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屋子裡很黑,似乎窗戶都被人堵死了,一點點微弱的燭光在破舊的桌子上顯得有些脆弱可憐。潫潫是被人架著扔進這間屋子的,而除了她自己,這間屋子並沒有其他人。

小心的站了起來,潫潫摸索著走向窗戶邊,想要通過那木板的縫隙瞧瞧外面的情形,只可惜,長夜漫漫,外面一片漆黑,潫潫甚至分不清這裡是客棧的前院還是後院。

有些頹然的走回桌子旁,緩緩的坐下,潫潫用胳膊撐起下巴,想著剛剛周昌的話,很明顯,丞相再精明,也因為他的自負,成為了周昌試探情傾的試金石,更有可能成為權力爭奪的犧牲品。不知聰明如情傾,他現在有沒有預料到,原來,他們一直的對手並非丞相,或者說丞相只佔一小部分,而最大的絆腳石卻是那個原來好似忠心驃騎大將軍的周昌。也不知,若是情傾舅舅在天有靈,會不會自插雙目,深悔認錯了人。真可惜,要是當初驃騎大將軍沒有將周昌帶出來,他估計也不過就是個平民百姓,撐死了也是一軍隊小兵,哪裡有現在這番野心。

人總是在貪圖自己得不到的,然而得到後,又不知感恩,很容易將之前奢望的變成理所應當,然後繼續去奢望更大的理想,周昌就是一個典型,恐怕他連最初時的心意,也不記得了。

而此時開門的人,估計就是另外一個典型了。

「你為什麼不驚訝?」穿著黑衣的女子飄然而來,動作禎嫻優雅,一雙大眼情波微蕩,卻含著不容忽視的仇恨。

「我為什麼要驚訝。」潫潫坐在桌子旁,廣袖垂擺,正襟危坐,抬頭看著面前的女人笑道。

看著那刺眼的笑容,黑衣女子抖動著身子,將話語擠出牙縫道:「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你就不怕我會殺了你嗎?」

潫潫撇撇嘴,很不在意的搖頭道:「你若能有權力殺我,早不會留到現在。」

那黑衣女子氣息混亂,胸口上下起伏,就在潫潫懷疑,她會不會惱羞成怒當真不管不顧殺了自己的時候,她突然沉寂了下來,隨即更詭異的一笑道:「你還是那樣的聰明。」

「尚不及你。」潫潫一點不覺得被一個瘋女人誇讚,有什麼好高興的。

那黑衣女子怪笑兩聲,慢慢走到桌邊,從上往下看著潫潫,不緊不慢的問道:「看樣子,你知道我是誰了?」

潫潫側過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潫潫,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女人,可是為什麼這次偏偏要犯傻呢?」黑衣女子帶著蠱惑的聲音,微微彎腰道。

潫潫冷哼一聲,垂下了眸子。

「你只要交出你的兒子,並不代表你們會分開,你要想想看,周大人也不過是想扶植一位真正的王子,你的兒子是唯一有皇室血統的王子,比如今宮裡的那個孽種,要尊貴的多,你難道沒有想過嗎?」看著潫潫不屑的眼神,黑衣女子不以為意的繼續道:「太后啊,那可是太后的位置!從今往後,你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錯了,起碼位置肯定會周昌之下,而且,我有沒有命享受那一刻,還是個問題。」潫潫不是傻瓜,剛剛周昌那副野心勃勃的樣子,她又不是沒看見,很有可能,像周昌這種粗人,就是準備孤注一擲,改朝換代,也只有丞相這樣有文化,且被禮教束縛的人,才會想著把握傀儡,曲線治國。

被潫潫一噎,黑衣女人轉過身去,幽幽的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麼?你總是這樣,看的太清楚,想的太明白。」

潫潫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你就不怕,周大人當真將你賞了下去……他的親衛可有好幾十號人呢?」聲音很是愉悅,黑衣女人又回過頭看著潫潫說道。

潫潫果然身子一僵,隨即軟了下來,歎了口氣,看向黑衣女人道:「榮玉,你又何必嚇唬我。」

黑衣女人微微發愣,走了過來,盯著潫潫的眼睛,見她沒有一絲心虛,便緩緩摘下自己的面紗,果然,即便那姣好的容顏上佈滿歲月的磨難,以及不幸留下的傷痕,可潫潫一眼就看出,她就是當年在尋香樓裡為了能夠逃出花街,不惜傷害姐妹的榮玉。

「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榮玉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看著潫潫。

潫潫不帶一絲懼意的笑道:「你的聲音,不論怎麼變,它總是那樣。」

「所以,你剛剛就認出我來了?」

潫潫搖頭道:「那一會兒只是覺得熟悉,只是被人架進屋子,才慢慢回憶起來的。」

「也是。」榮玉自嘲的笑道:「咱們也沒相處多久,你能記得我的聲音,已經很不簡單了。」

潫潫低頭看著桌上燭光照耀的木紋,沒再搭話,可榮玉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你難道不想問,我為什麼沒有死?」

尖銳且滿含仇恨的聲音,讓潫潫皺了皺眉頭,也覺得莫名其妙,她與榮玉已經幾年沒見了,她憑什麼用這種憤恨嫉妒的眼神看著自己,自己又沒虧欠過她什麼。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們!」榮玉似乎又一次失控了,她在屋子裡來回走動,暴躁的揮舞著雙手,一雙眼睛瞪的幾乎突了出來,神經質的扭動著脖子,就像一個剛逃脫精神病院的病人。

潫潫往後縮了縮,她還真怕這人瘋起來,對自己不利。

「怕了?」像是看到了潫潫下意識的動作,榮玉停下腳步,勾起嘴角,瞇起眼睛笑道:「你也會怕?哈哈哈,當初如果不是你們一個二個的算計我,我怎麼會去給寧遠侯那個混蛋做外室,若不是做了外室,我怎麼會毀了這張臉!!!」

看著榮玉輕柔的撫著她那種傷痕纍纍的臉,潫潫已經一點與她交談的想法都沒有了,對於這種習慣性將錯誤推給別人,且還有被害妄想症的病人來說,一切解釋都是徒勞,還不如讓她自由發洩。

「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流落到南落郡,如果那時候,你肯幫我一把,我又怎麼會變成下等僕婦!」榮玉激動的衝著潫潫大吼,彷彿要將內心積壓的痛苦,都吼出來,那種恨不得將潫潫撕碎的眼神,昭示著她到底有多痛恨眼前這個女人,「我那日看見你,你卻對我視而不見,後來我去豈國找你,你居然派人接近我,甚至將我送去了六皇子府!你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你不得好死!」

潫潫對她顛倒黑白的本事,已經領教了,所以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她後來去了六皇子府,這恐怕還真是情傾的手筆。

「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應該愧疚嘛?你不是跪下來求我原諒嗎?」榮玉一步步走了過來,逼向潫潫道:「最後看我沒有用了,想要殺我?若不是當時時間緊迫,我又裝死,我能活到現在?」

潫潫看著她眼中的瘋狂,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往後退去,警惕的看著她的動作。

「害怕麼?哈哈哈,你又我害怕麼?」榮玉的聲音忽然輕柔下來,隨即慢慢從袖子裡拿出一把匕首,歪著頭看著潫潫道:「你知不知道,被男人強迫是什麼感覺?你知不知道,那些下等的男僕有多麼噁心?那你又知不知道,六皇子府上的太監又有多麼骯髒?還有你知不知道,周昌那老混蛋,在床上又有多可怕?」

潫潫小心的後退著,眼看著榮玉走向自己,握緊袖子中藏在手裡的金簪,她知道,今夜怕是要搏一次了。

「嘖嘖,那麼漂亮的臉蛋,不愧是蘭夫人看中的。」榮玉舉起匕首,笑得滲人道:「不過很快,你就會和我一樣可怕了,只要你臉毀了,然後再扔出去,和那些親衛……我們就一樣一樣了……你的情傾,也不會再要你了!」

「我永遠都不會和你一樣!」潫潫握住金簪,在昏暗的燈光下虛起眼睛,終於不在後退。

「你!你騙人!你和我一樣,是個娼婦,是個娼婦!!!」

榮玉發了瘋般的衝了過來,潫潫心跳如雷,正準備找好角度刺了出去,卻見榮玉剛到她面前,就緩緩軟了身子,一雙大眼不可置信的望著潫潫,手中的匕首也因為她的無力而掉落。潫潫與榮玉對視著,親耳聽見她在微微呢喃著,可說什麼,她卻沒有懂。一瞬,好似漫長,又好似極快,榮玉躺在了地面上,一動不動了。

潫潫僵硬的擺著刺出的動作,全身都在發抖,極度的驚嚇和極致的壓抑,讓她身心疲倦,卻又不能倒下。隨後,她又聽見了那在馬車上,傳來的鈴鐺聲。

「誰?到底誰在那兒?」

好半天,沒有人回答。

潫潫拿起桌上的燭台,走到榮玉身邊,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在燭光下有些猙獰,可潫潫無比肯定的是,她終於死了。

叮鈴……

鈴聲似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