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月明,南都北軍軍營中,執金吾的內帳裡還點著燈,十幾人坐在帳中商議著什麼,中壘令郝仁義坐在執金吾左下手,低垂著頭,也不說話,看不清表情。
「如此,今晚就行動。」執金吾腆著肚子,威風十足的低吼道,瞇縫著一對腫眼泡,流露嗜血的精光。
「諾!」帳中將士齊聲喊道。
這位新任執金吾因為六皇子的案子,剛坐上來沒多長時間,可他本身雖然對軍事無能,卻有個會鑽營的好腦子,所以就在他坐上這個位置沒多久,丞相私下一番拉攏,他也便半推半就的應下了,如今更是得了丞相的命令,準備夜襲七皇子府,拿住他剩下的一個兒子,以及控制住皇子的所有女人。雖不一定格殺勿論,但日後這些人必將在丞相成事之後,成為階下囚。
至於成事的時間,執金吾忍不住有些躍躍欲試,指不定明日早朝的時候,宮裡那位王子就會成為當今皇上,而丞相也必然會成為托孤老臣,輔助幼主。這天下究竟會姓什麼,已是一目瞭然了。只要他今夜做得利索,將來必定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嚥了咽貪婪的口水,執金吾從席上站了起來,將跨刀擺正,豪氣萬丈的揮了揮手,便朝帳外走去,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站在他身後的中壘令,以很自然的步態跟在他身後,隨即伸出雙臂,一道細細的血痕極快的出現在執金吾那粗短的脖子上,無聲無息的,執金吾甚至還沒從剛剛的美夢中清醒,便永遠的消失在世間了。
「你!啊!!!」
還沒來得及反應的部分將領,眼瞧著執金吾突然斃命,隨即就要大喊之時,身邊平日一同嬉戲吃酒的同僚,卻以極快的速度取走了他們的性命。
「毛大定煽動軍心,收買人心共九人,意圖謀反,幸被人及時察覺,逐當場格殺,若誰有異議,一併做同黨論!」郝仁義面無表情的擦著匕首上的鮮血,陰森的說道。
帳中無一人反駁。
「大人,順南大營出兵了。」帳外忽然跑來一個小兵,抱拳回報道。
郝仁義抬腳將礙事的毛大定的屍首踢到一旁,轉身走向剛剛毛大定坐的位置,卻是不坐,反而穿鞋而上,站在席間,看向那小兵道:「估摸著多少人?」
那小兵忙回道:「畢竟是南都,人數不多,大約一百來號,還是分散著進城的。」
郝仁義捏著劍上的劍穗想了想,轉頭吩咐道:「猴子,你帶一隊人去南門將人截住,若聽勸的,收編過來,若是冥頑不靈的,一律格殺。」
那個叫猴子的青年人,什麼也沒問,拱手行禮之後,就利索的走出了營帳。
「其餘的,大頭帶著一百人守住七皇子府,柱子帶人將咱們營『洗』一遍,其餘的人跟著我北門,迎接曾將軍!」
「諾!」
郝仁義步伐穩健的往外走,手中緊緊握住劍柄,他抬頭看向黑漆漆的晴空,壓下心中忐忑,只盼望他那個深藏不露的外甥女婿,不要讓他失望才好。
「你說的可是真的?」潫潫站在正院中,心情激盪的問道。
福運剛剛從外頭進來,點頭如搗蒜般回道:「可不是,偏遠的那位小哥剛剛回來了,說是已然探得消息,執金吾的南都北軍與順南大營在南門對上了,雖然打鬥的範圍不大,人數也不多,可還是被人認了出來,如今南門已然被北軍關上了,順南大營的人,是進不來了。」
潫潫傻傻的看著福運,嘴裡卻念叨著:「小舅舅,定然是小舅舅。」
「那可是說,咱們府裡沒事了?」桃葉一向是個樂觀的性子,一聽順南大營的人居然被南都北軍給攔住了,便喜滋滋的拍手道。
執金吾掌管的南都北軍畢竟是掌管整個南都軍力的大營,也是如今唯一能與南都的順南大營相抗衡的軍營,這北軍一向都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即便丞相可以拉攏執金吾反叛,甚至查抄皇子府,但若想真正掌控他們,卻也不是易事,而以目前的情況看,北軍應該已經選擇站在情傾身後了。
「莫要掉以輕心。」潫潫也很是欣喜,可隨即她又想起丞相定不會只有一招,以那老狐狸的品性,明的不行,估計還會有暗的。
墨淺一向謹慎,這些日子以來替情傾辦事,見識更漲了不少,便也跟著點頭道:「就算南門被北軍守住,那麼還有北門,西門,東門,甚至還有皇宮裡的禁衛軍,丞相手裡的籌碼太多,咱們唯有以守為攻,且不可大意麻痺了。」
「只是,不知情傾現在如何……」潫潫早已沒了睡意,她這裡的情形尚算可以預知,但情傾如今卻不知身在何處,又將遇上怎樣的危險。
而此時被潫潫掛念的人,卻無心欣賞什麼夜色,他正窩在那死去少使的偏殿內,穿著宮女的衣衫,梳著雙髻,本就偏瘦的身體穿起襦裙來,居然也逼出三分婀娜,更別說那艷麗姣好的面容,即便入眼似男子一般的身高,也沒人有所懷疑。
「阿晴,這麼晚了,你去哪裡?」偏殿下人房的門打開,一個小丫頭打著哈欠走了出來,看著情傾高高的個子站在院子裡,便一下認了出來說道。
情傾回身,含羞而笑,用手隨意比劃了一下,便低下頭去。
「哎……你是新來的,怕也是不知,咱們這裡原是住了一位少使,後來出了事,不在了,偏殿自然人少,再加上主位又沒有夫人,凡是有些人脈的,都調走了,也就只有咱們這種沒本事,讓人看不上的才留在這裡了。」小丫頭胡亂抹了下嘴,揉揉眼睛道。
情傾看著大門,微微皺眉,隨後便又比劃了兩下,往自己屋裡去。
那丫頭見他要回房了,藉著月光,看著他明媚絕色的容貌,也不知怎麼的,居然鬼使神差的說道:「幸好咱們聖人最近身體不適,也幸好阿晴你被分來這裡了,不然日後定是難過的。」
情傾腳步一頓,回頭看向那丫頭,想了想就動了動手。
那丫頭嘻嘻笑著,感歎道:「我沒啥心願,只要能老老實實呆到年紀出宮,然後找個莊稼人嫁了,日後平安幸福就成,不需大富大貴,也不要多有錢財。」
情傾看向這個小丫頭,也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家中的潫潫,潫潫也定會如這個丫頭那般,只要平安喜樂,無需這潑天的富貴吧。只可惜,路已經走到了這裡,他們沒有回頭的機會了。想及此,情傾腳步越發堅定,朝那丫頭笑了笑,便進了房門。
黑夜中,情傾躺在床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盞茶的功夫,好似一陣清風將窗戶吹開,情傾猛地睜開眼睛,小心的坐了起來,又將床鋪下的包袱拿出,鬆開髮髻,解開襦裙,動作極快的換上了之前小太監的服飾,而後走到窗邊,閃身而出。
「外面如何了?」情傾低著頭,跟著另外一個小太監從偏殿繞向迴廊,直到走出很遠,才開口問道。
「丞相果然動了,如今丞相已然入了宮,之前傳來的消息,順南大營被北軍堵在南門了。」那小太監攏了攏袖子低聲道。
「府裡沒事吧?」情傾略帶焦急的問道。
「如今一切安好,北軍也派了人去守著了。」
情傾微微舒了一口氣,卻不敢完全放下心來,即便他之前傳消息給墨淺的時候,讓他一定帶著潫潫走密道先走,可他同樣也極為瞭解潫潫,只要他一日未歸,潫潫定是不肯離去的,何況他們的兒子如今在兩江,對於潫潫來說,顯然沒有了顧慮,她一向是倔強的女人,不到真正沒有退路的時刻,她絕不會放任自己,獨自面對困難。
兩人速度漸漸加快,出了御花園,走入小道,發現偏門果然沒人守著,情傾眸光微閃,知曉是曾八子出手相助,也將這份人情記在心裡,什麼都沒說,就與身邊的小太監順利的往前殿走去。
饒是情傾原本就有了心理準備,在看到眼前這座破舊的宮殿時,仍是暗歎了一口氣,想是這位吃喝玩樂了一輩子的老皇帝,居然在中風之後,被自己的枕邊人弄到如此一個破舊的角落,而且很可能會在明日之前,就撒手人寰,為他的老岳父做一塊最大的墊腳石,想必這昏庸的老皇帝,在賜死他舅舅的時候,再也沒有想到,他也會有今日吧。
「大人們都來了?」情傾榻上殿前階梯的時候,忽然問道。
那小太監點點頭道:「都在偏殿,只等殿下傳喚。」
情傾深吸了一口氣,捏了捏拳頭,便往上走去,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夜色越發深沉,宮中許多人已然陷入睡夢,落月殿中,曾八子不敢點燈,只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夜空,雙手緊張的揪住錦被,計算著子時來臨的腳步,明日……只要等到明日,一切,便會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