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醫館的這幾天,唐塘成了徹頭徹尾的宅男,流雲問他要不要出去,他都是堅定不移地搖頭。開玩笑!他出去師父肯定也出去。外面的女人不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手搭長劍武功高強的女俠,簡直是一群虎狼之師,出了門還有骨頭剩麼?
好在住醫館裡也不是很悶,甄老闆有一個八歲的閨女,人特別活潑,看到唐塘就喜歡得不得了,整天纏著他玩,又是踢毽子又是跳繩子,精力旺盛得讓人招架不住,玩累了還要讓抱抱。把頭埋在唐塘肩窩裡自得其樂地繃棉線玩,她是休息夠了,唐塘卻累個半死,只好把大小福推出去,沒想到那丫頭立馬撇嘴就哭了。
唐塘頭痛欲裂:「姑奶奶,你讓小的歇會兒成不成?累死了誰陪你玩啊?你看看大小福,這兩邊的小虎牙多可愛!」
大小福順著他的話把牙一齜,還動作一致地扮了一個可愛的表情。
那丫頭一愣,哇哇的哭得更響亮了,滿臉的淚都能當鏡子照,聲音驚天動的,一下子就把甄老闆給招了過來。
甄老闆一看情形魂都嚇掉了大半,這四公子可是東家的徒弟,哪裡能隨便招惹?更何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東家對他可不一般,萬一把人惹惱了,後果不堪設想啊!
甄老闆擦著汗讓唐塘多擔待,也不管唐塘說多少句「沒關係」,轉身便要教訓自家閨女。
流雲淡淡開口:「不礙事,讓他們鬧吧。」
甄老闆一臉茫然。
「四兒喜歡逗弄孩子,不必管他們。」流雲說完便轉身要走,「你來賬房。」
甄老闆面色猶疑地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家閨女,也不知道他這話能信幾分。大小福笑嘻嘻地推他:「快去吧快去吧!不用管我們!」
把人推走,大小福互相眯著眼對視,彼此用眼神交流:你看你看,公子對四公子果真不一般!
他們倆本來因為那天早上的事已經敲定了自己眼睛有問題,結果第二天早晨發現四公子又是從公子的屋裡出來的,他自己那屋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碰都沒碰過。兩人這才恍然,原來他們的眼睛一直是好好的!
接著這倆廝就充分利用了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及默契,有事沒事就會對對方擠眉弄眼:你看你看,果然吧!
得到了流雲的默許,甄老闆便不再管他的閨女,沒想到這孩子人小鬼大,竟然在他們臨走那天趴在唐塘肩頭宣佈歸屬權:「等我再長大一些,四哥哥要來娶我!不許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唐塘頓時被一道驚天雷劈得外焦裡嫩,手一抖差點將她摔下來,話都說不利索了,趕緊哭笑不得地將她塞給她老爹,臨了還心虛的朝師父瞥了一眼。
大小福在後面笑作一團,氣都喘不勻了。
甄老闆也早看出來四公子脾氣好,沒有了一開始的惶恐,只是訕訕地笑了笑,小聲教訓了一下那個無法無天的丫頭。
通過這個丫頭,唐塘彷彿看到了整個阜安城的姑娘的彪悍,再一次慶幸師父這幾天沒出門。
伏魔大會是君沐城牽頭的,因此安排在了君子山莊位於阜安城的別院,君賢莊。
流雲讓大小福在外面的茶樓守著,自己則帶著唐塘轉到後門的僻靜小巷避過人群躍上了牆頭。
唐塘蹲在牆頭蹭著膝蓋直樂:「當初他們邀請的時候我們不願來,現在卻要偷偷摸摸的看,嘿嘿~」
流雲瞥了他一眼:「後悔了?人可是被你氣走的。」
「才沒後悔呢,參加會議多無聊,萬一尿急了還要告個假,還是在一旁看著比較自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唐塘一邊說著一邊還在慶幸另一件事,下面女人太多,師父不能給人看!
兩人在上面觀察了一會兒,唐塘還好奇地瞟一瞟師父。沒辦法,這是他頭一回見師父蹲著,眼珠子控制不住就要轉過去,想到自己竟然見到了師父難得一見的下蹲姿勢,心裡偷偷樂了半天,樂完了又覺得自己好囧。
師父是單膝著地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撐在腳邊,就像一隻正在休息的獵豹,隨時都有可能衝出去,怎麼看怎麼帥。而自己,低頭掃視一圈發現……竟然是蹲茅坑的姿勢……
風中凌亂了一把,唐塘囧囧有神地搓了搓臉,故作淡定有樣學樣地把一條腿放下去,結果……怎麼看怎麼像在求婚!
淚奔!為什麼同樣的動作不同的人做出來差這麼多!!!
流雲側頭不解的看著他:「你動來動去的做什麼?」
「……」唐塘面無表情地轉身將求婚的姿勢朝向他,淡定道,「腿麻!」
流雲扭過頭不再看他:「回去勤練功。」
「……」唐塘又恢復了蹲茅坑的姿勢。
君賢莊是回形結構,裡三層外三層的繞著,想知道在哪裡開會很容易,隨便找個屋頂俯瞰一下人群的走動便清清楚楚。
這次大會號稱來的都是各路的英雄豪傑,家家光明磊落,自然是行事大大方方,莊子周圍並沒有太重的看守,兩人在屋頂跑來跑去的愣是沒人發現。
「師父,玉面殺魔能一個人挑那麼多門派,應該挺厲害的啊!」唐塘不解地趴著屋簷朝下看,「他們防守這麼薄弱,不怕他殺過來麼?」
流雲拎著他的衣領往後拖開一點:「聚在這裡的都是各派高手,他一個人對付不了。」
「就算對付不了這麼多人,但也不能保證會不會一怒之下殺幾個解解恨啊!他們都那麼自信死的不會是自己麼?」
「或許是有陷阱正等著他自投羅網。」
唐塘回頭眨眨眼看著他:「什麼陷阱?」
流雲面無表情的回看他:「我如何知道?」
「噢。」唐塘趴下去繼續看著下面你來我往的寒暄入場,「要真殺過來,估計有防守也沒有用吧?」
「或許。」
唐塘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臉驚恐地回頭:「那師父你打得過他嗎?」
流雲一愣,扭頭直直的看著他,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緒滑過,嘴唇緊抿。
唐塘不等他回答又嘿嘿一笑:「打不過也沒什麼的,跑得快就行!到時候咱倆閃快點,別給下面這些人做替罪羔羊!」
流雲看了他一會兒沒有說話,重新低頭朝下面望去。
沒多久,回字形中間的空地上便擠滿了人,三個一群五個一黨的抱拳作揖,表面零散,卻無形中圍出了一個中心,而站在中心處的人正是君賢莊的主人,君沐城。
唐塘探頭探腦地看了半天,挑著眉毛跟師父耳語:「師父你看,好幾個熟臉兒呢。」
「哪些是你見過的?」
「你看,亭子旁邊是最近才見過的鸞鳳鳴一行人,不過沒有謝蘭止,君沐城左右是上回跟他一起來醫谷的侯鳳山與蕭仁,侯鳳山後面站著的年輕人不記得名字了,不過我記得他懷裡藏著銀鏈子。」
「青衣派童聰。」流雲打斷他的話,「你何時見過他?」
「幾個月前,在大街上,想跟我套近乎來著,不過我老覺得他不懷好意。」
流雲微微眯起眼睛看著童聰,又將君沐城周圍靠的近的幾個人都打量了一圈,低聲道:「蕭仁左手邊倚著假山的人你有沒有見過?」
唐塘看著人略一思索,點點頭道:「見過。」
「他也跟你套近乎了?」
「沒有。」唐塘想到曾經對客來酒樓的順子使下馬威的事,忍不住樂了,咧著嘴笑道,「我頭一次去客來酒樓時想逗逗那個店小二,結果這個人似乎看我很不爽,老是黑著臉對著我用鼻子哼哼,挺愛多管閒事的。」
「他是蕭仁的大弟子。」流雲突然看向他,「你怎麼逗店小二的?」
「呃……」唐塘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乾笑道,「也沒怎麼逗,就是狐假虎威……嘿嘿……狐假虎威……」
流雲無語地掃了他一眼,未再說話,又將視線投向下面。
君沐城對著大家打了招呼,風度翩翩氣質儒雅,隨後伸出右手笑容滿面的將人請進朝南的大廳,眾人朝他拱著手魚貫而入。君沐城留在最後,進門前狀似無意地抬頭朝屋頂四周掃視了一圈。
流雲迅速攬過唐塘的腰,將他拉回。唐塘嚇一跳,隨即瞪直眼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又一次體會到武俠的感覺,這一次卻沒有了以前的興奮和激動。
想起之前出門的經歷,突然覺得那什麼變態的卵蛇蠱還留在體內似的,渾身不舒服起來。
原來這就是江湖啊,刀口舔血有今天沒明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是玩命的事,也不知道究竟在爭什麼,哪有想像的那麼刺激好玩?
唐塘回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頭一次沒有動花花心思,滿面嚴肅:「師父,我們這回出來,會不會有事?」
「不會。」非常肯定的語氣。
「噢……那這下面有沒有可能就藏著想要害我們的人呢?」
流雲看著他:「你是說這些武林正道名門正派?」
唐塘一愣,撇著嘴想了一會兒道:「我總覺得害我們的就是所謂的正派人士。」
流雲也沒有什麼驚訝的神色,只是淡淡道:「為何?」
「師父你想,如果真的是什麼歪門邪道的人,他們肯定就會明著來對付我們,但現在明顯是敵在暗我在明,說不定對方躲在幕後就是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般名門正派會比較在乎聲望這些東西吧?」唐塘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又低下頭伸手在流雲腰間的佩劍上摸了摸,「不就是一把劍麼?有什麼好覬覦的?真想不通這些人的腦子。」
「你說得對,害我們的人或許就在裡面。」流雲手搭在他腰上,將他的腳從屋瓦上提起來,「我們換個地方。」
兩人又換到另外一個更便於觀察屋內情形的位置,剛坐定就聽到裡面傳來君沐城的聲音,先說了一番自謙的話,又講了講最近江湖上出現的幾樁引人注目的命案,最後總結陳詞:「無辜喪命的這幾位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乃一劍致命,這明顯是玉面殺魔的殺人手法,乾脆利落。而且每人的傷口都肆溢著蓮花香氣,眾所周知,芙蕖劍邪門得緊,遇血如化芙蕖,散發出的蓮香經久不散。故推斷,那幾位同仁皆是喪命於芙蕖劍下。」
「君莊主言之有理,但是有一點或許有些後生晚輩不太清楚。」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華服男子開口道,「玉面殺魔出手必是血屠滿門,如今這幾位卻是個人喪命,這似乎並不像玉面殺魔的所作所為。」
旁邊又有一人道:「那可說不準,玉面殺魔當年只出現了兩年,都是替月影教辦事。如今月影教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要再殺人,誰知道會按什麼性子來?」
一位頗具女俠風範的黃衣女子開口:「那會不會月影教也重現江湖了呢?」
「不可能。」另一人道,「月影島早就一把火燒光了,月影教那麼多年沒有消息,肯定早就滅了。」
下面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來討論去,唐塘突然有些頭疼:「師父,這什麼狀況啊?搞了半天他們還沒統一看法呢?」
「因此才需要聚在一起商議。」
「哦……」唐塘打了個哈欠,「那玉面殺魔肯定不會殺過來了,這裡還沒擰成一股繩呢,他估計覺得伏魔大會就是開個會,不能拿他怎麼樣。」
流雲看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的頭髮。
唐塘正準備再伸個懶腰,突然動作卡住,瞟了他一眼,耳根又紅了,正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見師父轉身朝後往下看去。
唐塘嚇一跳,以為被人發現了,但看師父那麼淡定,又覺得不像,也跟著探頭朝後面看去。
他們所處的屋頂位於最裡面一圈,後面隔著一段距離是外圍一圈的屋頂,就在這回形的溝溝中間,一張竹梯正斜靠在他們所在的牆上,梯子上爬著一個男子,費力的往上攀爬著,這個角度只看到頭頂,看不見臉,身上的衣服似乎用料非常考究,背後還背著一塊大木板樣的物件,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兩人對視一眼,眼裡同樣畫著問號,唐塘用口型問:「不會武功?」
流雲搖頭。
唐塘愣了一下,沒明白這是指不會還是不知道,但是師父應該不大可能不知道吧?保險起見,他又換了一種問法:「會武功嗎?」
流雲還是搖頭。
唐塘擺出明了的神色,接著笑嘻嘻地用手指指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樹。
流雲攬過他無聲地挪到那棵樹上,兩人坐在樹杈上等著那人慢慢爬上來。唐塘跟師父坐在一起,笑得更燦爛了,大著臉挪一挪又靠近了幾分。
過了一會兒,屋頂上探出一個頭來,髮簪看上去相當騷包,而且側臉有點眼熟。緊接著,那人手腳並用地爬了上來,跟虛脫了似的癱坐在屋頂上喘了口氣。
待將那人的長相看清,唐塘驚訝得瞪直了眼,扭頭對師父耳語道:「謝蘭止。」
流雲點點頭。
謝蘭止喘了幾口氣,接著便爬到屋脊上坐好,將背上的木板取下來支在屋頂上,抹了把汗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黑漆漆的東西。
唐塘只看到他的後背,看不清他在做什麼,就見他拿出那塊黑東西后手便開始動啊動,頭也開始朝開會的方向探啊探,搗鼓搗鼓的,勾的他好奇心頓時升了起來,心裡癢癢的,非要看個究竟不可。
唐塘脖子伸的老長,左看右看怎麼都看不清,心想這謝蘭止看著挺瘦的,怎麼這會兒就這麼能擋呢?
流雲差點以為他脖子要拉斷掉,一伸手將他的頭撈了回來,接著攬過他的腰無聲無息地走到謝蘭止身後不遠處。
唐塘這回可總算是看清了,但是也看傻眼了,眼睛一瞪嘴巴一張,典型的受驚非同小可的模樣。
謝蘭止在畫畫。
這不是重點,謝蘭止是文人,畫畫再自然不過。
但是,謝蘭止沒用毛筆,手上那塊黑不溜秋的東西看著倒挺像塊黑炭的,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木板上釘著一沓紙,黑炭在上面龍飛鳳舞,很快便多了很多粗細不一的線條,接著又把會議廳的輪廓給勾勒了出來。
謝蘭止在寫生!!!寫生!!!這怎麼那麼像素描啊奶奶的!!!
唐塘倒抽一口冷氣,結果氣抽狠了,動靜大得將謝蘭止給驚動了。
謝蘭止突然聽到背後有動靜,嚇得三魂飛走了兩魂,七魄飛走了六魄,急急忙忙轉頭朝後看,結果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覺得喉嚨突然一緊,等他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脖子被掐住了。
流雲冷著臉狠聲道:「不許出聲!」
謝蘭止似乎被嚇懵了,連連點頭,又做了一個保證不出聲的手勢,示意他手勁鬆一鬆,流雲理都沒理他。
唐塘愣了半天回過神,矮著身子往前走了兩步,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他那幅畫,眼神充滿詭異。
謝蘭止看到唐塘,漂亮的丹鳳眼瞬間瞪成了兩個大銅球,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表情更加詭異。
唐塘仔細打量著這副未完成的畫,抽空斜了他一眼:「我又沒掐你,你瞪我幹嘛?」
謝蘭止滿面焦急地打著手勢,又指指自己脖子,張了張嘴極其迫切地想要說話。
流雲見他也不像是能搗亂的人,便稍微將手指鬆了鬆。
謝蘭止來不及喘氣,伸手就指著唐塘的頭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發出很小的聲音:「你……你頭髮……怎麼回事啊?」
「……」唐塘瞪著他,瞪了很久,又扭頭對著畫瞪了很久,再次看向謝蘭止的眼神充滿了探尋之色,心裡陡然升起某種極度不可思議的直覺。
謝蘭止頓時眼睛一亮,驚喜道:「天王蓋地虎!」
唐塘腦子還沒來得及轉,脫口道:「寶塔鎮河妖。」
謝蘭止眼睛更亮:「地震高崗,一派西山千古秀!」
唐塘撓撓額頭:「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
流雲面色古怪的看著這兩人。
謝蘭止表情已經接近瘋狂,就跟研究出新發明的科學怪人似的:「三的平方!」
「九……」唐塘頓時覺得自己應該也要成為瘋狂的科學怪人了。
謝蘭止整個人已經完全喪失風度,處於發瘋的邊緣:「四的開方!」
「二……」唐塘感覺自己要飆淚了。
「How are you」
「Fine, and you」
謝蘭止激動地伸出雙手,唐塘同樣激動的伸出雙手。
流雲皺著眉看這兩人執手相看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