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回到皇子府,都幾乎快到了掌燈的時候,潫潫感覺身心都極為疲憊,一進內室,就讓丫頭們給她更衣拆發,又趕了同樣臉色不好的子戶下去休息。棗葉雖是新來的,可她懂醫,心又很細,便早在潫潫快要到家之前,煮好了回氣湯,等著潫潫梳洗一番,便先將湯端了上來。

潫潫本就乾渴,幾口將溫熱的湯喝下肚,等著緩過勁來,才想起讓乳母將兒子帶過來,潫潫的兒子現在還不會說話,只是偶爾冒些聽不懂的詞句,再配上那純真的小臉,頓時一掃潫潫全身的疲累,只覺著抱著兒子,如何都滿足了。

「累了吧。」也似剛從外面回來,情傾讓福壽替他脫了大衣裳掛在衣桿上,轉身繞過屏風來到榻上,看著潫潫抱著兒子一口一口親的膩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麼長時間就那麼站著,衣裳又重又厚,好懸沒熱死。」潫潫將兒子塞進丈夫懷裡,揮手將乳母丫頭太監們都趕了出去。

情傾樂得抱著兒子培養感情,只是這個時候的孩子,特別喜歡抓東西,又愛流口水,於是情傾身上的配飾和衣襟算是到了霉了,不是抹了一脖子口水或果汁吃食什麼的,就是腰間的配飾被胡亂拉開,又一次甚至都拉斷了,差點把孩子的手都勒破了,讓潫潫心疼了好些日子,所以之後只要孩子想抓,情傾就主動把配飾拿下來,塞進兒子手裡,也省得他費勁了。

「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潫潫迷茫了一陣,歎道:「跟要瘋了似的,唯一的希望沒了,韓家估計也要倒了。」

情傾抱緊了兒子,看著他將玉珮塞進嘴裡,用力的咬著,眼底原本湧上的暗紅,又退了下去。

潫潫在他身邊,何嘗沒感受到情傾的嗜血與暢快,雖說八皇子的死,不是情傾主使的,可絕對少不了他在其中的運作,他不說,也不過是不想她擔心罷了。其實,不論情傾在平時如何表達他對生母的陌生與對所謂舅舅的不恥漠然,可在他內心裡,還是漸漸將這兩位已然不再的長輩,當做親人吧。即便他的舅舅愚忠,即便他的母親沒有能力保護他,即便他遭遇了那麼多年不公平的對待,但血緣卻是無法割捨的存在……

所以,對於韓美人與皇后的恨,雖然情傾從未吐露出口,卻也是真真切切扎根在他心中的刺。

「看來,丞相已經下定了決心。」情傾摸著兒子還不算太長的頭髮,輕輕的說道。

潫潫理了理自己的裙擺,用一種堅定的眼神,看向情傾。

情傾與之對視後,笑容一暖道:「他年事已高,皇后又是個不著調的,若不在他活著的時候,安排好一切,怕是等他一死,朱家與皇后就能被人吃了。」

「所以,他才動手弄死了八皇子?」雖說表面上,只是錢家、蔡家、韓家的主要矛盾,可潫潫一直相信,丞相絕對是主導。

「何止,下面怕是要弄死老六了。」情傾親了口兒子,目光幽幽道:「周昌代表著舅舅的舊部,以及尹家的表面力量,丞相現在不但利用韓家的事情,掌握了與宸國的馬匹交易,還利用對六皇子的打擊,敲定了兩江的鹽路與糧草。那幾個世家真當丞相這隻老狐狸已經老了,之前也不過是那老狐狸故意支起幾個靶子用來分散老臣們的視線罷了。真正說起來,豈國還是在丞相的手裡。」

聽著情傾諷刺的語氣,潫潫只覺得那些看起來能與朱家並肩的世家,也不過就是丞相手中的棋子,為了讓皇帝放心,讓百姓放心,他放權給這些世家,但又怕世家權利集中過大,所以私下還扶植了不少新貴,這樣兩兩牽制,才能達到他想要掌控一切,卻並不過分醒目的目的。恐怕,丞相除了嫡皇子的死這件事外,再沒算露什麼。

「潫潫,恐怕有一段日子,咱們都要提醒吊膽了。」情傾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握住潫潫的手,用的力很大,那濕潤的黑目如同她第一次見他那般耀眼,卻滿含著不捨與內疚「對不起。」

「只要你不負我,你便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潫潫露齒一笑,在燭光下柔和的,彷彿要將情傾整個人融化,而她的話語又像是三月裡的春風,撫慰了他焦躁不安的靈魂。他們之前的愛一如既往的堅定。

事情果真如情傾所料,在八皇子葬禮沒有多久,韓家一蹶不振的時候,丞相突然對外聲稱舊疾復發,而後稱病不出,連早朝都未去,太醫不知去了丞相府多少,回頭都與皇帝稟報,說是丞相年事已高,且積勞成疾,如若不好好養養,怕是沒幾年活頭了。皇后得知,當場暈厥,在得了皇帝聖旨允許之下,匆匆跑回相府探病,卻在當晚返回皇宮。這日,丞相不知和皇后說了什麼,也不知皇后回宮後與皇帝說了什麼。只是當次日來臨,皇帝早朝之時,卻下了一道,讓大臣為之震驚,後宮為之震動的聖旨,將封號睿安,排行第七的皇子樓言卿改換玉碟,入朝鳳宮,奉當今皇后為生母,也就是說,皇七子一下從庶出變成了皇家嫡出,更甚者有可能在不日被冊封為太子。

這道聖旨一下,讓本就因皇八子逝去,而混亂的朝堂,越發的動盪,即便許多大臣都知道皇后接皇七子回來的目的,可皇七子畢竟受傷,又在中毒後,病情反反覆覆,說是吊著一口氣也不為過。有些大臣甚至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看待皇七子,想是若換玉碟的事情還未下來,這位遠去敵國的質子便死了的話,皇后與丞相又會如何。然而可惜,玉碟下來了,皇七子雖說身子不好,但依舊還是活著,更有可能的是,說不準皇帝死了,他都沒死。於是,大家都亂了,他們不知道該如何站隊了?八皇子已死,可六皇子尚在,即便無詔不得入宮,可私下還是有著權勢,他還畢竟是皇帝的兒子不是。更別說七皇子即便過給了皇后,可明眼人一瞧就知道皇后和丞相更注重七皇子的長子,那位在宮裡養著的孩子。

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原本一向關著的睿安皇子府,忽然一下打開了,平日裡深入簡出的寶庶夫人也偶爾會帶著良悌參加都中一些大臣親眷的聚會了,雖說,這位寶庶夫人只是妾室,又與六皇子夫人交情一般,還是面子情,但在都中女人們心裡,她的地位顯然不是當初初出南都的模樣了。

「聽說,現在宸國鬧的厲害。」花園中,幾位簪花搖扇的女子聚在一處,小聲的議論著。

「可不是,想是原本咱們國家的人都想著逃到宸國去躲避戰亂,可如今據說宸國的人有些都跑咱們豈國來了,可不是報應?」

「聽說,是內亂了,宸國老皇帝就要完蛋了。」

「不止呢,據說之前就因為皇帝荒淫,民不聊生,四處揭竿而起,馬幫也橫行。」

「馬幫是賣馬的嗎?」

「傻瓜,馬幫就是馬賊,殺人搶女人,搶財物……」

潫潫微微轉過身,看向紗帳外面,她如今位高,就算不打算與人交談,也沒人來惹她。不過這個時代的女子,當真要開放的多,即便人那麼多,又不熟悉,卻還能將政事說的如此津津有味。只是,她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她早就聽情傾說過了,如今宸國比這些女人們想的亂的多,皇帝病危,五皇子乘機奪權,而太子捏著情傾給他特意準備的五皇子多年來屯兵屯糧的證據,只待時機一到,就公佈天下。在潫潫看來,就算宸國皇帝老年糊塗,可作為帝王的警覺性與佔有慾是毋庸置疑的,要比豈國這個不事生產的「藝術家」強的多,所以即便宸國皇帝病倒了,太子只要一擊即中,五皇子根本掀不了風浪,只等著一個下場罷了。

喝了一口茶湯,潫潫微微皺眉,又將那苦澀還帶著各種奇怪味道的茶盞放回到遠處,這個時代有些東西,她至今都無法習慣。

「給寶庶夫人請安。」

兩個身穿緋色與杏黃襦裙的姑娘走了進來,一看潫潫,就上來行禮,看起來很是乖順識禮,年紀與潫潫差不了多少,模樣周正,或是清雅或是艷麗,到無愧世家女子的名頭。只是,若能忽視這些女子眉眼中的不屑與隱隱的自傲,她說不定還能欣賞幾分。

「不必多禮。」潫潫很想歎氣,但表面上卻是若有似無的不在意。

那兩個姑娘被潫潫的語氣一刺,臉頰也紅了,卻到底沒有臉皮賴下去,都紛紛行禮又出去了。

潫潫其實悶的想打哈欠,她都不知道這些幾日以來,參合的所謂「貴婦」聚會,有個什麼意思,那些世家的夫人們是不是覺著她是傻子,或是覺著情傾是個傻子,如若不是,為什麼老想將女兒送進皇子府做妾呢?還是做個表面看上去短命之人的妾。

「庶夫人,時候不早了。」孟氏走上了過來,低頭說道。

潫潫掃了一眼那些偷偷瞧著自己的女人們,也不管她們年紀是不是比自己大,也不管她們的丈夫是什麼職位,甚至是不是公侯。她只想著回家抱抱兒子,吃點子戶做的新菜式。

「回吧。」難得扶著孟氏的手,潫潫抬著下巴,眼角一挑,衝著在坐的女人們稍稍點點頭,便轉過身子往外走去。她似乎已經能想像到,明日南都內,一定會到處傳著七皇子的寶庶夫人如何目中無人,恃寵而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