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可惜不是你

他把臉埋在她的脖頸裡,他可以感覺到她薄薄皮膚下血液的流動。「你在騙我,我知道,不過沒用了,小喜,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

聞樂沒有在醫院裡找到自己的姐姐,她問醫生,醫生說病人被家屬帶走了,聞樂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她在醫生面前尖叫。

「那不是她的家屬!她的家屬在這裡!」

醫生叫來了保安。

聞樂到警隊去找方遠,警隊說方隊休息,她還在警隊門外遇到了鄭回,鄭回想和她說話,卻被她怒氣沖沖推了一個趔趄。

鄭回都傻了。

聞樂怒氣沖沖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來,衝到鄭回眼前。

她見過這個男人,他是方遠的副手。

聞樂指著鄭回的鼻子說。

「告訴方遠,我姐還沒離婚,她還有家屬,他這是綁架!讓他把我姐送回來,否則我就報警!」

鄭回張口結舌:「你搞錯了吧?你姐是誰?方遠跟她有什麼關係?」

聞樂臉色鐵青:「別說你不知道,我姐姐是聞喜。」

鄭回衝進辦公室打電話給方遠,方遠接了,說他正在忙。

鄭回大嗓門:「狗屁,你還能忙什麼?快給我回來,你幹了什麼?人家都找到隊裡來了。」

方遠換了個地方才回答他:「誰到隊裡來找過我?」

「那個總在大門口等你的女孩子,還有誰?」鄭回大喘氣,「她說你帶走了她的姐姐,她姐叫聞喜,她是不是昨晚你讓我查的那個女人?她幹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把人帶走?」

方遠頓一頓,說:「你到我這兒來一趟。」

鄭回去了,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叫聞喜的女人。醫療記錄不包含照片,他還沒來得及問方遠她到底是誰。

如果是為了查案,這是哪個案子?為什麼他一無所知?還有為什麼是那個女孩子的姐姐?他還以為方遠終於有了對象,現在倒好,他莫名其妙地帶走了人家的姐姐,哪有這樣談戀愛的,那女孩子都快瘋了。

方遠在家附近和他見面,手裡還提著一個裝滿菜的袋子。

鄭回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方遠手裡提著的真是一個裝滿菜的袋子。

「你在幹什麼?」

方遠倒是很鎮定,還反問他:「剛買完菜,你不是看到了?」

「買那麼多?」

「對,家裡還有人,你要來嗎?晚上一起吃?」

鄭回驚疑不定地看著他:「誰在你家裡?」

方遠笑一笑:「你認識的。」

鄭回倒吸一口氣,他見過方遠這個笑容,在十多年前。

他已經十多年沒有這麼笑過了。

鄭回害怕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和誰在一起?」

方遠沒有一點隱瞞的意思,他說:「小喜。」

鄭回不知道自己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半晌以後他才發出聲音。

「聞喜就是小喜?」

方遠點頭。

鄭回想起更多的事情:「我見過她,你說認錯的那個女人!」

方遠又點頭。

鄭回不說話了,他的五官都扭曲了,他花了至少十秒鐘調整呼吸,直到自己可以再次發出聲音。

他看著方遠,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你神經病了。」

方遠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你要是不來,我就上去了。」

鄭回在他背後咆哮:「都十來年了,你夠了沒有!」

方遠連頭都沒有回。

「她不是你的,她還沒離婚!」

街上的人都看過來,方遠站住腳步回頭,目光一沉。

饒是鄭回五大三粗的一個漢子,都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回神以後他幾步衝過去,一把搶過方遠手裡的袋子,直著脖子說:「我不會讓你再見她的,她是個魔鬼。」

方遠皺眉:「你幹什麼。」

鄭回抱炸藥包那樣抱著那個袋子,把裡頭的綠葉菜擠得一片狼藉。

「你忘了她是怎麼對你的嗎?有她在就沒好事,她走了,自己走的,是她不要你了,你醒醒!」

方遠並不辯解,他只說:「把袋子給我。」

鄭回一言不發,抓著袋子走到垃圾箱邊上,用力塞了進去。

方遠無奈:「你到底要幹什麼?」

鄭回打開車門:「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路人已經有了聚攏圍觀的架勢,方遠皺了皺眉,不得已上了車,鄭回也跳上去,「砰」的一聲關了門。

方遠冷著臉說:「有話快說,我給你五分鐘。」

鄭回抹了把臉,他真想把方遠狠狠揍一頓,把他的腦子掰開來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但倒霉的是,他打不過他。

他嚥了口氣,要自己冷靜些。

跟有些人是只能談話不能硬攻的,比如方遠。

他一開口就是:「你別糊塗了好嗎?」說完就想抽自己,這居委會大媽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幸好方遠也不計較,只說:「你不知道事情經過。」

鄭回一口氣直往上頂,還得用意志力壓下去,繼續強迫自己用平和語氣說話。

「能有什麼經過?十年前她就嫁人了,孩子都有了吧?她妹妹說了,她還沒離婚呢,你這麼把人帶走是犯法的,她還有老公呢。」

方遠沉默地坐在那兒,睫毛落著,遮住他的眼睛。

鄭回撓頭,他自己這麼多年來都過著單身生活,自由自在,也就很難理解方遠這樣不知所謂的執著,像方遠這樣為一份感情糾纏那麼多年,在他看來只有十分的不解與可憐。

他嘗試著伸出手去,拍了拍方遠的肩膀,說:「算了吧,都是沒結果的事情,我替你把她送回去怎麼樣?」

方遠頭也不抬,說了句:「她有過我的孩子。」

鄭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幾秒鐘之後才驚跳起來:「你說什麼?」

方遠重複了一遍:「她有過我的孩子。」

鄭回這次是真的結巴了:「那……那孩子呢?不對,你怎麼知道那是你的孩子?」

方遠抬起頭,他的平靜的目光裡有一些讓鄭回發抖的東西。

「你沒看那份醫療記錄嗎?聞喜就是小喜,她流產過,十來年前,她有過我的孩子,她是因為這個才走的。」

鄭回維持著一個半張著嘴的姿勢,就這麼看著他,這一回他發呆的時間有點太長了,方遠沒有再等下去,自己打開門走了。

鄭回也沒下車去追,他隔著玻璃看著方遠的背影,嘴巴還是張著。

有個聲音在他耳朵邊上嗡嗡作響,他腦子糊塗著,基本也就沒聽明白那聲音在叫喚什麼,但翻來覆去,基本上也就是「完了」的意思吧。

***

方遠回到菜場,重新買了菜才回家。

上樓的時候他遇到了對門的鄰居,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阿姨,阿姨看到他手上拎的東西,就笑著問:「家裡有客人啊?」

他笑一笑,沒說什麼,側身讓她過去。

聞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聽到響動,但也沒有睜眼。

她的身體是真的沒用了,所有的力氣都隨著那個小生命的消失而離去,她不想動,也動不了,只能這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陣一陣地睡。

睡著的時候倒也還好,醒過來就更難受,因為不能控制腦子,什麼事情都會被想起來,又什麼都想不明白,一團亂線那樣堵塞在一起。

相比之下,她更希望自己永遠睡下去。

但她在半明半昧的恍惚裡,感覺到有人在撫摸她的頭髮,一下一下地,溫柔到極點。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方遠。

他望著她,就像在看一件心愛的瓷器。

他說:「你醒了嗎?我熬了粥,雞絲粥,起來喝一點好嗎?」

聞喜想,這是不對的,她不值得。

他應該在她離開以後,有自己的生活,娶一個很好的妻子,有一個幸福家庭,他的妻子溫柔體貼,他的孩子活潑可愛,這樣才能彌補他之前所受的不公平。

對別人伸出援手是一種高尚的行為,相應的,就該得到好的回報,而不是像方遠這樣,與她一別十多年,什麼都沒有變。

而她並沒有在離開他以後為他們的感情守節,她嫁人了,在十年之前,生活堪稱舒適,她在時間的河流裡順水推舟那樣活到現在,而他卻把自己活成了一個一動不動的道標。

方遠見她不出聲,以為是她還沒醒,就更低了一點聲音。

「要不別起來了,我端過來。」

聞喜還沒說話,他就轉身去廚房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端了許多東西進來。

雞絲粥是盛在小砂鍋裡的,為了保溫。舀到碗裡可以看見黃澄澄的雞油和白色的熬得稀爛的大米混在一起,上面鋪了細細的薑絲吊味道,旁邊還有炒好的綠葉菜。

她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吃過他做的東西了。

她突然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半晌才問出一句:「你吃了嗎?」

方遠說:「我在外面吃過了,你先吃。」

她坐起來,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兩隻手捧著碗都在抖,他就接過去,一口一口餵她。

他做這個事情也是自然而然的,像是這麼對她做過百遍千遍了,聞喜喝了幾口粥,原本涼透的身子就覺得暖和了,熱氣鑽到每一個關節裡,讓她原本蒼白的嘴唇也有了點血色。

他把一碗粥都讓她喝了下去,其間她說夠了,他就柔聲勸:「再吃一點,就一點了。」像是在啜哄一個小孩吃飯。

她不知不覺,就把一碗粥都吃光了。

方遠收起空掉的碗,看上去很高興。

「我去洗碗。」

聞喜叫住他:「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頓一頓,說:「我去洗碗,回來說。」

聞喜靠在床上,聽著廚房裡傳來的嘩嘩水聲,她很久沒這麼飽足過了,身子又暖又沉重,這感覺讓她想睡。

但她對自己說,不能再睡了。她要等方遠回來,對他說她不該留在這裡,她還是要去和袁振東談一談,面對面的,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

她現在已經從最初的混沌裡醒過來了,有了思考能力,也能夠開始分析聞樂在電話裡說的那幾句話。

袁振東說他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不可能有孩子,她還記得聞樂的喊聲,她問「你和方遠究竟幹了什麼?」,她還問「就算姐夫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什麼要騙他?」。

她沒有。

就算她對樂樂有所隱瞞,但對袁振東,完全沒有。

如果一個人在結婚的時候必須要將自己過去的經歷做一次事無鉅細的坦白與剖析,那她相信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女都將走不進婚姻。

更何況袁振東也沒有百分之一百的坦白,十年來他從未對她說過,他是有生育障礙的。

他讓她背負著這個無法言說的愧疚,過了那麼多年,又在奇跡發生的時候,像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那樣,陰沉地猜疑,狂怒地咆哮,最終一手毀掉了他們之間最後的一條紐帶。

聞喜沉默地思考著,因為失去已經超出所能夠承受的範圍,反而有了麻木的感覺,只剩下鈍痛。

長時間來,袁振東的種種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在懷疑她,而與此同時,他也沒有與孫小芸徹底分手。

聞喜為自己的後知後覺發指,她是怎樣遲鈍的一個女人,居然直到現在才明白一切。

而她在受到重創的驚慌失措裡,做了最錯的一件事情——讓方遠把她帶回了家。

***

方遠走到臥室門口,就看到聞喜半靠在枕頭上,合著眼睛,看上去又睡著了。

他屏住呼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這畫面是他夢寐以求了十多年的,他不想破壞它。

但她隨即睜開眼睛,把頭轉向他。

他走過去,把手裡拿著的兩個蘋果放在床頭櫃上,又從口袋裡拿出一把折疊水果刀,打開開始削蘋果。

方遠蘋果削得很好,果皮從最貼近果肉的部分被削下來,細細一條,寬窄一致,一直垂落下來,像一卷散發著香氣的紙卷。

聞喜看著他寬闊的額頭,還有垂下來的長睫毛。

她多年的夢成了真,但她寧願自己仍在夢裡與他相見。

「不要削蘋果了,我就要走的。」

他專心地削著蘋果,並不抬眼睛,只是回問她:「你要去哪裡?」

聞喜覺得自己喉嚨口有一個硬塊,哽得她說不出太長的句子。

「我要去見我的丈夫。」

他的睫毛平靜地垂著,聲音也很平靜:「他在拘留所。」

「我知道。」聞喜停了一下,「但我還是要去見他。」

他終於抬起頭來,手裡拿著削好的蘋果,那簡直是個完完整整的、圓潤光滑的藝術品,他把蘋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進碗裡。

「好,現在晚了,明天我陪你去。」

聞喜微微喘氣,她有一種心悸的感覺,又不是因為自己,她開始不安了,這樣的方遠讓她覺得擔憂。

她在這有口難言的憋悶裡推開方遠遞過來的瓷碗,盡量讓自己坐正了說話。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丈夫對我有誤會,我要當面和他說清楚。」

「好的,我說過了,明天我會陪你去。」

「……」

他說話的時候,用的是一種鎮定而溫和的態度,正是這種態度令她害怕。

他讓她感覺他已經做好決定,而那決定是絕不會動搖的。

「方遠……」聞喜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我說過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樂樂說袁振東懷疑我的孩子是……」

「他懷疑孩子是我的,對嗎?」他並沒有讓她把話說完。

「……」

他又反問:「所以你要對自己的丈夫解釋,你被他踢掉的孩子是他的?」

聞喜停住呼吸,他坦蕩地看著她,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句話的殺傷力。

「方遠……」她徹底軟弱下來,他什麼都知道,但他仍舊把她帶回來了,「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能讓你被人誤會。」

他緩緩說:「你確實有過我的孩子。」

「……」聞喜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就好了,她多想回到十多年前,回到她與他還沒有分開的時候,如果她知道這十多年她和他將要經歷的一切,她一定不會再選擇離開,就算被整個世界不齒與嫌惡,至少她還與他在一起,至少她還有機會讓他在那個孩子消失之前知道他的存在。

十多年前流產的時候她已經有孕三個多月了,也已經毫無保障地流浪了兩個多月了。離開鄭回姨婆家時她曾天真地以為能夠依靠自己獨立生活下去,但現實卻是她重複了過去的顛沛流離,又在飢寒交迫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那是個已經成形的男嬰,她曾無數次幻想過他的模樣,也曾無數次在夢裡擁抱過他。

他一定會有方遠的眼睛和濃眉,還會繼承他笑起來的樣子,她將在他身上傾注自己所有的愛,她應該知道自己會失去他的,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用什麼去照顧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呢?

醫生說她可能會失去再做母親的機會,她從來都沒有因此怨恨過任何人,她認為自己是罪有應得的,但老天與她開了多麼殘酷的玩笑,多年以後又讓她奇跡般地有了第二個孩子,然後宿命那樣,又失去了他。

而她在十年裡對袁振東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感情,也同時被打碎了。

但她從沒有想過,將方遠拖進這一場荒唐的黑色鬧劇裡。

她要是沒有那麼不加思考就好了,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她就該堅定地要他離開,即使她要被聞樂當面質問,即使聞樂因此得知一切,從此再不把她認作家人。

她的出生就是一個最大的詛咒,再怎麼逃避都是沒用的,在一連串因她的出生而導致的人生悲劇裡,最無辜的就是面前的這個男人。

聞喜抿住嘴唇,下定的決心令她嘴角平直。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發生的一切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要去見袁振東,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想待在你家裡,你沒有權利限制我的自由。」

方遠仍舊用那種鎮定而溫和的神情看著她,面對她嚴肅的表情,他連目光都沒有動一下。

「你撒謊。」他說。

「什麼?」聞喜整個地怔住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你撒謊。」然後站起來,坐到床邊上,伸手把她抱進懷裡。

聞喜想說話,但她的呼吸錯亂了,窗外已有稀疏燈火,最後一點暮光把他們倆抱在一起的影子打在白色的牆上。他用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她可以感覺到他長長的手指插進了自己的頭髮。

他把臉埋在她的脖頸裡,他可以感覺到她薄薄皮膚下血液的流動。

「你在騙我,我知道,不過沒用了,小喜,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

袁振東在拘留所待了二十四小時以後就被放出來了。來接他的是他大哥袁振北,還有他帶來的律師。

拘留所裡的警員十分不屑地在表格上蓋章,袁家的律師還在重複:「我的當事人使用的是外交護照,你們無權這樣隨便拘留他,我們可以申請行政復議。」

警員停下手中的動作,雙眼向上翻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你申請一個啊,我還真沒見過行政復議呢。」

律師張了張嘴,袁振北就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他,簡短道:「別說了。」

幸好這時候袁振東也被帶出來了,警員冷哼了一聲,把沒收的一紙袋東西倒在桌子上。

「點點,別少了什麼,又有人要告我們。」

袁振東在拘留所裡待了一日一夜,下巴上胡楂一片,兩隻眼睛都凹進去了,整個人都是皺巴巴的,像一件被扔在地上的破襯衫,還被人踩過幾腳。

他對著袁振北叫了一聲「大哥」,聲音都是嘶啞的。

袁振北皺了皺眉頭,也不多說,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簽字,然後摟住他的肩膀轉身就走。

袁家的律師也跟著走了,留下那年輕的警員衝著他們的後背又翻了個白眼,嘴裡嘟噥:「外交護照了不起啊,有幾個臭錢就能打老婆?就你這種人,總有一天進監獄。」

袁振北帶弟弟上了車,關上車門才說話:「先回去洗個澡,一身味道。」

袁振東萎靡地靠在車門上,兩隻眼睛看著大哥,終於忍不住嗚咽了一聲。

「大哥,小喜騙我。」

袁振北冷下臉:「不許哭,我飛十二個小時到這裡來不是看你哭喪臉的,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先回家再說。」

袁振北是在洛杉磯的公司裡開會時接到弟弟的電話的,那電話裡的聲音簡直是哀嚎,他乍一下聽到,差一點就以為自己弟弟出車禍了。

袁振東被送進拘留所之後只被允許打兩個電話,他第一個電話是撥給聞樂的,也沒說幾句,可拘留所裡的警員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他安靜下來,所以這第二個電話他們就不太放心讓他一個人打了,撥的時候一左一右站了兩個值班警員,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手銬都準備好了。

他在他們的注視下撥了自己大哥的電話。他是老來子,青春期的時候父母都已經年過五十,大哥比他年長十歲,大大小小的家長會全都是大哥代替父母出席的,長兄如父,對袁振東來說,大哥這個詞和父親是同一個意思。

袁振北從電話裡大概瞭解了情況之後立刻就做出安排,他要助理定了最早一班到國內的機票,又給國內的朋友打了電話,要他們為袁振東安排律師。

他還派人去了醫院,醫生證實了聞喜流產的消息。

確定消息之後,袁振北著實歎了口氣。

他對聞喜這個弟媳婦一直很有好感,聞喜端莊又溫柔,婚前從事的職業也高雅,難得的是還能將婚後留在家中照顧丈夫當作妻子的責任,最適合他們這樣的家庭。

他也知道弟弟愛她,他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

但那也不是弟媳的錯,袁振北當然知道自己弟弟的隱疾,袁振東對他說聞喜不能生育的時候他還鬆了口氣。

他們簡直是天作之合。

沒想到最後出了這樣一件慘事。

袁振東抱住頭,他在大哥面前根本不能自已。

「我讓她流產了,我不是故意的,可那孩子不是我的,大哥,她騙我,她和別人有了孩子。」

袁振北真想給他一耳光,就衝著弟弟這副死去活來的樣子,但他又不忍心,雖說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弟弟都四十一了,但在他眼裡,他仍舊是小時候那個倔頭倔腦的模樣。

他簡直是親手帶大了他,自己那兩個親生兒子都沒得到過他那麼多的關心和照顧。

「現在你可以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袁振東再次嗚咽:「她是報復我,大哥,她報復我有其他女人,我都已經離開那個女人了,可她不原諒我。」

饒是袁振北年過半百的修養,這一口濁氣上湧,也忍不住給了弟弟一巴掌。

「你還有臉說!」

袁振東猝不及防地挨了這一巴掌,倒也不反抗,只紅著眼睛傷心,心裡倒是輕鬆了一點。

他背負這痛苦太久了,也背負那揮之不去的愧疚感太久了,還有那一腳,他到現在都覺得自己腳上帶著聞喜的鮮血。

他踢出了那一腳,無論什麼樣的原因和借口,都不值得同情,現在大哥來了,給了他一巴掌,他覺得很應該,這懲罰還太輕了一點,他自己都想狠狠揍自己一頓。

袁振北喘了兩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要揍自己弟弟有的是時候,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

他過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不管怎麼樣,孩子是關鍵。我已經叫人對孩子進行親子鑒定了,你也不要急,等結果出來再說。」

袁振東愣住:「親子鑒定?孩子不是已經沒有了嗎?」

袁振北冷下臉,他一向是個嚴肅的人,又做慣了決策,行事風格十分冷硬,從來說一不二。

「孩子是沒有了,不過你電話打得及時,我們的人還來得及在醫院處理掉死胎前取樣,現在樣本已經送到專業機構裡去了,一會兒會有人到家裡來采血準備配對,很快就能出結果。」

袁振東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大哥:「可我是不會有孩子的……大哥,你知道的……」

他喃喃地把這兩句話顛來倒去重複了兩三遍,像是在安慰自己,但他的心臟跳得又快又亂,這感覺太可怕了,他總覺得有什麼異常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

袁振北冷冷道:「你不用多說了。我只是要證實整件事情。我們袁家的人做錯了事一定會賠償,但要是小喜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不能把責任全都歸到你身上。」

他頓一頓,又說:「無論如何,她一個人是懷不上孩子的。」

***

聞樂左思右想,還是給家裡打了電話。

電話是爸爸接的,然後一分鐘不到話筒裡就轉成了媽媽驚慌失措的哭叫。

聞樂皺眉頭,這就是她們姐妹倆往家裡打電話永遠報喜不報憂的原因。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年紀越大就越會小題大做,總之爸爸還不明顯,但媽媽這些年簡直是精神衰弱的典型例子了,無論聽到什麼都會捕風捉影,然後擔心到食不下嚥夜不能眠,非得親自過來反覆確定什麼事都沒有為止。

她記得幾年前一本無聊雜誌傳出某明星結識新歡的照片,照片上該明星與姐夫正一同走出飯店。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姐夫公司請那明星代言了當季產品,一頓工作餐而已,她和姐姐都當笑話看,也不知道媽媽是從哪裡看到這本雜誌的,事情都過去一個月了突然衝到她這兒來,話都來不及說先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可怎麼辦好?你姐怎麼不好好抓住老公?這下完了,你姐夫在外頭有了女人,我們全家都要倒霉了。

聞樂記得自己當時簡直哭笑不得,好言相勸媽媽還聽不進去,非要逼得她吼她一頓不可理喻,又把姐夫給叫過來親自保證那是謠傳才罷休。

所以前幾個月聞喜和袁振東的婚姻真的出了問題,姐姐讓她不要對爸媽提起,她立刻就答應了。

聞喜說會解決問題,她就相信她一定能解決問題。從小到大她這個姐姐都比媽媽值得依靠多了,誰想看到親媽衝過來哭天搶地的樣子啊,那根本於事無補,只會讓事態越來越糟好嗎?

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瞞不下去了。

姐姐流產了,姐夫進了拘留所——那是他活該,聞喜當時的情況確實不好,但孩子是被袁振東踢掉的,她親眼目睹。

但接著袁振東就斬釘截鐵地對她說,他不可能是孩子的爸爸。

聞樂打了袁振東給她的電話號碼,他那遠在美國的私人醫生證實了他的話。袁振東確實有生育問題,他有孩子的幾率就跟隨手買了張彩票就中了兩億那麼低。

她原本可以為姐姐辯駁的,即使袁振東表現得如同一隻受傷的獅子,但聞喜是她的親姐姐,她原本是該無條件相信自己的姐姐的。

如果沒有方遠。

是方遠帶走她姐姐的,她也親眼目睹他和她擁抱在一起的樣子。

即使隔著二十七層的距離,她都可以感受到那兩個人之間強烈的感情。

他還從醫院把姐姐帶走了!

聞樂至今還陷在一種匪夷所思的震驚裡。

如果說之前她還心存僥倖,期望這一切都是個誤會的話,那方遠將聞喜帶走的舉動徹底讓她死了心。

是什麼讓一個帶著警銜的男人毫無理由地從醫院裡帶走別人的老婆?他要不就是瘋了,要不就是自以為他有那個帶走她的權利。

而她的姐姐,完全沒有掙扎。

聞樂向醫生確認過,方遠和聞喜就在她上樓前離開的醫院,當時聞喜是完全清醒的,也絕對是自願與方遠離開的。

如果聞喜不是她的姐姐,聞樂簡直要罵一聲不知羞恥。

可聞喜是她的親姐姐!

正因為如此,她的欺瞞才讓她更加無法接受。

聞樂在六神無主之下,只能夠把電話打回家裡。

林紅掛了電話就衝出門,丈夫要她先打個電話給大女兒,林紅指著他的鼻子叫:

「那是你女兒嗎?那是你欠的債!小喜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全家都得跟著完蛋!」

聞其山被她這麼一喊,愣是沒了反應,小女兒電話裡講的消息實在慘痛,他也是胸口憋悶,想說些什麼反駁老婆的話也沒說出來。

他這些年受夠了老婆的神經質,自從十多年前家裡一場大難以後,他在林紅眼裡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說什麼做什麼都能落她個白眼。後來小喜失而復得,找到的時候那副慘狀,林紅嘴上不說,心裡是真彆扭上了。後來聞喜嫁了袁振東,成了家裡的救星,林紅簡直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著,所有的嘮叨都是衝著小女兒去的。

他不知道大女兒會怎麼想,但他看在眼裡,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有時候太過客氣也是一種疏遠,自己孩子呼呼喝喝算什麼?小心翼翼才讓人覺得奇怪。

但林紅說的是沒錯的,在血緣上,小喜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再怎麼從小養到大,都隔著一層肚皮,太平日子不知不覺,只能保全一個的時候,一想到親生骨肉要受苦,心臟立刻抽痛,手腳自然發抖,靈魂到身體全部自動做出選擇。

正因為如此,事情過去以後,他們才加倍覺得愧疚,再加上後來家裡全靠大女兒的婚姻翻身,更覺得欠她良多。

眼看著林紅抓了包就往外跑,聞其山也跟著走出去兩步,林紅回頭,沒好氣地說:「你到底去不去?要去就換件衣服,老頭衫能上火車嗎?」

他被她這麼一吼,腳下又停了,頹然道:「要不你先去看看情況?萬一袁家的人過來找我呢?公司裡剛接了訂單,也不能沒人在……」

聞家的公司至今還運作著,不過幾乎所有的生意都是從袁家過來的。十年來袁振東對老丈人家實在是沒說的,老丈人做的是外貿生意,他自己在國內工作,就讓遠在美國的大哥袁振北派人照應著,雖說這些年外貿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但聞其山哪用得著自己去跑單子?袁家隨便漏給他一點單子就足夠了。

正因為如此,聞喜和袁振東婚姻裡每一點事故都能讓聞其山夫妻兩個神經高度緊張,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聞其山嘴上不說,心裡也覺得自家公司該垮了。

林紅跺腳就走,攔了出租車直奔車站,上了最近的一班高鐵。因為太趕,連座位都沒了,她在兩節車廂當中站定,喘著氣先抹了把虛汗。

她現在年紀也大了,年輕時候老公常年在外頭做生意,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去公園,手裡牽一個,推車裡放一個,聞樂最會鬧,動不動就要抱,她抱著她繞湖走上一圈也沒有吃不消的感覺。

那時候聞喜才五六歲,已經會替她推童車,乖得讓人吃驚,現在想想,那孩子從小就比其他孩子要懂事,讓人心疼。

她也是把她當親生女兒帶大的呢,誰知道後來家裡會出那麼一場大事。都過去十多年了,她還是不太敢回想那時候的情形,只記得天都塌下來了,一個女兒就這麼沒了。

找回來以後,她就再也不敢正眼看小喜,總覺得自己是虧欠了她。

等小喜嫁了人,她就更不安了。

林紅沒受過多少教育,想法一直都很簡單。抱回來的孩子再親也不如親生的,但看著她死去活來,又沒辦法不愧疚,再接著,就是全家都受了她的恩惠,她心理的天平上再也擺不平自己的位置,面對小喜的時候,總覺得她是自己的債主。

她又要拿什麼來償還這個領來的女兒呢?

偏偏全家的生計還都靠著她的婚姻,所以這些年來,小喜的婚姻一有個風吹草動她就坐立不安,還不敢直接去問大女兒,只能對著小女兒嘮叨。

聞喜不能生孩子這件事,林紅總覺得是個隱患,當年她就為這事去求過袁振東,沒想到十年風平浪靜,這個炸彈終於還是爆了出來。

但小喜怎麼會流產的呢?她不是不會有孩子的嗎?還有小女兒說孩子是因為袁振東沒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人在火車上,恨不能生一雙翅膀直接飛過去問個究竟。

可事情到了如今,飛過去又有什麼用呢?

林紅抹汗的手落到了眼睛上,眼淚是自己滾出來的,收都收不住。

孩子已經沒有了,小喜那身子,多不容易才能懷上的孩子啊!就這麼沒有了。

從車廂裡走出來上廁所的人對抹著眼睛的林紅投來異樣的目光,林紅也顧不上自己的樣子了,心裡只是想,為什麼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會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呢?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

不出聞樂所料,不到三個小時,媽媽就來了。

她正想再去一次特警隊呢,一開門就看到大喘氣的媽媽,手裡就捏著個小包,額頭上都是汗,劉海都濕了。

聞樂叫了聲「媽!」,讓她進屋,趕緊給她倒了杯水。

林紅捏著杯子先灌了兩口水,然後就紅著眼睛叫了聲。

「樂樂,這回你姐可怎麼辦啊?」

聞樂煩躁極了,她多想要一個能夠解決事情的媽啊,而不是只會對著她哭叫。

「我也不知道,先找到她再說。」

「什麼!她不在醫院裡嗎?」林紅大驚失色。

「她……」聞樂咬咬牙,「她給人帶走了。」

「誰把她帶走了?你姐夫嗎?我,我們要不要去見見他?」

「別跟我提袁振東!」聞樂叫了一聲,嚇得林紅肩膀一縮。

「要不是他,姐姐也不會進醫院。」

林紅眼淚又出來了,只拉著小女兒的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電話裡說得不清不楚的,快把事情都跟媽說啊!」

聞樂遲疑地看了媽媽一眼,這樣真的好嗎?把一切都說出來,然後眼看著媽媽歇斯底里?

「快說啊!」林紅的聲音拔高了。

媽媽發紅的眼睛就在眼前,聞樂嚥了一下,終於豁出去了。

「姐夫說自己有生育問題,不可能有孩子,姐姐的孩子不是他的。還有姐姐給一個男人帶走了,那個人……那個人她十多年前就認識了。」

女兒的話打雷閃電一樣轟得林紅眼前一片空白,耳朵裡嗡嗡作響,她直著眼睛半晌,最後一屁股往後坐倒在沙發上,拍著大腿叫了兩聲,硬是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鄭回在第二天一早又把車開到方遠家小區外頭,就停在街邊上。他開了車門,又沒下車,一隻腳踩在地上,狠抽了兩根煙。

他昨晚上一宿沒睡,翻來覆去想著方遠,還有小喜。

在他腦子裡小喜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個模樣,那天在街上也見到了她,可那樣匆匆的一瞥,方遠還說不是她,他就真沒往心裡去。

他閉上眼睛就看到十多年前小喜站在方遠身邊的模樣,他那麼討厭他們的關係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是該在一起的。但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們被人群吐唾沫的樣子。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別人的老婆!他們雖然一直過著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生活,但到底是公職人員,這要是人家家屬鬧到隊裡去,那十多年前沒有爆發的那場身敗名裂,就只是推遲了時間,而且這一次更來勢洶洶,誰都沒法再把方遠拉出那個泥潭了。

鄭回在被窩裡都打了個哆嗦,根本不敢想像那種情景。

他實在是佩服了聞喜,當年可憐巴巴一副小孤女的模樣,把方遠迷得五迷三道的,從小牽手到大的青梅竹馬都不要了。現在十多年都過去了,她都嫁人成了別人的老婆,就那麼人群裡的一對眼,這就又開始了!

她這是給方遠下藥了吧?

鄭回再也睡不著了,起來披上衣服打電話,半夜三更的一通電話打下來,能騷擾的人都騷擾了,再抬頭一看,天都亮了。

他也等不得了,開了車子就直奔方遠家。

等他把煙頭丟在地上,再用力碾了兩下,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要下車的時候,就看到方遠從小區裡出來了。

方遠住老式小區,裡頭路小,住戶又多,車子都開不進去,開進去也倒不出來,鄭回不是頭一次來,知道厲害,索性就停在街邊上了,想著一會兒思想工作做不通,他就用硬拉的,叫人來也有集合目標,方便一點。

沒想到還沒等他進小區,方遠就出來了。

時間真是早,小區門口早點攤都沒幾個客人,值班的保安打著呵欠站在值班室門口抽煙,方遠開著車,因為小區門口有些早起的老人進進出出,速度放得很慢。

鄭回都不用伸腦袋,就能看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聞喜。

他只覺得一把無名火噌地躥到頭頂上,什麼都顧不得了,撒開兩條腿,幾步就從街這頭到了那頭,衝到方遠車前兩手一張,大吼了一聲。

「方遠!」

鄭回這大嗓門,平地一聲雷似的,把周圍五十米以內的人都震住了,方遠皺眉,開了車窗問他:「你幹什麼。」

鄭回自己開了車門上車,往後座一坐,黑著臉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看也不看聞喜,就好像車上沒她這個人。

方遠眉頭皺得更深,回頭想說話,但聞喜伸出手,輕輕按住他的胳膊。

她也回頭,對鄭回說:「鄭大哥,好多年沒見了。」

鄭回對上她的臉,突然喉嚨口就被什麼堵住了,一肚子的話全都憋在兩片嘴唇裡頭。

這是小喜嗎?

那輪廓是沒錯的,但那蒼白的臉,還有眼裡的滄桑,讓鄭回想揉自己的眼睛。

小喜仍舊是小喜,那張臉上還是他記憶裡的五官,她也沒有變醜,更談不上老,她只是坐在那裡,用眼裡的滄桑告訴他什麼是滄海桑田。

方遠把車開出去了,因為鄭回,車前頭已經有了圍觀群眾,車子的前進驚醒了鄭回,他含糊地對聞喜應了一聲,剛才的氣勢不知不覺弱了下來。

「你們要到哪裡去?」

方遠唇線平直,鄭回從後視鏡裡看到,心裡打了個抖。

方遠這個表情,讓他覺得自己有危險。

幸好有聞喜回答他:「我要去拘留所,方大哥送我去。」

她還是叫他方大哥,和十多年前一樣,連稱呼都沒有變。

她太平靜了,鄭回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幸好他還記得自己來的目的。

「你要去見袁振東?」

方遠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鄭回的腦袋不自覺又低下來一點,然後突然又瞪起了眼睛,梗起脖子說:「你看我幹什麼?我告訴你,我是豁出去了,你今天別想過我這一關。」

「你要幹什麼?」方遠冷聲問。

鄭回看一眼聞喜,然後吸足了氣說:「我要你下車,要送小喜也是我送去,袁振東的大哥和律師來了,他用的是外交護照,拘留所沒法扣押他,今天早上他就會給放出去,你們現在過去,一定會和他們撞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我正想和他談談,他有家人和律師在更好。」方遠面無表情地說。

鄭回錯愕地看著他的後腦勺,就像在看一個瘋子,然後他把頭轉向聞喜,聲音裡沒了之前的強硬,聽上去簡直是哀求。

「小喜,你聽到了嗎?你放過他吧,他為了你吃了那麼多苦,你總得有點良心吧?」

聞喜還沒說話,一聲剎車響,方遠把車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