。
潫潫轉過身,不想再去看那個可恨又可憐的女人,又避開王氏那厭惡的眼神,這些女人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恐怕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
「八子還是回去吧,今兒看樣子是要下雨了。」潫潫走到曾八子跟前說道,皇八子的死在後宮的高位女人們看來,根本不算什麼,除了一開始露了一面,撒點貓尿外,連哭靈都沒做完,皇后更是稱病沒來,更別提一向不出來的蔡夫人了。眼下也不過就是這些低位的女人們,還有她們這些不得不留下的命婦們。
「哎……」曾八子看了看哭的死去活來的韓美人,歎了口氣,她位分太低,自然不好上前勸解,便也點點頭,隨著潫潫一同往偏殿去。
潫潫帶著曾八子上了迴廊,又看了眼身後的孟氏,便道:「你先一步回去,讓子戶準備準備,咱們該回府了。」
一向小透明的孟氏,先是一愣,抬頭問道:「不用拜見幾位夫人?」
潫潫搖搖頭,那些女人都各有各的理由不來,自己何必送上去給人當槍使。
孟氏一個瞬間也想明白了,這是寶庶夫人想要支開自己,便忙躬身行禮道:「諾,婢妾這就去。」
潫潫看著孟氏越行越遠,也知道這麼段的路,她也不會遇上什麼麻煩,到也欣賞孟氏的知情知趣,再加上她在府裡從不興風作浪,又會看人眼色,每日只在房裡照顧自己的女兒,根本不會在正房外頭轉悠,也不會企圖想要看到情傾,這到是很合她和情傾的胃口,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裝的,還要再看一段時間。
「最近天氣炎熱,又濕悶濕悶的,八子可要注意身子。」潫潫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汗,關心的說道。
「庶夫人也是,雖是年紀輕,可別貪涼。」總的來說,曾八子也是個有戒心的女人,但同時心腸又很軟,這段時間潫潫人未來,可給了她不少照顧,她也是記在心裡,卻也疑在心中的。
潫潫見她不想多說,也怕有人過來,所以很快的從袖子裡拿出一封紙信塞進曾八子的袖口。
「這是……」曾八子想把信拿出來,卻被潫潫一把按住了。
「四哥是個孝順的。」一句話,曾八子臉色驟變,而後抖著手,最終什麼也沒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