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門多了一道全新的門閂。
小滿看著那道門閂,心頭有些微微的暖。
前幾天,她剛看到這門閂時,還愣了一下。
她都不知道他有出門,或何時把這東西裝上的,她家沒有這類五金,那表示他是出門去買回來的。
或許是上網買的?
不過話說回來,她一天也有接近十個小時不在家。
最初那幾天,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休息睡覺,然後隨著他的情況好轉,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吃的食物也越來越多,在認識他之前,她都不知道男人
吃得這麼多,她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買食物回來。
這男人的胃袋簡直是無底洞。
最可惡的是,他吃那麼多,身材卻還是很好啊!
她也不是沒見過猛男,自從她高中到美國唸書之後,她也遇過不少健身的愛好分子,但像他這樣有六塊肌、人魚線的,她還真的也沒見過幾個。
雖然後來他都會記得睡覺要穿著褲子,但他受傷不愛穿上衣,可能包著繃帶,再穿衣服對他來說實在太不舒服,他大半時間都裸著上半身,害她每次一個不小心就會盯著看。
昨天還差點因此撞到牆,真是太糗了,幸好他沒發現。
說真的,對這男人,她真是有點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每天她下班回來,都會發現一些小驚喜。
她後院有點小故障的燈泡被換了新的,電器的接地線也被好好的接上,前後門都被裝上了屋內才能打開的門閥。
耿念棠是個幽默風趣的人,雖然偶而很愛耍嘴皮子,開她玩笑,但也就僅止於此,這陣子相處下來,她慢慢發現,他的教養真的還不錯,不是她的錯覺。
他會洗碗、洗衣服,他和她借了洗衣機把行李袋裡的葬衣服全都洗了。他每天都會自己換藥,自己把換下來的繃帶收拾好?,不是她不想幫忙,只是他都在白天她上班時就自己處理好了。
他也會把用過的東西放回原位,把毛巾好好掛好而不是隨便塞著,即便受了傷,可以自己做的事,他都會自己做,天知道他甚至還自己把洗好\\\'烘乾的衣服、襪子,全部折好收好了,而不是繼續一直放在烘乾機裡。
他還會收垃圾,他甚至還會洗馬桶,用完廁所也會把馬桶坐墊好好的放下來。
然後是這些門閂。
她問他時,他說這樣比較安全。
「你那門鎖太老舊了,我隨便一撬就開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道:「這種門閂雖然簡單,但很實用又便宜,你只要養成每次進門都要記得把它閂上就好。」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會夜闖民宅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不就遇到了?」
她覺得好笑,但也知道他說的沒錯,她其實也曉得,他是為了她好。天知道,她真的超好奇到底是什麼人把他調教得這麼好。
八成是個女人。
不知道是他媽還是女友?也許是老婆?
老天,雖然她覺得他應該還沒結婚,又在她這待了這麼多天,他沒戴婚戒,但誰知道?
至少她不是在和他搞曖昧,但這種事還是能避嫌就避嫌,她應該找時間問清楚。
小滿把門閂拉上,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轉身,然後就看見那男人裸著上半身,滿身滿臉都是黑灰的走過客廳,他一邊走身上的黑灰還一邊掉下來,見她進門,他還不忘笑著抬手和她打招呼。
「嗨,你回來啦。」
看著那一副在煤炭裡打滾過的傢伙,她有些目瞪口呆。
「今天晚上吃什麼?」他朝她走來,臉上東一抹黑、西一抹灰的,連頭髮上都沾了不少,牛仔褲和繃帶上更是到處都是。
「起士、火腿、麵包、牛排和蘋果。」她沒有阻止他幫忙提東西,只是問:「你是怎麼回事?你到哪裡把自己搞成這樣?」
「煙囪裡。」他指指她客廳裡的壁爐,笑回:「你有一個真正的壁爐,我只是好奇它是不是還可以用。」
她又一呆,說真的,搬來之後,她還沒確定過。「老天,你知道你是個傷患嗎?」
「當然。」他提著食物往蔚房走,笑道:「它們開始癒合了,超癢的,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呢。」
說著,他還忍不住抓了繃帶兩下。
她好氣又好笑的跟在他身後,只能問。
「所以,它可以用嗎?」
「上面有個舊鳥巢,我把它清掉了。」
「這年頭沒人在家燒煤炭了。」她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有電暖器吧?」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需要用到它。」他聳著肩道:「倫敦可是會下雪的,如果哪天停電了呢?」
「就算停電我也沒木材可以燒。」
「你當然有,傢俱都是木頭的。」他笑著把東西放到餐桌上。
「傢俱又不是我的,是房東的,而且這一區是禁菸區,不能燒煤的。」她好笑的道:「算了,你快去把自己洗乾淨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演孤雛淚。」
「孤雛淚?不是金鋼狼嗎?吼——」
說著,他還握雙拳,擺出金鋼狼的標準姿勢,肌肉賁張地張牙咧嘴嘶吼了一下,害她噗哺一聲又笑出來。
「快去洗澡,」她笑著斥道:「然後出來吃飯。」
「Yessir!」
他朝她立正敬禮,順手摸走了一顆蘋果,回房洗澡去。
「所以,你結婚了嗎?」
「沒有。」他眼也不眨的說。
「很好。」她低頭吃著牛排,頓了一下,然後才抬起頭趕緊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誤會。」
「我沒結婚,沒老婆,沒有女友。」他看著她,笑咪咪的說:「現在沒有。」
她眨了眨眼,差點又吐出一句很好,忙低下頭把切好的牛排塞進嘴裡,阻止自己再亂講話,卻始終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我真的沒有結婚。」他嘻嘻笑著說:「我發誓,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身份證。」
「不用。」她面紅耳赤的說:「我又不是要做身家調查,我只是不想哪天被人當做小三在街頭堵上。」
「你這阿呆,這時你應該要堅持繼續看身份證才對,男人都超無恥的,想上……亂來的時候,發誓都嘛隨便說說,這時發誓就是要堵女人的嘴啊,不知多少女人都敗在這一招。」
什麼鬼?!
他這話讓她又笑,忍不住和他鬥起嘴來。
「證件是可以偽造的。」
「所以要連護照一起看啊,還要記得上網查看社群網站,順便把他的頭像用google圖片搜尋一下。」他說著,搖著牛排刀道:「你不知道有多少白痴把自己的資料、照片全都公開在網路上。」
「是,謝謝大師的技術指導,下次我一定會堅持的追查下去,把對方的祖宗八代都挖出來,確定他沒有小三小四小五,才會繼續和對方當——朋、友!」
說到最後兩個字,她還特別加強了重音。
他笑了出來,挑眉說:「交朋友也是要注意一下啊,不然誤交損友就糟了。」
「像你嗎?」
這句神打臉,讓他哈哈大笑,害她也笑了出來。
這男人是個很有趣的同伴。
活潑、好動,有時可惡得讓她生氣,有時又常逗得她開懷大笑。
到美國唸書之後,她大多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外住宿,一個人住久也習慣了,都快忘了和人住在一起這樣說話聊天有多愉快,有人可以一起吃飯、看電視隨便瞎聊能多有趣。
說實話,她搬來的這幾個月,她還真沒把電視打開過幾次。
以前每天去上班,她做著文史研究,忙到八九點才回神是很正常的事,她一直以為這樣很不錯,覺得下班回家看電視有些浪費時間,可現在卻發現與其整天埋首資料看得頭昏眼花,晚上回家讓腦袋放鬆一下,第二天反而工作進度比較好,也更專心。
他在她這養傷的這段期間,吃完飯就會跑去客廳看電視,很巧妙的讓她可以很自然的回房間裡去洗澡換衣服。
有時她洗好換上睡衣,從房裡出來時,他節目還沒看完,她就會坐在沙發上和他一起看一下,讓她意外的是他不愛看新聞節目,倒是很喜歡電影台和運動頻道,不出所料的,美食料理節目是他的最愛。
他說他阿姨是開餐廳的,廚藝很好,還說他叔叔當初就是廚藝太爛還開了餐廳,為了避免倒店,才飛快拐了廚藝高超的阿姨,把她娶回來。
對他說的那些事,她聽聽笑笑就算,沒真的放在心上。
他在她這裡住了半個月,臉上的瘀青慢慢的由紫轉紅,淡了。
這期間,她一直睡在沙發上,她不是很介意睡沙發,她的身材本來就不高,睡這沙發可以躺平,沒有任何困難。
困難的是,隨著他的情況好轉,她越來越難忽略他是個高大迷人的猛男這件事,尤其是當兩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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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洗完了澡,外面烏天黑地的,兩人一起窩在溫暖的沙發上,真的很難不讓人胡思亂想。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雖然大部分是藥味,特別是他很喜歡把強壯的手臂擱在她身後的沙發背上,偶而還會微微湊過來和她說話,搞得她越來越緊張兮兮的,不管電視在演什麼,在她眼中都如浮光掠影。
意識到這件事,她忙讓自己定神看一下螢幕上的畫面,以免被他抓包她沒在看電視都在偷看他。
電視在播放廣告,她忍不住又偷貓他一眼,發現旁邊的男人低頭在滑手機。跟著她注意到他的手機畫面,不是普通的介面,事實上,她之前幫他的手機充電時,就發現他的手機不是一般市面上有在販售的東西。
那黑色的手機上面沒有任何品牌字樣和符號,就連世界最知名的手機都會在上面有一顆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他的沒有。「你是特務嗎?」
這問題,突然就從嘴裡冒了出來,讓她自己都措手不及,她的理智很清楚,她並不想和他攪和在一起,可顯然她的情感不這麼覺得。
該死。
「你可以不用回答我,當我沒問好了。」她火速補充。
聞言,他卻笑了,「我不是。」
「噢。」她應了一聲,強迫自己盯著電視螢幕,眼角卻瞄到他又開始滑他的手機。
滑滑滑——滑滑滑——
廣告演完又換一個。
滑滑滑——滑滑滑——
她咬著唇,阻止自己的衝動。
滑滑滑——滑滑滑——
噢,Shit!管他的!
「如果你不是特務,幹嘛去招惹那些恐怖分子?」咬在嘴邊的問題霍地脫口而出。
「我只是工作時剛好遇到。」他笑看著她。
「什麼工作要和恐怖分子攪和在一起?」
「意外調查。」
「意外調查?」
「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員工。」他挑眉好笑的說:「我之前給過你名片。」
「名片誰都可以印。」她放棄假裝看電視,整個人轉過身來,雙手在胸前交叉,正色的看著他問:「別開玩笑,既然你只是意外調查的員工,如果你真的有父有母有兄弟姊妹、叔叔阿姨,你受傷不回家,到底龜縮在我這裡幹嘛?」
「說實話?」
「說實話。」
眼前的女人,語氣如此堅定,眼中卻閃著不安,但她沒有移開視線。
凝視著她,他心頭莫名一緊,扯著嘴角,伸手耙過一頭黑髮,坦承。
「實話是,我受了這種傷,回家會嚇壞我媽,我回公司會被碎念,我老闆剛好是我姊夫,那意味著他和我都會被我姊痛扁一頓,而且證明嵐姊認為我太年輕、太意氣用事、太沒有腦袋的理論是正確的。」
「可惡,我想聽的是實話。」她惱怒的瞪著他。
「我說的是實話,大實話。」
看著眼前那一臉不信他的小女人,耿念棠一臉好笑又無奈,嘆了口氣,只能再道:「你知道,如果我想從事這行,我應該要可以保護自己,可以安全的把客戶帶出來,受傷並沒有辦法讓人信任我。」
開頭時,他看來還像是在開玩笑,但到了最後,笑容卻消失在他的嘴角,她可以看見他不自覺擰起了眉頭,看見他眼底的懊惱。
「我犯了錯,錯估了那個女人的執著。」
忽然間,知道他是在說真的,鱷魚、亞馬遜森林、叢林部落的追殺,她以為他在瞎掰的事,全部都是真的。
「是人都會犯錯。」她聽見自己說。
「我差點害死客戶和我自己。」他又笑,臉色卻微微沉了下來,然後他調開了視線,下顎緊繃的說:「那是個致命的錯誤判斷。」
驀地,她領悟過來,這些天他看來輕鬆愉快,但在內心深處,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犯的錯。
受傷並沒有辦法讓人信任我。
他想要得到的,是誰的信任?家人的?同事的?
或許都有吧,所以他才龜縮在她這裡,不想讓人知道他傷得這麼重。「你這蠢蛋。」
她的話,讓他一愣,擰眉抬眼。
「啥?」
「如果你不想被當成八歲男孩,就不要表現得像八歲男孩。」她瞧著他,說:「你身上那麼多傷,就算好了也會留下傷疤,你以為你姊姊和姊夫是笨蛋嗎?還是沒看到就不算?」
他挑著眉,咕噥:「傷疤也是分很多種的。」
「你這是粉飾太平。」
「我是不想讓人太擔心。」他哼聲道。
「哈。」她諷笑一聲,轉身再次面對電視。
「哈什麼?」他忍不住追問。
「你只是想維持你無聊的面子。」她眼也不眨的說。
「男人的面子很重要,一點也不無聊。」他用鼻孔噴氣,也跟著雙手抱胸面對電視,不再看她,只道:「而且你這時應該要安慰我,說我是蠢蛋實在太不可愛了,你這樣會找不到男朋友的。」
她抓起抱枕丟他。
他笑著抗議,「嘿!」
她抓起另一個抱枕丟過去。
他一把抓住,抗議:「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才」
她轉身去拿單人沙發上的抱枕,他傾身抓住她腰,將她拉了回來。
「哇啊—」小滿驚呼一聲,笑著道:「你做什麼?放開我—」
「放開你?」他將她轉了半圈,壓在沙發上,箝住她的雙手,笑問:「為什麼?好讓你繼續拿抱枕攻擊我嗎?」
看著俯身懸在她身上的男人,小滿只覺心跳飛快。
「你說君子什麼?好讓你繼續拿抱枕攻擊我嗎?」動手不動口的……」她微微的喘著,提醒他。
幾乎是在瞬間,他察覺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再次消失。
「我有說我是君子嗎?」他看著她反問,語音低啞。
小滿啞口,原本玩笑的心,因為他消失的笑容,因為他靠得太近,因為感覺到他的體溫、重量和心跳而消失無蹤。
有那麼一瞬間,時間好像靜止了,只有心在跳。
他凝視著她,靠得更近,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吐息,好似能在舌尖上嚐到他的味道,她粉唇微顫,不自覺屏息。
就在這個當口,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清醒過來,鬆開了她的手,起身去拿手機。
「喂?」
小滿面紅耳赤的爬坐起身,看見他在聽對方說話時,下顎再次緊繃,然後他習慣性的揚起嘴角,語帶笑意的說。
「我還在英國。」
對方又說了幾句話,他開口直接回答。「沒問題,我馬上過去。」
他按掉了通話鍵,轉過來看著她,她能清楚看見,他的笑只在唇邊,不在眼裡,他張嘴試圖說些什麼,卻又頓住。
「你要走了。」她幫他說。
「我的休假用完了。」他玩笑似的說著。
是工作,她知道。
小滿想提醒他,他傷還沒好,但她想這男人比誰都還清楚。
她穩住心中紊亂的情緒,微笑開口。
「所以,我想我今天晚上可以回床上躺平了。」
「沒錯。」他再笑。
「太好了。」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朝他擺擺手,「快去吧,我真的等不及了。」
他笑著起身回房,沒一分鐘就提著他那黑色的行李袋走出來,那麼迅速的動作,讓她知道他其實早就把行李收好,他隨時都做著離開的準備。
他回到客廳時,她正蹲在地上,撿拾抱枕,看見他,她沒有試圖起身,只繼續蹲著。
「你記得把門閂上。」他禽著笑,提醒她。「好。」她蹲在地上,抱著那隻抱枕點頭。
他張嘴像是想再說什麼,最後還是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小滿看著他打開門,把門合上,只繼續蹲在地上,抱著懷中柔軟的抱枕。她可以聽見他打開車門,聽到他關上車門,聽到他發動了汽車引擎,然後驅車離開了。
屋子裡,再度恢復了寂靜,靜到她都能聽見牆上老鐘秒針走動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她抱著抱枕,嘆了口氣,發呆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起身去問門,誰知才走到一半,就聽到門外又傳來車聲。
小滿愣了一下,開門查看,只見那男人刷地甩尾把車停在門口,下車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你忘了——」
她話沒說完,他已經三步兩並的來到身前,伸手將她拉到懷裡,低頭吻了她。
熱氣轟然上湧,讓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感覺到他強壯的臂彎、灼熱的唇舌。
當他退開,她還有些傻愣,反應不過來。
他笑了起來,又舔了一下她的唇瓣,讓她輕喘出聲。
「可惡,」他笑著低咒:「小怪獸,你實在太讓人有機可乘了。」
啥?!
小滿回神,想抗議,他卻低頭又吻了她。
這一次,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正當她被吻得渾身發燙,全身酥軟得站不住腳,小手只能緊攀著他的頸項時,那男人拉開了她的手,再次退了開來。「該死,我得走了……你把門鎖好……」
什麼?!
她茫茫然的呆看著他,但那豬頭就這樣轉身,丟下了她,三步兩並的跳上了車,飛一般的驅車消失在她眼前。
小滿傻眼,以手背遮著唇,耳臉暴紅。
他到底……搞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