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華盛頓。
耿念棠走進美國的國會圖書館時,並沒想到會再遇見那個小女人,但是當他聽到她清澈的聲音時,他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
魏小滿。
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他還滿世界亂跑,卻在八個月之內巧遇她三次?實在不能不說是個緣分啊。
他好奇的掉轉行進的方向,朝那一排又一排的書櫃走去。
男人和女人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不過他耳朵很好。
「不、不,你不能這麼做——」
「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這麼做!噢,你這頭狂妄自大的豬!你給我聽清楚了,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不要再騷擾沙也加,你要把偷拍的影片全都刪掉,還要把論文和她該有的榮譽還給她,否則我會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公開。」
「沒有人會相信你的!」
「一個按鍵,我只要用一個按鍵,就可以讓你身敗名裂!」
「你敢這麼做!我發誓我會讓你在這一行待不下去!」
「你可以試試看!」
哦哦,不妙。
沒人告訴她,不要隨便威脅激怒小人嗎?
他加快腳步,果然下一秒就聽見男人慌亂激動的咒駡。「你不可以!站住!你給我站住!你這黃種婊子——」
她驚呼出聲,他及時在她再次把自己絆倒時,抓住了她,轉身將她帶到身後,讓她閃過那穿著羊毛背心的男人手中的厚重磚頭書,跟著閃電般抓住那傢伙的手,反手一扯一轉,就將那王八蛋的右手關節給卸了。
磚頭書掉到地上,小人抱著脫臼的關節跪倒在地,張嘴試圖哀號,他順手將那傢伙的領帶給塞到他嘴裡,堵住了他殺豬般的尖叫。
「嘿,為了圖書館的安寧,還有你自己的名譽,你要好好把嘴閉著,OK?!」
小人又驚又痛,眼裡滿是淚水。
「聽懂了就點頭。」他微笑扯著小人的關節。
小人淚流滿面,嗚嗚著迅速點頭。
「看著我,很好,對,就是這樣,看著我,這樣你就會知道我是認真的。」他一邊說,一邊抓著小人的關節,笑容可掏的道:「剛剛小姐叫你做什麼,你回去記得要馬上做,OK?」
小人飛快再點頭。
「這位教授,你是教授,對吧?很好,真開心我看人的眼光沒錯。親愛的教授,你記得小時候都會有個霸淩你這種四眼田雞的惡霸嗎?我就是那種惡霸。事實上,我會是你見過最討人厭最恐怖的惡霸。」
他俯身笑咪咪的看著眼前人模人樣的小人。
「我身後這位可愛又難纏的小姐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找她麻煩,就是找我麻煩。如果這種事發生了,我就會回來找你,我很討厭為了這種小事回來,到時你痛的就不會只是這隻手了,你懂嗎?」
小人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驚恐地再次點頭。
「很好,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共識。」他開心的笑著再拍了拍小人脫臼的手臂,在對方痛得冷汗直冒時,很好心的協助他站起來。
「說真的,我知道你剛剛謀殺未遂的舉動,只是一時衝動,女人那張嘴有時候真的很可怕,但我們真的不需要為此賠上一生,不是嗎?想想你的退休金和美好的退休生活,再想想背著謀殺罪名在牢裡度過餘生,這不是太困難的選擇吧?」
小人慌張的同意點頭。
「我很想幫你把脫臼的關節裝回去,但我擔心你會太快忘記這件事,我相信你知道醫院在哪裡,還是你需要我幫你查一下Google?」
小人死白著臉忍痛搖頭。
「所以你知道醫院在哪?那就快去啊。」
聞言,小人猛然驚醒,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立刻含淚轉身抱著手匆匆離開了。
他等對方消失在視線中,才轉過身來,只見那女人一臉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海。」他張開嘴,露出潔白的牙,衝著她笑:「好久不見。」
她雙眼大睜,驚愕的瞪著他。
「你在這裡幹嘛?」
「到圖書館當然是為了要看書啊。」他好笑的說:「當然,除非你剛好約了人在這裡談判。」
她眨了眨眼,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說到書,」他瞅著她說,「你那本非洲遊記還在我這。」
她再眨眼,微顫的小手、蒼白的小臉、失去血色的唇,和臉頰旁散亂的黑髮,只讓她看來更加像是受驚的小白兔。
見她依然沒辦法回神,他再開口道:「你吃飯了嗎?」
「還沒。」她喃喃開口。
「太好了。」他握住她濕冷的小手,「我也還沒,我們來去吃飯吧。」
「吃飯?」
「沒錯,吃飯,也許喝杯熱巧克力之類的。」
他看到她呆了一下,但是當他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外走時,她沒有抗議。
八成是因為聽到有熱巧克力。
嘿,男人,熱巧克力是你永遠的好朋友!
四月,春暖花開。
華盛頓的櫻花盛開起來,可一點也不輸日本。
等小滿真的回過神來時,她人已經坐在華盛頓國家廣場的潮汐湖畔,一手被塞了一杯熱巧克力,一手被塞了一份淋了一大堆醬料的熱狗,還被一大堆盛開的櫻花包圍。
看著眼前熱量明顯破表的食物,她遲疑了一下,她真不該吃這麼高熱量的東西,但旁邊那個男人又吃得這麼開心,而且既然她剛剛才差點被一書斃命——
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不再多想,她張開嘴,在盛開的粉紅櫻花樹下,咬了一大口熱量超高的熱狗,半點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熱狗又鹹又辣,酸黃瓜醬和番茄醬更是讓人口水直流,吃得一口接一口。雖然已是四月,今日又萬里無雲,但華盛頓緯度稍微高一點,坐在樹蔭下,風吹來還是會冷,不過她帶著她超保暖的白色羽絨衣。
超甜的熱巧克力和熱狗一點也不搭,但她並不是非常介意,她喜歡熱巧克力,而且她一點也不介意在差點被書砸死之後,來一杯安定神魂的巧克力。
身旁的男人將襯衫袖子捲到手肘,蹺著二郎腿,三兩下就吃完了他的熱狗,一邊喝他的超大杯可樂,一手往後掛在公園椅的椅背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說真的,你到底為什麼會把人約到那種地方去談判?」
「說真的,你到底為什麼會跑到美國國會圖書館?」她不答反問。
「我去找書。」他不介意她的問題,只禽著笑道:「我老闆要我去查一些不能外借的資料。」
什麼資料?
她將差點脫口的追問咬在舌尖,她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在查什麼鬼東西,或者該說她雖然想知道,但她才剛保住一條小命,並不急著再來一次。
她可還清楚記得去年她是怎麼遇到這傢伙的。
不過,可惡,她問他問題只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偏偏這傢伙就是不吃這套。
她再咬一口熱狗,用力咀嚼著,身旁男人卻沒有繼續下一個話題,只是蹺著二郎腿,咬著吸管喝著他那超大杯的可樂。
她繼續咀嚼,然後將食物吞嚥下肚,過了半晌,才看向前方的湖光水色,和遠方那用白色大理石蓋的圓頂建築。
粉紅色的櫻花樹,沿著湖水,一路盛開過去。
每當風一吹,就有些許櫻花花瓣會隨風翩翩落下。
眼前的風景,美到不可思議。
她又咬了一口她的熱狗,身旁的傢伙也沒追問下去,只是安靜的喝著他的可樂。
她拖延著,然後吃完了她最後一口熱狗,喝著她依然在冒煙的熱巧克力。當風再次吹過,她聽見自己開口道。
「我沒有約他,我只是跟著他到了那裡。」她頓了一下,道:「而且我以為他不會在公共場合做什麼蠢事,那裡可是國會圖書館。」
「衝動犯罪之所以叫衝動犯罪,就是因為那是一時衝動,是臨時起意,是因為受到外在刺激而引發的衝動,在那個當下,加害者通常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才會做出不可控制之事。」
「所以這是我的錯?」她不可思議的轉頭看著他。
「不,但這會是他的律師替他辯護時的說詞。」他瞅著她,揮舞著他的大手,道:「噢,親愛的法官,可愛的陪審員們,我們的教授一路勤學向上,從來沒有違法犯案,還作育了無數英才,是個優良公民,若不是魏小姐一再刺激他,他絕不會一時衝動拿書砸她。」
她小嘴半張,臉色蒼白的瞪大了眼。
他搖晃著他的可樂,讓冰塊在其中喀啦作響,一邊聳著肩。
「那位律師要是再高明一點,搞不好還能弄成他只是不小心推了你一下,結果你撞到了書櫃,那本書就這樣從書櫃上掉了下來,砸中了你可憐的小腦袋,然後一切就會以意外結案,他不用多久就能回到學校繼續教書,而你會躺在你長滿小草的可愛墓地之下,沒兩年大家就會把你給忘掉。」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他,半晌才有辦法吐出一句。
「你真的很變態耶。」
「我知道。」他笑了笑,道:「但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她確實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更加氣悶。
「不過,他一時衝動殺掉你,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不該尾隨他,還試圖單獨和他對質,或威脅一個比你高大的傢伙,尤其是你明明知道他是一個無恥的卑鄙小人。」
她對著他眯眼,莫名火大的說:「這話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笑了出來:「當然有,下次你想再做同樣的事時,你就會知道要找個高大威猛的幫手,或者,哦,嘿,你也可以試著打電話報警。」
她瞪他一眼:「不到最後關頭,我不希望報警,他偷拍了……影片!」
噢,她真是想到就一陣火大。
小滿惱怒的說:「我不希望沙也加再受到二度傷害,對她來說,這整件事已經夠恐怖了。」
不用她解釋,他也猜得出來那是哪種影片,現在想想,也許他對那王八蛋下手輕了一點。
「那就是那種傢伙會食髓知味,不斷再犯的原因之一,他知道對方不會,也不敢說出去,不過影片這東西,其實是把雙面刃。」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去找他對質。」她性性然的說:「我以為他會因此收手,我怎麼曉得他會白痴到覺得殺了我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他聞言,再笑,「你沒事應該要去法院旁聽幾次,用殺人解決問題的人多到會讓你下巴掉下來,我以為你應該知道,這世上從古至今,到處都有人以謀殺當做解決問題的辦法。」
該死,她確實知道,她是讀歷史的。
春風又來一陣,讓櫻花片片飄落。
她翻了個白眼,道:「所以,我應該要去找一個高大威猛的傢伙來當朋友才能管閒事?」
「你已經有啦。」他嘻皮笑臉的說。
她呆了一下,「誰?」
他一挑眉,撥了下飛揚的瀏海,抓著可樂,舉起雙手,笑著擺出健美選手的標準姿勢。
「我啊。」
她傻看著眼前刻意擺出健美姿勢的男人,然後爆笑出聲。
他半點也不介意她的大笑,還朝她挑了挑眉,側身換了一個姿勢,露出他強壯的二頭肌,道:「怎麼樣,還算高大威猛吧?」
眼前的男人實在太搞笑了,害她笑得前俯後仰,完全停不下來,結果笑著笑著,淚水突然就噴了出來。
她嚇了一跳,卻還是邊笑邊掉淚。
對她突如其來的眼淚,他一句話沒說,只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遞給她。
「這年頭沒事誰還帶手帕在身上?」她接過手,邊笑邊擦淚,「你已經有一條手帕在我那裡了。」
「我知道。」他禽著笑,說:「但手帕真的很好用,而且很環保啊,所以你用完記得洗乾淨再還給我。」
她聞言又笑,淚水又跟著飆飛出來。
他也不介意她哭哭笑笑得像個瘋子,他知道受到驚嚇過後,情緒不穩是很正常的,有發洩出來是好事,怎麼樣都比憋在心裡好。
她吸著鼻子,含淚笑著說:「上一條我已經洗乾淨了,圍巾也是。」
「噢,對,還有圍巾。」他瞅著她說:「我超喜歡那條圍巾的耶,那可是我媽親手打給我的。」
這話讓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那是那麼貴重的東西,忙道:「抱歉,我不知道怎麼聯絡你,不然我早就把它們寄還給你了。」
「沒關係,那天我回去之後,發現不小心拿了你的書,本來想第二天還你的,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等我忙完,你已經離開日本,我只好把它帶回家,想說找機會再還你,但一直沒空,誰知道跑來這裡反而又遇見了。」
握著他的手帕,她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笑咪咪的男人問:「你找過我?」
他誇張的挑眉,道:「那是我媽親手打的圍巾耶,我可還想回家吃飯啊,你覺得要過多久她才會發現我把她的傑作搞丟了?」
他的模樣和說法,讓她忍不住又笑,但眼中的淚水總算不再不受控制的一直掉,她擦擦淚,放鬆下來,道:「放心,圍巾和手帕都好好的收在我現在住的地方。」
「現在?」注意到她的說法,他再挑眉。
「我的合約到期了,剛找到了一個新工作。」她做了個鬼臉,道:「那卑鄙小人在這裡確實有點名望,他在華府還有些門路,如果他真的要惡整我,的確能讓我在這裡混不下去。我也不是傻的,在找他麻煩之前,當然先想好了退路。我下星期就要離開這裡,到英國一間私人機構工作。」
這女人還真不是傻的。
看著她哭紅的雙眼和鼻頭,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
她一怔,抬眼看他。
「好乖。」他說。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稱讚,她呆了一下,但眼前的男人只是看著她微笑,起身朝她伸出手。
「來吧,我載你回去。」
春風拂過,吹落幾許粉嫩。
小滿抬頭仰望著他,當這男人站起來,她才突然意識到,他真的很高大威猛。
天色漸晚,這傢伙迎風在夕陽下微笑,簡直帥到不可思議,讓一顆心瞬間跳快了兩下,看著他伸出的大手,她沒有握住他的手,只是故意把喝完的熱巧克力空杯塞到他手裡,自己站了起來。
他笑了笑,一手拿著可樂杯,一手抓著熱巧克力空杯,神情自在的轉身朝垃圾桶走去。
看著他高壯的背影,剎那間,莫名的內疚又上心頭,就如上回在電車裡一般。
他對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就是因為掩飾得太好了,才讓她更清楚他一定對她的拒絕感到受傷。
即便他和恐怖分子有所牽扯,而且還是個用起暴力毫不手軟的人,可她知道,這男人不是壞人。
天知道,他救了她不只一次,把圍巾和手帕借她,替她帶路,幫她解決麻煩,還特別買東西給她吃。
她又不是傻的。
你麻痺了嗎?
她記得上回問他這個問題時,他臉上的表情,她也記得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
他說。
可她知道,現在知道了。
他沒有麻痺,因為沒有,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表情,才會說出那樣的答案。
但她真的不認為,對這男人有好感對她是一件好事,就算他真的瞎了眼喜歡上她好了,她也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應付他。
所以即便這傢伙又帥又有幽默感,笑起來時臉上還有可愛到不行的酒窩,而且真的很高大威猛,身材更是黝黑健美到讓人流口水,她還是不會傻到對他有什麼奇怪的妄想。
不過,話說回來,這男人真的讓人很難不喜歡他。
如果只是當朋友的話,她真的不介意有一位像他這樣高大威猛又可愛搞笑的朋友。
等她回神,她已經匆匆邁開腳步,快步走到他身邊。
看見她跟上,他一句沒吭,只是嘴角悄悄微揚。
夕陽西下,兩人漫步在櫻花樹下,世界看來是如此和平。
身旁的男人一臉輕鬆愜意,很難想像八個月前,他還在巴格達玩炸彈。忽然間,覺得眼前的和平好虛幻,像假的一樣。
然後,他握住了她的手,那結實粗糙的大手,散發著溫暖,莫名讓搖晃的現實安定了下來。
她一怔,抬眼看他。
「沒事的。」他垂眼看著她,道:「我相信你那位親愛的教授,不會再做出什麼傻事。」
心頭,驀然一熱。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點點頭。
當他繼續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停車的地方走去時,她沒有抽回手。他開車送她回到住宿的地方,也許她不該讓他進門,但她想到如果他想對她做什麼,早就做了。
而且她注意到,他跟在她身後進門時,刻意沒有把門關上。
「你等我一下。」
她說著,回房去拿她收好的圍巾和手帕,過去幾個月,她一直將它們裝在紙盒裡。
他接過手,沒有打開來查看,只開口問。
「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當然。」
他垂眼看著她,然後掏出一張名片。
「我這幾天都還會在附近,有什麼事就打我手機。」
她看著那張名片,頓了一秒才伸手去接。
他抬起大手,摸了她低垂微紅的臉一下。
她微微一驚,抬起眼來,只見他笑看著她。
「不要那麼害怕,我不會吃了你。」
她微紅的臉瞬間暴紅,想反嘴說些什麼,腦袋裡卻一片空白。
「到英國安定好之後,傳位址給我,我把遊記寄過去。」
她只能再點頭。
「晚安。」他笑著說。
「晚安。」她紅著臉回。
然後,他轉身走了。
她上前關門落鎖,等到腳步聲消失了,她才拿額頭抵著門,吐出憋在心中的一口氣,又過了幾秒,她才有辦法鼓起勇氣低頭查看手中捏緊的名片。
那張名片格式很簡單。
上面寫著他的姓名、手機,還有用中英文寫的公司行號與電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調查員?
什麼東西?偵探社嗎?這男人是偵探?
她還以為偵探都是在查外遇、跟拍小三之類的。
然後她突然領悟過來,這名片八成只是他的掩護。
搞不好連這姓名都是假的。
哈。
只不過,不知為何,她不覺得他和她報了假姓名,她記得他臉上漾開的笑容,和他介紹自己姓名時,黑眸裡的笑意。
「耿念棠……」
把這三個字說出口,感覺更真實了。
她把名片收到口袋裡,不再多想,只是轉身去收拾那些已經裝箱到一半的行李。
接下來那幾天,沒人找她麻煩,沙也加來找過她,告訴她,那小人把論文掛上了沙也加的名字,雖然只是並列,但聊勝於無。她沒有再多加追究,沙也加不想把事情鬧大,她也很清楚她能幫的就只是這樣。
離開華盛頓前,小滿沒打過那男人的手機,也不曾再見過他。
兩個星期後,她到了英國,搬進了一棟全新的屋子。
她的新老闆是個十分大方的僱主,除了豐厚的薪資,還提供了附前庭後院的百年老屋給她住。
雖然屋子是個老古董,但整修得很好,屋裡冷暖器皆備,傢俱、家電萬分齊全,什麼也不缺。
她花了一點時間把自己那些書籍、衣物、雜物一一放好,當她整理衣服要清洗時,發現了那張名片。
她應該要傳簡訊給他。
但不知為何,忽然覺得,他要她傳簡訊給他,是客氣話。
他給她電話,只是以防萬一教授又找她麻煩。
她很清楚,如果他想,就算她不說,他也輕易就能找到她。
她不是什麼特殊人士,也和幾位舊同事保持著聯絡,只要到她曾任職的大學稍微打聽一下,就能查到他的行蹤。
她把名片塞到屁股口袋裡,這一回卻一直無法忘記它的存在。
那張小小的紙片,像是會發燙一樣。
那天她帶著它走來走去,始終意識到它的存在。
到了晚上,她回到房間,洗完澡之後,套上睡衣躺上床,卻還是想著那張名片。
然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走回浴室,把擱在洗衣籃裡的牛仔褲撈了出來,掏出口袋裡的名片。
她拿著名片走回床邊坐下,一邊覺得自己很傻,卻還是忍不住低頭查看它。
這一次在檯燈下,她注意到上面有個打凸的圓形符號,那浮雕一般的符號沒有上色,所以不是很清楚,她對著燈光傾斜名片,很快辨識出那是什麼。
荷魯斯之眼。
這是一位埃及鷹頭神的右眼。
埃及的神話很有趣,她曾研究過好一陣子,寫過幾篇論文和報告,荷魯斯的右眼也代表太陽,左眼則像徵月亮。
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是右眼,荷魯斯的右眼又名全知之眼,有著遠離痛苦、戰勝邪惡的力量。
這圖騰,和他很搭。
他燦爛開朗的笑容,也總讓她想到明亮的太陽。
莫名的溫暖,因他的笑容流淌過心口,撫著那流傳了數千年之久的古老圖騰,她一時衝動,掏出了手機,敲了一通簡單的簡訊,傳位址給他。
可按下傳送鍵之後,她瞬間就後悔了。
那股他只是說客氣話的感覺,不知怎地越發鮮明。
他收到簡訊說不定會嚇一跳,搞不好還覺得她為了一本遊記這麼小題大作也太誇張。
那本書說實話也不是真的那麼稀有,但那男人又不會知道。
如果他打來,就說那是首刷珍本好了,她擔心它要是沒好好收藏會壞掉、被蟲蛀掉之類的。
話說回來,他搞不好根本不會打來,了不起禮貌的回個簡訊,說不定他根本連簡訊都不會回。
噢,可惡,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白痴。
因為太過驚慌,她飛速關掉手機電源,然後將它塞到抽屜裡,迅速躺上床,蒙頭大睡,來個眼不見為淨。
可躺在床上,她卻翻來覆去的無法睡著,等到她終於因為太累昏昏沉沉的睡著時,天都快亮了。
第二天,鬧鐘一響,她匆匆忙忙趕去上班,聯手機也忘了帶。
她從來就不是低頭族,加上又剛到新環境上班,接連忙了幾天,等到她終於想到自己的手機時,已經是好幾天之後的事,當她看見抽屜裡的手機,有那麼一瞬間還納悶自己為何把手機塞在抽屜裡,直到她把手機打開,才想起原因。
那一秒,驚慌的又想把手機關掉,但來不及了,螢幕已經亮了起來,她也輸入了密碼,手機連上了網路,顯示著幾通未接電話和未讀訊息。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屏息點進去看。
結果,裡面沒有一通來電是陌生的號碼,也沒有一封簡訊是他傳來的。看著手機螢幕,小滿愣了一下,心中瞬間湧現一股莫名羞恥的難堪和失落。
她扯了下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可惡,真是的,害她白緊張半天。
好吧,顯然給她手機號碼,真的只是以防萬一,叫她傳簡訊也只是客氣話。
為了平復小小受傷的自尊心,她抓著手機到廚房,打開冰箱,掏出冷藏的巧克力蛋糕,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看著電影台播放的老電影大吃一頓,卻忍不住一直想到,他沒回電和回訊息,會不會是因為——
那傢伙出事了?
畢竟他從事的是那麼危險的工作。
吃了幾口甜食之後,她想起那男人雖然總是喜歡嘲笑她,又太過一針見血,但他在某方面其實教養很好,他帶著手帕,他進出門口會讓女士優先,她也注意到,他在電車裡下意識的護著她,將她和人群隔開了。
不知為何,雖然他總是嘻皮笑臉的,她卻覺得他不是那種會已讀不回的人。
不管怎樣,她還是希望他平安健康。
睡前,她刷牙洗臉後,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無法入眠。
最後,她還是忍不住爬了起來,又傳了一封簡訊。
這一回,沒有太多期待,只有真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