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離音宮主(一)

  唐塘正被離無言的打扮雷得目瞪口呆之際,眼前猛地一花,等反應過來時,師父已經飛速衝了出去。

  憑他的功力自然是看不清楚動作,只覺得一道白光滑過,眨眼間人已經到了離無言所靠的歪脖子樹旁。

  離無言在柳筠逼近時突然身動影移,瞬間便後退數丈,輕輕撣了撣衣袖,抬手捻著耳側的一縷青絲嬌媚一笑。

  唐塘看著他這笑容,嘴角一抽,湊到雲大耳邊表達他極為深切的同情之意:「阿大,這一路真是苦了你了……」

  雲大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唐塘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視線一眨不眨地追著師父的身影。

  柳筠剛才並未盡全力,但在衝過去的時候原本是篤定離無言躲不開的,只是他萬萬沒料到,離無言不僅躲開了,而且躲得極為輕鬆,不由心下詫異,不動聲色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又隨手折了一根樹枝朝他進攻過去。

  離無言挑挑眉,一甩裙襬旋身而起,腳尖在樹枝上輕盈一點,再次後退。

  唐塘睜大眼睛看得十分認真,可惜那兩道身影都動作極快,他眼睛都瞪糊了,就只見到一紅一白兩道影子,時而纏在一處,時而豁然分開。

  他揉了揉看花的雙眼,喃喃自語:「我勒個去,再看下去要看成草莓冰淇淋了。」

  「什麼草莓冰淇淋?」雲大好奇問道。

  唐塘抬眉鄙視地看著他:「有些東西,我不想解釋給太笨的人聽,太費力。」

  雲大眯起眼睛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會兒,緩緩道:「我記得這件狐裘是師父前年得的,雪狐通身雪白不含一絲雜色,極為珍貴。師父鮮少有什麼特別喜愛的東西,這件衣裳倒是難得的中意。」

  唐塘臉上一陣熱燙,耳朵裡將他的話聽的一字不落,面上卻要極力保持淡定,看得雲大捂肚子悶笑。

  唐塘斜了他一眼表示不作理會,心底卻隱隱透著欣喜,眼睛更加專注地盯著師父的方向。

  可惜盯了半天不得不承認,除了草莓冰淇淋,就是草莓棒冰,其他什麼都看不出,最後只好無聊地蹲下來,一隻手將溜冰鞋當玩具小汽車一樣在冰上推來推去,另一隻手撐著腮幫子把臉揉作一團,漫無目的地等。

  「阿大,你看著不覺得悶嗎?這兩人一個不愛講話,一個不能講話,就這樣悶著聲兒打來打去的多沒意思啊!」

  「呦!如今連對師父評頭品足的膽子都有了。」雲大笑眯眯地跟著蹲下來,撿起另一隻溜冰鞋在手中翻來覆去的把玩。

  「誰評頭品足了……」唐塘沒想到隨便一句話又被他拿來取笑,心裡再一次斷定,這廝就是一個人精!絕對的!

  雲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倒沒發現你臉皮這麼薄,是用桿麵杖桿過了麼?來,讓大哥戳戳,看會不會出血。」說著便伸出食指朝他臉上點過去。

  「滾蛋!」唐塘被他說得惱羞成怒,抬腿踢他,被他拉著腳一提,撲通一屁股摔在了冰上,頓時急紅了眼,爬起來緊張兮兮地將身上的狐裘拍了拍,目露凶光對著雲大來了一招餓虎撲食。

  雲大輕巧躲開,笑道:「剛才不過是誆你,這回倒是真的臉紅了。」

  唐塘不自在地扭過臉,哼了一聲不作理會。

  雲大好奇地把溜冰鞋提到他面前:「哎,這是做什麼的?是鞋麼?在冰上用的?」

  「你這麼聰明還問我幹嗎?正好幫我省省口水!」唐塘斜了他一眼。

  雲大不以為意,繼續追問:「這個怎麼用啊?」

  「自己猜!」

  雲大臉皮比唐塘厚多了,完全不把他這種不合作的態度放在眼裡,拉著他刨根問底擾得他不勝其煩。

  兩人正鬧得厲害,那邊柳筠和離無言兩道身影倏然分開。離無言繼續靠著樹幹繞頭髮千嬌百媚,柳筠一個閃身已經迅速回到唐塘身側。

  唐塘嚇了一跳,迅速從地上蹦起來,看看師父,又看看離無言。

  離無言姿勢極為放鬆,彷彿剛剛只是玩了個遊戲,頭髮都沒亂一絲半根,眼梢的媚態看得唐塘嘴角狂抽。

  唐塘湊到柳筠耳邊小聲道:「師父,你剛才是不是未盡全力啊?」

  「嗯。」

  「哦……」唐塘暗籲一口氣,難怪離無言毫髮未損。

  柳筠面容冷峻,盯著離無言緩緩道:「他也未必盡了全力。」

  唐塘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離無言。他明明記得,上回離無言被師父打得落花流水萬分狼狽啊!

  離無言被他這表情逗得笑彎了眼,突然從樹幹上直起了身,婷婷裊裊地朝這邊走了過來,距離幾步遠的時候停下腳步,衝著唐塘勾勾手指。

  唐塘一頭黑線地看著他:「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喉結很明顯?」

  離無言勾著嘴角嫵媚一笑,炫耀似的抬起下巴將喉結更加明顯的露了出來,突然瞬間欺近唐塘,撅著紅唇衝他臉上吹了口氣。

  唐塘完全沒有跟得上他的速度,被他突然來這麼一下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臉驚悚地後退一大步躲開。

  柳筠一把將他拉至身後,黑著臉對離無言冷哼:「不要以為上回偷襲的不是你,我便不會殺你!」

  「唉?」唐塘把頭探出來,「師父,你怎麼知道上回偷襲的不是他?」

  「那人骨架偏大,輕功也差了許多。」柳筠扭頭看了他一眼,神色瞬間柔和下來,看得一旁的雲大暗中稱奇卻又驚悚不已。

  師父變臉是見過的,師父變臉極快也是知曉的,但是師父以前變出來的臉可從來沒有這麼讓他不適應啊!

  雲大有點風中凌亂的感覺了,後退幾步扶著樹穩了穩身子。

  離無言好奇地盯著唐塘的一頭短髮,塗著丹蔻的纖長手指輕輕按壓在唇上,眉目含春、笑意如畫。

  柳筠面色又黑了幾分,冷冷地看著他。

  離無言直接無視柳筠的冷臉,衝著唐塘直送秋波。

  唐塘嘴角狂抽,強忍住湧上來的酸水,艱難道:「大……大姐……我不歧視你,我真的一點都不歧視你……但是,你也別再刺激我了……」

  離無言笑得極為開心,彎著眉眼從腰間取下一隻彩壎湊到唇邊。

  唐塘看到這玩意兒立時冷汗直冒,眼珠子四處飄著,生怕又有大片的蛇群欺壓過來。

  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現在這麼冷的天,蛇該冬眠了吧!再說,上回的那個人又不是離無言……

  唐塘腦子轉的飛快,緊接著就聽到一聲極為低沉的音符傳來,如同湖水中投擲了一枚石子,漣漪緩緩蕩漾。

  唐塘突然身體一僵,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耳中又聽到離無言吹出第二道音符,瞬間,雙手雙腳彷彿不是自己的了。

  離無言手指翻飛,繼續吹著,彩壎發出來的音樂極為詭異,聽不出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唐塘腦子十分清醒,可人卻不受控制地抬腿朝離無言走過去,頓時大驚失色,剛要開口,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柳筠沉下臉色,陰蟄狠戾的目光朝離無言射去,警告的意味極其明顯。

  離無言毫不在意,彩壎的音律更為婉轉,看向唐塘的眼神開始慢慢變得蠱惑。

  唐塘的神智逐漸不受大腦控制,眼睛慢慢和離無言對上,突然像是失去了其他知覺,只剩下耳中聽到的詭異音律,眼中看到的魅惑雙瞳,然後,一步一步彷彿踩著雲朵,軟綿綿朝他走了過去。

  雲大小心翼翼地看了師父一眼,見師父臉色冷得如同萬年寒冰,眼神已經能射出冰刃來了,趕緊明哲保身地後退一步。

  柳筠極力控制自己忍住,想看看這個離無言究竟要耍什麼把戲,可當他看到唐塘與離無言貼得越來越近,衣服緊挨著衣服,並且將頭伸過去,抬起臉來做出一副要親上去的舉動時,終於忍無可忍,衝過去一把將唐塘拉開,憤怒的將人甩到自己身後。

  唐塘被大力一扯,頓時清醒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剛剛發生的事,驚出一身冷汗,隨即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躲在柳筠身後探頭瞪向離無言,伸手指著他怒道:「師父!這人會妖術!」

  柳筠回頭狠狠瞪他:「還嫌不夠丟人麼!」

  唐塘頓感委屈,皺著臉嘴巴一撇:「我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柳筠繼續瞪他,眼神力道強勁,跟錘子似的砸在唐塘身上,恨不得將他釘進泥土裡面去。

  唐塘苦著臉:「師父……我是被害者……」

  柳筠怒火中燒,深吸口氣轉身大步離開,冷聲扔下一句話:「鵲山,把人給我帶過來!」

  「帶哪個?」雲大順口問道,一對上柳筠寒氣噬人的雙目,連忙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朝離無言走去。

  離無言沖雲大拋了個媚眼,甩了甩手中彩壎的掛繩,不等他開口請人便施施然跟在柳筠身後走了過去。

  雲大回頭看向唐塘,面露同情,眼中卻藏不住幸災樂禍的笑意:「你……自己跟上吧。」

  唐塘哭喪著臉,垂頭喪氣的像個小尾巴似的綴在隊伍的最後面。

  幾人進了會客廳,唐塘垂著腦袋向柳筠蹭過去,偷摸著瞟了一眼,見他沒發表任何意見,這才大了幾分膽子又靠近了幾步,剛要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突然一陣香風撲鼻,椅子被人佔了。

  離無言搶了椅子便妖嬈的坐下,手指繞著青絲,側頭媚眼如絲地看過來。這眼神此時落在唐塘眼裡簡直是洪水猛獸,就跟仇人潑過來的硫酸似的,嚇得他連連後退三大步,這才慌裡慌張地站穩了腳跟,站在安全距離外偷偷吁了口氣。

  轉轉眼珠子發現師父另一邊還有椅子,連忙挪步過去,忽聽師父冷聲命令道:「鵲山,你過來坐。」

  師父竟會如此幼稚……雲大心裡冒出這麼個讓他驚悚的念頭,臉上卻是笑眯眯的,寵辱不驚地坐在了剛剛被唐塘覬覦的椅子上。

  唐塘瞪雲大。雲大風輕雲淡的笑。

  唐塘繼續瞪。雲大摸摸下巴不甚在意地看起了自己的手指。

  唐塘一張臉頓時垮得如同豆腐渣工程。

  柳筠面覆霜雪:「四兒,去拿紙筆來!」

  「噢……」唐塘委屈的應了一聲,自我安慰道:大不了一會兒在師父身後站著。

  不多時便把紙筆拿了過來,放在離無言手側的案桌上,定睛一瞧,桌上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

  唐塘抬眼的一瞬間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元寶!元寶什麼時候來的!元寶竟然站在了師父的身後!那是我的位置!!!

  元寶被唐塘噴火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小心地朝柳筠正後方挪了挪,希望能將自己多遮住一些。

  唐塘悲憤地看了他一眼,差點嘔出一口鮮血,小媳婦兒似的隨便挑了把末尾的椅子坐下。

  柳筠看向離無言,有禮卻帶著明顯的冷漠:「兩個多月前,我師徒曾遭人埋伏,那人扮相與離公子十分相仿,今日見離公子身手不凡,看來將你請過來是誤會一場了,還望離公子莫要見怪。」

  離無言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毛筆,聽完他的話微微一笑,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柳筠看向唐塘:「過去。」

  唐塘指著自己鼻子,一看他那副你欠了我兩百萬的眼神,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情不願的走到離無言旁邊,又留了一步保持距離。

  「念。」柳筠道。

  你們倆就隔張桌子,用得著我念麼……唐塘委屈地撇撇嘴,朝紙上瞄了一眼,發現離得有點遠,又小心翼翼挪過去半步,伸長脖子念道:「不怪不怪,少見才多怪。」

  柳筠面色不善地看了離無言一眼,剛要開口,見他又提起筆來,只好黑著臉繼續等。等他寫完,柳筠面無表情地看向唐塘。

  唐塘委屈地吞了吞口水,把脖子拉過去:「我可不是被抓過來的,聽說流雲醫谷……都是……美男子……我、便、來、瞧、瞧……」

  這句話唐塘越說越艱難,簡直如鯁在喉,好不容易唸完最後一個字,凶殘的目光迅速從紙上抬起來,狠狠地凌遲離無言。

  離無言不以為意,撐著下巴媚眼如絲地對他笑,小拇指一翹一翹的,明豔豔的紅指甲晃得人眼花。

  唐塘恨不得自戳雙目,無比悲憤地迅速後退半步,委屈的眼神再次瞟向師父。

  這人妖都說是為了美男子而來的了,他明明是這裡最不美的,真是倒了八輩子霉運,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裡跟這人妖犯沖,攤上這麼丟人的事,還把師父給惹惱了……唐塘心裡鬱悶得嗷嗷直叫,恨不得把離無言當破布娃娃在地上狠狠甩一通再踩上七八腳。

  柳筠看了他一眼,繼續用冷漠的視線掃射離無言,不緊不慢道:「那人既然能將離公子模仿得惟妙惟肖,想必是對你十分瞭解了。」

  離無言做出一副天真思考的模樣,繞著耳邊的青絲贊同的點點頭。

  我呸!你以為你人見人愛呢!唐塘恨不得嘔血!

  柳筠完全無視離無言的各種搔首弄姿,只是掃了一眼處於崩潰邊緣的唐塘,繼續道:「此人既然如此瞭解離公子,想必不是離音宮的人,便是熟識。還請離公子將他的情況告知一二。」

  離無言翹著二郎腿晃了一會兒,沖柳筠笑笑,見柳筠黑著臉,頓感無趣,又扭頭沖雲大露出笑臉。雲大把臉撇開,離無言立馬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樣,水汪汪的眼睛轉向唐塘。唐塘全身發癢,簡直是想死的心都有,氣哼哼地又退後半步。

  離無言嬌嗔地瞥了他一眼,這才拾起毛筆悠悠然寫了幾個字。

  柳筠低頭喝了口茶:「念。」

  離無言又沖唐塘笑。

  唐塘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蹭過去,朝紙上掃了一眼:「我不樂意。」

  「你不樂意?」柳筠抬起頭,略帶慍怒地看向唐塘。

  唐塘雙手直指離無言,急急辯解:「是他說的!我照他原話讀的!」

  柳筠又轉向離無言,加重語氣:「若離公子執意不肯配合,那我便只好當做此事與你有關了!」

  離無言再次落筆。

  唐塘不敢再惹師父生氣,自動自發地把頭伸過去:「流雲公子真是不可理喻啊,明明我是無辜的嘛!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好了好了,人家說就是了。這人是離音宮的叛徒啦!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你要人家怎麼把人給你找出來嘛!」

  唐塘字正腔圓無比嚴肅地將這一長段嗲得讓人牙酸的話讀完,再也忍不住了,一臉悲痛地奔回座椅上,將腦袋以自殘的衝力狠狠磕到扶手上。

  讓我去死!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柳筠瞟了唐塘一眼,手指微顫,看向離無言的眼神頓時冰冷:「離公子,條件可以商談。你既肯過來,必定是有所求,但說無妨。」

  離無言撇撇嘴,一臉不屑地提筆寫字。

  唐塘磕完了頭又從椅子上站起來,正要朝離無言走過去,就見師父自己拿起了桌上的紙。

  你看看你看看,自己拿一下不是挺方便的麼!唐塘腹誹個不停,可還是忍不住好奇走過去看了一眼。

  紙上寫著:我才不是有所求呢,我就是來看美男子的!

  這個人妖為什麼半天都繞不到正事上面去呢!唐塘憤怒!

  柳筠雖然臉色不好,心裡倒是一點都不急,看著離無言冷冷道:「離公子這啞疾,乃人為所致吧?」

  離無言臉上笑容一頓,又迅速恢復,異常甜美的衝他笑了笑。

  柳筠端起茶碗,徐徐撥開水面碧葉:「你若願將此人情況告知在下,想重開口,並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