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山雨欲來

  馬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醫谷,柳筠下車時再次恢復平日裡清冷淡漠的氣質,甚至還多了一份明顯的戾氣。

  他們一直在路上,自然對江湖上沸沸揚揚的傳言後知後覺,而醫谷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卻是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說不震驚是假的,但也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不過此時再見到他們的公子還是略微有些心驚。

  柳筠沒說話,一徑沉默地站在湖邊醒目處。

  雲大將所有人都召集過來,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朗聲道:「師父的身份,你們都已知曉,如今伏魔大會再次召開,想必不久便會有大批人馬殺來。是去是留,你們好好斟酌。若是不願意再待在此處,可收拾行囊離開,我絕不為難。若願意繼續跟著師父的,就回去各司其職,一旦發現存有異心,我必定讓你身首異處!」

  下面的人對他這番話並不驚訝,也毫不懷疑這其中承諾與警告的可信度,連猶豫徬徨都沒有,直接跪地抱拳,紛紛表示願意留下來,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柳筠對這樣的結果有些詫異,甚至一瞬間冰山一樣的臉上露出幾絲迷茫。

  唐塘抬臉看到他的神色,忍不住心口疼起來。師父一直都將自己封閉起來,拒人千里,肯定沒想過會有那麼多人真心願意為他賣命。想到這一點,唐塘忍不住伸手將他的手握緊。

  柳筠側頭看他,見他衝自己笑,心底一片柔軟,眼神頓時溫和下來。

  雲大看著底下跪倒的一大片,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正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因此毫不驚訝。

  下面的人心思都是大差不差,公子為人冷漠是事實,但是卻從未苛待過他們。說起來,他們都是無家可歸之人,若沒有公子的收留,便沒有他們的今日。如今聽聞了江湖的傳言,他們才知道,公子甚至連芙蕖劍法都毫無保留地傳授下來,各人修為不等都是各自天分的問題,學的卻都是一樣的東西,不由更加敬佩公子的為人。

  柳筠在當年收留這些人的時候其實也完全沒想到會有今天,更是從來沒有過要讓他們報答自己的念頭。

  他自幼隨母親吃了很多的苦,母親死後,他一把火將月影教夷為平地,原本是失去了活著的目標,可關鍵時刻看到了無家可歸的雲大,想到自己的苦處,忍不住就將他收留做了徒弟,再後來便是雲二、雲三,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人一多便懶得管了,將後面進來的人全都交給了徒弟。

  柳筠將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三個徒弟,徒弟再將自己所學教給下面的人,數年下來只有天賦的差異,沒有教學的差別。

  眾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門派與其他門派差別很大,如今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才知道,差別大得不是一丁半點。他們雖然不問世事,卻不是不懂世事,自然知道,各個門派的掌門為了維護掌門地位,都會保留一套本門絕學只傳授給掌門傳人。只有他們醫谷沒有這種慣例,更不要說他們連弟子都算不上的特殊情況。

  柳筠見他們表明態度,便將剩下的事交給了雲大,自己則回到小竹樓閉關運功療傷。

  唐塘仔細吩咐了元寶和東來,每日要準備哪些吃食,要注意些什麼,然後一日三餐都是自己親自端進去,靜悄悄地放在桌上,再不聲不響地出來,半點都不敢驚動裡面的人。

  元寶、東來等幾個小廝也是毫不猶豫地要留下來伺候各自的主子,他們沒有太複雜的想法,只知道公子有時候凶是凶了點,但是絕對不像傳言中說的那麼恐怖。

  他們不懂江湖事,也沒辦法將公子與那個大魔頭聯繫起來,只知道醫谷是他們的家,他們自然不會離開家跑到外面繼續流浪的生活。

  唐塘在東來肩上拍了拍,囑咐道:「萬一真有人殺過來,你們就自己找地方躲好,不要出來知道嗎?」

  東來一臉緊張地看著他:「要打仗了?四公子你怎麼辦?」

  唐塘本來是一臉嚴肅的,沒想到一下子讓他給逗樂了,伸手在他腦袋上呼擼了一把,將他的髮髻都弄歪了,笑道:「打你妹的仗!我沒事,我可是學過功夫的!」

  東來不放心地點點頭。

  唐塘回到醫谷數天之後,迎來了謝王府的客人,那人一見到唐塘頓時放心地吁了口氣,畢恭畢敬地將一封書信遞給他。

  這種時刻唐塘其實對醫谷的任何來客都很警惕,此人自稱是王府的下人,他原本打算敷衍一下就將人打發走,不過看到書信後就明顯對來人禮貌了許多。

  信是謝蘭止親自寫的,不說筆跡唐塘認得出來,就單是裡面那麼多摻古夾今的用詞造句就能確認是謝蘭止無疑。

  謝蘭止在連家堡被人弄暈,把他姐姐謝蘭煙嚇個半死,不管他怎麼擔心唐塘,二話不說就將他押了回去。

  王府自然也知曉了此事,謝蘭止一回去就被他爹罵得一個狗血淋頭,接著便被軟禁在家,勒令消停一會兒哪兒都不准去。

  謝蘭止本來就擔心唐塘的去處與安危,後裡又聽聞流雲公子就是玉面殺魔即將被討伐,一下子急得臉上連冒三顆痘痘,恨不得爬牆鑽狗洞開溜,奈何每次都被侍衛恭敬地請了回去,實在沒辦法,只好派了一個可靠的下人來打聽消息。

  唐塘看了他的信,連忙寫了一封回信,將大致情況避重就輕地交代了一下,並讓他不用擔心,寫完封好交給來人,將人送走後就轉身回去看師父的情況。

  柳筠閉關也不是完全封閉,只不過在運功途中需要絕對的清淨,中途休息時還是照樣該吃吃該喝喝。

  唐塘估算了一下時間,估摸著這一段應該結束了,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裡面傳來聲音:「四兒……」

  唐塘連忙快步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關切道:「師父,今天怎麼樣了?」

  柳筠抬手在他臉側輕輕蹭了兩下,輕聲道:「已恢復了五層,再有六七日就該好周全了。」

  唐塘點點頭:「吃飯麼?」

  「還不餓。」柳筠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走到桌邊坐下,「你先吃吧。」

  「我也不餓。」唐塘搖搖頭,看了他一會兒,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衝他笑起來,「師父快點好起來吧!」

  柳筠手一緊,眼眸頓時幽暗了幾分,迅速勾住他的腰,低頭在他唇上不輕不重地啃了一口,含糊道:「嗯,快了。」

  唐塘被他啃得脊椎一通酥麻,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仰著臉嘿嘿傻笑起來。

  柳筠眼中浮起笑意,將他眼前的碎髮拂開,低聲道:「外面如何了?」

  唐塘笑容一頓,強打起精神道:「阿大早就傳出消息,說芙蕖劍已被君沐城奪走。但是那些瞎了眼睛的全都先入為主,一口咬定我們是在垂死掙扎,堅信老狐狸的為人不會做出那種為天下所不齒的齷齪事。我就不信他們真的是打著以正制邪的旗號來的!」

  柳筠淡淡道:「隨他們吧,兵來將當,水來土掩。」

  唐塘氣憤不已:「君沐城現在躲在眾多門派高手的背後,抓都不好抓,那把劍本來就是師父的,一定要奪回來!」

  柳筠不甚在意:「一把普通的劍而已,不用急,他早晚會落到我手裡,到時再把劍奪回來。」

  「嗯。」唐塘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疑惑道,「師父,這把劍怎麼會這麼神奇?為什麼碰到血就會有蓮香?」

  柳筠略做思索,搖頭道:「我也不確定,或許是與海水中那種名為曳魂的水草有關。」

  唐塘倏地瞪大眼珠子,更加好奇:「曳魂?那不是之前宋笛招供出來的那種水草麼?」

  「沒錯,這把劍原本無甚特別。我被月影教放出囚籠之時,殺人殺得直作嘔,一怒之下將它扔到了海裡,後來……」柳筠頓了一會兒,接著道,「後來想殺人了,覺得那把劍用得順手,又跳入海中撈上來,此後便發現它起了些變化。」

  唐塘愣愣地看著他,無法想像他是怎樣從殺人殺到作嘔轉變成主動想殺人的,這其中究竟有多少不敢猜測的事。

  剛才師父停頓了一下,明顯是勾起了不好的回憶,他不想問那麼詳細,腦子宕機了一會兒,嘴巴裡蹦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月影教是在海邊?」

  「在島上,不過已經覆滅了。」

  唐塘點點頭,將他脖子摟緊,貼著他頸側嗡聲道:「師父,以後把劍奪回來,我們就把它埋了,再也不用了。」

  「好。」柳筠唇角微微彎起,在他額上碰了碰。

  唐塘摟了一會兒,把手放下來,抬起頭笑眯眯地看著他:「師父,我餓了……」

  柳筠看著他的笑容出了會兒神,突然一把將他腦袋按在自己胸口,啞聲道:「四兒……幸好當初將你留了下來……」

  唐塘怕自己弄疼他傷口,頭往後掙脫了一下又再次被按住,無奈地將手繞到他後背撓了撓,咕咕噥噥道:「怎麼突然說這個了……師父……我餓了……」

  柳筠嗓音低沉了幾分:「別撓。」

  唐塘一愣,突然埋著頭嘿嘿笑起來,手上撓得更帶勁了。

  柳筠反手將他的手捉住,漆黑的眸子直直望進他眼底,明顯帶上了不同的意味。

  唐塘抬頭與他對視,看著他眼中的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失神地看了他半晌,猛地咬住嘴唇把頭抵在他右胸口,沙啞道:「師父……你勾引我……」

  柳筠喉頭一緊,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三兩步走到床前將他放下。

  唐塘看著上方直視自己的雙眼,臉上燙得不行,從心口到耳膜一路鼓噪喧囂起來,只是這樣被看著,自己都快抗不住了,感情和理智做起了激烈的鬥爭。

  柳筠埋頭迅速吻住他的唇,溫柔地輾轉輕吮,用極緩慢的動作抑制自己全身躁動的渴望。

  唐塘被吻得徹底找不回理智,直到腰間傳來溫熱的觸感,一陣顫慄後終於恢復清明,連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柳筠停下動作,抵住他的額頭,喉結動了動,好半天才再次睜開眼。

  唐塘滿眼愧疚:「師父,我不該在這種時候逗你的,一會兒還要繼續療傷,快去吃點東西。」

  柳筠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迅速撤離,過了半晌才點了點頭。

  唐塘看著他眼中盛滿的溫柔笑意,恍惚了一下,怎麼都想不起剛來醫谷時師父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在他臉頰上摸了摸,眼中全是迷戀,一直吐不出來的話突然脫口而出:「師父,我愛你。」

  柳筠抬手覆在他的手上,臉頰在他手心蹭了蹭,隨即將他的手握緊湊到唇邊親了親,柔聲道:「四兒,我真有福氣!」

  唐塘頂著滾燙的臉彎起眼睛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