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兒子連堡主、孫子連慕楓、孫女連慕晴便先後趕了過來,以為是老頭子身子不舒服了,一進屋就緊張地問東問西。
老堡主大手一揮:「沒事沒事,我硬朗著呢!倒是晴兒……唉……」
連慕晴扶著他在床邊坐下,柔聲道:「爺爺,我怎麼了?」
老堡主一拍大腿:「你中意的相公可是要跑了!還能怎麼了!」
連家堡雖是江湖門派,可畢竟祖上是開國將軍,府裡一應事務都還是偏著豪門望族的規矩來,因此連慕晴從小都是當大家閨秀來養的,身上少了很多江湖氣息,臉皮子似乎也比別人薄了許多,聞言立刻就紅了臉。
「是不是流雲公子他……已有了心儀之人?」
老堡主眉毛更加糾結:「哎呦頭疼死了,兒子你快想想法子。」
連堡主到現在還一直雲裡霧裡的,疑惑道:「爹,您倒是把話說清楚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堡主雙手往膝蓋上一撐,嘆道:「先前看著他對那四徒弟好得緊,我還覺得奇怪了,這流雲公子什麼時候轉了性子了……現在可好,守夜的人遠遠瞧見他那徒弟進了他的屋,直到熄了燈都一直沒出來……」
連慕晴聞言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連堡主遲疑開口:「爹,您的意思是……那雲四公子,成了他的男寵?」
一旁連慕楓嘖了一聲:「這話說的可就難聽了,什麼男寵不男寵的,指不定人家怎麼放心尖兒上疼呢。」
老堡主斜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你不替你妹妹操心也就罷了,怎麼還在這兒煽風點火!」
連慕楓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衝他呵呵一笑:「爺爺我錯了。」
連堡主想了想道:「或許是我們想多了,人家在商議事情也說不準。」
老堡主再次站起來踱步:「商議事情怎麼不把另外三個徒弟一起喊進去?」
「或許對雲四公子格外青睞也說不定呢,江湖上早就傳言流雲公子對這位新收的徒弟愛護有加格外倚重,只是您老人家很少出門並不知曉罷了。」
連慕楓在一旁呵呵笑道:「商量完了熄燈了還不出來,必然是睡下了。」
老堡主剛剛被兒子的說辭給安撫了一下,轉眼又讓孫子給氣得七竅生煙,抬起手來作勢要打:「你這個臭小子!」
連慕楓連忙閃身側過,又伸手給他胸口順了順氣:「爺爺息怒!這感情的事別人插不了手,您急也沒用。」
一旁的連慕晴半天沒吭聲,聞言眼淚都快出來了。
連慕楓又連忙走過去安慰她:「晴兒你這是幹嘛?就算沒有這徒弟,我也不同意你跟了他,你看看他哪回對你笑過,不對,這人就沒見他笑過!總之,你跟著他必定要受委屈的!」
連慕晴眼眶頓時紅了:「我知道……」
「知道你還……唉……」
「不行!」老堡主重新坐到床邊拍了拍大腿,「原本還覺得可以等一等,眼下可是等不了了,明天我就給晴兒提親!」
連堡主一愣:「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老堡主眼睛一瞪,「江湖中人講究那麼多做什麼!」
連堡主哭笑不得:「爹,這流雲公子您可是打心眼兒裡喜歡的,這回這麼一來,可就尷尬了。他要是同意了,那倒是皆大歡喜,可要是不同意呢?這麼多門派在場,您說他要是接了這門親事,恐怕也是心有不甘,他要是不接下來,又駁了您的面子。」
老堡主衝他瞪眼。
連堡主被他瞪得頭皮發麻,又道:「這樣好了,明天宴席上就不要提了,後天狩獵大會的時候,私下裡跟他說,怎麼樣?」
老堡主更急了:「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狩獵大會他願意去湊熱鬧?說不定早就甩甩袖子回去了!」
連堡主平時做事倒是極其乾脆利落之人,可在這種事情上也忍不住有點束手束腳,被老堡主這一通吼,頓時沒了主意。
老堡主自顧自的在那兒琢磨:「這小四兒看著倒的確是討人喜歡,可畢竟是個男子,說不定流雲公子也就是圖個新鮮,終歸還是要娶妻生子不是?我若是在宴席上提出來,也算是施加了點壓力,他還能考慮考慮。可若是私下裡說,那他肯定是直接回絕了。」
連堡主點點頭:「言之有理。」
老堡主思量了一會兒,又將前面的話推翻:「不對!他那軟硬不吃的性子又怎會怕我給他施加壓力呢……施了也是無用功啊……」
連堡主想了想,再次點頭:「言之有理。」
老堡主抬起頭來氣咻咻地瞪他,氣的鬍子都快飛起來了。
連堡主無奈道:「爹,您要讓我出去殺人,我一定能給您把人頭帶回來。可這種事情,我真是拿不定主意。」
老堡主眼睛瞪得快要突出來:「晴兒從小就沒了娘,你這當爹的不操心還指望誰操心!」
「我……我不是不操心,實在是……」
連慕楓連忙將連慕晴往前推了推:「爺爺,您快別想了,可別將腦子想壞了,此事還是問問晴兒的意思比較好。」
連慕晴沉默了一會兒,抬起紅通通的眼珠子:「爺爺,爹爹,就在宴席上問一問吧,他若不答應,我以後……不再想此事了……」
連慕楓一愣,探過頭在她臉上拍了拍:「你傻了?他要是當眾拒絕了你,你這面子往哪兒擱?」
連慕晴略帶苦澀地笑了笑:「面子算什麼……」
老堡主看著她嘆了口氣:「晴兒向來是個肚子裡有主意的孩子,那就……依你的吧!」
連慕晴點點頭,未再言語。
第二日一大早,連家堡迎來了壽宴的最後一波賓客。
連慕晴前一天並未露面,今天正日子必定是要出來的,可出來後就忍不住將視線移到了柳筠的身上,見他和唐塘緊挨在一起,頓時覺得昨晚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心中苦澀不已。
唐塘雖然知道她喜歡師父,可也知道師父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此時的心境與伏魔大會時已完全不同,即便敏銳地注意到她時不時投來的目光,卻也不再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了,因此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來賓身上。
昨天見到了很多的江湖門派,私下裡也偷偷聽師父一個一個給他介紹過了,不過都是從未打過照面的人,看了沒什麼感覺,甚至過了一夜都混淆起來了。
今天卻是見到了很多熟臉,有些雖不知道名字,卻是在伏魔大會上見過的,沒過多久,君沐城也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唐塘頓時警鈴大作,偷偷扯了扯師父的袖子。
柳筠側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不礙事,連家堡守衛森嚴,翻不出什麼亂子,你只需跟緊我就好。」
「嗯。」唐塘聞言點了點頭,剛想再說點什麼突然看到一個非常眼熟的身影和一把非常眼熟的摺扇!
謝蘭止!!!
謝蘭止又是與鸞鳳鳴、謝蘭煙一同出現,手中的那把摺扇搖得風流倜儻瀟灑萬千。
唐塘在一邊看得哼哧哼哧直笑。
連老堡主在江湖上聲望極高,一直都是坐在位子上迎接客人,此時一看謝蘭止都來了,連忙從座椅上站起來,雖然一大把年紀了,走路卻是虎虎生風,走到跟前就要行大禮。
謝蘭止連忙止住他的動作,雙手將他扶起,笑嘻嘻道:「老堡主快起來!我又不是代表王府來的,是跟著我姐姐來湊熱鬧的,這麼客氣幹嘛?」
連老堡主爽朗而笑:「老頭子我這回過壽就想著一切從簡,沒有宴請京城裡的各位王侯將相,實在是沒想到小王爺竟然會那麼遠親自趕過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沒事!老堡主別客氣!我今天可不是王府裡的人,我是江湖中人,你看我姐姐是青鸞山的,那我不就算半個青鸞山的人嘛!」謝蘭止說著說著目光開始在大廳裡搜尋起來,一見到唐塘連忙又道,「我還跟流雲醫谷的四公子是拜把子兄弟,那我也算半個醫谷的人了。您看我這一半一半的加起來,不就整個都是江湖人了嘛!」
老堡主連聲大笑:「哈哈!小王爺真是爽快!那老頭子我也就不拘禮了!你隨意坐吧。」
「哎!」謝蘭止笑眯了眼,再次將摺扇打開,轉身就朝唐塘飛奔過來。
唐塘正看著他直樂,等他走過來之後在他肩上拍了拍:「行啊你!又出來玩了!」
謝蘭止眉梢一挑,得意道:「那是!」說完沖站在旁邊的柳筠嘿嘿一笑,見柳筠對他淡淡的點了點頭,嚇得差點眼珠子差點掉地上,湊到唐塘耳邊小聲道,「哎,我怎麼覺得你師父變了?」
話音剛落就見柳筠轉過頭來看他,謝蘭止「哎呦」一聲,連忙「啪」一下撐開摺扇把臉擋住,引得唐塘抖著肩膀再次樂開。
謝蘭止又轉頭看了看旁邊的三個人。
雲三笑道:「蘭止兄別來無恙!」
謝蘭止嘿嘿直樂:「無恙無恙,三兒新年好啊!」說完扇著扇子轉頭看著雲大,「阿大新年好啊!」接著又看看雲二,探尋道,「阿二?」見雲二挑了挑眉,頓時笑開了,「阿二新年好啊!」
雲二優雅地微微一笑:「原來你就是傳言中的謝公子。」
謝蘭止心肝一顫,強作鎮定地笑了笑:「傳言都是傳來傳去的言嘛,做不得數,哈哈……」
雲二繼續笑著看他:「聽聞謝公子整日不務正業、流連花叢、醉生夢死,今日一見才知曉,傳言果然是不可信的。」
謝蘭止每聽他蹦出一個字眼皮子就跳一下,餘光掃到雲三疑惑的神情,想到之前唐塘說的「一劍劈了」之類的話,頓時冷汗刷刷之下,連忙在唐塘肩上拍了一下:「兄台,我去找我姐姐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說完拱了拱扇子迅速溜走,跑的比耗子還快。
等客人都來齊之後,連家堡的壽宴便要熱熱鬧鬧地正式開場了。眾人一桌一桌的安排好了座位,將大廳擠得滿滿噹噹,連老堡主紅光滿面地坐於主位之上,笑哈哈地享受著各路英雄的祝賀之詞,滿足之情溢於言表。
祝賀完畢,連老堡主大手一揮,朗聲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諸位不必多禮,也無須拘束,隨意就好,哈哈哈!」
眾人紛紛入座,即將開席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高唱:「連家堡老堡主連嘯天接旨——!」
連老堡主一愣,連忙率著兒孫匆匆迎了出去,畢恭畢敬地跪在了地上,朗聲道:「草民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連家堡先祖助我朝開疆闢土有功,福澤千年,朕深念其恩,今聞老堡主七十壽筵,特賜豐凌城池一座,以表朕心。欽此——!」
「草民連嘯天謝陛下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唐塘聽得目瞪口呆:乖乖隆地咚!送一座城池啊!這連家堡還真是……面子夠大啊!
正暗自咋舌之際,連老堡主已經親自將前來傳旨的內官安排妥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打了聲招呼便繼續招待客人。
眾人又對他表達了一番祝賀,這才再次入座。
唐塘在桌子底下拉了拉柳筠的手,悄聲道:「師父,我這個音量別人能聽到麼?」
柳筠差點笑了,捏捏他的手心低聲道:「無妨,已經很低了,你說吧。」
「哦!」唐塘點點頭,極力控制住臉上不要露出太八卦的神色,靠過去一點小聲道,「連家堡是不是已經有很多城池了?」
柳筠想了想道:「似乎不曾有過。」
「哦……不是已經卸甲歸隱江湖這麼多年了嗎?怎麼這個皇帝這麼大方?」
「朝堂之事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想表示親近,以備不時之需。」
「噢!」唐塘點點頭,不再好奇,拿起筷子衝他笑了笑,「師父吃菜!」
柳筠側頭看著他,眼底的淺笑一閃而過:「好。」
連家堡這一次宴席,請來的都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個個都是一身的豪爽灑脫之氣,即便有個別門派不合的,在這種場合也都不會擺在臉上,因此整個大廳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顯得氣氛格外的熱烈。
連老堡主笑呵呵地接受眾人的敬酒,心情極好,紅光滿面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又年輕了十歲,精神矍鑠的樣子令人大為稱羨。
宴席接近尾聲之時,連老堡主朝柳筠這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見他正側頭和唐塘低聲說話,頓時大為頭疼。
不少眼明之人迅速發現了貓膩,紛紛將注意力轉了過來。
「諸位朋友——」連老堡主從主位上站起身,笑呵呵地環視一圈,朗聲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頭子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了,今日著實高興,忍不住便要喜上加喜,卻不知這個願望能否實現啊!」
眾人紛紛表示好奇,不少心眼多的已經將目光轉向了柳筠這邊。
柳筠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唐塘剛剛還吃菜吃得歡快,猛地聽老堡主這麼一說,原本也有些吃驚加好奇,再一看他說完就笑呵呵地朝連慕晴看了一眼,頓時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忍不住在桌子下面將師父的手抓緊。
柳筠看了他一眼,在他手心捏了捏。
老堡主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再次哈哈一笑,轉頭看著柳筠道:「老頭子我走南闖北瞎跑了幾十年,沒什麼建功立業,但好在膝下有那麼一個乖巧懂事的孫女,此生已是十分欣慰。眼下我這孫女已到了嫁人的年紀,老頭子想趕在入土前替她許配一個好人家,卻不知……」
柳筠見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幾不可見地再次蹙了蹙眉,不過目前也不好開腔,只好安撫性地在唐塘手上捏了捏,繼續安安靜靜地坐著。
老堡主話未說完,算是賣了個關子,頓了一會兒突然道:「流雲公子,你覺得我家晴兒品性如何?」
此話一出,再笨的人都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頓時震撼不已。
連家堡在江湖中的地位十分了得,流雲醫谷亦是杏林翹楚,流雲公子雖然為人孤僻冷漠,但傳聞中都說他深不可測,恐怕實力也是不容小覷。如果這兩派結成一家,那整個武林怕是再無人能望其項背了!
雖說在場諸人和睦融洽,但畢竟各有立場,其中總不乏有野心的,此時便隱隱有些紅了眼,不過面上卻無一人表現出來。
唐塘並不瞭解連老堡主的為人,雖然師父對他評價很高,可自己畢竟沒怎麼接觸過,今天又看到連家堡那麼大的陣勢和後台,心裡頓時七上八下地忐忑起來。
柳筠感覺到他的緊張,心疼不已,在桌子底下將他的手緊了緊才鬆開,站起來看著老堡主,恭敬道:「連姑娘品性自然上乘。」
老堡主眉開眼笑:「那你對我這乖孫女可還中意?」
柳筠淡淡道:「不知老堡主此話何意?」
老堡主笑呵呵道:「老頭子我與你一向投緣,卻不知有沒有機會與你結成祖孫情誼……今日如此熱鬧,我便自作主張替我這孫女向你提個親,不知你可願意接受?」
唐塘手一顫,下一秒便被坐在另一側的雲大拍了拍,連忙努力鎮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