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清晨,她在音調輕快的鋼琴爵士樂中醒來。

  哪裡來的音樂?

  灰濛濛的晨光中,她睜開惺忪的睡眼,一開始,小滿只意識到自己雙手抱著一顆柔軟的枕頭,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

  她沒有裸睡的習慣,也沒有抱枕頭睡覺的習慣。

  奇怪的是,她發現她還滿喜歡這樣抱著東西的感覺,有種奇怪的安心感。小滿半夢半醒的躺著,不是很想爬起床。

  她覺得好困,身體也莫名痠痛,但又有一種奇怪的慵懶裹著全身,讓她一點也不想清醒過來。

  悠揚的鋼琴聲仍飄散在空氣中,教心情莫名放鬆。

  她閉上眼,想繼續賴床,卻聞到食物的香味。

  咖啡、牛奶炒蛋、培根……還有一種好懷唸好懷念的味道……

  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

  可惡,到底是誰——

  再忍不住饑餓,她擰著眉睜開眼,卻忽然看見一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站在床邊,嚇得她整個人大叫出聲,抓著薄被裹住自己,從床上跳了起來。

  「哇啊——」

  她一邊尖叫,一邊往後退閃,因為太過驚慌,還差點摔下床,要不是那男人及時上了床,伸手拉住了她,將她拉進懷裡,她真的就摔下去了。

  「嘿,你還好吧?」他低頭垂眼看著她笑問。

  「不好!你在這裡做什——」小滿裹著薄被跪在床上,又羞又窘,幾乎在尖叫的同時,就已經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只能尷尬改口:「我是說,你大清早的幹嘛嚇我?」

  「我沒有。」他一臉冤枉,放低手中託盤道:「我只是怕你餓了,所以幫你做了早餐。」

  早餐?

  她轉頭一看,這才看見他右手拿著的託盤,那託盤上,擺滿了香噴噴、熱騰騰的食物,她一愣,小臉驀然紅透。

  「喚……」

  「炒蛋、培根、烤吐司、蔬菜咸派、沙拉,床頭櫃上還有咖啡、雞湯。」他獻寶似的說著,不忘指著一旁之前就先拿過來放在床頭櫃上的其他食物。

  「早上這樣也吃太好了吧?」小滿紅著臉,揪抓著床單說:「而且我沒在床上吃早餐的習慣。」

  話才說完,她的肚子就很不配合的響了起來。

  「一日之計在於晨啊。」他往後跪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笑咪咪的拿叉子叉起一小塊鹹派遞到她嘴邊,「早上吃得好,一天精神好。來,你吃一口看看,真的很好吃喔。」

  「我要先洗臉刷牙啦。」

  小滿紅著臉想下床,眼前的男人卻不肯放棄。「一口,一口就好,你先吃一口。」

  小滿遲疑了一下,可見他這麼興致匆匆,那塊鹹派又遞到了眼前,就在嘴邊,香得她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昨晚被他那麼一亂,她根本沒吃,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當那帶著奶油鹹香的蔬菜鹹派被遞到嘴邊,她壓根兒完全沒有什麼抵抗力,忍不住就張開了嘴,把叉子上的那一口鹹派咬進嘴裡。

  結果它好吃得讓她睜大了眼。

  「好吃吧?」他得意洋洋的露出白牙,跟著叉了一口沙拉,餵到她嘴裡:「來,再吃點沙拉。」

  她忍不住再張嘴,那沙拉酸酸甜甜又有些微辣,吃起來也超好吃的。

  「你在裡面放了什麼?」她真的好吃驚。

  「番茄、菊苣、洋蔥、小黃瓜、蔓越莓、鳳梨罐頭,一些起士,剁碎的迷迭香,橄欖油、黑胡椒、鹽巴、檸檬汁,可能還有一點蒜頭、肉桂粉和芥末籽吧,我不是很確定。」

  「什麼叫你不是很確定?」她好笑的問:「這不是你做的嗎?」

  「是啊,但調味不是就這樣,這裡加一點,那裡加一點,有什麼就用什麼啊。」他笑著再弄了一些煎得香酥的培根餵她,再送上一口炒蛋。

  她吃著又吃了一驚:「這炒蛋好嫩,和飯店的一樣耶,你怎麼弄的?我之前試著做過都弄不出來。」

  「啊哈——」說到這,他可驕傲了,挑眉揮舞著叉子,笑嘻嘻的說:「要炒很嫩的炒蛋,就要在打蛋時加牛奶啊,這可是要技術和火候的,火太大就會出水,火太小就沒辦法那麼蓬鬆,我當年可是練很久的。」

  「當年?」

  「我高中暑假時在阿姨的餐廳打工過一陣子,炒蛋是基本工啊。」他笑著也賞自己I口炒蛋,覺得自己真是炒得太好吃了。

  「你在餐廳打工?」小滿聽了簡直不敢置信,笑問:「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內外場都做過。」他再叉一口蔬菜鹹派餵她,一邊道:「我爸說我太會吃了,還說十六歲已經是男人了,是男人想吃飯就要自己想辦法,叫我去桃花那邊打工賺餐費。我青春期時超可憐的,那時身體還在長,打工錢根本不夠我吃,雖然桃花都會供餐,我二姊有時也會偷渡食物給我,但我每天還是餓到不行,一早起來要去幫我姊夫種田換米和菜,運氣好的時候,我放假到山上可以抓到山豬,運氣要是不好,就連蛇肉和飛鼠肉都沒得吃。蛇肉吃起來還不錯,飛鼠肉我真的很不愛,但你知道,牠是肉。」

  他說著還露出一副要不是餓得半死,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表情,害她笑得停不下來。

  「你到底住在什麼地方啊?」

  「我家門前有大海,後面有高山。」他一邊餵食已經不自覺放鬆下來,也往後跪坐在後腳上的小女人,一邊嘻皮笑臉的說:「太平洋和中央山脈喔,我爸超狠,他教我游泳,是騙我上船,然後直接就把我從船上踹下海。」

  「怎麼可能?」小滿驚呼。

  「真的,學游泳時我才剛上小學,他就這樣把我踹下太平洋,是太平洋耶。」想起自家老子的狠心,耿念棠好氣又好笑的道:「那臭老頭教我跳傘時也是這樣,幸好經過學游泳的教訓,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這根本虐待兒童吧?」她瞪大了眼。

  「就是,就是,對不對?」好不容易找到能訴苦的人,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把多年受虐的兒時經驗全吐出來:「誰沒事會把自己的兒子踹下海?還說這是生日禮物,威脅我不淮和我媽說,假日和他一起出去,鐵定都沒好事,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有肉可以吃到飽。」

  說完,他不甘心的自己再吃了一口培根,一口吃不夠,乾脆把託盤放到床上,然後盤起雙腿,拿吐司塗了奶油,再加上一堆培根和炒蛋,然後捲起來一口吃掉。

  小滿記得青春期時,她也真的是常常處於饑餓狀態,看他現在的食量,她真的可以想像他當時有多可憐。

  看他吃得這麼開心,剛又被餵了好幾口,讓小滿食慾大開,不由得將裹著自己的薄被在胸口反折塞好,放鬆著側坐在床上,傾身抓起另一根叉子,也叉了一些沙拉來吃,邊好奇再問。「那你後來學會游泳了嗎?」

  「我要是沒學會,你覺得我還會在這裡嗎?」他好笑的挑眉,才道:「我在水中可是宛如一尾蛟龍呢。總之,後來我長大才知道,原來在鹽水裡浮力比在淡水大,在海裡還真的比在游泳池裡容易浮起來,但一般人哪會這麼幹?不過我爸和我叔叔他們都是怪胎,我們幾個都是這樣學會游泳的。」

  說到這,他黑眸突然暗了下來,扯了下嘴角,道:「事實證明,他們教我們學會游泳,還真的做對了。」

  「怎麼說?」她把手伸得更長,叉住另一顆沾滿了起士的滑溜番茄塊,然後開心的把它送入嘴裡。

  眼前的女人姿態輕鬆,卻無比誘人。

  她一手撐在床上,嘴裡的番茄還沒吞下去,就又往前傾身,試圖攻擊蔬菜鹹派。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她將被單反折在雪白的酥胸上,每當她往前傾身時,那一對蜜桃般的雙峰就一副呼之慾出的模樣,更讓他口乾舌燥的,是她右胸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痔,那顆痔是櫻紅色的,在她嫩白的酥胸上看來萬分鮮豔欲滴,讓人超想舔上一口。

  沒等到他回答,她挑眉抬眼看他,重複再問。

  「怎麼說呢?」

  他迅速回神,但還是過了一秒才想起她剛剛問了什麼。

  他伸手攻擊剩餘的培根,沒多想就道:「我叔叔有個兒子,我們就像親兄弟——」

  發現自己脫口說了什麼,他微微一僵,猛地住口。

  她能看見他眼裡閃過一絲陰霾,但他很快的笑著掩飾過去,張嘴試圖把話說完。

  「我——」

  小滿飛快伸手搗住他的嘴。

  「不要,」她看著他,認真的柔聲說:「別說謊,如果我們要在一起,不能說的,你不要說,別和我說謊。」

  這一秒,喉緊,心微熱。

  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難以理解,為何她能一秒分辨他是在胡說八道開玩笑,還是試圖說謊,但她可以。

  他伸手覆住她的小手,親吻她的掌心。

  小滿抽了口氣,卻無法抽手,只能看著他溫柔的握住她的手,用那雙黑眸凝視著她,然後緩緩傾身,越過兩人之間的早餐,低頭親吻她。

  那個吻,像羽毛,如蝶翼,悄悄撫過,無比溫柔,讓她屏息,悸動。

  他吻著她的唇瓣,用那黑眸看著她,在她嘴邊啞聲開口。

  「沒有如果。」他握著她的小手,道:「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小滿不知該說什麼,只覺被他握著的手好熱,被他看著的臉好熱,被他吻過的唇也好熱好熱。

  握著她的手,他以拇指緩緩撫著她的手背,凝視著她。

  「我不會和你說謊。」他啞聲道:「但確實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這樣你也能接受嗎?」

  小滿看著眼前的男人,心口緊縮著。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她緊張的笑道:「可以試試看吧。」他握緊她的小手,嘴角揚了起來。

  那笑容如此耀眼,那麼開心,照亮了他整張臉,教她怦然心動。

  然後,他低頭再吻她,讓她悄悄抽了口氣。

  他又吻她,一次又一次的,溫柔的,誘哄的吻著她,還將兩人之間的託盤挪到了床頭櫃上,將她重新壓回了床上。

  就在這時,她的平板鬧鐘響了。

  他氣息粗重的停了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咒。

  「該死,你要遲到了。」

  「什麼?」她暈然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小手攀抓著他的頸項,只想把他拉回來繼續。

  「你的鬧鐘,我幫你調慢了三十分鐘。」他好笑又抱歉的看著她說:「你上班要遲到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你做了什麼?三十分鐘?」她猛地伸手推開他,驚慌失措的跳下了床,「噢,天啊!天啊!我要遲到了!你怎麼可以隨便關我的鬧鐘?」

  「不是我關的,是你自己關的。」他舉起雙手喊冤,看著她像兔子一樣的在房間裡亂竄,一下撈包包,一下拉開五斗櫃,差點又摔個狗吃屎,他忙上前再次拯救她,道:「我想說你應該還想再睡,才幫你把時間往後調一點。嘿,我甚至在你賴床時,先去幫你做了早餐,你不是應該要稱讚我做得好棒嗎?」說著,他將那緊張的小女人撈起來直接放在浴室門口,笑道:「現在快點稱讚我,這樣你就可以進去洗臉刷牙,之後我就會很好心的騎機車載你去上班,閃過那些塞得亂七八糟的交通,保證你絕對不會遲到。」

  小滿傻眼看著他,一陣啞口無言。

  「別緊張,只要把嘴巴張開說,你做得很好。」他低頭微笑,開口指導:「來,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除了這麼說,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我也這樣覺得。」

  他抬起下巴,露齒一笑,一臉驕傲自滿。

  那模樣,讓她噗赤又笑出來。

  「可惡,你不要笑得這麼可愛,快點去洗臉刷牙,免得我真的忍不住將你拖回床上。」

  說著,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轉了半圈,送她進了浴室,關上了門。

  「別穿裙子,穿暖一點,騎車會冷,我到外面等你。」

  他的交代從門外傳來,讓小滿又一陣臉紅心跳。

  她動作迅速的洗了臉、刷了牙,擦上化妝水和保養品,再套上剛剛從五斗櫃裡撈出來的內衣褲和毛衣,然後專著毛裙去房間裡換了一件牛仔褲。

  話說回來,她剛撈衣服也才那一秒吧,他的眼睛也太尖了。

  小滿套上長襪,穿上牛仔褲,這才匆匆來到門邊抓起大白外套穿上,再七手八腳的套上靴子。

  門外,那男人已將引擎發動了起來。

  她這時才看見他停在她門外空地的怪獸。

  老天,她早該知道他不可能騎一輛小綿羊,那重型機車又大又酷,流線型的車身黑到發亮,跨坐在上頭的男人穿著黑色的皮衣皮褲,腳踏牛皮長靴,整個更是帥到了一個不行,活像電影廣告。

  她關上門,臉紅心跳的朝他走去,他替她戴上了一頂安全帽,對她咧嘴一笑,朝她伸出了手。「來吧。」

  她抓著他的手,踩著他腳邊的踏腳桿,一腳跨上了後座,這個動作牽扯到的肌肉讓她僵了一下,有那麼一秒她超想跳下車去,改口說她要請假,但她真的掰不出請假的理由,或把真正的原因說出口。

  「抱緊點,別摔下去。」他笑著開口提醒。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抱住他。

  在確定她緊貼在背後,小手緊緊在他腰腹前交扣之後,他才催動油門,驅車上路。

  一開始,他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讓她沒那麼緊張,反而開始擔心速度這麼慢會不會來不及,然後沒多久,他就漸漸加快了速度。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兩旁的街景飛快的倒退,眨眼就不見蹤影。

  當他載著她在車流之中飛馳時,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害怕,只要他有一個閃失,兩人就會摔飛出去,她心跳得超快,幾乎有些想要尖叫,不知為何興奮卻比恐懼多。

  到了最後,她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直到他將車停在博物館的門口時,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開心。她動作困難的下車時,整個人還有些暈眩,她把安全帽還給他。

  他接過手,然後突然摘下他自己的安全帽,將穿得圓滾滾的她拉到懷中,摟著她被大白遮到幾乎看不見的腰,給了她一個超熱情的吻。

  「我晚上來接你。」

  「好……」

  她在喘氣,也在傻笑,她知道,但她忍不住。

  他笑著又揪了她一下:「下班打給我。」

  「好。」她繼續傻笑。

  他鬆開在她腰上的手,她有些腿軟。

  「你可以嗎?」他挑眉。

  「當然。」她紅著臉盡力站穩,知道自己還在傻笑,但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為了避免自己繼續在他面前笑得像個瘋婆子,她強迫自己轉身,但他叫住了她。

  「小怪獸,等一下。」

  她回頭,他將一隻保溫瓶塞給她。

  保溫瓶很眼熟,是她的,他不知從廚房的哪個櫃子裡挖了出來。

  「記得要喝。」他笑著交代。

  她面紅耳赤的點頭,抓著保溫瓶,盡力維持著正常姿勢,轉身匆匆爬上階梯,走向那黃銅大門。

  當她踏上階梯的最後一階,回頭看見他已重新戴上了那頂全罩式安全帽,然後那男人很三八的拋了記飛吻給她。

  她又羞又窘又樂,卻還是忍不住和他揮了一下手,然後傻笑的看著他騎著那輛怪獸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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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開始工作,試圖爬上鋁梯時,她發現那並不是個好主意,痠痛的肌肉讓她臉孔再次扭曲。

  好吧,她想她真的需要多運動,增加很多很多的有氧運動,或許再去練個瑜珈好了。

  如果她真的要和那精力過剩的男人在一起的話。

  天啊。

  她聽到自己的笑聲迴蕩在圖書室裡,連忙低頭遮掩,卻還是忍不住嗤嗤笑。

  吃午飯時,她想起他給的保溫瓶,好奇打開來聞了一下,發現裡面是熱湯,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她曾看見廚房裡的鑄鐵鍋冒著煙。

  天知道,她真的完全把那鍋湯忘了。

  小滿將保溫瓶裡的熱湯倒進杯子裡,蒸騰的熱氣冒了出來,那熱騰騰的香味莫名熟悉。

  她將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湯還很熱燙,入口十分溫潤、香醇,微微的咸、微微的甘,油潤芬芳,帶著莫名懷念的氣息。

  是雞湯。

  但這和一般的雞湯不一樣,有些滋味不一樣,她喝過這味道,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只覺得好溫暖、好懷念。

  她再喝一口,舌尖上的滋味,緩緩擴散開來。

  那是草的香味,帶來久遠之前的黃昏。

  驀地,她想了起來。

  蒼蒼的白髮,痴僂的背影,滾滾的熱湯。

  夕陽下,門外金黃色的稻穗隨風搖曳著,水泥地上的竹簍裡曬著青草,滿佈皺紋的手,溫柔的撫著她的頭髮。

  她愣住,呆看著手中杯裡的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熱氣,忽地上湧,入了眼眶。

  這是過世多年的外婆曾煮給她喝過的雞湯。

  那麼多年來,她一直不知道作法,想不起來,找不到材料,他卻不知怎地,發現了,找到了。

  心頭,在這一秒,無比熱燙。

  等她回神,她已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他。

  「是什麼?」

  她的問題沒頭沒腦的,甚至沒說她是誰,但他知道。

  「仙草。」他醇厚的嗓音,從手機裡傳來,告訴她:「仙草雞湯。」

  「你怎麼知道?」

  「我問出來的,你說是在夏天喝的。」他語帶笑意的說:「我想應該是可

  以退熱消暑的東西,我問我媽,我媽去問我阿姨,桃花說夏天的雞湯,應該是仙草。」

  她只和他說了一次,就那一次,在他看美食料理節目時,說她很想念以前喝過的黑色雞湯。

  她沒想過他會記得,會放在心裡。

  「謝謝你。」

  她微微硬咽的開口,他柔聲回了一句。

  「不客氣。」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無論何時何地,她一想到他,就忍不住會揚起嘴角。

  接下來幾個月,那男人只要一放假就會跑來找她。

  如果她剛好也有假,他就會騎車或開車載她去看英國各地名勝。

  「你整天關在屋子裡,應該要曬曬太陽。」

  他一早把她從床上挖起來時,她真的很不想理他,但這男人簡直不懂得放棄為何物。

  「我有曬到太陽。」

  「哈,有才怪。」他笑著說:「英國被稱作霧都你以為叫假的?人要是太久沒曬到太陽會生病的,難得有太陽就要出去走走啊。」

  「倫敦被稱為霧都是因為一九五二年的空氣污染,自從一九五六年通過清潔空氣法之後,早就已經改善很多了。」

  她咕噥抗議,但只引來他一陣大笑,然後他就帶她去看了大笨鐘,逛了大英博物館,還去了海德公園,甚至跑到蘇格蘭和愛爾蘭,有一天她半夢半醒的被帶上車,等她完全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人在一條超級長的隧道里。

  「這是哪裡?」

  「英法海底隧道。」

  「我們要去法國?」

  「羅浮宮。」

  聽到答案,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男人真的很清楚該用什麼樣的東西當胡蘿蔔引誘她走出大門。

  她去過羅浮宮很多次,但再多次也不嫌多,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就窩在那裡不出來了。

  雖然她對那些文物如數家珍,但和他一起,什麼也都不一樣了。

  他超愛幫各家博物館裡的那些文物亂取外號,瞎扯編造背景故事。

  羅塞塔石碑,他稱它是那顆黑色的石頭字典;馬雅的象形文字是那些像QQ軟糖的小印章;維納斯是斷手小維;納芙蒂蒂是長脖子的黑美人蒂蒂;雅典娜女神是拿長槍的聰明辣妹阿雅——

  「為何不是小娜或娜娜?」她好奇開口問。

  「欸,我認識一個叫娜娜的,脾氣超可怕,哇靠,等一下,該不會叫娜娜的都是母老虎吧?」

  他那豁然領悟的誇張表情,讓她再度噴笑。

  「你不曉得,我認識的那個娜娜超兇惡的,她赤手空拳就可以一個打十個耶,不是開玩笑的。」

  他邊說話帶動作,告訴她那個可以一個打十個的女人有多恐怖,徒手就能揍得幾個大男人東倒西歪。

  看到羅浮宮裡的巨大拉瑪蘇雕像時,他更是超級開心的拉著她一起,要其他的觀光客幫兩人合照。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這拉瑪蘇時,還以為那第五隻腳不是腳。」

  「那當然是腳,不是腳是什麼?」她錯愕的看著他。

  「祂的巨大——」他挑眉說:「神器啊。」

  她很確定他本來不是要說這個詞,而且他即便換了個詞,還是超明顯的,他還說得超大聲,聲音大到迴蕩一室,都引得旁人側目看來了。

  她羞得滿臉通紅,只能快步走開,假裝不認識他。

  但他臉皮超厚,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是邁開大步,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開那些文物的玩笑,對那些名畫雕刻指指點點,多方指教,直到她再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去法國那一次,他還拉著她去凡爾賽宮,堅持要在那邊的花園裡教她跳舞。

  她哪敢啊!

  光天化日之下,她手腳又那麼笨拙,才不想在人們面前出糗。

  可他實在太有說服力了。

  「放心,小怪獸,我不會讓你跌倒的,你要是害怕,可以踩在我腳上。」他扶著她的手,攬著她的腰,衝著她露出迷人的微笑:「像這樣,一二三、二二三,前進、前進、後退、後退,旋轉、旋轉,超簡單的,二一二三、四二三——看,很簡單吧。」

  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待在他臂彎裡,笑著讓他帶著她旋轉,聽著他數著拍子,微笑哼著旋律,一起在凡爾賽宮的花圈裡跳著華爾滋。

  世界在她周圍旋轉,她知道自己和他引來了眾人圍觀,但她一點也不介意。

  這男人清楚該如何讓她忘記旁邊的觀眾,讓她放聲大笑,讓她和他一起做一些超級瘋狂的事情。

  他和她一起到處吃喝,一起瘋狂遊玩,一起做愛睡覺。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坐著鑲滿寶石的雲霄飛車,在黑夜中飛馳旋轉著,讓她不知道自己會飛到哪裡,衝向何方。

  其實不是不害怕的。

  有時候,就是會突然害怕起來。

  人生過得這麼快樂,好像很不應該,很奇怪。

  他是個體力充沛的男人,她的世界因為他的出現變得萬分絢麗、多彩多姿,可是當他離開,那些歡笑、那些顏色、那些繽紛七彩,也一併被他帶走。

  白天她去上班還能藉由工作轉移注意力,可是一到夜裡,就難免會胡思亂想起來。

  然後,彷彿知道她在亂想,他總是會在夜深人靜時,在她忽然恐慌害怕起來時,會傳來訊息,打來電話,和她報備他人在哪裡。

  非洲、南美洲、亞洲、東南亞……

  沒有很清楚的細節,沒有詳細的地點,但他會抱怨天氣很熱,風很冷,路上的妹妹很漂亮,同伴超蘿唆,食物超好吃,咖啡有夠苦,飲料超級甜——「還有,唉,小怪獸,我好想你。」

  每一次,每一次,他的話都像熱氣灌到她耳裡,包裹著心,讓她臉紅耳熱得說不出話來。

  那些突如其來的話語,那麼甜、那麼暖,總是輕易就將她的憂慮吹跑。

  她總也想著,應該要回他幾句,卻總說不出口,養育她長大的外婆從來不把感情放嘴上,即便到了後來她在國外唸書就業,她待的學術環境裡,大部分的人也不習慣這麼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感情。

  她從來沒有練習的機會,以至於她每次想回他話,都像是要咬著自己的舌頭,那些話總是硬在喉頭、卡在嘴裡,就是無法像他那樣順暢的說出來。

  每一次,她都可以感覺到他在電話那頭熱切的期待,最後她卻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他不曾因此逼迫她,只是笑著,任由她轉移了話題。

  每回和他講完電話,她都覺得自己好像佔了他便宜,總也想著下次一定,一定會和他說,說她也很想他的。

  真的很想很想。

  但她每次都說不出口,當他今夜再說,當她再次迴避,當他笑著告訴她,他必須去工作,結束了這通電話之後,小滿坐在床上,緊握著手機,看著窗外天上忽隱忽現的月亮,突然覺得自己好蠢。

  他也會寂寞的,像她一樣。

  她曉得,能感覺到。

  她按下了回播鍵,他一秒接起。

  「喂?」

  「耿念棠。」

  「嗯?」

  她揪抓著膝頭上的被單,啞聲問:「你什麼時候休假?」

  「沒意外的話,大概再十天。」

  「噢,好。」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那個……我……唉……」聽著他溫暖低沉的聲音,小滿在勇氣消失前,張嘴開口吐出那句話。

  「我也很想你。」

  手機那頭一陣沉默,然後她聽見他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她滿臉通紅的道:「唉……我……我很想你……」

  「什麼?抱歉,小怪獸,你的聲音好小聲,你可以再說一遍嗎?大聲點。」

  她翻了個白眼,又羞又急,這次放膽的大聲喊道:「我說,我很想你!」他沙啞的笑聲傳了過來。

  「老天,小怪獸,你真是太可愛了。」

  小滿慢半拍發現他從頭到尾就聽得一清二楚,害她羞得滿臉通紅,對著手機吼他:「耿念棠,你這豬頭\\\'白痴、笨蛋——」

  「但你很想我。」他笑得像個傻瓜。

  她紅著臉,惱羞成怒的掛了他電話,自己卻忍俊不住的在黑夜裡笑了出來。

  三天後,她下班時看見他在博物館門口,頂著一頭亂髮,灰頭土臉的,一雙黑眸卻如火炬般明亮,張嘴衝著她笑得和白痴一樣。

  「你怎麼……我還以為你在工作?」她看著那衣著有些骯葬卻萬分帥氣的男人來到眼前。

  「我提前搞定了。」

  她啞口無言、心跳評然的看著他脫掉兩手的皮手套,塞到口袋裡,然後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

  「我想你……好想好想……」他低頭看著她,笑著啞聲說:「超級想。」

  然後他給了她一個超級火辣,足以融化整座城市白雪的吻。

  他開著她的車載她回家,和她纏綿一整夜,用熱燙的唇舌和雙手,和她無聲索求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