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塘原本是站在樓頂上觀看形勢的,現在衝進醫谷的人越來越多,不由神經緊繃,小心翼翼地蹲下去將自己隱藏在屋簷之後,捏緊手中的銀針目不轉睛地盯著下面。
與來人戰在一處的幾名護衛不僅武功高強,身手也極為敏捷,在拔劍相向的同時還能從袖中飛出毒針,奈何能衝進來的都不是簡單之輩,手中兵器一揮,「鐺鐺」幾聲便將飛來的銀針輕易隔開。
討伐大軍魚龍混雜,雖有不少鼠輩,可也有很多有勇有謀之人。這些人深知流雲醫谷做事向來隨性,必定不會有「暗中使詐非大丈夫所為」的迂腐思想,因此提前吃了一些解毒藥,不過只能防備一般性的毒,遇到厲害的還是沒辦法。
唐塘看見有幾人稍微不慎便中招倒地,偷偷鬆了口氣。畢竟,這種血腥暴力的場面對於一個從未親身經歷過戰爭的現代人來說,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刺激神經。
下面的打鬥圈越來越小,眼看著離師父的院子越來越近,唐塘一顆心揪成了團,再一回頭,發現很多在醫谷裡被竹林繞暈找不到方向的人也逐漸尋摸著朝這邊靠過來,頓時更加焦急。
有些人企圖躍上屋頂尋找方向,被藏於隱蔽處的護衛毒針封喉,跌落下去,但同時也引起了童聰等人的注意,紛紛擺脫對手的糾纏翻身躍起。
形勢越發不利,唐塘眼看著自己這邊的護衛已全員出動,而進來的人卻越來越多,急得差點冒火,原本還擔心暴露自己會給護衛增添麻煩,可隨著鼻端的血腥氣味越發濃重,終於沒忍得住,舉起手中的銀針便準備對著下面射出去。
「雲四公子!」一道帶笑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唐塘手一頓,迅速回頭。
童聰手握銀鏈對他拱了拱手,微笑道:「雲四公子,好久不見!不知你的同胞弟弟找到了沒有?」
唐塘見自己已經暴露,便大大方方地從屋頂上站起來,對著他嘿嘿一笑:「不準備找了,我那弟弟就如同你們這些人一樣,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這樣的弟弟不要也罷。」
童聰微微眯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唐塘嚇一大跳,恨不得立刻將他嘴巴撕爛掉,眼睛差點不受控制朝師父的方向瞟去,幸好腦子沒壞,靈機一動,緊張兮兮地朝另一個方向遠遠瞟了一眼,又迅速將視線收回。
童聰笑容滿面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為何沒見到流雲公子?」
唐塘冷哼一聲:「我師父不過片刻就會回來,你們要搶要偷的,可得抓緊。」
「噢……」童聰笑著點了點頭,突然足下一點,朝著剛才所見的屋頂飛去。唐塘使出內力朝他射過去一根銀針,被他一甩鏈子擋掉。
唐塘笑了笑,趁他飛過去的時候自己則迅速躍到旁邊的樹上。
童聰去了一趟發現找錯地方了,也不以為惱,笑了笑又重新飛回來,見醫谷的護衛已有不少受了輕傷,再加上寡不敵眾,已經無暇顧及到這裡,不由自信滿懷,先是揭開腳下的瓦片看了看,轉眼又要去另一座竹樓。
他的目的當然不是尋找流雲公子,而是尋找流雲公子的住所,因此只需看看哪座竹樓裡的佈置最為簡潔雅緻即可。
周圍闖進來的人有不少已經受到了或輕或重的傷,更有一部分已經倒地而亡,血腥之氣一絲絲蔓延在四周的空氣中,從門縫裡鑽入了屋子。
正在運功的柳筠突然眉頭皺了一下,一股真氣逆流而上,隨即又被另一股更強的真氣壓住。
下面的打鬥圈原先比較散亂,護衛見人攻進來便上前對敵,可隨著人數越來越多,漸漸便有些吃力,有的人趁亂朝著柳筠所在的院子跑去,護衛不得不追過去阻截,久而久之,終於暴露了他們要保護的位置。
月牙從烏雲中探出了頭,給原本昏暗的醫谷增添了幾分光亮,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西沉。而打鬥圈也越來越小,漸漸地便朝著柳筠所在的竹樓圍攏過來。
柳筠雖然耳力極好,但在運功之時卻是完全與外界阻隔,因此先前一直不曾聽到外圍的打鬥聲,可此時隨著兵刃交接越來越近,再加上受到血腥之氣的影響,眉頭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越皺越緊。
唐塘心急如焚地看著下面,見有一人即將趁亂翻入院子,腦中一陣轟鳴,連忙以最快的速度從樹上躍下,轉眼便落在那人眼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看他的年紀與扮相就斷定了他的身份,拔出自己的砍刀便朝他進攻過來。
唐塘在落地的一瞬間也已經拔出了腰間的烏劍,抬手一擋就將那人震得連退幾大步,衝著對方詫異的眼神嘿嘿一笑。
那人沒想到自己竟然低估了流雲公子這個收了才不到一年的的徒弟,心驚之下不敢戀戰,繞過他就要衝進去。
唐塘迅速揮出一劍掃向他的下盤,被他反擊一刀,踉蹌幾步往地上一跌,翻身躍起時趁其不注意將懷裡的劍譜往外一扯,「啪」一聲掉在了地上,又連忙緊張兮兮地將劍譜挑起抓在手裡迅速塞入懷中。
那人眼睛頓時一亮,心頭狂喜,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雲四公子是個什麼人可是全江湖都知道的,流雲公子將這麼重要的秘籍放在他身上可是一點都不奇怪。
唐塘見他雙眼放光,立刻就要作勢來搶,心裡默默對他豎了兩把中指,臉上卻是一副很緊張又不敢表露的矛盾糾結模樣,足下一點,迅速越過他朝外飛奔而去。
那人一見他開溜,連忙提著刀追過去。
唐塘專挑人多的地方跑,見有人兵器掃過來就側頭抬腿手忙腳亂地躲開。
這一下子,打鬥中的護衛大為緊張,一邊應付周圍的人,一邊還要留心唐塘的安危。而其他攻進來的人見有一人拚命地追著唐塘,腦子稍微一轉便猜到是怎麼回事,齊齊精神一震。
短暫的雞飛狗跳之後,大多數人都將目光轉到了唐塘身上,正在猶豫是否猜測屬實,突然又見他上躥下跳的過程中不小心露出冊子的一角,眼珠子齊齊點亮,刷刷刷就揮著各自手中的傢伙朝唐塘進攻過去。
而剩下一部分不肯輕易相信的人則依舊是攢足了勁兒要往院子裡進攻。
與此同時,周圍的護衛迅速解決掉眼前的人,非常默契地兵分兩路,一路留下來保護院子,另一路追出去保護唐塘。
唐塘先前在人群中亂竄倒是不容易被抓到,此時往遠處跑去,功力又不夠深,很快就讓人幾個跟頭截住了去路,隨即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彷彿羊入狼群。
下一秒,包圍圈內落下幾道黑影將他護在中間。唐塘看到他們肩上胳膊上的傷,眼眶頓時有些發紅,對這群所謂的正義之師恨得咬牙切齒。
醫谷之外,武功不濟之人紛紛倒地,經過大半夜的混戰,已經橫屍遍野,雲大等人自然是毫髮無損,可還是有不少人受了傷。
眼看著時不時有人混進了醫谷,師徒三個急得差點就不管不顧地進去攔人,可眼下明顯還是外面的人多,他們若是進去,這裡就徹底失守,到時所有人蜂擁而入就更加難辦了。
雲大情急之中對雲三打了個手勢,讓他一個人先進去。
雲三點點頭迅速轉身,沒想到立刻就有人見縫插針溜了過去,雲三連忙飛起一劍直刺他心臟,剛將劍收回又見一人衝過去,沒想到這一路竟是且戰且進,相當耗費時間。
唐塘那邊見保護自己的人全都受了傷,心裡的恨意達到頂點,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再不管自己究竟幾斤幾兩,拔劍就朝外面的人劈過去。
那人原本就是要奪他懷中的東西,見他主動進攻頓時更加帶勁。
數個回合之後,唐塘左腿和右臂都受了傷,在這種神經緊繃的時候竟然沒感覺到疼痛,不過也知道這樣硬拚不是辦法,連忙將懷中的假秘籍取出。
師父閉關運功療傷一旦開始便要一直持續到療傷完成,即便每天都會在一段療程結束後稍作休息,可也不能間隔太久。
唐塘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麼時辰了,算不準師父這段療程大概什麼時候結束,他原本是準備將秘籍留在身上給師父拖延時間的,但是眼下這情況再拖下去恐怕反而不利。
他將秘籍取出後瞅準機會躍到樹上,對著下面笑嘻嘻道:「乖孫子們,秘籍只有一本,你們準備怎麼分配啊?」
下面的人全都急紅了眼,一個個都蠢蠢欲動。
唐塘見他們互相防備又猴急猴急的模樣,冷笑一聲對他們倒了倒拇指。要說豎中指看不懂,這倒拇指卻是人人都明白其中含義的,不由一個個面露憤色。
「哼!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也敢如此挑釁!」其中一人話音未落人就翻身而起,下一秒又被阻攔的護衛纏住。
在其他人紛紛躍起之際,唐塘迅速撕下一頁紙,手一鬆,頓時數隻手伸了出來。
唐塘愣了一下,覺得這些人簡直就是神經病,忍不住又撕了一張扔下去。
此時進入醫谷的人越來越多,外面的雲大、雲二無暇分.身,內心焦急不已。
正焦頭爛額之際,耳中突然傳來馬蹄聲與破空之聲,瞬間便有數人倒下。
雲大、雲二瞟到那些人胸口的箭矢,齊齊一愣,隨即又是一喜,連忙抬頭朝遠處望去。
夜色中,數匹高頭大馬踏塵而來,連慕楓一馬當先,又連發數箭,轉眼便到了近前,面色肅然,單手一揮。
跟在身後的隨從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靜默中只聞馬蹄踩踏之聲,短短數秒便將此處團團包圍,一圈箭矢直指中間,在朦朧的月色中閃著幽幽寒光。
連慕楓手握彎弓對著雲大、雲二抱了抱拳,朗聲道:「抱歉,來晚了!你們放心進去吧,這裡我來守著。」
雲大、雲二笑著對他拱了拱手,情況緊急並未多做客氣,轉身便帶著人朝著醫谷方向飛身離去。
包圍圈中一人黑著臉破口大罵:「連家堡竟與邪教魔頭沆瀣一氣!簡直是武林敗類!」
連慕楓輕蔑一笑:「你們摸摸胸口,看看自己所作所為是否真為替天行道!」
「哼!誰知你此行又是抱著什麼目的!」
連慕楓直接無視他的挑釁,轉頭對立在一旁的紅衣人略作打量,抱拳笑道:「看來我也要對離音宮宮主略作改觀了。」
離無言媚眼如絲地衝他嬌笑一下,轉身悠悠然朝著醫谷方向款步而去。
連慕楓看了看包圍圈中的人,對手下高聲吩咐道:「但凡有一人動了,全部射殺!」
「是!」
連慕楓吩咐完畢,在被圍眾人驚愕憤怒的目光中策馬奔入了醫谷。
在醫谷外面情況突變的同時,醫谷內也是意外陡升。
童聰與唐塘有過接觸,對他的性格多多少少有些瞭解,拿準了他是在耍猴,根本不信他身上真的有劍譜,便自顧自地四處尋找。
先前護衛所保護的地方已經暴露,他輕易便找到柳筠所在的院子,銀鏈一甩將阻攔他的人掀翻,飛身衝了進去,砰一聲將門打開。
往裡走了幾步,繞過屏風便見到裡面一個坐著的人影,童聰嗤笑一聲,心道:難怪沒見到流雲公子,看此情形竟像是受傷了。
童聰心中大為得意,打了火摺子便開始翻箱倒櫃,找了半天無果,心中怒氣升起,暗道:即便得不到秘籍,得到流雲公子的人頭也夠他威震武林了!
這樣一想,連忙扭頭朝人影走去。
微弱的光暈落在柳筠的臉上,見到他微蹙的眉頭、挺直的鼻樑、緊抿的雙唇,童聰舉起銀鏈的手竟然頓住了。
說起來,流雲公子他並非沒見過,不過上回是在去年的伏魔大會上遠遠瞧見過,如此近距離的觀察,這還是頭一回。
童聰楞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不對勁,連忙收斂心神,再次舉起銀鏈。
昏暗的光線中,柳筠突然睜開雙眼,漆黑的眼珠子冷冷看向童聰的雙目。
童聰動作再次頓住,整個人彷彿被施了定身術,動彈不得,一半是驚嚇的,一半是驚豔的。
柳筠只朝他看了一眼,倏地出手如電,一把將他手中的銀鏈奪過來,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之時,銀鏈如靈蛇般纏住他的脖子,隨即手中力道一收。
童聰前一秒還在看柳筠的眉眼,後一秒眼中景象便換成了身後的屏風,瞬息之間,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下,便扭著脖子倒地而亡,手中的火摺子落在地上,轉眼熄滅。
柳筠從地上站起,剛才醒的時辰稍微提前了一些,雖然沒有大礙,可還是被逆流的真氣傷到了心口,忍不住撫住左胸蹙眉緩了片刻,隨後迅速攜著童聰的銀鏈出了門。
另一邊,唐塘撕了兩張紙後形勢急轉直下,湧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周圍保護他的護衛受傷癒發嚴重。唐塘焦急內疚不已,連忙將假秘籍朝遠處扔去。
眼明腦昏之人一哄而上,其餘人卻依舊朝著唐塘進攻過來。他們的想法與當初君沐城的手段不謀而合:抓了雲四,劍譜必然到手!
唐塘被四面八方的武器驚出一身冷汗,迅速躍起躲過攻擊,落地後揮劍朝最近的一人使出一招,被那人躲了過去,正準備再來一劍,突然耳側呼風,連忙側身彎腰閃避。
電光石火間,身後一人戳來一劍,原本是準備傷他腹部好藉機挾持他,沒聊到他突然一個側身彎腰,手中的劍來不及調轉方向,竟完全意外地直直戳進了他的心臟!
唐塘心口突然一陣撕裂的劇痛,臉色瞬間煞白,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悶哼一聲,身子失去重心,直直從樹上跌了下去。
「四兒!!!」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又急又怒的驚吼。
唐塘痛得睜不開的眼睛突然瞪大,眼中光芒乍然亮起,下一秒,腰間一緊,落地前一秒及時被銀鏈裹住,轉眼便落入柳筠的懷抱。
周圍一圈圍攻之人剛才還如狼似虎,此時突然看到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柳筠,想起玉面殺魔的傳聞,頓時一個個都嚇破了膽。
柳筠此時完全顧不上他們,一雙眼睛佈滿傷痛和血絲,在唐塘身上連點數道大穴卻依然止不住他胸口往外汩汩流出的鮮血,頓時又急又慌。
「四兒!打起精神!我現在就你療傷!」柳筠抽出銀針紮在他心口四周的穴位上,又在他手腕處連扎數針,嗓音嘶啞,「四兒!忍著點!」
說著迅速抱起他飛身離開。
唐塘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虛,努力睜開眼看著柳筠:「師父……你沒事吧……」
柳筠將他抱得更緊:「沒事!你再忍一忍,很快回去了!」話音剛落,人已回到自己的院子,與匆匆往外趕的雲三差點撞上。
雲三正在擔心師父,一抬眼突然看到唐塘滿身鮮血地躺在他懷中,不由驚怒:「四弟怎麼了!」
「去打熱水!備銀針!」柳筠來不及解釋,扔下話匆匆走了進去。
唐塘此時嘴唇已經泛起了青白色,先前身上就傷了不少口子,早已失血過多,又被一劍刺穿心臟,能睜開眼已經實屬不易。
柳筠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看他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血跡,胸口的鮮紅更是刺目,雙眼氤出怖人的血紅色,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抓住他的雙手往他體內灌輸內力,哽咽道:「四兒,疼不疼」
「疼……」唐塘深吸口氣,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原來心臟受傷……這麼疼……」
柳筠雙手顫抖得更加厲害,眼前被霧氣矇住,顫聲道:「馬上就不疼了!」說著騰出一隻手給他點穴封住痛覺神經,結果竟是連點三下才成功。
唐塘嘴角彎起,虛弱道:「師父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