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魏小滿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人綁架。

  當然更想不到,綁架她的人,會是她的指導教授。

  坐在密閉的廂型車裡,她看著對面那把槍,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反抗對方,她是個運動白痴,就算海恩教授拿的不是槍而是把刀,她也會乖乖就範。她不懂的是他為何要持槍綁架她。

  「抱歉,我不想傷害你。」眼前的男人吞嚥著口水,握緊了槍,看著她說:「但若有必要,我會做的。」

  小滿抱著自己的行李,忍住想吐槽他的衝動,眼前的男人滿頭大汗,看起來已經夠緊張了。就算她不是什麼談判專家,也很清楚不要隨便激怒拿槍指著自己的人。

  她小心翼翼的道:「教授,你說你需要我的幫忙,你也知道我很願意幫你,這些年我不是都在幫你整理研究那些圖騰資料嗎?你真的不需要拿槍威脅我。」

  「你不肯和我一起離開。」

  「現在是三更半夜,有什麼事不能等——」

  「就是不能!」他怒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時間了!我一定要儘快將它找出來!」

  「什麼東西?」她真的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那座神殿!亞特蘭提斯的神殿!那座在澳洲的神殿!」他暴跳如雷,激動的揮著手中的槍:「你應該要知道它在哪裡!」

  「亞特蘭提斯?澳洲?」她傻眼,忍不住道:「教授,你在說什麼?亞特蘭提斯只是柏拉圖寫的寓言神話,就算它真的存在,也是在地中海、在大西洋,怎麼會在澳洲?而且澳洲那麼大,我怎麼會知道它在哪裡?」

  「你知道,你找到了庫庫爾坎和阿波菲斯的神殿!」

  「庫庫爾坎?阿波菲斯?」小滿聞言更呆了,然後她領悟過來,驚訝的瞪著他問:「你找到庫庫爾坎和阿波菲斯神殿了?什麼時候?它在哪裡?」

  「巴西!埃及!就在你說的那些地方!」

  她錯愕的道:「但你說那邊不是森林就全是沙漠,衛星探測也沒有探測到地下有任何建築——」

  「那是因為那些神殿可以阻擋電子訊號!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下一座神殿的位置!」他激動的伸手抓著她,整個人逼到她身前低咆著:「你一定要!不然我們都死定了!」

  她真的被他弄糊塗了:「什麼東西可以阻擋電子訊號?你到底在說什麼?阿波菲斯神殿和亞特蘭提斯有什麼關——嘿!你們做什麼?!」

  小滿話說到一半,突然有人拉開了廂型車的門,將她扯了下去。

  她試圖掙扎,可下一秒,某個人就拿了注射針筒戳中了她的脖子,冰冷的液體流了進來,讓她瞬間四肢發軟,頭暈目眩。

  「嘿!嘿!我說過不能傷害她!她才知道該怎麼找出正確的座標——」

  海恩教授緊張的跟著跳下車來,她在完全昏迷之前,只感到更加困惑。什麼座標?

  世界在眼前旋轉,她砰然倒地,嚐到了沙塵的味道。

  庫庫爾坎?阿波菲斯?亞特蘭提斯?澳洲?他瘋了嗎?

  她掙紮著試圖保持清醒,卻只聽到海恩歇斯底里的叫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有,阿棠為什麼不見了?他在哪裡?他們傷害了他嗎?

  不,不對,教授來按電鈴時,他就不在了……

  她希望他只是臨時接到了工作電話所以離開了,她留了線索給他,她希望他知道她不是自願離開的,但她沒有太多時間,無法留下更清楚的訊息。

  當黑暗緩緩籠罩世界,她才慢半拍的想到,如果他真的是去工作,可能要等到他下次來找她,才會發現她失蹤了。

  無盡的黑,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至少他是……安全的……

  黑暗悄悄退去,小滿猛地清醒過來。

  有那麼一秒,她搞不清楚狀況,只覺得頭和肩膀都超痛。

  她扶著疼痛的額頭,困惑的爬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這張床還被擺放在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她頭頂上的吸頂燈。

  然後,她才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一切。

  該死,她被海恩教授綁架了。

  而且有人在她脖子上打了一針。

  她伸手觸摸被打針的地方,只摸到一個小小的點,那裡還有點痛,但不是什麼大問題,她倒地時撞到的頭和肩膀痛多了,她輕觸疼痛的地方,臉孔瞬間扭曲了起來。

  可惡,八成已經瘀青了。

  要不是因為穿著大白羽絨衣,她應該會傷得更嚴重。

  她的眼鏡也被撞歪了,她將它從臉上取下來,將歪掉的支架儘量扳回去,她沒在房間裡看到她的行李,那表示她只剩下這支眼鏡可以用了。

  她小心的將眼鏡調整好,擦掉眼鏡上的葬汙再戴回去。

  這房間很冷,她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氣都成了一股股白煙。

  當她試圖下床時,差點踩到一個給病人用的塑膠盆。

  不會吧?這不會是她想的那個——

  她瞪著那東西,幾乎在同時,有人打開了門。

  小滿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去,只見一顆球被扔了進來,當它落地,滾了兩滾,她才意識到那不是球,是一顆頭。

  海恩教授的頭。

  棕色的頭髮黏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黏糊糊的血從他被砍斷的脖子流了出來。

  她以為自己會昏倒或吐出來,但她嚇傻了,有那麼一秒,她的腦袋呈現當機狀態,只能呆瞪著海恩教授那雙如死魚一般蒙上一層白膜的眼、黯淡發青的嘴,還有沾黏著血的頭髮。

  尖叫硬在喉嚨,她完全無法動彈,不能呼吸。

  「把下一個座標找出來。」站在門外的男人,手上抓著一塊染滿了血的布,道:「否則這就是你的下場。」

  她瞪大了眼,茫然的看著那穿著黑色西裝,頭頂微禿,雙頰凹陷,長得像個骷髏的傢伙,啞聲問。

  「什……什麼座標?」

  「神殿的座標。」骷髏男伸出食指,陰沉的指著地上的頭顱:「你幫他找出的那些神殿。」

  「我沒有,我——」

  她驚慌開口辯駁,話到一半,才突然領悟過來。

  老天,她真的有。

  她從那些海恩給的檔資料中,辨認出了一些數字,她覺得那像是經緯度,她把那些數字和假設給了他,但教授之前都和她說那些地方沒有東西。那是因為那些神殿可以阻播電子訊號!

  海恩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冒了出來,讓她臉色一白。

  即便之前海恩一直說不可能,但顯然那些真的是經緯度,而且海恩用她給的數字,找到了那些神殿。

  難怪他雖然一直說那不是經緯度,卻還是會在每次寄資料給她時,不斷追問她其他的數位組合。難怪他每次都不肯用網路作業,堅持用紙本文件寄來寄去的。他騙了她,他怕被人發現她所發現的事。

  他知道那裡有東西,他找到了那些神殿。

  骷髏男露出嚇人的微笑,道:「看來你想起來了,很好。現在找到下一座,澳洲的那一座。」

  她瞪著他,強迫自己運轉遲頓的腦袋,想起那組殘缺的數字,還有它為什麼殘缺的原因。

  看著那個可怕的男人,她嘴唇發麻的啞聲道:「可是那一塊石雕,教授給我的那幅阿波菲斯的圖騰是毀損的——」

  他臉一寒,冷聲道:「那不是我的問題,找出正確的座標,或者你也可以永遠留在這裡和海恩教授作伴。」

  語畢,他猛地關上了鐵門。

  她瞪著緊閉的門,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嘿!嘿!」她衝到門邊,敲打著鐵門:「如果你要我找到座標,你必須給我更多資料——」

  鐵門上頭的小鐵片刷地被人拉開。

  她嚇了一跳,飛快往後退閃,卻因為踩到地上的血跡滑了一跤,再次痛摔在地,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摔在海恩教授的腦袋上了,她抬起頭時,看見他近在眼前,她甚至能看見他嘴唇上乾裂的紋路和死不瞑目的雙眼,她驚恐的倒抽口氣,手忙腳亂的往旁爬退,幾乎在同時,她聽見骷髏男的聲音。

  「所有你需要的資料,都在桌上那台電腦裡。」

  她抬頭再看,才發現那小鐵片是扇小窗,骷髏男用那雙冷漠的眼,隔著厚厚的鐵門,從那小窗外看著她。

  「你有二十四小時。」

  說完,他刷地關上了小鐵窗。

  「我還需要紙和筆!」她瞪著那扇緊閉的鐵門喊著。

  他沒有理她。

  「嘿!我需要紙筆!」

  小滿上前用力再拍鐵門大喊著,卻只聽到離去的腳步聲。

  她站在門邊喘氣、發抖,有那麼一會兒,她不敢回頭,不敢轉身,不想面對這荒謬又恐怖的一切,然後她想起那人說的時間限制。

  二十四小時。

  她只有二十四小時找到那個座標。

  一瞬間,她有點想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知道那些規律,那些圖騰都有屬於自己的規律和模式,她可以的,這就像解謎一樣,她做過很多次了,最近的一次她花了三個月就解開了。

  可惡!該死!

  這真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她抖得更厲害,驚慌與恐懼讓淚水幾乎就要奪眶,然後它們真的奪眶了,她無法控制的淚流滿面。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她想……她想再看到他……

  阿棠。

  耿念棠。

  他像陽光般燦爛的笑臉在眼前浮現,莫名的讓她鎮定了下來。

  她吸氣、再吸氣,努力告訴自己。

  她可以的,她可以從其他的圖騰裡找出規律來。

  小滿用手背抹去淚水,強迫自己轉身,看著這個灰色的房間,這個房間的牆面沒有上漆,就只是單純的水泥,一個隻夠她的頭通過的通風扇在床邊角落的牆面上方抽著風。

  海恩教授的腦袋仍在地上,像死魚一樣的睜著眼。

  她走到床邊,拆了枕頭套,把那顆染血的頭蓋起來,遮住那雙眼。

  然後,她才讓自己看向那張在床邊的桌子。

  那張桌子樣式很簡單,就四支腳,一張木板,沒有抽屜,桌面上如那骷髏男所說,放了一台電腦,那台電腦螢幕很大,上面沒有牌子,也沒有外接的線路,她走過去打開來,發現它當然也沒有wifi,或任何藍牙、無線網路。

  它使用的甚至不是微軟或蘋果的麥金塔系統,幸好也是視窗模式,桌面上很直接的放了幾個資料夾,以簡單的阿拉伯數字命名,它們有六個。

  她吞嚥了下口水,她之前找出了六個座標,第一個是在印度,然後是愛爾蘭、墨西哥,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每一座神殿都會有圖騰密碼指引出下一個,直到埃及的阿波菲斯——

  她沒看到滑鼠,只能伸出手指試著點選螢幕上第六個資料夾。

  那資料夾瞬間打開,讓她確定電腦是觸控式的。

  她定睛一看,發現資料夾裡,滿是阿波菲斯地下神殿的影片和照片。

  小滿點開其中幾張圖片,然後是影音檔,很快發現這些都是海恩的第一手資料,是他親自拍的,但那些照片、影片的畫質高到不可思議,和他交給她的資料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他對她隱瞞了大部分的資訊,只把他認為必要的東西列印成檔寄給她看,他讓她以為那些都是老舊的資料、以前的文獻,他甚至為此把那些東西做舊,印在泛黃的紙張上,告訴她那些只是他以前的舊文件、老文獻。

  她不疑有他,還為了自己能夠接觸到第一手……好吧,第二手不曾公開的資料感到激動。

  她應該要生氣海恩對她的諸多隱瞞,但她真的沒空對一個死人發火,而且眼前的東西太不可思議,那些影像顯示那地方不只是一座地下神殿,這根本就是一座城市。

  一整座地下城市。

  阿波菲斯之城。

  難怪海恩不肯透露更多線索給她,他找到的東西足以讓他名留千古。

  這座城市如此壯觀又巨大,那些高大的雕像美得不可思議,屋子、街道、水道、中央廣場,人造的河流與雕刻成巨蛇支撐起的石橋,當然還有那座無與倫比的神殿。

  他們在裡面安置了探照燈,她不時可以看見有黃沙緩緩從好幾層樓高的穹頂上落下來。

  然後,小滿注意到其中好幾個影片是從半空中拍攝的,有好幾次她看見其他的空拍機從空中飛過,有幾個鏡頭高高俯視著那些在地面上安裝探照燈和一些發電機的工作人員,有好幾個人全副武裝,手上拿著她根本說不出名字的槍枝。

  那些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考古學家或研究人員,他們膚色各異,長相不同,一看就知是來自不同地方的人,看起來像是傭兵和軍隊。

  看著那些穿著迷彩服肌肉賁張的傢伙,那些好像不用錢的探照燈、發電機、電纜,那些昂貴的攝影機、超高畫質的影片,那些能夠拍攝三百六十度全景畫面的高科技空拍機,還有那些穿著黑衣的工作人員。

  忽然間,她看見那身材削瘦的骷髏男也在其中,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海恩身邊,和海恩一起工作,看來就像朋友。

  可她知道,他們不是朋友。

  那傢伙殺了海恩教授,砍下了他的頭。

  看著那可怕的男人,小滿心頭一寒,知道自己就算找到座標,也不可能活下去。

  他們到現在還讓她活著,只是因為她知道怎麼找到正確的座標,找到那些被藏起來的神殿。

  她抬起眼,看著地上被白色枕頭套蓋起來的海恩教授低咒出聲。

  「你這愚蠢的白痴。」

  這一秒,她清楚曉得他會死,就是因為他說出了實話。

  只有她找得到那些座標,那讓他沒有了利用價值。

  所以他死了,她還活著。

  她得想辦法離開這個房間。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小滿一邊檢查那些照片,查看那些在神殿裡的圖騰,一邊分神思索著能夠活下去的辦法。

  地下城市裡有很多圖騰,她很快就找到破掉的那一個,海恩特別將它在結構圖裡註記了下來,他至少還懂得要畫下城市與神殿的結構圖。

  那巨蛇圖騰在中央廣場,就在地板上,圍繞著廣場,但不知何年何月,那裡的天花板損壞了,掉了一塊穹頂的碎片下來,砸破了那圖騰。

  和那座神殿被供奉在上,扭曲成八字形的巨蛇雕像不一樣。

  神殿地上的圖騰雖然也是一條巨蛇,但祂的身體不曾被扭曲,只是成圓形環繞著廣場一圈,張嘴咬著尾巴。

  相同的圖騰在這地下城市裡還有十一個。

  建造這裡的人使用的是十二進位,不是一般的七進位,所有的東西邰習慣以十二來分割,十二個圖騰蛇,銜尾朝向十二個不同的方位,分別代表從一到十二。

  每一條巨蛇銜尾的方向不一定相同,看似隨機,其實不然。

  城市裡的十一塊圖騰,搭配方位,加上廣場的這一塊,就可以拼湊成兩組六位元數的數位,經度與緯度。

  而這最重要的一個,在地板上的這一塊,被岩石砸壞的地方剛好就是祂吞食自己尾巴的地方。

  很不幸的,廣場上的這一塊很重要,差了這一塊圖騰,就沒辦法找到最精確的位置,只能找到一個大概,雖然那些工作人員將岩石移鬨清除之後,她還是能看得出來那蛇頭與蛇尾大概是對著哪個方位,但那所謂的大概,方圓距離落差可以高達上百公里。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她之前找出這組座標時,曾經查過那塊區域,那裡是澳洲的原始森林,人煙罕至。

  驀地,她心頭一跳,知道這就是她的機會。

  就因為人煙罕至,他們才有可能答應。

  在這小房間裡,她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就算她真的能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到正確的座標,還是會有下一座神殿,她會一直被關在這裡,試圖解開所有的謎題,直到她說不出答案死在這裡。

  就像海恩一樣。

  更別提再長的謎宮也有盡頭,即便她能找到所有的答案,最後還是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只有想辦法離開這裡,到外面去,她才可能有一絲生機。

  雖然她懷疑自己在原始森林裡能存活下去,但怎麼樣也比在這裡等死好。她知道她必須說服他們,若她能到現場就能判讀更多訊息,她可以更快的找到神殿的位置,她不是找到了那麼多座神殿了嗎?

  之前海恩能拖上那麼久,她猜是因為沒有其他人能和她一樣破解圖騰上的訊息。

  但為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開始急了,再也耐不住性子等待。

  時間。

  時間就是重點。

  他們很急,那表示她只要夠小心,那些人就有可能會同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繼續點選查閱那些相片、影片,她知道她不能立刻跳起來去敲門,那些人不會那麼容易就聽進她的話。

  她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她必須到現場,證明只要她到了現場,就可以找到更多指示神殿位置的訊息。

  她點開其他神殿的資料夾,祈禱海恩有記得記錄周邊環境,阿波菲斯神殿在沙漠中,但其他神殿不是。

  拜託一定要有、拜託一定要有、拜託一定要有——

  他有做記錄。

  她壓下心中的激動,繼續從那密密麻麻的清單中,尋找她要找的東西。幾個小時後,當她終於找到那些佐證時,眼淚差點再次奪眶。

  她將它們拉到同一個資料夾,往後靠在椅背上,抬手摘掉眼鏡,遮住疲累酸澀的淚眼,反覆吸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她才把眼鏡戴回去,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去敲門。

  腳步聲很快就再次出現,比她想像的還要快。

  小鐵窗刷地又被打開,骷髏男冷酷的眼睛出現在鐵窗之後。

  她在他開口之前,搶先道:「我找到了線索,但在我告訴你之前,我需要食物和水,還有,我要上廁所,真正的廁所。」

  骷髏男一怔,像是沒有料到她竟敢開口要求,但她可以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急切。

  她是對的。

  這些人迫切的需要知道答案,想要找到那座不知名的巨蛇神殿。

  在這之前,她從沒聽說過澳洲擁有千年以上的古文明,但那裡地廣人稀,若那座神殿像阿波菲斯這座神殿一樣藏在地下,沒有被人發現也很正常。

  她瞪著他,啞聲重申。

  「食物和水,還有廁所。」

  骷髏男眼微眯,刷地拉上了小鐵窗,跟著腳步聲開始遠離。

  有那麼一分鐘,恐懼滿佈心頭,她害怕自己犯了錯,她瞪著那扇鐵門,無法動彈、不能呼吸,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再次拍打鐵門,開口哀求,把所有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全都哭喊出來,拜託他們放她出去。

  她僵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藏起因恐懼而發抖的雙手,緊閉著嘴,壓下那股到嘴的衝動。

  就在她快忍不住時,腳步聲再次響起,緊閉的鐵門忽地被人拉開。

  沒想到門會開,她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再次摔倒,但這次她死命穩住了。

  骷髏男拿著一瓶礦泉水,扔給了她。

  因為超過十幾個小時沒有喝水,她沒有多想,迫不及待的把蓋子打開來,猛灌了好幾口才停下來。

  「現在,告訴我你找到什麼線索,然後我們再來討論食物和廁所的事。」她舔著乾澀的唇,看著那冷酷的禿子,啞聲道。

  「每一座神殿都會有下一座神殿的座標,這一個的被毀損了,所以我找不到精確的位置。」

  骷髏男眼角一抽,露出不耐。

  「但是,這些被藏起來的神殿,它們是……」她鎮定的看著他,謹慎的挑

  選使用的字眼:「很重要的,建造神殿的人,想要它們存在很久,除了留下座標,一定也會在建造它們時,在附近留下指路的東西。」

  「像是什麼?」

  她走到桌邊,將螢幕整個轉過來給他看,點選上面的照片,道:「像是這些石林、山川、動物、花草,它們都曾經被描繪在前一座神殿之中。」

  她給他看那些浮雕、壁畫的圖片和神殿週遭環境照片的比對圖,指出它們的相同處。

  「我知道它們現在看起來不太像,但這些神殿都有超過數千年的歷史,我相信海恩教授說過,有些證據指出這些古文明可能不只數千年,而是上萬年前留下來的。非洲的撒哈拉沙漠在一萬多年前曾經非常潮濕,有過大量降雨的時期,亞洲的黃河流域更曾是鱷魚的大本營,當時的氣候和現在很不一樣,地形地貌和動植物也不盡相同,但還是有跡可循。」

  在她給他看那些蚤幕上的照片時,他走進了她的牢房。

  她深吸口氣,緊張的看著那骷髏男,一口氣將話說完。

  「那幅圖騰已經被毀損了,我不可能復原它,阿波菲斯神殿裡也沒有其他相同的圖騰,但如果讓我到現場去,我相信我可以藉由那些痕跡,那些圖騰、壁畫、浮雕,找到神殿的正確位置。當然,你們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查看,不過相信我,在研究這些巨蛇傳說、銜尾蛇圖騰如此多年之後,沒有人會比我更瞭解它們之間的關連性。」

  骷髏男抿著唇、眯起眼。

  她不讓自己退縮,只裝得一副入迷的模樣,道:「我只有一個條件,如果我找到了,你們要讓我進去神殿裡,我要親眼看看那座失落的神殿,若我在現場,若我有第一手資料,我可以更快從神殿中找到下一個座標。」

  聞言,他一句不吭的走了出去,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巨大的關門聲,讓她渾身一顫,可她知道他們會帶她去澳洲。

  她是對的。

  他們沒有時間了。

  這些人需要她,所以才會給她水。

  小滿再喝一口水,但這回只敢沾沾唇,不敢一下子喝太多,她不是很確定他們會不會馬上讓她使用廁所,而她真的很不想使用那個在床邊的便盆。

  她敲門時,這禿子來得太快了。

  那讓她知道他們一直在看她,電腦桌面上沒有顯示wifi,不表示它真的沒有。

  如果他們可以將那座地下城市拍得那麼清楚,畫質如此鉅細靡遺,他們若想在這房間裡搞個隱藏鏡頭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

  他們在看她。

  她知道。

  這件事讓她毛骨悚然,但她對此無能為力,只能希望骷髏男上面的高層能儘快答應讓她離開這裡去上廁所。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最好還能拿回她的行李,換掉身上染血的衣物。

  雖然這裡還算乾燥陰涼,她還替海恩的斷頭蓋上了布,但她依然能夠聞到那濃厚的血腥味,她的手指和掌心上也還殘留著乾掉的血跡,那是她第一次跌倒時沾到的。

  既然不敢喝太多水,她乾脆倒了一些在手上,把它們洗掉,然後再拿衣角沾了些水,擦掉螢幕上沾到的血漬和葬汙,然後繼續點開那些照片和影片查看。

  她知道,這會讓她看起來更像對研究入迷的瘋狂學者。

  就像海恩一樣。

  她不知道他當初為何會和他們合作,但她猜他一開始應該也沒想到會落到現在這種……

  眼前的視線突然開始模糊起來,她直起身子,卻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手上的礦泉水掉落在地,她困惑的看著自己無力的手,然後整個人軟倒在地。

  當她再次倒地,她才意識到那些人在水中下了藥。

  可惡……

  小滿暗咒一聲,看著落地的礦泉水在眼前搖晃,變得更加模糊。

  下一秒,她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

  又一次的,她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這一次,她發現自己被換了一個房間,一間附衛浴的套房。

  她搖搖晃晃的下了床,在第一時間衝進了浴室,解決自己的生理需要。

  上完廁所,她仍覺得頭暈目眩,回到房間後,她看到桌上擺著麵包和水。

  既然他們沒有毒死她,小滿知道自己暫時無性命之憂,但瞪著桌上的麵包和水,她沒有去拿,至少不想立刻吃下去。

  這是第五次了。

  她第五次被迷昏之後轉送到另一個房間,有三次她被打了藥,另外兩次是吃飯喝水後被毒昏。

  她臉上的眼鏡難得的沒有因為她被迷昏而撞歪,因為她終於學會在吃完東西時,乖乖的坐在椅子上或床上。

  在這之中,骷髏男不是她唯一見過的人,但顯然是唯一允許和她說話的人。

  每次她試圖詢問更多事情,總是沒有人回答她。

  關她的房間,總是和之前的那個一樣,沒有窗戶,燈光昏暗。

  眼前的這一個也是,只是床單被套沒有霉味,相對之下比之前那幾個房間感覺好多了。

  事實上,它看起來幾乎就像是旅館裡的小套房。

  雖然覺得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去嘗試開門。

  門是鎖著的。

  好像他們真的會就這樣忘記鎖門一樣。

  她走回床邊,再走到門邊,然後又走回床邊,跟著再走回門邊,差不多到

  第五趟時,她才發現自己正在來回踱步,就像只受困籠中的小老鼠。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讓她很焦慮。

  她停下腳步,坐回床上,曲起雙腳,咬著指甲,瞪著前方的牆壁,在心中思索該如何做。

  現在,他們會帶她去澳洲,或者她已經在澳洲了?

  這裡很熱,熱到她忍不住脫掉了大白放在床上。

  她知道她曾上過飛機,其中一次她是在飛機上醒來的,那一回她迷迷糊糊的,才醒過來沒幾秒就被再打了一針,恍惚中只看見自己像是在運輸機裡,引擎轟轟轟的響著,有個人因為她提早清醒而喃喃咒駡,他低頭替她打了一針。

  那兇惡男人的眼睛看起來好奇怪,當他低頭湊近她,拿手電筒檢查她時,她看見他左眼的瞳孔在遇到強光時,垂直收縮成扁扁的一直線,就像蜥蜴,就像蛇。

  她還來不及覺得驚恐就再次昏迷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被迷昏了多久,每一次都不曉得。

  但她知道一定過了好幾天,她手指上的擦傷已經結痂,更別提她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像是超過三四天沒洗澡了。

  她身上還穿著她被綁架時的衣服和大白,那是它們聞起來會這麼臭的原因之一,顯然沒人覺得應該要費事維持她的身體清潔。

  至少那也表示她沒有被人看光光。

  也許她應該去洗個澡,可她沒有換洗的衣物,她的行李早在她被拖下廂型車之後就沒再出現。

  如果她有戴錶的習慣就好了,但她沒有,她已經習慣用手機和平板電腦看時間,但這兩樣東西都在她的行李袋裡。

  她沒去上班,博物館的人應該已經報警了吧?

  不知道阿棠發現她失蹤了沒?他會發現她留在拉瑪蘇後面的求救訊號嗎?或是員警會發現?

  這陣子他每到假日都會回來——

  這念頭教她喉頭一硬,熱淚瞬間湧上眼眶。

  回來。

  他放假都會回來,來找她。

  天啊,她真的好想他……她好怕……好害怕……

  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怕自己再也不能看到他。

  無法抑止的淚水滾滾而下,她低頭把臉藏在膝頭上,試圖握緊顫抖的雙手。

  他會試圖找她,她知道,他是做意外調查的,紅眼意外公司的調查員。他會找到她的,她只需要努力的活下去,她就能再看見他,到時他會再次對她露出陽光般的笑臉,笑著要她練習空手道。

  「呵呵呵……」

  聽見自己的笑聲,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笑了出來,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也許她快要瘋了,但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嘻皮笑臉的模樣——

  驀地,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她猛地回神,快速擦掉淚水,抬起頭來。

  骷髏男走了進來,冷冷的看著她和那不曾被食用的麵包與水。

  「看來,你已經不餓了。」

  「如果你想要找到那座神廟,就不能再弄昏我了。」小滿瞪著他,壓住心底的憤怒和恐懼,道:「我必須保持清醒,才不會遺漏該注意的東西,還有我需要我的行李,我要洗澡換衣服。」

  骷髏男看著她,然後彈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門外走進兩個孔武有力的黑衣男,當他們朝她走來,她試圖想要閃躲,但那根本無濟於事,他們倆一左一右的擋住了她,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往門外拖。

  「你們做什麼?!住手!放開我——」她驚慌大喊,見他們無動於衷,甚至將她整個人架在半空,快步往外走。

  門外是一座長廊,通向明亮的出口,如果換做別的時候,她應該會很開心,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回到那封閉的小房間。

  「放手!放開我!嘿!嘿!你不想我找到神殿了嗎?我可以找到的,你沒聽海恩說嗎?只有我可以——」

  她死命的掙紮著,驚慌的大吼大叫。

  可他們沒有停下來,只是將她架出了門口。

  亞洲,紅眼電腦室。

  屠震坐在電腦椅上,努力的忍耐那個在他旁邊玩弄著兩顆金屬球的男人。那傢伙其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雖然那兩顆高爾夫球大小的金屬球在他的指尖和掌心轉來轉去的,但他並沒有讓那兩顆球碰撞在一起。

  他的手從小就很靈巧,穩定度超高,膽子又大,所以耿叔才會瞞著曉夜姊偷偷教他那些東西。

  天知道,他在玩那兩顆小球時,甚至沒有盯著它們看。

  他一雙眼只是盯著滿室的螢幕,活像怕看漏了什麼。

  金屬球在屠震的眼角晃啊晃的,晃得他也有些心浮氣躁。

  屠震很清楚,這小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玩那兩顆球,他太過焦慮,需要做點什麼,才不會像蒸氣鍋一樣炸開來。

  但說真的,死盯著這些從世界各地回傳的畫面,真的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

  偏偏他無法叫這小王八蛋滾出去。

  這麼多年來,耿念棠幾乎不進電腦室,他是個過動兒,相較封閉的空間,他更喜歡滿世界亂跑。

  通常他都是在蛋幕的那一邊,透過通訊設備對他胡說八道。

  但此時此刻,那平常到處跑來跑去,屁股根本無法在椅子上待個幾分鐘,話多到停不下來的傢伙,卻已經有十幾個小時,沒離開那張椅子,沒吭過一聲。

  過去五天,打從他從英國回來後,他甚至沒有離開過地下室,吃飯就等小肥送,不到必要他不睡覺,真的累了才會去睡在旁邊的小房間裡,醒來睜眼就只會坐在這裡,瞪著螢幕,玩著那兩顆球。

  金屬小球在他手中晃過來又轉過去,搞得屠震都覺得自己額角青筋快冒了出來,若不是知道原由,他早就把這小王八蛋給踹出去。

  阿棠搞丟了那個女人。

  魏小滿。

  這臭小子喜歡那個歷史學家,很喜歡。

  他需要找到她。

  但如果他再繼續玩那兩顆球,屠震覺得他可能還是會忍不住抬腳踹他。

  就在他的忍耐幾乎快到極限時,電腦突然發出一聲輕響。

  看見螢幕上的訊息,他精神一振,旁邊那臭小子更是整個人坐直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阿棠匆匆開口。

  「red截獲魏小滿的訊號了。」屠震緊盯著畫面,一邊快速敲打鍵盤。幾乎在同時,電腦自動將截獲訊號的畫面拉到他前面的那台主螢幕。

  「在哪?」阿棠緊握著手中的金屬球。

  他話聲方落,前方的畫面就跳出了衛星地圖,其中一個紅點亮了起來,被放大又放大,迅速拉近至南半球。

  那地點讓屠震和耿念棠雙雙一震。

  「她在澳洲?」阿棠錯愕的脫口,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會被帶到澳洲,而且就在離霍香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

  狩獵遊戲在全球那麼多個獵場,竟然會這麼巧?

  他的疑惑才在腦海中閃過,另一個畫面跳了出來,畫面上是一雙撐在地上的手,那手又小又白,是一雙女人的手。

  小滿的手。

  他一秒領悟過來,這是她的視角。

  畫面在晃動,好像她很緊張、很害怕,然後她抬起頭來,他看見四周的樹林,還有那輛武裝直升機。

  跟著她轉過身,他和阿震同時看見那三個男人。

  站最前面的那個,滿臉陰沉,長得就像個骷髏,然後那骷髏男張嘴開口說了一句話,讓他頸後寒毛都豎了起來。

  小滿往前撲倒在地,雙手再次擦過水泥地,雙眼因為太久沒看到陽光而覺得刺痛,她不斷的眨著眼,感覺淚水止不住的滑落,她試了好幾次,才能真的看清自己在陽光下的手。

  她抬起頭來,發現她在一片水泥空地,四周全是樹林,旁邊還有一架武裝直升機,她可以清楚看見那在機身下方的機槍。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辨識她人在哪裡的景物和標記。

  小滿驚恐的匆匆轉身,看見那兩名彪形大漢,還有那宛如死神一般的骷髏男。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是吧?」

  沒想到會聽到他說出這句話,小滿僵住,心跳一停。

  那男人冷冷的看著她,掏出一把手槍,拉開保險。

  「GPS定位系統,無線訊號發送器,做得很小很好呢。」骷髏男咧開嘴,露出邪惡的笑容,緩緩的說:「我打賭你那位在紅眼做事的男朋友看得見,而且正在看,他叫什麼名字去了?」

  小滿恐懼的看著他,只覺一陣驚慌。

  「喔,對,耿念棠。」

  骷髏男一個字一個字的用中文唸著他的名字,好像他正咀嚼著某人的骨頭,咀嚼著阿棠的骨頭。

  她害怕的看著他,匆匆解釋:「不、不關他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海恩瞞著我,一直瞞著我,在這之前,我以為我只是在研究舊有的文獻,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曉得海恩找到了那些神殿,阿棠也是,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噢,我相信你什麼都不知道,但你的男人就不一定了。」

  「什、什麼意思?」

  「你的男人在你的眼鏡上裝了發訊器,你的備用眼鏡裡就有一個,他一直在監視你呢,親愛的。」

  小滿眨了眨淚眼,困惑開口:「什麼?」

  「他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查探我們。」說著,他舉起手槍,對著她的眉心正中,「真的,太可惜了。」

  看著那把手槍,小滿氣一窒,死白著臉,匆匆再道:「你聽到海恩說的了……只有我可以找到那座神殿……」

  她白著臉,流著淚,不斷眨著因光而刺痛的淚眼,極力鎮定的顫聲提醒他。

  「只有……只有我可以……」

  這話,骷髏男眼一眯,朝她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