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塘正與師父對望出神,突然聽到元寶的聲音,頓時頭頂生煙,下意識將視線瞥開轉向門口的方向,卻只看到師父垂下來的一片黑髮,髮絲間微小的縫隙中透過清晨暖融融的陽光,炫目安靜。
柳筠將他的臉又扳回來,雙眸湧著情動,緊緊鎖住他的視線。
唐塘被他看得眼神都顫抖起來,再次撇開目光平穩了一下呼吸,終於找回神智,小聲道:「師父,元寶喊我們了。」
柳筠將唇貼到他的眼睫上,過了很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唐塘被他嗓音中壓抑隱忍的情緒撩得狠狠嚥了口唾沫:「師父,剛才元寶過來,你沒聽到麼?」
柳筠將唇挪開,看著他道:「不曾注意。」
「哦……」唐塘控制不住嘴角一揚,頓時將心坎裡蓬勃而出的欣喜之情全部表達出來。
師父真是的,明明就是喜歡我的麼,到現在連句主動的表白都沒有,還要我自己體會,真愁人!
唐塘一邊矯情地煩惱著,一邊毫不矜持地嘿嘿樂開了花,瞳孔被眯起的眼睛遮住了大半,卻還是熠熠生輝。
柳筠看著他眼中的光彩出了神,不由自主地摟著他的背貼向自己。
「公子?」門外再次響起元寶的聲音。
元寶極其苦悶,明明聽到裡面有動靜了,卻半天都沒人應一聲,平時這個點早該起來了,也不知這兩人到底是醒了還是沒醒,弄得他都不知道該繼續磨磨蹭蹭地等著還是先去將二公子給打發了。
屋內兩人的胸口緊緊貼到一處,彼此的心跳都攪合成了一個頻率,唐塘被弄得不知所措,又是開心又是緊張,耳中突然闖入元寶的聲音,臉上騰地燃燒起來。
「馬上馬上!」唐塘心裡一慌閉著眼脫口就喊了出來,話音未落額間突然一暖,愣了一下才睜開眼。
柳筠親完了將他摟得更緊,臉埋入他的頸側,啞聲道:「四兒,你究竟是從多遠的地方過來的,竟然就讓我給撿到了。」
啊啊啊???師父你這算不算間接表白?
唐塘瞪大眼望著屋頂,抿了抿唇強作鎮定道:「我明明是大師兄撿回來的……」
感覺背後的手一緊,唐塘頓時喜上眉梢,又添了一把柴火:「師父一開始不是不要我的麼……」
背後的手更緊了,唐塘徹底樂得找不著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師父還老罵我蠢貨……」
柳筠撐起身子,黢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嘴唇抿了抿半個字都沒吐得出來。
唐塘心情明媚,忍不住眼睛一眯嘴巴一咧:「大師兄撿了個蠢貨回來,關師父什麼事?」
看著師父一臉糾結欲言又止的模樣,唐塘終於沒繃住捶著床哈哈大笑起來。
柳筠騰開一些距離由著他打滾,眼中也跟著暈出了一絲笑意,安安靜靜的融在了窗格處灑下來的晨曦之中。
雲二在飯廳裡等了一會兒沒見師父過來,想著這一路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回來可不能再虧待自己,站起來轉悠轉悠便開始尋摸吃的,剛剝了一顆核桃扔嘴裡就見師父和四弟一起進來了。
雲二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聽別人八卦,突然見到四弟一大清早就跟師父一同出現,忍不住瞪大了眼半天沒回過神,東西還沒下肚呢又發現這倆人手交握在一起,頓時給驚的,核桃仁一骨碌嗆在了鼻腔裡,差點沒把自己給整死。
唐塘本來是不在乎被人看到的,但看到雲二嗆得面紅耳赤突然意識到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連緩衝都沒有也太刺激了,連忙將自己的手掙脫開來,衝他咧著嘴嘿嘿笑起來。
「二哥,你回來啦!」
「回……回……」雲二點點頭,話都說不完整了,喉嚨裡面火燒火燎,兩條漂亮修長的眉毛糾結到了一起。
唐塘連忙倒了碗茶遞給他,見他好不容易緩過來,終於鬆了口氣。二師兄要這麼好好的讓自己給嚇死,那可真是罪過了。
雲二此趟出門也並未空手而歸,喝了口茶便從袖中取出來一張地圖和兩卷畫軸,攤開在桌上。
「師父,卵蛇蠱的來歷已經查明,是在苗疆最深處的一片山谷密林中。」雲二邊說邊將手指指向地圖中一個被他標註過的地方,接著道,「此地人跡罕至,極少見到外人。不過最近幾年確實有兩個中原人到過此處。」
唐塘好奇地指著桌上的兩幅畫像:「就是這兩人嗎?」見雲二點點頭,他更好奇了,繞著桌子轉了三四圈,下巴差點捏出個坑來,「這種畫也太抽象了吧?我實在想像不出來他們長什麼樣啊!」
雲二拈了一塊桂花糕扔嘴裡,眉梢一撩奇怪地看著他:「抽象?」
柳筠將畫像轉向自己,看了一會兒道:「你是看慣了謝蘭止的那種畫法罷了,此畫雖然比不得他的那麼逼真,倒也極為傳神,若是見過這兩人的,見到畫的時候必定能認出來。」
雲二頭上又多了一個問號:「謝蘭止?」
柳筠指著畫像繼續道:「此二人有何說法?」
雲二連忙拋開腦中的疑問,指著左邊臉型略方的男子道:「此人在苗寨住了將近兩年,自稱石龍,但在江湖上並未查到,十有八九為化名。寨子中的族長之女與他有情,曾偷偷將蠱術傳授於他。兩年後,又來了一個中原人,待了不過半月,石龍便隨之離開了苗疆。」
雲二又指著右邊的畫像,畫中之人較為削瘦:「此人不知姓名,便是他將石龍帶走的。寨中之人說,石龍一開始似乎並不識得此人,此人卻像是直接奔著石龍而去的,之後二人相談甚歡,很快便離開了寨子。」
唐塘忍不住插了一句題外話:「那族長的女兒沒跟他走?」
雲二輕笑道:「此人不過是個欺騙感情謀圖利益的鼠輩,就算族長之女想跟著他走,他也必定是不願意帶的。」說完伸出修長的手指在他腮幫子上捏了一下,剛想再拉一拉他的臉皮,猛地被一陣突然而來的寒意給凍到了。
扭頭一看,師父的臉色不大好。雲二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憑著直覺便將手撤開,然後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梢。
柳筠面色稍霽,又看了會兒畫像道:「可還查到其他的?」
雲二搖頭:「就這些了。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眼下整個中原懂得操控卵蛇蠱的只有石龍一人。那個寨子的蠱術從不傳外人,只這一次被那女子破了例。上回四兒中蠱之事,必定是這石龍在作祟。」
柳筠點點頭,又讓元寶將雲大喊了來,道:「鵲山,離無言可曾對你提起過他門下的那個叛徒?」
「這個我倒是問過,不過他只告訴知我此人是四年前叛逃的,逃往了南方,詳細的卻不肯再說。」雲大慚愧地摸了摸鼻子。
唐塘趴在桌上撓了撓臉,其實他更想撓全身來著,那個卵蛇蠱明明症狀是疼得死去活來,可事後每次想起來卻變成了癢,不得不感慨心理作用的強大和恐怖。
柳筠抓住他動來動去的手:「怎麼了?」
雲二再一次驚恐地瞪大眼,隨即想到雲大在這裡,連忙朝他投去疑惑的一瞥。
雲大嘴角一勾,低下頭專心致志看地圖。
唐塘皺皺鼻子,搖搖頭:「沒事,想起來就癢。那個假離無言肯定就是石龍,這麼厲害的蠱術石龍肯定不願意教給別人,就算教,短期內應該也學不好。」
「嗯。」柳筠點點頭收回了手。
幾人迅速將消息理理清楚,吃過早飯便喊上雲三一起去了後山的密室。
關在牢內的宋笛似乎也沒受到什麼苛待,裡面還添了乾草褥子,沒凍著也沒餓著,不過精神氣明顯變差了。唐塘覺得要是他被關在裡面,估計得熬得比這宋笛還不成人樣。
宋笛一看突然來了這麼多人,頓時嚇得不輕,凹陷的眼窩愣是被瞪大的眼珠子給撐得突出來,不由自主地往角落挪了挪。
柳筠鋒利的視線盯著宋笛的眼睛,將石龍的畫像緩緩展開,見宋笛面色迷茫,眯了眯眼冷聲道:「此人你可曾見過?」
宋笛搖了搖頭,怕他不相信,又緊張道:「真的沒見過!」
柳筠又掏出另一副畫像,剛打開就見宋笛眼神幾不可見地微微閃了一下,雖然被臉上亂七八糟的頭髮遮住了,可還是沒逃過他的眼睛。
柳筠彎下腰,將畫提到他面前,緩緩道:「那此人呢?」
宋笛還是搖頭:「沒見過。」
柳筠頓時面覆寒冰,慢條斯理地將畫像一點一點捲起來,盯著他道:「你再好好想想。」
宋笛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埋下頭努力作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卻是半天沒開口。
柳筠將畫反手遞給身後的雲二,繼續看著宋笛,聲音中透出的冷意彷彿利刃:「怎麼?你還想著出去後的日子不成?今日你若說不出個一二來,這輩子恐怕便要與這座孤山作伴了!即便想死,都死不了!」
宋笛從凌亂糊在臉上的發中膽顫心驚地瞄了他一眼,小聲道:「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柳筠突然彎腰一把扣住他的喉嚨,狠厲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宋笛感覺脖子上的力道越收越緊,眼看著快要窒息,心裡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從嗓子眼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似,似乎……打過……照面……」
柳筠手指一鬆,宋笛頓時攤在地上咳嗽起來,咳了一會兒虛弱地靠在牆上,喘息著道:「只是,有點眼熟,實在,想不起來是誰……」
柳筠負手直腰,看了雲二一眼。
雲二立刻走到宋笛前面,神態優雅語氣柔和:「想不起來沒關係,我會幫你想起來的。」說著從袖中掏出數根銀針,銀白的光芒映著火光閃著寒意。
宋笛眼睛突然瞪大,嚇得直往旁邊蹭,瘋狂搖頭:「不要不要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求大俠饒我一命!」
宋笛在雲三手中吃過苦頭,看到銀針就彷彿丟了半條命,驚恐地眼神在面前幾個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臉上掃來掃去,突然厲聲尖叫起來:「流雲醫谷!!!你們一定是流雲醫谷的人!!!」
雲二一抬腳攔住了他躲避的方向,將夾在指縫中幾根銀針的針尖慢悠悠從他臉頰上劃過,柔聲道:「哎呀呀!如此聰明!我太喜歡你了!」
說著笑彎了眼,將腰間的玉珮解下來拿到他面前,看看玉珮又看看他的臉,面露愁容,沉吟道:「我的書法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刻出一模一樣的字來……」
宋笛脖子僵硬、臉皮抽搐、眼珠子瞪得差點脫框,顫聲道:「你們……你們……有違醫德!」
站在後面的雲大忍不住笑出了聲,語帶輕蔑:「是又如何?」
雲二拿銀針拍拍他的臉,笑容滿面:「說不說啊?不說我可真要刻字了哦!」結果不等宋笛反應迅速將一根針扎入他的脖子中。
針尾全部沒入皮肉,宋笛哼都沒哼得出聲,突然全身抽搐起來,面部五官皺成了一團,臉色煞白,連眼珠子都開始翻白,面容扭曲猙獰、可怖異常。
唐塘看得心驚肉跳,不自在地撇開眼。
雲二等他抽搐了一會兒,又在他脖子的另一側輕輕一拍,迅速將銀針收回,慢條斯理地在袖子上面擦了擦。
宋笛終於停止了抽搐,滿頭大汗目光渙散地癱在了地上,彷彿一堆爛泥,被雲二狠狠踢了一腳也毫無所覺。
唐塘看看優雅得彷彿清水出芙蓉的雲二,心肝一顫,強作淡定地嚥了嚥口水。
尼瑪!沒一個善良之輩啊!真是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
柳筠似有所感,突然扭頭朝唐塘看過來。
唐塘一個激靈,迅速擺出一張笑臉,噌噌噌走到他身邊拉住他的手,一臉正氣。
柳筠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先回去。」
唐塘脊樑骨一酥,差點沒站穩,手中抓得更緊,一臉堅決地搖頭:「不回!我要等著他招供!」
柳筠看了他一眼,在他手心捏了捏,沒再說話。
唐塘被他的小動作勾得心裡癢癢的,不由自主地又靠過去一些。
片刻功夫過後,宋笛逐漸回神,一看到眼前晃來晃去的銀針,頓時潰不成軍,眼淚都快出來了,拚命點頭:「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雲二笑意盎然地在他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兩圈,突然蹲下去湊到他面前:「想起來了就說啊!還要我催你麼?」
宋笛看著他突然放大在面前的笑臉,眼睛有些發直,莫名其妙地走了神。
「還真要我催你才肯說?」雲二笑意變冷,猛地捏住他的手腕將銀針狠狠地扎進了手指中。
「啊!」宋笛發出一聲慘叫,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滲出來,「我說!我說!我說!」
唐塘頭皮一麻,明明心裡跟著緊張了,可腦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很煞風景的念頭:二師兄不會是容嬤嬤變身來的吧……囧……
雲二將銀針收回,站起來踢了他一腳:「快說!」
宋笛頭靠在牆上喘了口氣,又嚥了嚥口水,艱難道:「他……他是……文先生的……侍從……」
柳筠眼底一沉,冷冷瞥過去一眼:「將他綁起來浸入冰水中!」
宋笛瞪大眼驚恐道:「為什麼?!我已經招了!你們為什麼還要折磨我!」
「上回對你太客氣了!如此重要的消息都不交待!簡直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柳筠話音剛落,那邊雲大已經開始跟左右的人吩咐去準備冰水了。
宋笛急急辯解:「我上回確實不曾想到,今天看到畫像才想起來的!」
雲二輕笑:「睜著眼睛都能說瞎話,方才看到畫像也沒有老老實實想起來啊!」
宋笛腦門上再次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我只見過一次而已!確實是一下子沒想起來!」
雲二摸了摸他額頭上的汗珠:「嘖嘖,這麼熱?那冰水可真是太適合你了!對了,這侍從姓甚名誰啊?」
宋笛往角落縮了縮:「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就算將我打死,我也還是一無所知……」
雲二支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對著宋笛興沖沖道:「你聽過五馬分屍吧?」
唐塘一頭黑線:誰沒聽過?
宋笛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膽顫心驚地點了點頭。
雲二笑得一臉燦爛:「那……五人分屍可曾聽過?」
宋笛嚥了嚥口水,心頭狂跳,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雲二笑嘻嘻道:「我們幾個,就數師父內力最為深厚,可以由師父來拉你的腦袋,我和我大師兄一人拉你一隻腳,剩下的兩隻胳膊,便交給我兩個師弟。此計如何?」
唐塘再一次痛恨自己強大的腦補能力,狠狠抹了把臉。
雲二的表情看起來完全像是開玩笑,可宋笛被他嚇怕了,本能地便開始哆嗦起來,連臉皮子都一顫一顫的抖個不停,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腳底板,從體內滲出,面色蒼白、手腳冰涼。
「不好嗎?」雲二憂鬱地看著他,「那我再想一個……」
宋笛虛弱地蜷起身子,顫聲道:「我真的……能交待的都交代了……」
之後,宋笛當真被泡到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每回即將凍死之際又被拖出來火烤,折磨了一天一夜確實再也問不出什麼了,最後只好饒了他,將他繼續關在了山洞的牢房裡。
回到小院,柳筠吩咐雲二道:「派人照著畫像去查,著重要查這個文先生的侍從。」
雲二點頭應下。
柳筠又補充道:「不要打草驚蛇。」
「是。」
唐塘手指在桌上敲來敲去:「為什麼所有事情最後都查到文先生的頭上了?玉面殺魔重現江湖是文先生搞的鬼,卵蛇蠱也是文先生搞的鬼,這文先生閒得慌啊他!」
雲大輕笑:「以前就一直有人時不時來招惹我們,也是這些見不得人的路數,說不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這文先生當真好耐心。師父只是一直不曾理會罷了,這回既然查了,必定會將他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