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情傾站在灰舊的帳子旁,看著床上躺著的男人,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自己所謂的父親,他如今臉色灰敗,雙目渾濁,形若枯槁,若不是他的眼珠還在轉動,胸口微微的起伏,情傾都以為這人已然是具屍體了。他在沒有見到這個人之前,曾經也一度想過,他在面對他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情緒,是激動,是憤恨,還是鄙夷,然而,所有的猜想,都在看到這個彷彿命不久矣的人時,瞬間消散了……

情傾知道自己其實是該恨的,若不是他荒淫無道,若不是他聽信美色,他根本不可能成為質子,進而被人報復,成為小倌,也根本不可能失去母親與舅舅,然而,矛盾的是,如果他不成為小倌,他也不會遇見潫潫,這樣的想法,一度讓他有些心慌與緊張。他不能衡量成為小倌的痛苦大,還是遇見潫潫的幸福更多。不過,所幸,這世上沒有如果,也不能從頭來過,他更不需要糾結選擇。

平靜的看著面前的老人,情傾淡定的問道:「聖人怎麼樣了?」

他身邊的小太監立刻躬身回話道:「據太醫診斷,說只能靜養,不能再受刺激了。」

情傾點點頭,看著老人眼中越顯越大的恐懼,以及哆嗦的嘴唇,不知為何,有些好笑,他也知道自己與舅舅長的很像,在如此夜晚,很難不讓這位老人想起記憶中的那個人。但,這一切,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將大人們傳進來吧。」

「諾。」小太監迅速走了出去。

情傾看了眼關上的障子,轉身走到床邊,對著那憔悴的老人,躬身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那老人眨著眼睛,卻說不出話來,激動的抖著身子,可完全沒有作用。

「父親,多謝你還記得兒臣,不然兒臣如何能歸國再見父親一面?」情傾頗有些壞心的笑道:「不過,兒臣更要感謝父親的是,父親居然能將岳家養的如此強大,還為兒臣掃清了通往皇位的大道。」

皇帝聽罷,眼珠幾乎都要瞪了出來,嘴裡發出「卡卡」的聲響,卻依舊什麼都說不出。

「父親,不論咱們曾經有何不如意,可眼下,您必須與兒臣合作,否則,這豈國的天下,就要易主了。」情傾微微勾起唇,那男生女相的模樣,著實讓皇帝晃了下神,隨即卻憤怒的撇開頭。

情傾也不急,走到皇帝,輕柔的給他掖掖被子,又看了一圈屋內擺設道:「恐怕父親也知道,父親這一病,會帶來什麼後果。」

皇帝頓了頓,沒有了反應。

情傾卻笑道:「六哥、八弟如今都不在了,剩下的弟弟們還小,如今父親能選的,只有我了,不然……父親恐怕連這樣的地方,也別想待了。」

皇帝身子一僵,又怒視著情傾,可慢慢的,與情傾對視的眸子裡,透露出一種頹然哀傷,整個人疲倦的塌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如此,兒臣多謝父親了。」聽著外面的腳步聲,情傾謙遜的躬身道。

隨即,障子外有幾人站定,小太監喊話道:「啟稟皇上、七殿下,太尉孟大人,衛尉張大人,光祿卿史大人,右中郎將馬大人,大行治禮丞崔大人……求見。」

情傾站直了身子,微微動了下眉毛,笑得極為和煦,一揮手道:「進來吧。」

潫潫覺著自己整顆都要跳出喉嚨了,她此時正被錦鞘、墨淺等人護送的往角門去,不論外面的兵丁說的是不是實話,她都要賭一把,所以,大家紛紛換了下人的衣服,又讓墨淺將兩個孩子點了睡穴,一番掩藏之後,就從正屋的後門溜了出去,原本守在正屋的侍衛繼續守著,以便迷惑對方,而蓮音則悄悄聯繫了附近的青客們,讓他們迅速靠近,以便在暗處支援他們。

潫潫細數了上面幾輩子,因為記憶朦朧,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有過這樣逃命的經歷,就算是當過亡國的公主,也似乎沒怎麼等逃,就被人抓了起來,可如今的她,卻在一片刀光劍影中,東躲西藏。角門離正屋較遠,畢竟是下人出入的地方,到是離那些青客家人子住的地方較近。蓮音隨著殺人越來越多,原本慘白的臉色也恢復了過來,同時,刺下去的手腕也不再顫抖,曾經嬌滴滴哭泣的模樣,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與現在這個男人重合,他就像是脫胎換骨一般,硬生生的從小倌那樣的印象裡剝離出來,成為了一名狠辣幹練的武士。

潫潫一瞬有些恍惚,記憶就如同老舊的相片,即使忘記,也會再不經意間想起,翻開……

「喂!誰要你替我擋的!」錦鞘看著蓮音胳膊上的傷口,氣得大罵道。

蓮音痛的紅了眼眶,卻執意的沒讓淚水流出,只看了看錦鞘,便又轉身衝了出去,與一個死士纏鬥起來,錦鞘看著他明顯粗淺的招式,歎了口氣,也跟著衝了上去,揮劍便刺。

「夫人,請盡快帶著兩位王主先走。」墨淺看了錦鞘兩眼,拉起潫潫小聲道。

潫潫看了看錦鞘,皺皺眉頭,卻毅然在杏葉的回護下離開了。

等到幾人終於到了角門,外面的人還在往裡喊著,似乎他們並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希望裡面有人能聽見並且帶為傳達。

「我們是南都北軍,郝中壘令手下親衛,特來守護夫人。」

潫潫定了定神,又瞧著那些無聲無息穿梭在侍衛中的黑衣人,以及那些滿露警惕的侍衛們,也有些了然這些兵丁為何聽見兵刃相接,卻不曾進來的緣故,雖然是來守護,卻不能做無謂的犧牲。是敵是友,總要分辨清楚了,才能動手。

「我是夫人身邊的丫頭,我們府裡來了好些死士,若真是郝大人派來的官爺,還請務必相救。」潫潫衝著圍牆外,壓低聲音喊道。

「如此,請姑娘開門吧。」外面先是寂靜一片,隨即有一人喊道。

墨淺悄然上樹,觀看了一會兒,衝著潫潫點點頭。

「可有信物?」潫潫又喊道。

外面又有一段時間的安靜,再說話,便是換了人道:「姑娘,你若真是夫人身邊的丫頭,應該識的此物。」

話畢,一枚玉珮被人從牆外拋了進來,墨淺一把撈住,送到潫潫眼前,潫潫仔細摩挲瞧看,正是自己曾經交給小舅舅,用來與情傾聯繫的信物,不由暗鬆了一口氣。

「正是此物,勞煩你們去正門,等會會有人與你們開門。」潫潫自不會開這角門,她讓大家都在角門用來囤放食物的地窖躲好,自己也在與外牆人交流後,躲了進去,墨淺自然是那個可以傳話的人,正好錦鞘和蓮音一同尋來,幾人商議之下,便分頭行事去了。

墨淺動作很快,皇子府的正門在被通知後,馬上便被打開,外面打頭的兵丁,似乎是一位百夫長,穿著籐甲拿著大刀,見到墨淺後,只是點了點頭,便帶著人衝了進去,即刻加入到與黑衣死士的爭鬥中去,連一句廢話都沒有。

府內人看見兵丁進來,原本一剎那的緊張卻在見到黑衣人被砍之後,漸漸消弭,而後便報以更大的求生欲衝了上去,圍住了其他的黑衣人,人往往就是這樣,希望就如同生命的燈塔,只要點燃,便有無限的可能。

此時,潫潫雖然不好受,可宮裡的皇后也同樣坐立不安,她剛剛接到消息,自己的父親居然在今日進了宮,還是這麼晚的時間,她隱約覺著事情不對,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在皇后的寢宮裡來回踱步,時不時向外張望,直到那蒼老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外,她才鬆了口氣,迎了上去。

「父親,您怎麼這麼晚了還進宮來?」

丞相看見女兒一身皇后衣冠,不由會心一笑,隨即卻猛地咳嗽起來,彷彿要將肺都咳了出去,皇后嚇了一跳,立刻讓人準備溫水,自己則上前親自扶住父親,給他順背。

「往後這事還是讓宮人來做,你貴為皇后,不合禮數。」丞相好不容易緩過氣,欣慰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說道。

皇后即便年紀不小,卻還如孩童時那般,拉著丞相撒嬌道:「女兒照顧爹爹是應該的,那些宮人哪有女兒體貼,以後這話,莫要說了。」

丞相無語而笑,可很快便皺起眉頭,愁容滿面。

「父親可有難事?」皇后本就覺著父親這個時候進宮有問題,便問道。

「老七不在皇子府。」丞相歎了口氣,鬱鬱的說道。

皇后瞪大了眼睛,不信道:「怎麼可能?父親之前不是說,他有點小聰明,怕是會裝作被人行刺,躲回皇子府麼?如今不在……莫非,莫非行刺是真?」

丞相搖搖頭,看著女兒道:「今夜,我讓人圍了皇子府,可惜執金吾那裡出了問題,反而堵了南門,我就覺著不好,後又讓周昌派死士一探,還是沒有發現老七,連尹家那個總管說的客棧都去找了,確實有個密道,只可惜,老七還是不在。」

「那……那個寶庶夫人可在?」皇后定了定神問道。

「這人到是還在……」丞相聽說過七皇子對這女子的寵愛,所以特別讓人去探了探,莫非一切只是假象?

「不會他不顧府中一切,偷偷跑了吧?」皇后睜大眼睛,驚詫道。

丞相點點頭,彷彿自言自語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殿下……咱們宮……咱們宮外被禁衛軍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