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昏迷不醒

  白蛇一直咬著那塊皮膚不鬆口,蛇身隨意的扭動著,似乎很是滿足。皮下的鼓脹一分一分縮小下去,綠絲逐漸減少,剩下的仍想逃竄,被流雲隨後紮下的銀針擋住去路。

  白蛇的身體越來越鼓,顏色逐漸加深,由淺綠色慢慢變成鮮綠,接著是深綠,最後變成了墨綠色,蛇身已經鼓得快要成為一隻皮球。終於心滿意足地鬆開牙齒,打了個滾準備縮回葫蘆,可惜身體突然變胖怎麼都塞不進去。

  流雲將葫蘆放到一旁的托盤中,又轉身去查看唐塘的情況。變成綠色圓球的小白蛇滾到盤子裡,蜷也蜷不起來,最後敞開肚皮挺屍狀休息去了。

  流雲將唐塘全身都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再沒發現綠絲的蹤影,隨後抓起唐塘的手腕把脈。

  幾個師兄原本正準備鬆口氣,一見師父皺緊的眉頭,頓時又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唐塘的脈搏非常微弱,流雲探了好久才探到,沉聲道:「把針撤了。」

  幾人趕緊開始行動,不過片刻,唐塘身上已經恢復原樣,只是臉上依舊毫無血色。

  剛才的詭異情形幾人都有目共睹,心裡也有了大致的猜測。雲二擦了擦唐塘額頭冒出的冷汗,開口問道:「師父……四弟並非中毒?」

  「嗯。」流雲將唐塘抱起,走到床前將人輕輕放下,「苗疆的卵蛇蠱。」

  三人大吃一驚!蛇蠱聽過,卵蛇蠱卻是聞所未聞,看剛才的情形,其厲害程度比起蛇蠱來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從彼此的瞳孔中都見到了震驚,連忙追問這卵蛇蠱清出體內沒有,見師父搖頭,心裡俱是一沉。

  「依方才的法子再醫幾次,這蠱便可徹底除去。」流雲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只是……」

  「這樣的痛楚還要再來幾次,實在是非常人所能忍受。」雲大皺了皺眉,「要換成旁人,早就熬不過去了。四弟看起來頑劣,性子倒的確堅韌。」

  只是,再來幾次,究竟能不能熬得過去?每人心裡都打著問號。

  經過一番折磨,唐塘全身綿軟得好像失去了骨頭,躺在床上的身體□在空氣中,被烘烤燙紅的皮膚逐漸冷卻。

  流雲看著他皸裂失色的嘴唇,手指禁不住輕輕撫了上去,指尖帶著輕顫,細細摩挲著,彷彿這樣就能將他唇上裂開的肌膚撫平。

  雲大離得最近,將他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突然心裡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還來不及細想,就見師父已經將手指從唇上挪開。

  流雲將手移到唐塘頸側摸了摸,看溫度差不多了,拉開一旁的被子給他蓋上,轉頭道:「讓東來端盆溫水進來。」

  東來正焦急不已,一聽裡面喊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打了水端過來,見到躺在床上的唐塘,眼睛頓時成了壞掉閥門的自來水龍頭,開了閘便怎麼都止不住,又怕自己哭得惹人心煩,最後只剩下拚命壓抑的哽咽聲。

  流雲拿著沾水的毛巾在唐塘的唇上輕輕點了點,裂開的皮膚漸漸恢復了幾分水潤。

  「師……父……」唇角突然溢出一絲極低的囈語,夾雜在尚未熄滅的燒柴聲中,模糊難辨。

  除了沒有內力的東來,其他幾人全都聽到了。

  流雲手腕輕顫,低低應了一聲:「嗯。」也不知他能不能聽見,又拿毛巾在他臉上擦了擦。

  「醒了?」幾個師兄聽到聲音都是一陣激動,又聽師父應了一聲,還以為唐塘睜開了眼睛,全都第一時間圍了上去,結果卻是失望。

  唐塘雙眼緊闔、嘴唇緊閉,一如既往的蒼白著臉深度昏迷著。

  流雲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又低聲說了句「好好休息」,把毛巾遞給東來,「替他擦擦身子。」說完便站起身走到火邊,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雲大將涼掉的茶水倒入火中,又重新沏了一杯遞過去:「師父,嗓子啞了。」

  流雲一動不動地看著火苗,似乎陷入了沉思。

  雲大又將碗湊近幾分,流雲下意識接過去,卻是端在手裡半天不喝,火光映照在覆著寒霜的臉上,眼神愈發陰冷。

  室內溫度驟然下降,幾個人都知道他正處於暴怒的邊緣,這樣的師父他們見過很多次,但還是被嚇得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砰——」手中的茶杯突然被捏碎,化作粉末和著茶水墜入火中。

  「鵲山。」

  「在。」雲大連忙肅了臉色。

  「生擒離無言。」流雲冷聲吩咐,「留下寫字的手,其他不論。」

  雲大面露驚詫,江湖人都知道,離無言是個啞巴,師父的意思,定是要從他嘴裡摳出東西來,哪怕打殘了都無所謂。

  雲大正要開口,忽聽雲二在一旁道:「師父有沒有想過,有可能不是離無言?」

  流雲一愣,眼睛微微眯起:「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恐怕十有八九是錯的。」雲二略作思索,接著道,「離無言雖以音律殺人,但卻從未聽聞他會御蛇,這不是中原人的路數。而且,離無言從來只殺女人。」

  「有這種事?」流雲挑眉,一時有些不能理解。

  「這個我倒也略有耳聞。」雲大對離無言的這種嗜好頗無語,但想想他是個啞巴,說不定真的有什麼隱情,只是外人不清楚罷了。

  「那便下手輕點,人還是要捉來。」流雲堅持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作風。

  「是。」雲大恭聲應道。

  「墨遠。」

  「在。」雲二上前一步。

  「去查一查苗疆,看看卵蛇蠱出自哪裡,背後是什麼人,與中原哪些門派有過來往。」

  「是。」

  「覃晏。」

  「在。」

  流雲指著桌上曬肚皮的球狀物:「把這條蛇帶回你屋裡,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法子,讓四兒不用那麼受煎熬的。」

  「是,如果師父沒有其他吩咐,我現在就去。」見流雲點頭,雲三把蛇抓在手中,正要離開,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巨響。

  銅盆「匡當」摔在地上,緊接著響起的是東來的嚎啕大哭:「四公子!四公子!四公子你醒醒啊!」

  「怎麼了?」流雲臉色陡變,瞬間移到床邊,抓起唐塘的手腕尋脈。

  東來滿臉淚痕,抖著唇哽咽道:「四公子……斷氣了……」

  什麼?!所有人齊齊變色。門外聽到東來哭聲的幾個人不管不顧地闖進來,突然聽到這句話也全都好似挨了當頭一棒,呆愣在原地。

  流雲把脈的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臉上瞬間失了血色:「快……一桶熱水……快點!!!」

  唐塘意識有些模糊不清,身體有點飄忽,整個人彷彿置身大海,隨著水波忽高忽低的浮沉著。身上很痛,痛到骨髓裡面、血液裡面、甚至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痛感,痛得他都有些麻痺了,痛過了極限,似乎也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耳邊忽遠忽近的傳來各種聲音,嗡嗡嗡的聽不真切。他努力捕捉了好多次,總算分辯出了一些,但具體在說什麼還是聽不清楚。

  醫院病房,唐媽媽和舅媽一左一右握著唐塘的手,眼圈通紅。

  舅舅揉著眉心在狹窄的病房內踱來踱去,想到腦子發疼忍不住自己敲了兩下,突然停下腳步看著病床上的唐塘,雙手撐著床尾一臉堅決道:「不行!我不管這事兒有多邪乎!還是先去找老中醫給看看。總要相信科學!」

  看床邊兩人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睛一橫,加重語氣道:「你們就是婦人之見,這是封建迷信。現在那些茅山道士和尚尼姑,都是一群騙飯吃的,可別瞎搞把塘塘給害了!」

  「那兩種辦法都試試吧,總要試一試。」唐媽媽聲音透著虛弱,「不試也是坐在這兒白白等著。看著他整天躺著,心裡難過……」說著說著眼淚掉了下來,哽咽道,「那麼久了就給我留了一封信,後來就再沒什麼消息了。他要是真的在那邊,真怕出了什麼事……」

  唐媽媽正說著,突然聲音卡住。

  握在手裡的手指剛才輕微的動了一下。

  「哎呀!動了動了!」唐媽媽大喜過望,連忙擦了眼淚湊過去摸摸兒子的臉,急切的看著他:「剛才塘塘手指動了,是不是要醒了?!塘塘,看看媽媽!塘塘!塘塘!」

  「真的?」舅舅眼睛一亮,連忙湊過去看。

  「別看了,快去叫醫生!」舅媽急忙催促。

  「哦,好,好。」

  「師……父……」唐塘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嘴裡吐出含糊不清地聲音。

  舅舅腳步一頓。三人還沒來得及驚喜,突然愣住。師父?那封信,是真的?

  「塘塘,我是媽媽!塘塘!塘塘!」唐媽媽很想把人搖醒,又不敢太過用力,急得眼淚又出來了。

  「師……父……疼……」

  這一聲囈語彷彿晴天霹靂,唐媽媽腦子瞬間炸開,說話開始舌頭打結,拚命搖著他哭:「哪裡疼?啊?哪裡疼啊?塘塘!你醒醒!哪裡疼快告訴媽媽!」

  「媽……」

  「媽媽在!在這兒呢!」

  「不……疼……」

  「混蛋小子!你快醒過來啊!哥你快去喊醫生!」

  「哦!」舅舅終於回神,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沒多久,醫生帶著助手大步走了進來,將人上上下下一番檢查。

  唐塘還在無意識的喃喃著:「媽……不……疼……不……疼……」卻始終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

  醫生怎麼都查不出來究竟是哪兒疼,眉毛都快糾結到一塊兒去了,回頭看到家屬一臉殷切的盯著自己,老臉一紅:「這……」

  唐塘舅舅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是不是想說沒辦法?讓我們等著?嗯?」

  醫生嚇一大跳,慌忙擺手:「別激動,別激動!我們正在想辦法!」

  一旁姓葉的助手連忙拉住唐塘的舅舅:「請您冷靜一下,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只是這種情況確實從未見過,一時沒有一個具體的方法。不過我們正在聯繫國外的專家,相信很快會有答覆。請你們耐心等待。」

  「好了好了,別跟醫生亂發脾氣。」舅媽把舅舅按到椅子上坐著,「醫生都是這樣的,沒治過就不會治,不能怪人家。我們再想辦法。」

  這番話一出口,醫生和助手的臉色全部黑得跟焦炭似的,又是委屈又是惱怒。這年頭醫患糾紛頻發,他們更是不敢亂說話,只好把鬱悶吞進肚子裡。

  「一群庸醫!等你們什麼狗屁答覆!我外甥疼死了你們償命啊!再給你們一天時間,查不出哪兒疼,我們轉院!他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要去法院告你們!」舅舅忍不住暴跳如雷,深吸口氣跑到外面去給朋友打電話。

  唐媽媽根本不管那邊的吵鬧,只一個勁摸著兒子的臉:「塘塘,你醒醒……告訴媽媽哪裡疼……」

  舅媽還算冷靜,對醫生問道:「能止疼嗎?」

  醫生嘆了口氣,想說「試試看」,又怕這種不確定的口氣遭來痛罵,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可以注射止痛劑。小葉你去拿一支過來。」

  唐塘的小竹樓裡,柴火早已熄滅,窗外微微發白的天色宣告著新的一天已經來臨。東來嗓子都哭啞了,發不出聲音,只好瞪大眼睛,死死守在木桶旁邊不願挪窩,只有換水的時候才肯動一動。

  唐塘全身浸泡在熱水中,心口處紮著數十根粗細不一長短不等的銀針,呼吸和心跳已經恢復,但是都很微弱。

  雲大和雲二雖然被吩咐出去辦事,但都沒有離開。唐塘昏迷不醒,與此相比,那些陰謀陽謀的根本不值一提。人手少了總歸不太方便,他們都堅持要留下來,一切等唐塘恢復再說。

  流雲也沒有異議,點點頭便答應了。

  元寶端著盤子走進來:「公子、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先吃早飯吧。」

  流雲揮揮手:「你們去吧。」

  「公子,身體要緊。」元寶勸道,「您在外面都沒好好吃飯,回來又一直餓著,多少吃點吧,別把身體累壞了,四公子還等著您治病呢。」

  元寶向來會說話,知道掐著重點來。流雲一聽他提四公子,下意識地看了唐塘一眼,點點頭道:「好,放著吧。」

  「給四公子備的藥粥也快熬好了,一會兒就端過來。」

  「嗯。」流雲點點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塘。

  東來一聽四公子的藥粥,連忙蹦起來,腿一麻差點摔倒,火急火燎地指指自己鼻子,無聲說了句「我去端」,又揉著腿急匆匆跑了出去。

  雲大喊住正要出門的元寶:「去藥房領兩顆潤喉丹拿給東來。」

  「是。」元寶應一聲走了出去。

  雲大又轉頭看向流雲:「師父,先吃點東西吧。」

  流雲愣了一下,點點頭:「嗯。」

  雲大平時在醫谷就有點類似總管的意思,師父不怎麼管事,裡裡外外很多事情都是他在一手操持。如今再一看師父對於吃早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頓時悲催的發現,自己這大總管的位置真的是坐定了,心裡忍不住哀嘆一聲:勞碌命啊!

  四人圍著桌子將早飯草草吃完,雲大總管招呼著小廝把桌上的東西撤掉。對於師父竟如此自然地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三人都同時心有慼慼焉。

  東來端了藥粥進來。流雲替唐塘把了把脈,見脈相已經穩定下來,暗暗鬆了口氣,將人從木桶中抱出放到床上,又把胸口的銀針一一取出,再次探了探脈,確定沒有問題了,這才拿被子將人裹好烘乾。

  東來端著粥走到床邊準備餵唐塘,被流雲一手接了過去:「我來。」

  東來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帶著一臉委屈和不甘默默退到床尾,睜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守著。

  流雲讓唐塘靠在他身上,舀了一小勺放在嘴邊吹了吹,微微掐著唐塘的嘴巴灌進去,剛入口就從唇邊滑了出來,連忙拿著帕子在嘴角擦了。

  看著這一系列動作,雲大也像東來那樣眨巴眨巴眼。其實他更想揉揉自己的臉看看是不是沒睡醒,只是沒敢動手。

  雲二、雲三也是一臉見鬼的神情默默看著。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竟然會看到師父如此溫情的一面。冷面冷心的師父竟然會這麼有耐心的照顧人?眼前這個不會是別人易容的吧?於是,見鬼的表情瞬間化作揣摩的神色,滿屋子開始縈繞疑神疑鬼的氣氛。

  流雲灌了兩勺都不成功,眉頭皺起,看向東來。

  東來瞬間領會精神,連忙狗腿的跑過去,接過革命的火把。試了兩次,照樣餵不進去,革命火把熄滅,東來一邊替唐塘擦著嘴角,一邊小心翼翼地偷瞄流雲臉色。

  流雲看看東來,又掃視立在旁邊的三根呆木樁,拿過東來手中的碗,低下頭看著懷裡的人,淡淡開口:「你們都出去。」

  幾個人微微一愣,然後非常聽話的將自己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