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劫殺

  蕭君默一行自洛州啟程,三天走了三百多里,進入了陝州地界。

  陝州東據崤山,西接潼關,北臨黃河,扼東西交通之要沖,鎖南北津渡之咽喉,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陝州治所陝縣,位於崤山的群嶺環抱之中,古來亦有「據關河之肘腋,扼四方之襟要」的說法,地勢極為險峻。

  這一天黃昏時分,蕭君默一行抵達陝縣城南的甘棠驛。此處四面環山,一條驛道在崇山峻嶺間蜿蜒穿過,甘棠驛便位於道旁的山坳之中。

  蕭君默一到驛站門口,觀察了一下週遭地勢,便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叫陝縣,果然名副其實!」

  他們一個多月前從長安過來時,一隊飛騎風馳電掣,只用三天就到了洛州,幾乎完全未曾在意沿途州縣的山川地形。這次返程為了照顧辯才,也出於安全考慮,讓他乘了馬車,速度大大減慢,不過蕭君默也正好借此機會飽覽大唐的壯麗山河。

  旁邊的羅彪不解,問他方才所言何意。蕭君默道:「陝者,隘也,險要難行、山勢四圍之意,所以名之陝州、陝縣。」

  羅彪聞言,這才仔細察看了一下周圍環境,只見驛站四周絕崖壁立、松柏森然,不覺便有一股寒意從脊背躥了上來。

  「要是有人想打咱們的主意,此處倒是個動手的好地方!」蕭君默輕描淡寫地說著,策馬向驛站大門走去。

  羅彪一聽,右手忽然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現在不必緊張,不過今晚睡覺最好睜著一隻眼。」蕭君默已經進了驛站,卻頭也不回地扔過來這句話。

  羅彪尷尬地鬆開了手,心裡一陣嘀咕:奇怪了,你腦後又沒長眼,怎麼知道我緊張?

  甘棠驛規模不小,是一個四方形的大院落。大門在南邊,進門左手是兩座硬山頂的房屋,為驛卒寢室;右手也是兩座屋,一座是驛丞的值房兼寢室,另一座是飯堂;驛站的東、西兩面各有一座懸山頂的普通客房,北面則有一座重檐歇山的雙層建築,為驛站上房;北樓西側是一排馬廄,馬廄旁邊還有一扇緊閉的小門。

  驛丞姓劉,五十開外,老成幹練,一看到蕭君默等人的裝束,便知他們的身份,當即開了北樓二樓的三個單間,蕭君默、辯才、羅彪一人一間;另外開了一樓的五間四人房,剛好讓蕭君默的二十名手下都住了進去。

  劉驛丞安排眾人入住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個馬伕模樣的人,正在庭院裡認真地擦洗一匹馬。他一直假裝低頭忙活,目光卻不時瞟向蕭君默等人。直到看清蕭君默、辯才等人各自入住的房間,才提起水桶,牽著馬兒離開。

  馬伕離開的時候,下意識地望了南面山崖一眼。

  此刻,南面山崖上有一群黑衣人正躲藏在山林間,目不轉睛地盯著驛站內的一舉一動。而與此同時,北面山崖上也有一群黑衣人,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整座驛站。兩群神秘人雖然都身穿黑衣、面遮黑布,但稍有些不同的是,南邊的黑衣人是頭裹黑巾,北邊的黑衣人則罩著黑色斗篷。

  正如驛站中的人不知道這兩撥黑衣人的存在一樣,兩撥黑衣人彼此也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而讓庭院中那個馬伕完全沒料到的是,他剛才的詭異舉動,其實也早已被蕭君默盡收眼底。

  天色擦黑之際,眾人在飯堂用餐,一個下巴尖尖的精瘦驛卒非常慇勤,一直在旁邊噓寒問暖,還張羅著給眾人加菜。蕭君默不免多看了他幾眼。

  自從離開洛州,辯才這一路上便成了啞巴,幾乎沒說過話。蕭君默主動坐到辯才身邊,不時找話跟他說,可辯才卻始終埋頭喝粥,一言不發。蕭君默只好笑笑作罷。一旁的羅彪卻看不過眼,甕聲甕氣道:「喂,和尚,我們將軍問你話呢,幹嗎裝聾作啞?」

  辯才喝光了碗裡的最後一點粥,才抬頭看著羅彪:「軍爺,讀過《論語》嗎?」

  羅彪一怔:「少跟我在這兒賣弄!我是問你怎麼不回將軍的話!」

  「子曰:『食不語,寢不言。』軍爺難道沒聽說過?」辯才慢條斯理道,「何況你還叫我一聲和尚。出家人戒律更嚴,吃飯不說話,是本分!」

  玄甲衛中很多人是憑武藝入職,沒讀過《論語》的粗人不在少數,羅彪便是其中之一。此刻被辯才揭了短,不禁臉色漲紅,怒道:「那你現在吃完了,可以言語了吧?」

  「抱歉!一路車馬顛簸,在下累了,想去安寢。」辯才淡淡道,「所以,也不能言語。」說完便徑直走出了飯堂。四名玄甲衛立刻起身跟了出去。這是蕭君默的安排,這四人必須時刻不離辯才左右。

  羅彪被說得啞口無言,勃然大怒,起身要追。

  一旁的蕭君默早已忍不住笑,一把按住他:「哎哎兄弟,少安毋躁!人家是出家人,自然該守規矩,咱不能破了人家的戒律不是?」

  「他連老婆孩子都有了,還不算破戒?」羅彪怒意未消。

  「老婆未必是真娶,女兒肯定非親生。」蕭君默望著辯才離去的背影,道,「再說了,這是人家的私事,咱們最好不要亂嚼舌頭。」

  羅彪扭頭看著他,忽然促狹地笑笑:「既是私事,將軍如何得知?」

  「直覺而已。」蕭君默說著,看見羅彪一臉壞笑,便拍了他腦袋一下,「收起你邪惡的笑容吧!」

  羅彪撓了撓頭:「乖乖,跟一個婆娘同床共寢十六年,居然不是真娶,這得修煉到什麼境界?這還算人嗎?」

  蕭君默感覺這話題再扯下去就不雅了,便笑笑不語。剛想離開飯堂,忽然察覺後面有什麼動靜,立刻回身衝到東面的窗邊,猛然把窗戶推開,探出頭去。

  外面一片漆黑,不見任何異樣,只有山風呼嘯來去,把一大片灌木叢吹得沙沙作響。

  羅彪跑了過來:「將軍聽見什麼了?」

  蕭君默凝視著窗外的黑暗,沉吟不語。

  剛一出飯堂,才走了幾步,蕭君默抬頭一瞥,就發現北樓二樓的走廊有個身影閃了一下,等他快步衝到庭院中時,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了。

  方才身影所在的位置,正是蕭君默的房間門口。

  蕭君默緩步走上二樓,來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門後,並未馬上進去,而是掃視了房內一圈,確定無異後,才抬腿走了進去。

  剛踏出兩步,蕭君默就感覺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紙條。很顯然,這是剛才那個神秘身影從門縫裡塞進來的。

  蕭君默湊近燈燭,展開紙條:

  消息已洩 辯才危險 千萬當心 早做防範

  蕭君默蹙眉思索。

  紙條用的是最為常見的黃麻紙,這是一種以苧麻、布頭、破履為主原料生產的紙張,成本低廉,價格比宣紙、硬黃紙等名貴紙張便宜許多。此外,這並不是一張完整的紙,而只有半張,切口清晰齊整,應該是用裁紙刀裁的。

  蕭君默又掃了一眼字跡,發現落筆雖顯匆忙,但字體幹練有力,說明此人經常寫字。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十六個字都有一種不太自然的傾斜。

  是誰寫了這張紙條?他又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既然是好意提醒,證明此人是友非敵,那為何又要鬼鬼祟祟?

  蕭君默來到走廊上,把整座驛站掃視了一遍。片刻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某個地方。

  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推斷。

  入夜,風越來越大,在甘棠驛上空來回盤旋,聲聲嗚咽恍如鬼哭。

  劉驛丞打著一盞氣死風燈在驛站中四處轉悠。這種燈籠通身塗滿桐油,外面的紙又糊得特別嚴實,所以儘管夜風吹得兇猛,卻吹不滅籠中的一點微光。劉驛丞把每個角角落落都查看了一遍之後,才慢慢踱回庭院東南角的值房。

  剛打開門,劉驛丞就感覺有些不對勁,慌忙把手中燈籠舉高,只見蕭君默正坐在一把條凳上,蹺著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看著他。

  劉驛丞一驚,強作鎮定道:「蕭將軍,你……你怎麼在這兒?」

  「月黑風高,無心睡眠,找你聊聊天。」

  「將軍說笑了。明日將軍還要趕路,在下也忙了一天,還是各自歇息吧。」

  「好,那就不說笑了。」蕭君默站起來,「其實,我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將軍有何吩咐?」

  「幫我寫一張便條。」

  「我這兒筆墨是比較齊全,要不我拿出來,將軍自己寫吧?」劉驛丞說著,放下燈籠,掀開案上一隻盛紙的函匣,從一沓黃麻紙中取出一張,放在案上,又在硯台上研了些墨,「將軍,請吧。」

  「我右臂受了點傷,不便寫字,你幫我寫吧。」

  劉驛丞遲疑了一下,勉強坐在案前,剛要提筆,蕭君默忽道:「稍等,不用整張紙寫,裁成半張即可。」

  劉驛丞已有些張皇,但還是依言把紙張對折,然後取過一把裁紙刀,裁下了半張紙。蕭君默一直注視著這一切。接著,劉驛丞習慣性地用左手拿起毛筆,蘸了蘸墨,看著蕭君默:「將軍要寫什麼?」

  蕭君默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道:「消息已洩,辯才危險。」

  饒是劉驛丞如何鎮定自若,至此也無心再掩飾了,只好嘆了口氣,把筆擲在案上,道:「將軍,我是受人之託,給你傳達消息,實在別無惡意……」

  「這我知道。」蕭君默笑了笑,「不過我還想知道,你是受誰之托?」

  劉驛丞猶豫片刻,才道:「不瞞將軍,在下是受魏王殿下所托。」

  「魏王?」蕭君默有些意外,「我此次也是受魏王之命。既如此,他為何不直接派人給我消息,卻要搞得如此神秘?」

  「這個在下就不清楚了。杜長史派快馬給我口信,讓我暗中給將軍遞個匿名紙條,別的在下一無所知。」

  蕭君默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轉身要走,劉驛丞忽然叫住他:「將軍留步。」

  「還有何事?」

  劉驛丞笑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將軍賜教!」

  「什麼事?」

  「將軍一眼便識破是在下寫的紙條,莫非我方才塞紙條之時,被將軍發現了?」

  「我只看到一個影子,並不知道是你。」

  「那將軍又為何這麼快就找到我?」

  「這並不難。」蕭君默淡淡道,「首先,你用的紙很平整,邊角既無捲曲也無摺痕,不像是行旅之人隨身攜帶的東西,更像是放置在固定處所的,所以我暫時先排除了其他客人,覺得你和驛卒的可能性更大。」

  劉驛丞點點頭:「很合理,然後呢?」

  「其次,紙條只有半張紙,且切口清晰齊整,這說明寫字之人細心、穩重、做事有條理。更重要的是,此人很節省,能用半張紙的時候,就不用整張紙。由此我便想到,在驛丞和驛卒兩種人之間,此人更應該是前者,因為只有當家之人,才會如此珍惜物力,不願浪費。」

  劉驛丞眼中露出了佩服之色。

  「最後,也是最明顯的,就是你的字跡。你雖然寫得匆忙,但字體工整有力,顯然是經常寫字的人,這就更像驛丞而不是普通驛卒了。此外,這十六個字,都有一種不太自然的傾斜。我立刻想起晚飯之前,曾無意中看見你用左手執筆寫字。所以,這些字體的傾斜就有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寫紙條的人是個左撇子,也就是你——劉驛丞。」

  劉驛丞大為歎服,笑道:「早就聽說玄甲衛有個心細如髮、斷案如神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蕭君默卻沒有笑,而是有些凝重地看著他:「劉驛丞,方才我說今夜月黑風高,無心睡眠,其實不是玩笑話。」

  劉驛丞也斂起笑容,鄭重地道:「魏王既然專門命人送來消息,今夜必定不會太平。將軍有何吩咐,在下一定全力配合!」

  「你只須做一件事,就是帶上你的手下,照看好所有馬匹和那駕馬車即可。其他的事,你一概不要管!」

  「一概不要管?」劉驛丞大為詫異。

  「是的。」蕭君默看著他,「今夜就算有人在你的驛站裡殺得血肉橫飛,你和你的手下都不必管。如此,你便是幫了我,也幫了你自己。」說完,蕭君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徑直走了出去。

  直到蕭君默離開值房好一會兒,劉驛丞依舊愣在那兒,想不出個所以然。

  北樓二樓走廊,羅彪在辯才房間門口守著。

  蕭君默走過來,朝他勾了勾手指頭。羅彪趕緊湊過去,蕭君默附在他耳旁輕聲說了幾句。羅彪一臉驚詫:「將軍何須如此?咱們這麼多弟兄……」

  「照我說的做。」蕭君默冷冷道,然後推開辯才房門,走了進去。羅彪不及細想,也趕忙跟了進去。

  房中,辯才正坐在床榻上閉目打坐,四名玄甲衛都守在一旁。

  蕭君默回頭給了羅彪一個眼色。羅彪猶豫了一下,面露無奈,叫上那四個玄甲衛一起出了房間。

  蕭君默走到床榻前,看著辯才:「法師,我本無意打擾你清修,只是,今夜恐怕會有麻煩,還需你配合一下。」

  辯才彷彿沒有聽見,良久後才慢慢睜開眼睛:「什麼麻煩?」

  「有人會來劫你,或者……殺你!」

  辯才冷然一笑:「貧僧十六年前便已是行尸走肉、死灰槁木了,浮生所欠,唯有一死,還怕人來殺我嗎?」

  這是辯才第一次以「貧僧」自稱。隨著離伊闕越來越遠,他似乎也在一點一點割捨過去十六年的世俗生活,漸漸變得心如止水。蕭君默心裡既有些同情,又有些歉疚,臉上卻還掛著笑:「法師若是死了,在下也只能提著腦袋回長安。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我還這麼年輕,法師捨得讓我死嗎?」

  「你披上這身黑甲,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法師好像很討厭我這身黑甲?」

  「說不上討厭,但也並不喜歡。」

  「謝謝法師的坦誠!不過,不希望你死的,不僅是我,還有你尚在伊闕心心唸唸盼你回家的妻女,不是嗎?」

  辯才微微一震,沉靜的表情立刻起了波瀾,少頃才道:「將軍需要我怎麼配合?」

  蕭君默粲然一笑:「法師想開了,在下的頸上人頭便可保了。」說著湊近辯才,低聲說了幾句。

  辯才一怔:「這麼做,妥當嗎?」

  「沒問題。」

  「將軍可想清楚了?」

  「當然。」

  辯才深長地看著他:「將軍方才還說,這麼年輕,不捨得死,現在為何又不惜命了?」

  「在下固然惜命,但更希望能夠不辱使命,把法師安全送到長安。」

  蕭君默的表情依舊雲淡風輕,但眼中卻透著一股決絕和堅毅。

  羅彪和四名玄甲衛站在庭院中,遠遠看見蕭君默從辯才房間走了出來,穿過走廊,下了樓梯,然後身子一拐,朝西北角的馬廄方向去了,並沒有向他們走來。

  四個玄甲衛互相看了看,又看向羅彪。

  「看我幹嗎?都回辯才房間守著。」羅彪道,「辯才要是睡下了,你們也別點燈,就在房間裡給我守到天亮。」

  「是!」四人答應著,飛快地跑開了。

  他們一走,羅彪也快步朝北樓西側走去,那是剛才蕭君默身影消失的地方。

  四個玄甲衛再次進入辯才房間的時候,發現燈已經熄了,辯才面朝臥榻裡側躺著,正發出細微而均勻的鼾聲。四人遵照命令,在黑暗中坐了下來,靜靜守著。

  驛站外的東邊有一片黃楊灌木,此刻,三條纖細的黑影正躲在灌木叢中。

  她們就是楚英娘、楚離桑和綠袖。三人都穿著夜行衣,頭臉都包著黑布,只露出眼睛。半個多時辰前,楚離桑摸到飯堂窗外,想打探情況,恰好聽見蕭君默和羅彪在談論她家的事,口氣似乎還有幾分戲謔。楚離桑一怒,不小心弄出了動靜,還好及時跑回灌木叢中,才沒讓蕭君默發現。

  三人從午後一直躲藏到現在,不僅腰酸背痛,還被各種蚊蟲不時叮咬。楚離桑大為不耐,低聲道:「娘,他們估摸也都睡下了,動手吧?」

  楚英娘不語,目光一直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綠袖好像又被蟲子咬了,啪地在後脖子上拍了一下,連聲嘟囔。楚英娘扭頭,嚴厲地瞪了她一眼,綠袖伸伸舌頭,趕緊噤聲。

  「娘……」楚離桑還想說什麼,楚英娘忽然噓了一聲,目光凌厲地望向左手邊。楚離桑和綠袖同時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南邊山崖上,突然扔下十幾條長索,然後十幾道黑影正從崖上快速縋下來。

  綠袖驚得摀住了嘴。

  楚離桑也是一驚:「娘,這些是什麼人?」

  「肯定是衝你爹來的。」

  楚離桑越發驚異:「既然來者不善,那咱們得趕緊動手了!」

  「現在不行!」楚英娘一臉鎮定,壓低聲音道,「他們人多勢眾,而且看樣子身手都不弱,咱們拼不過他們。」

  楚離桑著急:「那怎麼辦?難道就任憑他們把爹抓了,或者把爹……」她心裡是想說「殺」字,卻不敢說出口。

  「你別忘了,還有蕭君默他們在裡面呢,玄甲衛也不是吃素的,自能抵擋他們。」楚英娘頓了頓,又道,「這票人突然出現也好,省得咱們跟玄甲衛硬拚,等他們兩敗俱傷,咱們再出手不遲。」

  楚離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也就不吱聲了。

  就在南邊黑衣人從崖上縋下的同時,北邊山崖上也下來了十幾個黑衣人,迅速躲在了幾棵大樹之後。

  其中一個黑衣人喘息未定,立刻拉下面罩,模仿鷓鴣鳥發出幾聲「咕咕、咕咕」的叫喚。片刻後,驛站東北角響起了相同的聲音。緊接著,一道黑影迅速摸了過來。

  黑影來到近前,居然是飯堂中那個下巴尖尖的精瘦驛卒。

  「情況怎麼樣?」學鳥叫的黑衣人迫不及待地問。

  此人正是洛州長史姚興。

  瘦驛卒答道:「蕭君默、辯才、羅彪就住在北樓二層的三、四、五號房,有四個玄甲衛守在辯才房裡,其他人都住樓下。」

  姚興「嗯」了一聲:「幹得不錯,我會記你一功。你先回吧,免得讓人起疑。」

  瘦驛卒連連稱謝,然後轉身往回走,可還沒走出幾步,姚興就從背後撲上來,一手摀住他嘴巴,另一手持刀在他脖子上一抹,瘦驛卒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姚興拿刀在他身上擦了擦,低聲道:「兄弟,使君有命,不能留你這條舌頭,你別怪我,改天一定多給你燒些紙錢。」說完,貓腰跑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對一個身材較為高大的黑衣人道:「使君,都摸清了,動手嗎?」

  這個黑衣人正是楊秉均。

  他無聲地揮了一下手,率先朝驛站東北角摸了過去,姚興等人緊隨其後。

  楊秉均等人翻過驛站北牆,迅速躥上了北樓二樓的走廊,然後分別蹲在三、四、五號房的窗外,各自掏出一根竹管,刺破窗戶上的紙,朝裡面吹著什麼。

  辯才房間裡,一股淡淡的煙霧在黑暗中瀰漫開來,四個玄甲衛原本都閉目坐著,很快就開始東搖西晃,緊接著便一個個栽倒在地。

  門閂被一把小刀輕輕撥開,然後房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楊秉均、姚興和幾個手下貓著腰摸了進來。他們一一查看了地上的四個玄甲衛,發現都已被迷暈,才直起腰身,同時把目光轉向床榻上的辯才。

  辯才仍然面朝裡側躺著,正發出粗重的鼾聲。

  楊秉均拉下面罩,獰笑了一下,對姚興道:「你帶幾個弟兄,馬上帶他去見先生,我去隔壁親手宰了蕭君默!」

  「是!」姚興跟兩個手下一起扶起辯才,用一隻黑布袋罩在他頭上,然後把他架了起來,迅速走出了房間。

  楊秉均看著姚興等人下了樓梯,才重新拉上面罩,走到蕭君默房間門口,對手下道:「把門弄開!」手下迅速掏出一把小刀,插進了門縫裡,開始撥門閂。

  就在這時,從南邊山崖上下來的十幾個黑衣人也正好翻過南牆,進入庭院。一道黑影從角落裡躥出,跑到為首黑衣人身邊,輕聲稟報了蕭君默等人的住宿情況,所說正與那個驛卒毫無二致。

  這個黑影就是傍晚在庭院裡洗馬的馬伕。

  為首黑衣人聽著,剛想說什麼,忽然用手捂嘴,忍不住輕咳了一下。

  此人正是魏徵派來的李安儼。

  李安儼抬頭,忽見北樓走廊上黑影幢幢,所在位置正好是馬伕說的蕭君默房間,暗叫一聲不好,大手一揮,立刻帶著手下朝北樓衝了過去。

  楊秉均察覺樓下動靜,剛一轉身,李安儼已經從庭院中飛身躍上二樓欄杆,手中長劍直刺過來。楊秉均大驚失色,慌忙一閃,堪堪躲過。

  姚興和兩個手下費了好大勁,才把軟綿綿的辯才從驛站北牆弄了出去。

  「這老頭,真是死沉!」一個手下抱怨。

  「廢什麼話?快走!」姚興低聲罵道,伏著身子觀察了一下四周,才深一腳淺一腳地躥入一片半人多高的荒草叢中。兩個手下一左一右架著辯才,緊隨其後。

  此時的姚興並不知道,他們剛一離開,便有八名玄甲衛正從同樣的位置翻牆而出,悄無聲息地跟上了他們。

  驛站東邊的灌木叢中,早已焦躁難耐的楚離桑終於聽見了東北角的動靜,探頭一看,正好看見幾個黑影架著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遠。楚離桑趕緊對楚英娘道:「娘,你看,那幾個傢伙綁走的是不是爹?」

  「是有點像。」楚英娘睜大了眼睛,正想著要不要追過去,忽然又察覺什麼,連忙一手一個拽住楚離桑和綠袖,猛地伏低了身子。「娘,又怎麼了?」楚離桑不解。楚英娘朝左手邊努努嘴。楚離桑轉頭一看,才發現七八條黑影正從前面不遠處急速掠過,緊跟著前面的黑影朝東邊而去。

  恰在這時,驛站中又傳出刀劍撞擊的廝殺聲。綠袖眉頭緊皺:「今晚真邪門!這驛站到底來了幾撥人?!」楚英娘兩頭望瞭望,一時也有些困惑。楚離桑則一直望著東邊,滿臉焦急:「娘,別猶豫了,我看被劫走的那個人肯定是爹,趕緊追吧!」

  楚英娘又想了想,一咬牙:「走!」

  驛站裡,李安儼和楊秉均這兩撥人剛一交手,便有八名玄甲衛從一樓客房衝了出來,同時對雙方展開攻擊,於是三撥人瞬間打成了一團。

  在這場混戰中,每一撥人都鬧不清真正的敵人是誰,只好同時與另外兩方開打,於是每一方都打得驚心動魄且一頭霧水。

  此時,劉驛丞正遵照蕭君默的指示,帶著五六個驛卒守在驛站西北角的馬廄前,個個持刀在手,緊張地保持著防禦姿勢。

  他們耳聞著庭院方向激烈的廝殺打鬥聲,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懼和困惑。

  最感困惑的人,當然是劉驛丞。

  他到現在還是沒弄明白,蕭君默叫他守在馬廄前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蕭君默早就料到今夜的情況會很複雜,所以叫他們躲在這裡避險保命。

  儘管困惑不安,但僅此一點,劉驛丞就足以對蕭君默心存感激了。因為他知道,就憑他和手下這幾個驛卒的本事,真要是衝出去,立馬就會變成別人的刀下之鬼!

  劉驛丞正胡亂想著,忽然聽見身後好像有人說話。他問左右驛卒:「誰說話了?」驛卒們個個搖頭。劉驛丞回頭看向馬廄,可除了並排站著的幾十匹馬,外加一駕孤零零的馬車之外,馬廄中空無一人。

  一匹高大的黑馬突然噴了一下響鼻,前蹄在地上刨了幾下,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劉驛丞認出來了,那是蕭君默的坐騎。

  然而眼下,蕭君默到底在什麼位置,究竟在做些什麼,劉驛丞卻一無所知。

  姚興等人帶著辯才,順著北山的崖下往東走了約莫一炷香工夫,進入了一片松林。八名玄甲衛一直悄悄跟在他們身後,而楚英娘三人則緊緊咬著玄甲衛。

  在松林中又摸黑走了半裡多路,來到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姚興才停下腳步,掏出火鐮打著了火,點燃一根松枝,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嘴裡念叨著:「應該就是這裡了。」

  「長史,快跟先生接頭吧,咱可快累死了!」一個手下氣喘吁吁道。

  姚興回頭瞪了他一眼,扶著一株樹,清了清嗓子,對著松林深處念了一句:「先師有冥藏。」

  四週一片死寂,毫無回應。

  姚興又提高嗓門念了一遍。片刻後,林中終於傳來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安用羈世羅。」

  姚興長長地鬆了口氣。

  此刻,八名玄甲衛埋伏在姚興身後三丈開外的地方,而楚英娘她們則離得更遠,所以根本聽不到前面在說些什麼。

  林中的話音一落,周圍便同時亮起十幾支火把。姚興一下難以適應光亮,趕緊抬手遮眼,只見幾十個戴著斗篷、面遮黑布的身影從四周的松林中走了出來。為首的黑衣人身形頎長,臉上戴著一張造型古樸、神態詭異的青銅面具,旁邊跟著一個瘦瘦的人,正是多年來一直追隨其左右的韋老六,他是冥藏的左使。

  「見過冥藏先生。」姚興慌忙上前行禮,又側身對韋老六道,「見過韋左使。」

  「楊秉均呢?」冥藏先生問道。

  「我們使君,可能……可能是被玄甲衛纏住了。」姚興僅見過冥藏先生幾面,每次見面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

  「聽說你們使君很有能耐啊!」冥藏先生淡淡道,「藉著給李世民蒐羅王羲之字帖的機會,中飽私囊,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先生,我們使君把絕大部分都上交給您了……」

  「絕大部分?」冥藏先生一聲冷哼,「應該是九牛一毛吧?」

  姚興低下頭,不敢吱聲了。

  冥藏先生瞟了姚興身後的人一眼:「把辯才帶來了?」

  「回先生,帶來了,他就是辯才。」

  「聽說他在楊秉均眼皮子底下隱藏了十六年,去年楊秉均還讓他寫了一幅為母賀壽的字帖,可愣是沒發現他就是辯才,最後反倒讓人家玄甲衛捷足先登了!你自己說說,我要你們使君這種人何用?」

  「先生明鑑,天下善寫王羲之書法的人太多了,使君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吳庭軒竟然會是辯才啊!」姚興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

  「你倒很會替楊秉均說話,看來他待你這個長史不薄啊!」冥藏先生乾笑了幾聲,「也罷,過去的事暫且不提。就說這回吧,玄甲衛在伊闕調查了那麼多天,楊秉均卻始終毫無察覺,直到人家把人押到了州縣公廨,他才如夢初醒,趕緊把消息報給了我。這種人,不要說不配當我的手下,就連做李世民的官也不夠格!我真後悔,當初怎麼會讓玄泉幫著把這種人弄上刺史的位子。」

  「先生,玄甲衛辦案向來神秘莫測,別說我們使君這種級別很難知情,就算是朝中那些宰相,也往往被蒙在鼓裡……」

  「夠了!」冥藏先生終於發怒,厲聲道,「楊秉均就是被錢財矇住了狗眼,才會如此閉目塞聽、如盲如聾!你一心替他說話,是不是也想替他受罰?!」

  姚興嚇得撲通跪地,磕頭如搗蒜:「先生息怒,屬下不敢……」

  這時,八名玄甲衛開始悄悄向前移動,楚英娘她們也緊跟著移動。藉著遠處火把的光亮,楚英娘隱約看見了什麼,頓時露出萬分驚駭的神色。楚離桑和綠袖一心只顧林中的動靜,壓根不知道楚英娘眼神的劇烈變化。

  冥藏先生不再理會姚興,而是遠遠地瞟了辯才一眼,道:「把他的面罩拿下來吧。這位老友我已多年不見,心中很有些想念啊!」

  由於剛才一直在跟姚興說話,沒怎麼留意辯才,此時細看眼前這個人,冥藏先生就驀然感覺不對勁了,又定睛一看,眼神立時大變。與此同時,手下揭下了「辯才」的頭罩,蕭君默的臉赫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揭面的瞬間,蕭君默粲然一笑,同時右手一動,一把匕首從袖中滑入掌中,緊接著手腕一翻,輕輕一抹,就割開了右邊黑衣人的喉嚨。當這個黑衣人捂著噴血的喉嚨撲倒在地的時候,蕭君默已經飛快抓住了左邊黑衣人,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把匕首的手柄上鑲嵌著紅、綠兩色寶石,名貴而精緻,正是數日前楚離桑刺在他右臂上的那一把。

  驛站北樓,辯才房間中,躺在地上的四名玄甲衛幾乎同時起身。他們互相看著對方,不禁相視一笑。

  「方才那幾個傢伙進來,老子真想宰了他們!」一個玄甲衛低聲道。

  「你要是動手,就壞了將軍的好事了。」另一人也輕聲道,「將軍的計畫就是讓咱們『睡』上一小會兒,你乖乖聽命就是。」

  還好這四個人都是蕭君默精心訓練過的,都有不錯的閉息功夫,否則方才從走廊窗戶吹進來的迷魂香,足以讓他們一覺睡到大天亮。

  儘管現在走廊上和庭院裡正打得不可開交,但這四名玄甲衛卻彷彿沒有聽見一樣,徑直走到北面的窗邊,拉開窗戶,一個接一個跳了出去。

  馬廄前,劉驛丞和手下依舊持刀在手,保持著防禦的姿勢,只是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是不知道自己在防禦什麼。

  忽然,劉驛丞再次察覺背後有什麼動靜,猛然扭頭一看,只見那駕馬車的簾幕被掀了開來,然後羅彪和另一名玄甲衛竟然從車廂中鑽了出來。劉驛丞顧不上訝異,又仔細一看,羅彪身旁的這個「玄甲衛」居然是辯才!

  至此劉驛丞終於明白,蕭君默讓他守在這兒,不僅是在保護他,也是順便讓他保護辯才。劉驛丞深知憑自己的本事擔不起保護之責,蕭君默這麼安排,事實上是照顧到了他的自尊心,讓他和手下感覺沒在這兒白站大半個晚上。

  「老劉,等前面打完了,你們再過去。」羅彪對他咧嘴笑笑,「估計沒少死人,明天夠你和弟兄們忙的,光挖坑埋屍就能把你們累死!」

  劉驛丞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一個驛卒突然衝著黑暗的巷道喊了一聲:「來者何人?站住!」

  劉驛丞趕緊回頭,只見四條黑影正沿著北牆的巷道快步走來。

  「別慌,自己人!」羅彪笑道。

  那四條黑影走近了,果然正是辯才房中那四名玄甲衛。

  隨後,羅彪命四人從馬廄中牽出各自坐騎,他自己和辯才共乘一騎,然後六人五騎從西北角的小門離開了驛站,徑直朝西邊驛道疾馳而去。

  臨走前,羅彪對劉驛丞道:「老劉,待會兒蕭將軍回來,麻煩轉告一聲,就說我們按照原計畫先行一步,在西邊等他!」

  劉驛丞用力點了點頭,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是說不出話來。

  松林中,蕭君默方才的一連串動作迅疾如電,把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何人?!」冥藏第一個反應過來,沉聲一喝。

  蕭君默笑了笑:「你猜猜?」

  冥藏凝視著他,忽然眸光一閃:「莫非,你就是那個查出辯才的玄甲衛郎將蕭君默?」

  「算你有眼力!」蕭君默笑道,「是不是覺得如雷貫耳?」

  冥藏冷哼一聲:「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三天前,楊秉均也對我說過這話,不過他一說完就後悔了。」蕭君默說著,朝早已癱坐在地、一臉驚愕的姚興努努嘴,「不信你問問他。」

  此時,那八名玄甲衛早已又往前移動了一段,距冥藏的手下不過一丈,隨時可以出手保護蕭君默。而楚英娘三人雖然也緊隨其後摸了過來,但適才蕭君默露出真面的一幕卻令她們極度驚愕,同時又大失所望。此刻三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辦。

  楚英娘盡力用失望的神色掩蓋著內心翻江倒海的複雜情緒,因為從她現在埋伏的位置,已經可以真真切切地看見冥藏。

  那張面具在她看來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

  「娘,咱們快回驛站,說不定爹還在那兒。」楚離桑低聲道。

  楚英娘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你……你說什麼?」

  楚離桑和綠袖對視一眼,都有些狐疑。楚離桑看著她:「娘,您怎麼了?」楚英娘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淡淡道:「沒什麼,我是在想你爹現在在哪兒……」

  林中空地,冥藏深長地看著蕭君默:「年輕人,你冒充辯才的行徑十分可惡,不過你孤身前來的勇氣卻著實可佩。你這麼做,難道就不怕死嗎?」

  「我當然怕死!」蕭君默仍舊微笑著,「不過,就你們這些個流竄山野的剪徑小賊,恐怕還殺不了我。」

  此時的蕭君默當然知道,眼前這些人絕非剪徑山賊那麼簡單!僅憑剛才這個「冥藏先生」與姚興的一番對話,便足以說明此人的能耐和勢力均不可小覷!而蕭君默今夜煞費苦心唱這出調包計,並主動出擊以身犯險,正是想查清來劫辯才的到底是什麼人。所以,他現在故意用激將法,就是想從這個面具人嘴裡撈出更多線索。

  冥藏聞言大笑:「年輕人,你未免太貪心了!方才已經聽了那麼多,現在還想用激將法來誑我?!可是,就算讓你知道更多又有何用?你一個快死的人了,難不成要拿這些消息去跟閻王稟報?」

  此言一出,韋老六、姚興和其他黑衣人頓時放聲大笑。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刀劍相擊的鏗鏘聲,所有人的目光不由一凜。

  剛才,就在楚英娘三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綠袖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立刻被附近的三名玄甲衛發現。他們一看三人身穿黑衣,以為是埋伏的敵人,未及細想便一起攻了過去,雙方就此開打。

  那邊一動手,這邊自然也無話可說了。冥藏左手微微一揚,一枚暗器瞬間射入被蕭君默劫持的那個黑衣人的眉心。此人當即癱軟,從蕭君默手裡滑溜了下去。蕭君默搖頭苦笑,對冥藏道:「面具人,你殺自己手下,連眼都不帶眨,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話音未落,韋老六及手下幾十個黑衣人便同時朝蕭君默撲了過來。與此同時,埋伏在蕭君默後側的五名玄甲衛也飛身而出,迎戰黑衣人。頃刻間,一場三方混戰再次上演,與適才驛站裡的那一幕如出一轍。

  驛站裡,李安儼心裡惦記辯才和蕭君默,便從廝殺中抽出身來,查看了北樓二樓的三個房間,卻發現裡面都空無一人,遂無心戀戰,立刻帶著手下脫離戰場,仍舊從南牆翻了出去。撤出後,清點人數,發現十幾個人已折損大半,只剩下五六人。

  同樣,楊秉均和玄甲衛也是兩敗俱傷。

  當李安儼一方撤離後,早已精疲力竭的楊秉均也慌忙帶著僅剩的三四個手下,從東北角翻牆而出,倉皇逃竄。一名玄甲衛殺紅了眼,還想追出去,另一名玄甲衛趕緊拉住他:「別追了,將軍還沒回來,咱們得在這兒接應。」

  直到廝殺結束,庭院裡再也沒了聲響,劉驛丞才帶著手下驛卒戰戰兢兢地走過來,一見滿地橫陳的屍體,臉色唰地一下全都白了。

  八名玄甲衛,現在也只剩下三人。

  看見他們費力地把同伴的遺體從死人堆中抬出來,劉驛丞一聲長嘆,趕緊招呼手下一起清理戰場。

  這一夜,甘棠驛中還住著四五十名房客,他們都是行經此處的各地官吏及其僕從。其中不少官員仕宦多年,時常在驛道上來來往往,也沒少住驛站,卻還是頭一回遇上如此血腥的廝殺場面,自然個個心驚膽顫。方才打鬥正酣時,他們都緊閉門窗,熄滅燈燭,大氣也不敢出,直到看見驛卒們開始清理戰場,才陸陸續續打開房門,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

  聞著飄散在庭院中的血腥氣息,好些個平日威風八面的官員此刻依然手足冰涼、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