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明明很短,但我卻覺得好長好長。明明我很高興到爺爺家過年,也很高興可以鬆鬆筋骨…但看不到徐道長卻讓我出現嚴重的禁斷症候群,動不動就想磨磨牙齒,親個誰這
樣 爺家養的老狗來喜就遭了大殃,天天被我狼吻。
「…阿燕,來喜的年紀大了。」爺爺嘆氣,「妳明明知道它討厭這樣…」
但我環顧我五個白目的弟妹,和正在打情罵俏的爸媽…我發現我寧可親來喜。
「我想念我男朋友。」爺爺一直最疼我,我也最愛他,所以我很直言不諱。
明明他和隔壁街的老寡婦曖昧了二三十年,爺爺居然噴茶給我看。「…男朋友?!阿燕妳才幾歲…」
「爺爺,我滿二十了!」我很不服氣。
他張著嘴,突然發起脾氣,「…我宰了那個渾小子。」
這個語氣…好熟啊。沒想到,我爸沒想宰徐道長,是我爺爺想宰他。我看著有些仙風道骨的爺爺,突然更悶了。
據說女兒都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所以交男朋友都會照老爸的型去找,沒想到我隔代大遺傳,照著爺爺的形象去找到徐道長。
「叫什麼名字?大幾?家裡是作什麼的?妳可不要去找到那種白面書生…因為他在我手下走不過一招!」爺爺罵到鬍子都在飄了。
「他不是白面書生,打得贏我哪!」我雖然腦子不好使,也知道不能報年紀。報了就真的死了…「他本來是我們社團老師,今年到學校當客座教授…」
哇塞,爺爺難得的鬥氣發動了。我都擔心他成了超級賽亞人。
「…堂堂一個教授書不好好教,誘拐我心愛的孫女?!我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你老爸是幹什麼吃的?武功不好好學,連外侮都擋不住…」他破口大罵,隨手打碎了一疊磚。
「老爸沒有反對!」我大聲了。
「混帳小子!他眼底只知道愛老婆啦!巴不得兒子女兒都讓人拐走…我養到這小子真是家門不幸…」
爺爺這麼火大,我更不敢跟他講徐道長和我遙遠的年紀差距。
但千算萬算想不到,我正在絞盡腦汁讓爺爺接受徐道長的時候,他居然鬼使神差的來找我。
雖然事後後悔不已,但驟然看到他的衝擊真的太大。我完全沖昏頭了,一跳跳到他身上,像是八爪章魚一樣抱住他。
他緊緊的擁住我,輕笑著接受我在他臉上狂親不已。
等爺爺發了雷霆之怒,我才後悔莫及。
「不成體統!」隨著他暴怒的話語,熟鐵棍已經招呼過來了。
徐道長往後一跳,將我塞到身後,眉頭皺緊,上前邀掌相鬥。
「慢著!」我氣急敗壞的大叫,「那是我爺爺,別打壞啊!」
「誰打壞誰還不知道!混小子!」爺爺更火大了,嫻熟的回棍砸打,把曬穀場的水泥砸了一個洞。
「爺爺你好。」徐道長意態悠閒的閃過這擊重手,還一面打招呼,「鄭伯父、鄭伯母好。」
…你年紀比我爸媽大,叫伯父伯母真的好嗎…?
過了幾招,爺爺將棍一頓。「誰准你叫爺爺?」他上下打量,眉頭越發擰緊,「道家?」
「靈寶派忠德堂門下,雲濤居士弟子徐如劍,見過西螺二崁鄭老爺子。」徐道長抱拳。
爺爺的氣稍微平了點。「難怪。雲濤的弟子果然有幾撇。但我武人未必輸於道家。」
「自然。殊途同歸,道武原有相通之處。內功與修為亦是貌殊而神同。」徐道長不知道是不是給我面子,非常恭敬。
咕噥了幾聲,爺爺惡聲,「你想要我這長孫女,可得靠手下工夫來奪!這可是我最貼心著肉的小寶貝兒,為了她,原本我這門不傳女的例子都為她破了!我一身武藝都教給了她…你說句要就端走?!若不是真心誠意,你早早離了我這門,省得白送了性命!」
「我絕無貳心。」徐道長心平氣和的抬頭看著爺爺,「小燕子已經知道我的真名了。」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了不得的,但爺爺好像大受打擊。「…姓徐的小子,你師父是不是教得很差?」
「我師父人格有相當的缺陷,」徐道長撇了撇嘴,「但他真的把我教得還可以。」
爺爺沒好氣的扔把熟鐵棍給他,「你最好使上全力。與其讓我寶貝孫女嫁給軟腳蝦,不如我一棒打死!」
「爺爺!」我叫了起來,衝過去拿也把熟鐵棍,「別想!幹什麼打打殺殺…」
徐道長卻對我眨了眨眼睛,在我耳畔輕訴,「…霽月,妳信不過我麼…」
…該死的,我又中招。他把腿軟臉紅的我往我爸媽那兒一塞,躬身請招。
從小和爺爺學藝,我從來不知道爺爺算不算很厲害。我只知道他打架都贏,又很疼我,常誇我是「武學奇才」。但周星馳看多了,總覺得武學奇才這四個字屬於笑話大全,很不真實。
當然我的弟妹都學了一點,但我弟弟們都比較愛打電動,妹妹們立志當辣妹,真的認真學的,只有我。
雖然我也不懂,學得馬虎又稀鬆的兩個弟弟為什麼是空手道校隊,還打遍高中無敵手,只能歸咎於我實在把他們電得太慘,久病成良醫那種。
但看爺爺和徐道長過招,好像又不是那回事。
我爺爺都七十幾了,平常只覺得他很精神,看上去不過五十多歲的人。但一跟徐道長動上手,整個都年輕起來,氣勢威猛強烈,鬥氣十足,但又雍容大度,像是精於算計的圍棋高手,推算到好幾百步外,將徐道長的殺招封殺得十足十。
但徐道長卻也見招拆招,轉攻為守,雖略居下風,但還是一派悠閒,從容不迫,冷靜的像是一潭寒泉,看也知道他打算用耗的…畢竟爺爺年紀大了。
只是他算盤有些打錯,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聽說內功練得不錯的。有回他跟我打了三個鐘頭,最後是我氣喘不已的求饒,他老人家還氣定神閒。
看了一個多鐘頭,我爸媽打呵欠,弟弟開始把漫畫和瓜子拿出來,妹妹們在地上玩井字棋,只有我緊張兮兮的絞扭著手。
直到石破天驚的一擊,才吵醒打瞌睡的爸媽。斷掉的熟鐵棍砸在瓜子盒上,連瓜子帶石凳打個粉碎。
…熟鐵棍唉!你們兩個都一起打斷,這樣像話嗎?!
「看起來不分勝負啊,姓徐的小子。」爺爺冷冷的說。
「鄭老爺子高過徐某甚多。」徐道長抱拳,「是老爺子容情了。」
「哼哼,哼哼哼。」爺爺往他肩膀一拍,「雖然不甘願,但總不能讓阿燕去嫁軟腳蝦。也只能將就了…你若敢負阿燕…」爺爺將食指和拇指圈起來那麼粗的熟鐵棍,像是折甘蔗一樣折成兩段,「就如此棍。」
「徐某必不負心。」他倒是說得很自然啊。
我還在發愣,徐道長像是在聊天氣一樣,「那麼,我可以帶小燕子出遊幾天嗎?」
…啊?幾天?你想讓爺爺繼續剝你的皮嗎?
但我沒想到的是,爺爺想了一想,「你出家沒有?」
「徐某如我師,並未出家。」
「該帶的東西帶一帶,小孩子挺著個肚子唸書不好看。」爺爺說。
「爺爺!」我大吼。
「我早就看開了,」爺爺發著牢騷,「你老爸去拐你媽的時候,大學都還沒畢業呢。什麼地方不好拐,偏選在你媽的家裡,蠢到被抓到。還累及我!想我這輩子當了一世的好漢,居然要為了不肖兒子拐人家女兒上床去低頭,哪裡禁得住…」
「爸爸…爸爸!」換老爸吼了。
…我知道我爸媽很奔放,但沒想到奔放到這種地步。
在弟妹的竊笑,和臉紅的雙親之前,我被徐道長拎到車子裡面,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看到我不高興嗎?」徐道長神經很大條的問,「我實在…很想妳。」
我也很想你,但我不想念你超粗的神經。
正在考慮將來怎麼整治弟妹時,徐道長把車開到路邊。解開他自己的安全帶,也解開我的。
「怎麼了?」我探頭出去看看,路況良好,我也沒聞到什麼怪味啊。
但他從背後抱住我。「我真的很想妳,霽月…」他的氣息,在我耳際,真的很灼熱。
「…我也非常想你。」閉上眼睛,享受著他在頸畔若有似無的吻…
我們的車窗被用力敲了幾下,手電筒像是要刺瞎人似的往裡頭照。
「喂!」警察先生很不客氣的示意我們搖下車窗,「這裡不能停車!更不能…真的熬不住,就去那邊!」他指著不遠處的汽車旅館。評頭論足看著我,還摩挲下巴,滿臉邪笑。
我這才發現我整個肩膀都露出來了,趕緊穿回去。
徐道長的臉色鐵青的不能再鐵青,在他發作之前,我趕緊把他綁在安全帶上,也繫上我自己的,連聲道歉。
「…快開車,快啊!」我低聲催促。
他深深吸口氣,一傢伙把油門踩到底,呼嘯而去。
「他敢再這樣看著妳,」剛剛柔情蜜意的情郎,現在成了大怒神,「我會讓他後悔長了眼珠這種東西。」
「………」
哄了半天,他才好一點,笑著問我寒假好不好玩。其實才分別半個多月,不知道哪來那麼多話好講。
等我報完流水帳,我問他寒假過得如何。
「還不錯,只有兩個仇家來尋仇。他們都還活著。」他想了一下,「老奎的傷重一點。」
…真是不尋常的寒假生活。「多重?」
他含蓄的說,「斷了背梁骨…將養個三五年就活蹦亂跳了。」
…很好,背梁骨。為什麼我會喜歡這種結仇無數,得罪遍了眾生和人類的暴力份子呢?
中途經過一家7-11,他煞車,考慮了一會兒,倒車到7-11門口。
「你要買什麼?」我跟著他下車,進入7-11。
「必需品。」他想了想,「妳看想吃什麼,先逛逛吧。」
我去拿了兩罐無糖的茶,發現他對著某個架子在沈思。走到他身邊,他拿起兩個盒子問,「妳覺得哪一種的比較好?」
一時之間,我還沒認出來。只看到當中一個上面畫了個兔子。等我認出來時…我猜我的臉孔可以煎蛋了。
那是,那是…「小雨衣」。這種東西你問我怎麼對?!我從來沒用過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想就地打洞。
「對喔,」他搔了搔頭,「但我也很久沒買這種東西了…十年有了嗎?但既然鄭老爺子都說了…」
我趕緊打斷他,「…我去外面等你。」因為店員憋了一臉的笑,正在掐大腿。
為什麼他的神經線老這麼沒接好…這種東西你自己買就好了!還問我?!
呃…雖然我試圖推倒過他,總是沒有成功。這次他決定要親身「教學」了嗎?
真沒想到,我居然一整個害羞起來,低著頭,只覺得腦袋成了一袋棉花。
「怎麼不講話呀?」徐道長發動車子,「寒假有唸書嗎?妳的證券市場和會計學真的很弱,要趁寒假趕上啊。不要以為寒假就可以把書本丟開。這期的商業週刊妳有沒有在看?我規定妳每期都要看的,這期的看了沒有…?」
…這位先生,你跳tone真的跳很大。你是不是雙重人格啊?上一刻還在想「小雨衣」的問題,現在跳到商業週刊和我的會計學?
發現我寒假就把如讎寇的課本扔到天不吐去,他拉長了臉,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我又頂嘴,什麼尷尬都不見了,還談臉紅。
等沿著產業道路開到南投山裡的一處半山腰,我們還沒吵完。
「…總之,唸書就是學生的本分!本分是不放寒假的!」他一面念一面開門,並且打開燈。
我忘記頂嘴,微張著口,看著這個超級可愛的小木屋。
木屋下層是客廳和小廚房、浴室。浴室很大,用小塊瓷磚拼貼成一大朵太陽花,花心就是圓形的大浴缸。對著群山,有著大片玻璃可以邊洗澡邊賞景。
爬上木梯是很大的床,床架很矮,有點像是木棧板,棉被蓬鬆。兩面開窗,花木扶疏,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婉轉嬌啼。
「…太漂亮了。」我目瞪口呆的望著向晚的彩霞,和染了淡淡紅光的山嵐碧翠。
「這是我師父的產業。」徐道長站在我身旁,指著不遠處的一截小屋頂,「我那師父離了女人就會死,完全不管我的抗議。每次他帶女人回家,我就去那個樹屋避難。本來樓下有個我的房間,但我改成儲藏室了…」
「…那我去樹屋睡嗎?」我不敢看他。
「妳幹嘛突然害羞?」他笑起來,「以前在學校,妳不是也硬擠上來睡午覺?」
「…那時我主動啊。」我相信我的臉孔跟辣椒差不多紅了。
「好啊,」他把7-11的袋子放在床頭櫃,很大方的一躺,「我主動有威逼的嫌疑嘛,妳來。」
我陷入天人交戰中。他意外這麼大方,害我反而害羞起來。
但徐道長露出熟悉的邪惡笑容,「霽月…妳不想我?」
…又來這招。我的理智立刻丟兵棄甲,撲了上去。他笑個不停,「怎麼在一起這麼久…妳還是用舔的?一點進步都沒有?別舔我的臉了,妳小狗嗎?」
他緊緊的把我抱個滿懷,「…沒想到我會這麼想一個人。」
靠著他的頸窩,我突然熱淚盈眶。不是我一個人想個沒完,他也是。其實…我沒很想撲倒他,我最最需要的,是被他緊緊的抱著。
被他疼寵憐愛,同時也好愛他這樣。就覺得心很滿、很滿。
或許是因為分離了一段時間,所以徐道長也回應的比較熱烈。這次我就沒有笑了,閉著眼睛,覺得他在頸上的吻,讓我的心也小小的顫抖…整個人也在顫抖…天花板的吊燈也在顫抖。
咦?吊燈?所謂反應比意念快,我反射性的抱住徐道長的脖子,方便他抱著我跳開。玻璃破裂,我們的床單燒了起來。
「嘖,牛鼻子,你連陷於情慾的時候都充滿警戒嗎?」滿頭紅發的男子很遺憾的搖搖頭,拍了拍身上的玻璃碎屑。「我是不是太心急?」
「老哥,就說叫你等一等,誰讓你看得上火?」另一個滿頭紅發的女子踏了進來,搖搖頭。
「我交不到女朋友,他還好意思吃幼齒的?!」紅發男子吼了起來。
「你們是要尋仇,還是要拌嘴?」徐道長不耐煩了,「我很忙。」他拍了拍我的頭,「壞人姻緣如殺人父母。」
「喔吼吼吼吼!~」紅發男子的手成了一團火爪,逼向徐道長,「去死去死!」
徐道長手下不停,「小燕子,掃帚在樓下。」
我翻身跳下去,紅發女子甜甜的一笑,不知道哪裡變出火鞭,「小徐,你的弱點我可拜領了…」
但她的火鞭纏在竹掃帚上,反而像是被冰水澆了,吱吱發響。
這個手感、重量、長短,真是太適合我了啊!尤其是揮舞的時候發出寒氣…我只想大喊一聲:好掃帚!
「別打壞他們!」徐道長在樓上叫,「這仇…是我的不是。」
「你也知道是你的不是!」紅發男子赤了眼,「還我娘的命來!」
「那讓你娘吃掉的那些人,誰還他們的命來呢?」徐道長反問。
「那我小妹怎麼說?」紅發男子更悲恨,「她可沒吃人!」
「這的確是我不是。」徐道長將他震退,跌到樓下,「所以任你們尋仇也沒殺你們。」
男子狼狽的從木牆中把頭拔出來,他們這對紅發兄妹一起對我夾擊,我大退一步,甩起棍花,剛好一邊打一個,徐道長也跳了下來,加入戰團。
乒乒乓乓的打了大半夜,這對據說是火鼠精的妖怪兄妹著實不濟,連我都不怎麼打得過。要不是徐道長吩咐不要打壞,可能早就打死了。
但他們實在太煩,我一時力道控制不住,纏棍而後拗,槓桿作用下,火鼠哥哥的手臂就發出清脆的折斷聲,又反應過快的一柄窩心,把火鼠妹妹撞飛,小木屋撞出一個人形洞。
火鼠哥哥抱著斷臂,衝出去扛著火鼠妹妹逃了。我看著人形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徐道長看了看火鼠哥哥腦袋撞出來的圓洞,和火鼠妹妹撞出來的人形洞,納悶起來。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太暴力了。」
「…一時控制不住。」我把頭別開。
他無奈的搖頭,喃喃的唸咒,居然把撞穿的洞補了起來。「暫時的。明天要找人來修理。」
我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對不起。」
「也是我不好。」他溫和的說,「我想妳該有點東西防身,所以請人尋了千年寒竹來製成掃帚。順手嗎?」
…順手是很順手。但你送我掃帚會不會有點…?好歹也送個好看點的兵器吧?
跨過一室狼藉,他像是很習慣的將燒焦的被單拖了下來,我才看到床墊貼著符。難怪沒有波及到。
俐落的抱出乾淨的床單和棉被,他不但鋪好了床,還把枕頭拍鬆。
「流了一身汗,你要先洗還是我要先洗?或者…」他又露出那種有點可怕的笑。
「你先!」我趕緊打斷他的話。可憐我激烈運動了半個晚上,萬一被過度的美色刺激,搞不好會暴斃。
「好吧。」他親了我一下,「等等我們再繼續。」就走去浴室了。
…超害羞的。累了半夜,我躺在床上,心底緊張得要死。但是…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的腦袋只要沾到枕頭,數到十就會自動切換成睡眠模式。
天亮的時候,徐道長闔目穩睡,而我趴在他的胸口睡到流口水,卻一事無成。
我該覺得慶幸,還是可惜呢?我心底真的很複雜。
你不用指望在徐道長那兒得到什麼早安吻。沒有刷牙洗臉之前,連早飯都不肯給我做,何況早安吻?想都別想。
他先梳洗完,就催我去洗澡。等我頭髮滴水的出來,他已經作好簡單的早餐了。
真的不要太指望他,蔬菜沙拉配白飯的人,會殘存多少味覺?所以桌上只有超簡單的荷包蛋和土司,他還貼心的給我一罐自由女神牌草莓果醬。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他的確是中老年人…自由女神。
不過他親手調配的果菜汁驚人的好喝,奧妙極了,我喝了兩大杯。
「頭髮也不先擦乾,就忙著吃。」他搖頭。
「餓了嘛。」我抗議,昨天半夜狠狠地運動了一場,還把兩個妖怪兄妹打跑,我非常需要熱量。
在他嚴厲的管教下,吃過飯還得刷牙,等我刷完牙出來,他已經洗好盤子杯子,收好餐桌了。
我感動得非常厲害。這輩子我都在大吼大叫的照顧別人,老爸老媽每天早上都鐵青著臉咬著土司衝出大門,五個弟妹活像是餓死鬼,而餓死鬼公車都趕不太上,何況洗碗盤。我打小就忙著照顧一家大小,幾時讓人照顧得這麼周全?不用煮飯也不用洗碗。
「…你會把我寵壞。」我咕噥著。
「這樣就寵壞?妳以前過著怎樣的日子?」他輕笑,拿著大浴巾對我招手,「過來,我幫妳擦乾頭髮。」
我坐在小圓凳上,他坐在沙發,輕輕拍乾我的頭髮。
「頭髮這麼軟,脾氣這麼壞。」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飄。
「頭髮軟,但眉毛又濃密又硬啊。」我閉上眼睛,享受他長長的指頭在我發間,輕輕拍乾我的頭髮。陽光斜斜的照進來,暖暖的。
他輕輕的吻我的臉,雖然一室狼藉,我很想打掃,但我想還是以後再說吧…該殺的門鈴卻響了起來。
「有人在嗎?」門外響起一把大嗓門,「是你們傳真叫木工的嗎?」
我無言的看著徐道長,他摸摸鼻子,「…是我叫的。」
在他們談論要修理哪些部份時,我悶悶的拿了衣服去浴室換。畢竟穿著老爸的舊襯衫在外人面前晃,徐道長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他們要整修,家裡當然待不住,徐道長說要帶我去看看他以前住的小樹屋。
他的小樹屋居然沒有梯子,他抱著我,輕輕鬆鬆的跳上一樓高的樹屋。我大吃一驚。
「妳不會嗎?」他也驚訝,「這不是道學,而是很初級的輕功,雲梯縱。」
…現代人誰會輕功啊?先生,你開玩笑?
但實在太好玩了,我纏著他教我。結果發現原理很簡單,以前踩樁只覺得是基本功,沒想到是輕功的基本工夫。稍微指點,我摔了幾次就會了,拿這來爬樹真是輕而易舉,雖然不像他那樣草上飛,但拿來越過障礙和爬到樹梢,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他見我學得快,順便指點了我幾個內功心法學不透的部份,還告訴我,武學到極致,又持正氣,邪魔不能侵,法術不能擾,和道學頗有相類之處。只是道學還致力於長生不老,壽命長些、駐容有術罷了。
「…騙人!」學武還兼驅鬼,還有這麼好的事情?
「妳不覺得在鄭老爺子的家裡,意外的乾淨嗎?」徐道長聳肩。
…他不說我還沒想到。我爺爺家是一點怪味也沒有的。別說他的家裡,方圓二三十里內,一點事情也沒有。據說他還劈殺過一隻魔神仔,但他堅持是匪人裝神弄鬼,從來不承認。
「甚至,妳能夠毆打許多異類…妳自己都不奇怪?」他笑了起來,「妳年紀還太小,給妳二三十年苦功…說不定黧霞師姑都鬧頭疼。」
「你頭不頭疼呢?」我抱著他的胳臂。
「我現在就頭疼的緊。」他拉長臉,「學武不厭煩不厭苦,唸點書就要妳命!妳是怎麼考上大學的?」
說起來也真是奇蹟。我咬著食指苦思起來。其實我真不愛唸書,只是父母期望,不得不念吧。國中數學老師就差點被我氣到中風,我為了一題證明題,解了兩個鐘頭,寧可數學抱鴨蛋,就是要解出來。那道證明題我寫了兩大張紙呢。
徐道長滿臉憐愛的用力弄亂我的頭髮,「但我很喜歡這種頭疼。」
我真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
整個白天,就在練功、比劃,滿山跑來跑去,還去溪邊抓蝦子渡過了。他真擅長野外求生,我們拔了好多山蘇和過貓,他還嚴整的用山芋葉包得整整齊齊的。
等回家的時候,我全身髒兮兮的,他身上的黑衣卻一塵不染,讓我歎為觀止。
我跟他說,晚飯等我洗完澡就來作,他想了想,「那我出去設點防護。省得再來不速之客。」
呃…也對啦,老是被打擾也…不太好。
我快快的淋浴就出來煮飯。我想啊…若是下半生要跟他一起渡過,可能一輩子都是蛋奶素了。當然我要吃肉也行,他也不在乎鍋子裡是否預先煮過葷食。
但總要配合他的飲食習慣吧?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從廚房的窗戶望出去,向晚漸昏的天色,他看起來卻分外明亮。
我有他這個「葷食」就太多了。
煮飯吃飯洗碗,就是很家居的生活。但我洗碗的時候他在旁邊擦碗,仔細的排列碗盤,跟我大手大腳的粗魯不同。
我們處得很好,說不定就是彼此很包容的關係。我大而化之又性急,他愛潔又規矩。但我很欣賞他的嚴謹,他包容我的求快。他囉唆我的事情一定是我可以做到卻馬虎的地方,除非攸關性命,不然我也不會念他。最要緊的是,我們都是直心腸的笨蛋。
吃過飯,我們就像在學校裡一樣,我坐在他膝蓋上,他圈著我,天南地北的胡聊。他心不在焉的聽我講爺爺的事情,用鼻子輕輕摩挲我的脖子。
「小燕子的皮膚真好。」他輕輕說。
等我清醒的時候,難得的,徐道長壓在我身上,而房門大開。一個眼睛微紅的俊俏男子挑高了眉,津津有味的蹲在我們旁邊看。
「繼續繼續,當我不存在。」那男子的風流鳳眼,很促狹的彎成兩個弦月。
「…出去。」徐道長的臉孔漸漸鐵青,「現在我很忙。」
「我看得出來。」男子笑咪咪的,「所以請你繼續呀,小姐好可愛唷…小徐,我真為你高興。」
徐道長狠狠地把我前襟拉攏,臉色黑得跟包公一樣。「…我不該把結界放得那麼鬆弛。」
「我也是解個半天才進得來。」男子承認,「很辛苦的。」
「赤眼狐郎,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徐道長對他吼起來。
「躲雷災啊,還能幹嘛?」他話才說完,馬上當空劈了個大雷下來,「我來討人情的,你總不能把我踢出去吧?」
「欠你人情的是我師父!」徐道長暴跳了。
「正確的說,是你師祖。」赤眼狐郎攤攤手,雷劈的更凶,「當初他答應保我一命,結果早早的葛屁。我不來找你這徒孫討,難道跑去陰曹地府喊冤?」
「不是你欠了太多情債愛孽,會這麼早早的報應嗎?!」徐道長額角的青筋都在跳動。
「太有魅力也不是我的錯呀。」狐郎很厚臉皮的說。
…赤眼狐郎?我是聽說過師祖的共修是個狐仙,赤眼狐一家的…慢著,我看到狐狸精了嗎?還是個男的狐狸精唉!
當然很俊俏啦…但這年代偽娘當道,漂亮男孩哪裡沒有?但他多了三分風流外,真是氣味藏得點滴不露,我居然完全沒發現。
「你幹嘛不去找梅碩博?」徐道長對他瞪眼睛,「為什麼偏偏跑來…」
「壞你好事?」狐郎搖頭,「嘖嘖,你知道小梅開口就是錢,什麼祖上遺訓他才不管。哪像你這笨蛋會扛起來。」他大剌剌的往沙發一坐,「小姑娘頗討人愛,叫什麼名字?」
他居然朝我拋媚眼。但奇怪這樣輕薄,他卻自然不做作,讓人討厭不起來。
「你繼續勾引徐某的女人好了。」徐道長聲音直接進了冰窖,「你以為只有天雷打得死你?」
「我不敢我不敢!」他舉手討饒,輕輕的打自己耳光,「這眼睛真不好,該打,該打!」
徐道長悶氣了一會兒,打開櫥櫃取了幾瓶酒出來。但他們喝皇家禮炮,我只能喝梅酒。
我抗議,他卻冷冷的說,「小孩子喝什麼皇家禮炮?」
「剛有人對小孩子上下其手呢。」狐郎涼涼的說,害我嗆到。
「狐郎,你是不是活得太長,覺得人生無趣?」徐道長折了折指節。
但狐郎這樣輕薄,卻很難讓人討厭他、對他生氣。他談吐詼諧幽默,妙趣橫生,把徐道長都逗笑了,我更笑痛了肚子。
窗外風雨大作、雷霆閃爍,但屋內倒是開同樂會似的。
但我酒量本來就不怎麼樣,幾杯梅酒就睏倦思睡,徐道長把我拎上樓。
「你們自便啊。」狐郎在下面邪笑,「請當我不存在。」
徐道長發了道符過去,狐郎半真半假的驚叫。
「先睡吧。」徐道長吻了吻我的額頭,幫我把棉被掖緊,「這囉唆傢伙要等天雷過去。」
我睏倦的點了點頭,抱著他的脖子,響響的親了一下,幾乎是馬上睡著了。
半夜我揉著眼睛,想去洗手間,下樓梯的時候一腳踏空,一路跌到樓梯底。
「小燕子!」徐道長趕緊把我扶起來,「跌疼了嗎?」
疼不是很疼,但很丟臉。「…我要去洗手間。」
他牽著我過去,開燈,還幫我關上門。我半打瞌睡的上完廁所,出來的時候還在揉眼睛。
徐道長乾脆把我抱上樓,揉了我頭髮,看我閉上眼,他就下去了。
「沒想到你這死硬石頭也有疼愛人的時候。」狐郎調侃的說。
「我又不是你這浪蕩子。」徐道長冷冷的說。
「小徐,你真變了很多。若是二十年前,不等天雷打死我,你就先把我給宰了。」
「我從小就讓異類追殺。」徐道長笑了一下,「這種適合采捕的體質…只是眾生眼中的美食而已。就這麼從小戰鬥到大,沒半個人可以擋在我前面…你說,我要怎麼跟眾生和善?」
黑暗中,我睜開了眼睛,豎起耳朵。
「那是不公平的呀。」狐郎抱怨,「去找你麻煩的是壞的眾生,結果你長大起來有能力,不管好壞都一起滅了。瞧瞧,現在多少仇家恨得你牙癢癢的。這都是不該結的呀。」
「那也沒辦法。」徐道長無奈的笑,「之前的惡因,我現在就要承受惡果。」
「…你這十五年來,沒再殺生過了。」狐郎嚴肅起來,「你這也矯枉過正。眾生讓人類染得深了,有些異常執著。有些時候必要痛下殺手…」
「狐郎,」徐道長打斷他,聲音很溫和,「你我交情不深,其族各異,你別擔這個心。」
「你這死腦筋的孩子,」狐郎罵了,「我姊姊和無妄一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無妄指點過我,我們算半個師門姻親。我怎樣照顧雲濤,就怎麼看待你。更何況雲濤撒手了,你還剩誰呢?師門裡頭,你有幾個相親?你這性子…來來去去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
「…是呀,不是愛上男人,就是愛上能當我女兒的孩子。」他的聲音更溫柔,卻感傷。
「你這樣正經八百、除惡務盡的性子,一定很煎熬吧?」狐郎的聲音接近憐憫了。
揪著棉被,我的心高高的提了起來。我說過我腦子不好使,但我的確有點知覺。
「…非常煎熬。」徐道長輕輕嘆口氣,「不說對師兄的情意煎熬,我對小燕子,也萬分對不起。她跟我一起…著實委屈。」
我才沒有覺得委屈哪!我在心底大叫,卻不敢出聲。
「但我無法鬆手。」徐道長苦笑,「只是…要跨越父女般的情感,對我來說,的確很困難。」
「…你別跟我說你沒吃了她吧?」狐郎嚷起來,「我記得你們的青春都還長啊!你若不行了,我家老姊可是做媚藥的專家…」
「小聲點!小燕子在睡覺!」徐道長吼了起來。
…你們的聲音比屋外的雷還大。
「…不是那種問題。」徐道長的聲音難堪起來,「是她實在…還太小。每次看到她咬著食指尖端,就覺得她好可愛、好稚弱…實在沒辦法下手。」
…我要把食指剁掉。
「拜託!」狐郎很受不了。「她超過二十了吧?還小哩!下不了手把她拐來孤男寡女幹嘛?」
好一會兒,徐道長都沒講話。「…我想把她留在我身邊。」
狐郎爆出驚人的高笑,還聽到他拍桌拍得震天響。「小徐…你怎麼這麼可愛!你師父有知也會笑死…哈哈哈~哇哈哈~你這麼正經八百的人…是怎麼下定決心搞這招的?哈哈哈哈~」
「…你想我在你身上裝根避雷針,然後推出去讓九雷打死,就儘管笑!」
雖然我也臉紅得厲害,但我也偷偷笑了起來,等狐郎走了,我很嚴肅的和徐道長長談。
「我們順其自然好了,其實我…也沒那麼想推倒你。」下意識的,我又咬著食指。
他倒抽一口氣,整個臉都蒼白了。原來我對他這麼重要啊。
「我絕對不會去喜歡別人,因為我很不容易喜歡人。」我訥訥的食指對碰,「但我覺得…會、會渴求那回事,是因為太擔心、太害怕失去,才試圖用那個填滿吧?我對現在…很滿意。只要跟你一起…」文藝腔真的很困難,為什麼偶像劇的主角們這麼輕而易舉?
「我的心,一直很滿很滿。一點缺憾都沒有。」終於在我羞愧而死之前說完了。
他輕輕的俯身抱住我,像是呵護什麼易碎的珍寶,而不是個暴力份子。
「神獄…」我小聲的在他耳邊呢喃,他很輕很輕的笑起來。
事情就是這樣。我也不想為了什麼推不推倒搞得很不自然。反正時間到了就會水到渠成,等徐道長克服心理障礙再說吧。
本來很想多住幾天,但爺爺打電話來罵人,「姓徐的小子,你是想蹂躪我寶貝孫女幾天?還不送回來?!」
我們只好乖乖打道回府了。
但是正回家的時候,我那些無良社員打手機問我幾時回學校,剛好徐道長問是誰。
他們聽到徐道長的聲音整個興奮過度,聲音大到連徐道長都聽到。「找我?」他二話不說就把我的手機搶走。
「是呀,我在小燕子旁邊。我們還在南投…玩了四天啊…當然是一個房間啦。」
「不~」我慘叫著要搶回手機。
徐道長卻一面跟我格鬥,一面笑著,「關係?我以為我說過了…我們在交往啊。」
「天啊~」我尖叫了。
「我想,以後沒有人類敢打妳主意吧。」他泰然自若的把手機還我。
我不敢回學校了,更不敢想像他們會把短短的這幾句話,畫成什麼樣子。為什麼我會愛上這樣心機又腹黑的男人?為什麼?抱著腦袋,我頭痛極了。
沈默的祕密結社之寒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