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城東的春明門出來,往東南方向走二十里,便是世人熟知的白鹿原。
白鹿原地勢雄偉,北首是高聳的漢文帝霸陵,南眺是一平如砥的八百里秦川,灞水和滻水一東一西,從原下潺潺流過,岸邊垂柳依依,古木繁盛。
這一天,灞水北岸一片綠草萋萋的山坡上,新起了一座墳冢。
這是蕭鶴年的衣冠冢。
此刻,蕭君默正把手中的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墓碑前的香爐上。由於不可能找到父親的遺體,蕭君默和九叔商量了之後,便把自己找到的那隻烏皮靴和幾塊布片,以及父親生前穿戴過的衣冠、用過的筆墨紙硯等物,放入了棺槨,埋進了墓穴。
蕭君默面目沉靜,眼中沒有一絲淚水。
何崇九帶著一群僕傭站在他身後,卻一個個啜泣嗚咽,不停地抹著淚。
一陣雜沓的馬蹄聲傳來,何崇九等人回頭一看,只見一隊黑甲從西邊的黃土塬上疾馳而下,轉眼便到了近前。為首的人通身黑甲,英姿颯爽,赫然正是桓蝶衣。
桓蝶衣下馬,一番跪拜敬香之後,不無擔憂地看著蕭君默,道:「師兄,我奉舅父之命,要離京幾日,不能陪你了。你要節哀,別太難過。」
「說不難過是假話。」蕭君默淡淡道,「但我還是答應你,儘量不難過。」
「你得好好的,我才能走得安心。」
「不過是離開幾日,又不是生離死別,有什麼不安心的?」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只要一天不看見你,我心裡就會七上八下。」桓蝶衣說著,忽然意識到這話聽上去像是表白,趕緊又解釋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你最近有太多事情瞞著我,所以我心裡會胡思亂想。」
「我沒誤會,」蕭君默瞥了她一眼,「倒是你這個解釋有點多餘。」
「你真的沒誤會?」桓蝶衣盯著他。
「我當然沒誤會。」蕭君默也看著她,「你想讓我誤會什麼?」
桓蝶衣大窘,擺擺手道:「哎呀不說了不說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你什麼事都瞞著我。」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很多東西我自己也沒弄明白,所以暫時跟你說不清楚。」
「反正你總是有話說。」桓蝶衣嘟起嘴。
蕭君默瞟了眼不遠處那隊黑甲,低聲道:「帶著那麼多兄弟,你可得拿出點隊正的派頭,別一副女兒態,小心被他們看輕了。」
桓蝶衣聞言,趕緊收起女兒態,做出一副莊重表情。
「趕緊走吧。」蕭君默道,「玄甲衛出任務,那可都是十萬火急的,哪能像你這麼磨磨蹭蹭?」
「你就不問問我,這趟是出什麼任務?要去哪兒?」
「玄甲衛的規矩就是不能瞎打聽。」蕭君默道,「你說我一個堂堂玄甲衛郎將,至於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嗎?」
「那你就一點不好奇?」
「桓蝶衣,你再說下去,我擔心有人會告發你了。」蕭君默故作嚴肅道。
「告發我?」桓蝶衣微微一驚,下意識看了看那些黑甲,「告發我什麼?」
「一、無故拖延時辰,貽誤戰機;二、與非執行任務者交頭接耳,有洩密之嫌。」
桓蝶衣冷哼一聲:「危言聳聽!小題大做!」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已經不大自在,隨即挪動腳步,道:「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走吧,好好執行任務,別胡思亂想。」蕭君默道,「最重要的是別想我。」
桓蝶衣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旋即翻身上馬,帶著那隊黑甲朝東邊的官道飛馳而去。
空中飄起了濛濛細雨。
蕭君默目送著桓蝶衣等人在雨霧中漸行漸遠,心裡說:蝶衣,希望你別太為難楚離桑,那個姑娘被我害得家破人亡,已經夠苦了,不應該再受到傷害……
事實上,對於桓蝶衣的此次任務,蕭君默早已心知肚明。因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而皇宮中也很難有絕對的秘密,當蕭君默得知辯才絕食的消息時,他便已預感到皇帝會利用楚離桑來迫使辯才就範了。
對此,蕭君默心中自然是五味雜陳。因為辯才是他抓來的,倘若真的絕食而亡,他必然無法原諒自己,這輩子都要受到良心的譴責。現在皇帝又命玄甲衛去抓楚離桑,蕭君默的歉疚和自責之情就更深了。然而,他卻無法阻止這一切。思前想後,他決定等楚離桑到了長安再說。總之,他已經虧欠她太多,所以只能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她,到時候見機行事,儘量別讓她再受到傷害。
蕭君默與何崇九等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駕馬車不疾不徐地駛了過來,在河岸邊的柳樹旁停下,車後跟著幾名騎馬的侍衛。
細雨紛飛中,一位鬚髮斑白、神色凝重的老者從車上下來,與蕭君默遠遠對望。
來人正是魏徵。
在蕭鶴年的墓前上完香,魏徵就靜靜地站著,眉毛和鬚髮皆被細雨打濕,眼中似乎也有些濕潤。
何崇九等人已先行離開,只剩下蕭君默一人站在魏徵身後。
良久,魏徵轉過身來,看著蕭君默:「賢侄,斯人已逝,還請節哀順變!」
不遠處的侍衛想打傘過來,被魏徵用目光制止了。
「太師,今日家父下葬,並未通知任何人,但您不僅知道了,而且還特意趕來,讓晚輩十分意外,亦頗為感動啊!」
魏徵並未理會他的弦外之音,淡淡道:「老朽與令尊同朝為官,私交也算不錯,自然該來送他一程。」
「那太師怎麼不問問,家父為何會猝然離世呢?」蕭君默盯著魏徵的眼睛。
「日前令尊下落不明,老朽亦有耳聞,本想到府上探問,又被瑣事牽纏。」魏徵平靜地道,「直至今晨,老朽偶然聽說賢侄扶棺出城,便猜到令尊可能已經過世,所以……怕勾動賢侄傷心,老朽便不敢輕易打問。」
如此城府,如此定力,難怪會位列國公、官至宰相。蕭君默在心裡冷笑了一下,道:「太師方才說與家父私交不錯,不知是什麼樣的私交?」
「同慕古聖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道,共學先賢修己安人、濟世利民之術!如此而已,別無其他。」
「是嗎?既然如此志同道合,那家父一定時常到府上打擾嘍?」
「偶爾有之,也不經常。」
魏徵的臉如同一口千年古井,表情近乎紋絲不動。蕭君默看在眼中,決定不再跟他繞圈子了,遂單刀直入:「上月二十六日深夜,實際上已經是二十七日凌晨,家父不顧武候衛夜禁之制,突然到了您的府上。這件事,不知太師是否還記得?也不知那一次,你們談論的又是怎樣的聖賢之道?」
魏徵微微一震,旋即笑道:「老朽年事已高,近期更是日益昏聵,賢侄所言之事,老朽已記不清了,也許有這麼回事,也許沒有。」
「太師過謙了!」蕭君默也笑道,「連永興坊的忘川茶樓換了一盆盆栽,您都可以做到洞若觀火,又怎麼能說老邁昏聵呢?」
此言一出,對魏徵而言不啻一聲平地驚雷!饒是他城府再深、定力再強,此刻也不禁面露驚愕之色。他竭力掩飾著內心的波瀾:「賢侄在說什麼,老朽完全聽不懂!」
「太師,晚輩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您還有必要再隱瞞嗎?」蕭君默直視著魏徵,目光像一把刀。
魏徵心中懊悔不迭。其實,自從蕭鶴年失蹤以來,他不是沒有擔心過蕭君默會順藤摸瓜查到他頭上,因為他深知蕭君默的能力,從來也不敢低估。但是,他終究還是心存僥倖,覺得蕭君默即使要查他父親的下落,也會從魏王身上入手,而不太可能往他這個方向查,所以喪失了警惕,對蕭君默毫無防範,以至連忘川茶樓如此隱秘的聯絡點都暴露了。除此之外,蕭君默到底還知道多少,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刻,魏徵只能強作鎮定:「賢侄,對於令尊的過世,老朽深感痛心,也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你也不能因為傷心過度而胡言亂語啊!」
「既然太師聽不懂晚輩在說什麼,那咱們便換個話題。」蕭君默笑道,「晚輩最近忽然對六朝古詩發生了興趣,其中一句,晚輩很喜歡,卻一直未能深解其意,今日趁此機會,希望太師能不吝賜教。」
魏徵眼中掠過一絲慌亂,冷冷道:「要談詩論賦,也不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賢侄,雨下大了,老朽這就告辭,你也趕緊回家去吧。」說完便快步朝馬車走去,不遠處的侍衛趕緊打著傘跑過來。
「太師!」蕭君默衝著他的背影喊,「望岩愧脫屣,臨川謝揭竿。這句詩您應該很熟吧?」
魏徵又是一震,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
他萬萬沒料到,蕭君默竟然已經查到了這一步!頃刻間,老成持重、足智多謀的魏徵也亂了陣腳,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蕭君默緩緩走到他身後站定:「太師,我知道您現在深感震驚,但請恕晚輩直言,我不僅查到了這一步,還查出了更多有趣的東西,如果您不希望我把這些事情說出去,您就只有兩個選擇,最好現在就做決定。」
魏徵示意侍衛到馬車那邊等他,依舊背對蕭君默道:「什麼選擇?」
「一、讓您的侍衛現在就把我滅口,我絕不反抗!」蕭君默道,「如果您不忍心下手,那就只有第二個選擇——把您和我爹一直保守的秘密全都告訴我,讓我知道我爹他到底因何而死!」
魏徵額頭上的細雨匯成了水珠,沿著他縱橫如溝壑般的皺紋艱難地流了下來。
一隻青瓷花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小塊。
李泰滿臉怒容,喘著粗氣,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劉洎、杜楚客坐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
「殿下,您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杜楚客勸道。
「本王萬萬沒想到,太子居然是如此卑鄙陰險的小人,竟然幹得出如此無恥下作的事情!」李泰依舊大步來回走著,怒氣衝衝。此時李世民那句「臨大事而有靜氣」的教誨,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
「殿下,請恕屬下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杜楚客道,「您那天真不該跟聖上說實話,您就隨便編個什麼夢不就過去了嗎,何苦去提海陵王呢?」
「可我真的是被嚇著了啊!」李泰餘悸未消,「我自從住進武德殿就從沒睡過一天好覺,心裡一直很納悶,總覺得那地方有什麼邪祟在作怪,偏偏那天晚上又電閃雷鳴,那個無頭鬼又那麼恐怖,要換作是你,我看你早被嚇死了!」
杜楚客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殿下這麼說也情有可原。」劉洎慢條斯理道,「武德殿原本陰氣就重,殿下多日失眠即為明證,加之又有人處心積慮地裝神弄鬼,受到驚嚇也是情理中事,怪不得殿下。」
「就是嘛!」李泰這才怒氣稍解,停住了腳步,「劉侍郎這麼說就通情達理了!」
杜楚客暗暗瞪了劉洎一眼,訕訕道:「是啊,思道兄說話,向來喜歡揀好聽的,可這麼說有用嗎?能解決什麼實際問題?」
劉洎淡淡一笑:「山實兄所言甚是,劉某今日,正是要來幫殿下解決實際問題的。」
李泰一聽,終於坐了下來:「劉侍郎有話請講。」
「殿下,您有沒有想過,此番聖上讓您出宮,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李泰又是一怒:「還不都是太子這個卑鄙小人在背後搞的鬼!」
劉洎笑著搖了搖頭:「非也,非也!」
李泰眉頭一蹙:「難道還有別的?」
杜楚客聞言,也不禁看向劉洎。
「殿下,鬧鬼之事,只是表面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殿下這半個月來,私下跟朝中的權貴子弟結交太密,觸犯了聖上的忌諱。聖上懷疑您有結黨營私之嫌,也覺得您近期有些恃寵而驕、過於張揚了。」
李泰恍然大悟,良久才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都怪我沒聽侍郎所言,若能低調、韜晦一些便好了,唉,悔之晚矣!」
「殿下,儘管原因在此,但也不必因噎廢食。朝中有幾個重要的權貴子弟,該結交還是得結交,只要不太過招搖、不結交過濫就行了。」劉洎道,「再者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若殿下能吃一塹、長一智,則壞事便成了好事,怎麼能說晚呢?」
「思道兄這話不錯,我愛聽!」杜楚客道,「殿下,謀大事者,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東宮雖然僥倖贏了一局,但只要殿下振奮精神、重整旗鼓,要扳回一城絕非難事!」
李泰一聽,頓時精神一振。
「山實兄說得是。」劉洎道,「事實上,太子此番裝神弄鬼,聖上也不見得猜不出來。正因為聖上心中有數,所以那個閹宦在獄中畏罪自殺後,聖上便順水推舟不予追究了,其實就是怕深究下去,把東宮給挖出來,事情會不好收拾。因此,太子此番所為,其實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愚蠢之舉,而他在聖上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更不穩固了。這,恰恰便是殿下的機會所在!」
聞聽此言,李泰更是精神抖擻,連日來的鬱悶心情登時一掃而空,大笑道:「當年父皇有『房謀杜斷』,本王今日也有『劉謀杜斷』!哈哈,有二位賢達鼎力輔佐,本王又何懼李承乾這種宵小之徒!」
聽了這話,杜楚客頓時心花怒放,臉上也露出躊躇滿志之色。
劉洎則淡淡一笑,表情幾乎沒什麼變化:「殿下,您能重燃鬥志,劉某深感慶幸。不過,話說回來,飯還得一口一口吃,棋也得一步一步下,何況奪嫡這種刀頭舔蜜的凶險之事,更要如臨如履、謹慎為之!」
李泰點點頭,深以為然。
「思道兄,話是這麼說,可一旦抓住機會,還是得果斷出擊吧?」杜楚客斜著眼道。
「那是自然。」
李泰看著杜楚客:「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
「殿下,太子這人,喜歡舞刀弄劍,東宮之內時常見血,且不乏有人被他虐殺而死,這事您知道吧?」
「知道啊,父皇不就因為這些事才厭惡他的嗎?不過,聽說最近他也收斂了不少。」
杜楚客冷笑:「最近是收斂了,可過去他殺的那些人,難道就該死嗎?」
「據我所知,他殺的都是犯我大唐,在西域燒殺擄掠的突厥人。這些人本來也該殺,雖說由他動刀不合律法,但說到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太子殺的都是窮凶極惡的突厥人,那倒也罷了,問題是,被他殺死的人裡面,卻有我大唐子民!」
李泰一怔:「真有其事?」
杜楚客點點頭,對劉洎道:「思道兄,消息來源是你的,還是你來說吧。」
李泰趕緊看向劉洎。
劉洎也笑了笑:「山實兄這麼說就見外了,咱們都是替殿下辦事,何必分得那麼清呢?」
「該分還是得分!」杜楚客一揮手,「我這人從不貪天之功、掠人之美!」
「什麼分不分的,現在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李泰急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倒是快說啊!」
「是這樣的,殿下。」劉洎緩緩道,「日前,我接到伊州刺史陳雄發來的一道奏表,表中稱,兩個月前,太子左衛率封師進曾前往伊州,抓回了數十名突厥人,其中卻有十三個是地地道道的伊州人,乃我大唐造籍在冊的編戶齊民,卻因事得罪封師進,被他誣為突厥人帶回了長安,就關在東宮。據我估計,這十三個人恐怕都已經被太子殺了。」
「竟然還有這種事!」李泰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竊喜,「不過,這個陳雄會這麼有膽識嗎,敢為了幾個老百姓就上表參奏太子?」
劉洎一笑:「本來我也覺得奇怪,不過山實兄稍微解釋了一下,我便釋然了。」
李泰趕緊看向杜楚客。
杜楚客也忍不住笑了:「那十三個人裡頭,有五個是陳雄的小舅子。」
「五個?!」李泰詫異,「哪來那麼多小舅子?」
「陳雄外放刺史之前,在朝中跟我是同僚,此人好色成性,總共娶了十二房妻妾,您說他小舅子少得了嗎?」
李泰不禁啞然失笑,問劉洎道:「那陳雄有沒有說,這群小舅子是怎麼得罪封師進的?」
「據說,是彼此車馬在路上衝撞了。陳雄那些小舅子在伊州霸道慣了,肯定沒料到會在那種地方惹上太子的人。」
「這回有好戲看了。」李泰笑道,「趕緊把此事上奏父皇。」
「這是自然。」劉洎依舊沉穩地道,「審驗四方章奏,及時上報天子,本來便是劉某職責所在。」
「光陳雄這道奏表還不夠份量。」李泰道,「依我看,最好由你再參一本,就說古人有言,太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眼下太子如此目無法紀、草菅人命,實不堪為臣民表率,當予懲戒,以安朝野人心。」
劉洎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謹遵殿下之命。」
蕭君默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作為客人,被魏徵邀請到忘川茶樓的雅間中喝茶。
魏徵親自煮茶,手法嫻熟,可見這家茶樓作為他們的秘密聯絡點已經有些年頭了。蕭君默一邊喝著茶,一邊環顧房間中的一切,恍然覺得父親正坐在旁邊,三人正一起品茗談笑。
剎那間,蕭君默的眼睛濕潤了。
「這現煮的茶,姜味太濃,有些辣眼睛。」蕭君默極力掩飾。
「君默,在我面前,你又何須掩飾呢?」魏徵看著他,目光中有一種長者特有的慈祥,「想哭就哭一場吧,沒有人會說你軟弱。」
蕭君默被識破,卻絲毫沒有尷尬之感,反而忽然放鬆了下來。這麼一放鬆,眼淚果然便洶湧而出,順著臉頰無聲地落在了衣襟上。
「君默,你爹的事,我要負主要責任。」魏徵剛一開口,眼眶便紅了,「我早就該想到,魏王府是個危險之地,不應該再讓他回去……」
「太師,我爹跟隨您多少年了?」蕭君默用力抹了一把臉,岔開話題。
「屈指數來,可能有三十年了吧。」魏徵回憶著,泛出一個傷感的笑容,「當年你爹跟隨我時,差不多也是你這般大。年輕,果敢,勇於任事,志向遠大……」
「您和我爹,除了官員以外,真正的身份是什麼?」
魏徵沉默片刻,緩緩道:「君默,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我和你爹,都只是瓦崗舊人而已。當年,天下大亂,群雄紛起,我等追隨魏公李密,誓以拯濟蒼生、除暴安良為己任,在瓦崗寨樹起義旗,逐鹿中原,後來又隨魏公一起歸順大唐。然而,魏公入朝之後,卻遭到了排擠,故而暗中將我等舊部組織了起來,以防不測……」
「這個舊部包括哪些人?」蕭君默蹙起眉頭,「據我所知,我師傅李世勣大將軍,還有秦叔寶、程知節等軍中大將,也都是瓦崗出身,莫非他們也都加入了?」
魏徵搖搖頭:「當時世勣還在河北黎陽,尚未歸順,秦叔寶和程知節則投了洛陽的王世充。所以,被魏公重新召集起來的,其實只有我這一系,以及王伯當他們……」
「據說,當年李密以招撫中原舊部為名,降而復叛,從長安出走,結果與王伯當一起被斬殺於熊耳山,那個時候您在哪裡?為何沒有跟他一道走?」
魏徵苦笑了一下:「這正是我要說的。當年魏公出關招撫舊部,也是徵得高祖同意的,但高祖畢竟對他心存猜忌,所以沒讓他把麾下部眾悉數帶走,而是命我這一部留在華州,只讓魏公帶著王伯當一部出關。結果正如你所知,他們遭遇了不幸,而我則躲過了『降而復叛』的罪名,也僥倖活了下來。」
蕭君默微微有些心驚:「這麼說,當年您和我爹其實也有『復叛』之意,只是陰差陽錯才躲過了一劫,最終反而成了我朝的忠臣和元老?」
魏徵自嘲一笑:「是可以這麼說,不過也不盡準確。事實上,當年魏公歸順後又起反意,我內心並不贊同,因為我已看出大唐乃人心所向,終究會定鼎天下,若再反叛只能是自取滅亡。然而,我畢竟追隨魏公多年,不忍棄他而去,遂決意生死以之。不料最後造化弄人,我沒有為魏公殉節,卻反倒成全了對大唐的忠義,想來也是令人唏噓啊!」
「您既然忠於我大唐,為何會將瓦崗的這支秘密勢力保留這麼多年?說輕了,這是私結朋黨;說重了,這是蓄養死士。無論怎麼說都有謀反之嫌,您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魏徵又一次笑了:「君默,你還年輕,世間之事,遠不是如此非黑即白、涇渭分明的。有時候,保留一點灰色的東西,並不見得就是居心叵測,而是為了……保持某種平衡。」
「保持平衡?」蕭君默不解,「什麼樣的平衡?」
「打個比方吧,當年我在東宮任職,是隱太子的人,而聖上,也就是當年的秦王,在威望、實力等各方面都超越了太子,這就是一種危險的不平衡。所以,我身為東宮之人,就要竭盡全力保持太子和秦王之間的平衡,防止秦王做出非分的危害太子的舉動。職是之故,我就必須保有一些灰色的力量,否則如何在黑與白的夾縫中生存?又如何與秦王抗衡呢?」
「太師這麼說倒也直言不諱。」蕭君默笑道,「晚輩佩服您的坦誠。」
「這都是陳年舊事了,我又何必諱言?」魏徵有些感慨,「當初我奉職東宮,自然要效忠於隱太子;後來聖上登基,我自然要效忠於聖上。這兩者,並不矛盾。」
「照您剛才的話說,對於您手下這支灰色力量,當初隱太子也是知情的?」
「是的。」
「那麼,在當初隱太子與秦王的對抗中,這支力量肯定也參與了,對吧?」
「這是自然。不瞞你說,我當時曾經勸過隱太子,儘早對秦王下手,只是隱太子有些優柔寡斷,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玄武門之事。」
「那玄武門事變後,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您也轉而輔佐聖上,君臣同心,造就了我貞觀一朝的海晏河清之局。照理說這些年來,您手下的這支力量早已沒有存在的必要,您隨時可以解散它,可您為何沒有這麼做?」
「君默,這就是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魏徵道,「表面上海晏河清,不等於背後就沒有暗流湧動。事實上這幾年來,太子與魏王已經形成了一個水火不容的相爭之局,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因此,出於保持平衡之需,灰色力量就仍有存在的必要。」
「難道您多年前就已經預測到了今天的局面?」
「不敢說完全預測到了,但我始終心存隱憂。因為當年的奪嫡之爭,教訓實在太過深刻,所以我不認為有了如今的太平,奪嫡這種事便會自動消隱。」
蕭君默深長地看著魏徵,不得不佩服他的深謀遠慮,也不得不佩服他對嫡長繼承製毫不動搖的捍衛與堅守。不過,儘管剛才魏徵的回答已經部分解答了蕭君默的困惑,但造成父親之死的最根本原因——辯才與《蘭亭序》之謎,卻依然沒有涉及。
「太師,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說吧。」魏徵笑笑,「老朽今日就是專門為你答疑解惑的。」
「多謝太師!」蕭君默看著他,「您和我爹,還有您手下的這支勢力,跟王羲之的《蘭亭序》有什麼關係?」
魏徵微微遲疑了一下,馬上道:「並沒有什麼關係。我和你爹只是擔心,魏王會利用辯才做什麼對太子不利的事情,所以才介入了這件事。」
「我想問的正是這個。辯才只是一個出家人,《蘭亭序》也只是一幅字帖,二者如何可能對太子不利?您和我爹到底在擔心什麼?」
魏徵又是一怔,趕緊道:「這同樣也是我和你爹的困惑。聖上自登基後便不遺餘力尋找《蘭亭序》,魏王又借編纂《括地誌》之機千方百計尋找辯才,這背後肯定有什麼非同尋常的秘密。正是因為不知道這個秘密是什麼,以及它會造成怎樣的危害,你爹才會鋌而走險去盜取辯才情報,我也才會派人去劫辯才。」
滴水不漏!
魏徵顯然沒有說實話,但他的謊言又是如此合情合理,簡直沒有半點破綻可尋。蕭君默定定地看著魏徵,忽然笑了起來。
魏徵被他笑得有些發毛:「你……你何故發笑?」
「我笑太師有些貴人多忘了,我剛才在白鹿原跟您提到的那句古詩,就是你們的接頭暗號,而它又恰恰出自《蘭亭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呢?難道太師還想跟我說,這二者之間毫無關係嗎?」
「這……這絕對是巧合!」魏徵道,「我只是因為喜歡這句古詩,便信手拿來作為暗號,絕沒有別的原因。」
「太師應該知道,我爹不僅親自手寫了一部《蘭亭集》,而且時常翻閱,愛不釋手!難道,這也是一個巧合?」
「我和你爹都喜歡六朝古詩,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那太師能說說喜歡的理由嗎?」
「喜歡就是喜歡,還能有什麼理由?」
蕭君默又笑了起來:「太師,如果您實在想不起來,不妨讓我幫您再找一個理由。」
魏徵警覺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蕭君默不語,而是用手蘸了蘸面前的茶水,在食案上寫了兩個字。
魏徵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食案上的那兩個字正是「魏滂」。
「魏滂,東晉名士,曾任會稽郡功曹,於東晉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上巳節,與王羲之等人會於會稽山陰的蘭亭溪畔,曲水流觴,飲酒賦詩,寫下五言詩一首,其中便有這句『望岩愧脫屣,臨川謝揭竿』。」
蕭君默觀察著魏徵的表情,接著道:「由於對魏滂感興趣,所以我便查了他的世系,得知了他的一些後人。我現在念一遍,太師幫我看看有沒有唸錯:魏滂之子魏虔,孫魏廣陵,曾孫魏愷,玄孫魏季舒,來孫魏處,晜孫魏釗,仍孫魏彥,雲孫魏長賢,耳孫便是您——魏徵魏太師。簡言之,您正是魏滂的九世孫!既然您使用的暗號,是出自您九世祖在蘭亭會上的詩句,那不正好說明您與《蘭亭序》淵源匪淺嗎?如果我所料不錯,在這家茶樓裡,很多人都不是稱呼您『太師』,而是稱您為『先生』吧?如果要在這『先生』前面再加兩個字,我猜,那一定也是這首蘭亭詩中的『臨川』二字!對嗎?」
魏徵臉色發白,說不出話,顯然已經默認了蕭君默的猜測。
沉默良久,魏徵才道:「魏滂正是老朽的先人。沒錯,他是參加了蘭亭會,我用的暗號也的確出自他的蘭亭詩,這些都是事實。但是賢侄,讓老朽不解的是,你查出這些又能證明什麼呢?」
「至少可以證明一點——您知道《蘭亭序》的秘密,卻一直在對我隱瞞,直到現在,您還在這麼做!」
魏徵喟然長嘆:「君默,你為什麼一定要追查這些?有時候,人知道太多秘密並不是什麼好事。」
「我剛才說過了,我必須知道我爹到底因何而死!所以,不徹底查清《蘭亭序》的秘密,我是不會罷手的。」
魏徵用一種異常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正因為你爹為此犧牲了性命,我才不希望你再捲進來……」
「我已經捲進來了!」蕭君默迎著魏徵的目光。
「但是,你還有機會全身而退……」
「太師,您既然不想告訴我,那我就不強求了。」蕭君默站起身來,冷冷打斷了他,然後深長一揖,「多謝您剛才去看望家父,也多謝您回答了我許多問題,晚輩告辭。」
說完,蕭君默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蕭君默離開許久,魏徵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
今天這一席話,令魏徵的後背數度沁出了冷汗,這實在是讓他始料未及。這一生,他見慣了沙場上的刀光劍影,也見慣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就連在大殿上與皇帝面折廷爭,他也從來不慌不亂、氣定神閒,沒想到今天竟然會在一個年輕人的逼問下汗流浹背、窘迫難當。當然,這首先是因為魏徵要保守的這個秘密非同小可,但同時更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的洞察力太過驚人!
魏徵知道,就憑這個年輕人的血性和膽識,他決意要做的事情,恐怕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如果說《蘭亭序》的秘密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那麼這個年輕人無疑就是一隻勇敢卻盲目的飛蛾,正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團火焰飛去。
既然阻止不了飛蛾,那就只能盡力替他去遮擋火焰。想起當年對這個年輕人的親生父親所做的承諾,魏徵的心情不免越發沉重……
蕭君默走出忘川茶樓的時候,天空剛好放晴,太陽猶猶豫豫地從雲層中露出了半邊臉。
街道上的景物在陽光下變得鮮亮起來。
然而,蕭君默的心中卻陰霾一片。
方才蕭君默差點就向魏徵問及自己的身世,因為他料定魏徵肯定知道一切。可是,最後他還是忍住了。原因很簡單:既然魏徵對《蘭亭序》的秘密一直守口如瓶,那麼有關他身世的一切,魏徵即使知道,肯定也不會透露半個字。
所以,蕭君默最後只能告訴自己:無論是《蘭亭序》的秘密還是身世之謎,你都只能依靠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
甘露殿內殿,李承乾面朝御榻跪著,神色雖略顯驚慌,但更多的卻是不平。
他身側放著一根金玉手杖,面前的地上則扔著一道帛書奏表。
李世民在御榻前來回踱步,一臉怒容:「身為儲君,竟然擅殺平民,視人命如草芥,簡直沒把我大唐律法放在眼裡!你自己說說,該當何罪?」
「回父皇,兒臣無罪。」
「你還敢狡辯?那十三個伊州人不都被你抓回長安殺了嗎?」
「是的,是被兒臣殺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太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道理你不懂嗎?」
「兒臣曾奉旨多次監國,幫父皇處理軍國大政,滿朝稱善,這道理兒臣豈能不懂?」
侍立一旁的趙德全見太子句句頂撞,大為憂急,拚命給他使眼色,可李承乾卻視若無睹。
李世民越發憤怒,指著李承乾的鼻子道:「既然懂,那你平白無故殺了這十三人,該不該抵命?」
「兒臣雖然殺了他們,但並非平白無故。」
「不就是車馬衝撞了你的屬下嗎?為這事你們便可胡亂殺人?」
「車馬衝撞只是陳雄的一面之詞,並非事實。」
「那你告訴朕,事實是什麼?」
「事實是,這十三人都是伊州的惡少紈袴,倚仗陳雄的權勢,一貫為非作歹,殘害百姓!兒臣抓他們之前早就調查過了,他們在陳雄調任伊州的短短兩年內,便姦淫婦女數十人,打死平民二十七人,強佔良田三百多頃、莊園五座,平時敲詐勒索綁架傷人之事更是不可勝數!似這等無法無天的地痞惡霸,卻因陳雄的包庇縱容而逍遙法外,伊州官民皆敢怒不敢言,兒臣不殺他們,誰才敢殺?!」
李世民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旋即緩下臉色,道:「既然事出有因,那是朕錯怪你了,起來回話吧。」
「謝父皇!」李承乾拄著金玉手杖站了起來。
一旁的趙德全這才鬆了一口氣。
李世民也在御榻上坐了下來:「倘若事實果真如你所說,你大可將此事奏報於朕,朕自會責成刑部依法嚴懲,何須你遠赴伊州去抓人?」
「回父皇,自古以來,有權之人便是官官相護,雖說我朝吏治清明,但貪贓枉法之徒仍不在少數,且伊州遠在西域邊陲,若依律法行事,一來二去耗時費力不說,陳雄等人聽到風聲必會偽造證據、收買證人,到頭來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不如兒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得爽快!」
李世民聞言,不禁苦笑:「你倒是爽快了,可照你這麼說,我大唐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豈不是形同虛設了?」
「當然不是!但凡事有經有權,三法司依循的是常經常軌,兒臣所行的是機宜權變,二者不可偏廢,皆有存在的理由。」
「朕多日不見你,沒想到你這口才是越來越好了。」李世民笑著道,也不知是誇獎還是揶揄。
「謝父皇誇獎!」李承乾倒也直爽,根本不費心去揣度,「然兒臣所言句句發自肺腑,並非逞一時口舌之快。」
「朕還有一事不明,既然你要抓他們,直接抓就好了,幹嗎還要設計一場車馬衝撞的戲?」
李承乾暗自一笑:「回父皇,兒臣若直接抓他們,勢必要說明原因,如此陳雄自知理虧,不僅不敢上表參奏兒臣,而且還會暗中運作,盡力掩蓋罪行;相反,兒臣設計車馬衝撞的假象,陳雄便會以為兒臣與他的小舅子們一樣,都是橫行霸道的紈袴,所以才敢參奏兒臣。換言之,兒臣這麼做,就是要讓陳雄自己跳出來,在父皇面前暴露罪行。」
趙德全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心裡是既驚且佩,連看李承乾的目光都有些陌生起來。
李世民恍然大悟,不禁深長地看著他:「承乾,你這等權謀,連朕都不免心驚了。做事情,善用腦、多權變是好事,可你別忘了,你是儲君,是未來的大唐天子。治國之道,當以正大光明為要,似此等機變詐巧之術,只能是在萬不得已時偶爾為之,來日你若登基,切不可以此自矜,更不可以權謀治天下,記住了嗎?」
「父皇教誨,兒臣謹記。」
「還有,日後若再遇上這種事,必須向朕奏報,絕不可再先斬後奏。此外,在東宮殺人也是大不祥之舉,儘管你殺得都有理由,可終究是違背國法的行為,會令朝野輿論詬病。所以,這些毛病從今往後必須戒除,切勿再犯!」
「是,兒臣一定改過,請父皇勿憂。」
李承乾拄著手杖步出甘露殿,幾個隨行宦官要上前攙扶,被他一揮手趕開了。殿前台階下,停放著一乘四人抬的肩輿,是因他行動不便而由皇帝特許的。李承乾示意宦官們原地等候,自己則走上了大殿旁的一條迴廊。
剛在迴廊上拐了一個彎,就看見李元昌站在不遠處等著他。
「怎麼樣,皇兄罵你了嗎?」
待李承乾走近,李元昌趕緊上前,關切問道。
李承乾冷然一笑:「你猜呢?」
李元昌看了看他的表情,搖搖頭:「猜不出來。」
「父皇一開始自然是雷霆大怒。」李承乾不無得意地笑道,「可等他弄明白我是挖了個坑讓陳雄跳,整個人都蒙了。」
「怪不得皇兄會蒙。你這一招,誰見誰蒙!」
「行了,廢話少說,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李元昌左右看了看,湊近他:「你絕對猜不到,這回是誰在你背後下黑手!」
「誰?」
「最近頗得皇兄賞識之人。」
李承乾瞪了他一眼:「哪來那麼多廢話?到底是誰?」
「黃門侍郎,劉洎。」
李承乾一怔,旋即冷笑:「沒想到,這老小子也投靠了魏王。」
「是啊,他現在可是朝中呼聲最高的侍中人選,入閣拜相指日可待啊!」
李承乾目光陰冷:「等我繼承皇位,我看他還入什麼閣、拜什麼相!」
「要我說,你這回挖的坑實在夠大,不但陳雄傻乎乎地往裡跳,連劉洎這種老謀深算的傢伙也栽進來了。」李元昌豎了豎大拇指,「我算是服你了。」
「我早就料到,這個坑會栽進來很多人。」李承乾冷哼一聲,「接下來我倒要看看,李泰這小子還會使什麼陰招!」說完,袖子一拂,拄著手杖朝前走去。
「管他什麼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李元昌趕緊跟上來,嬉笑道,「反正我大唐皇太子總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你少給我灌迷魂湯。」李承乾白了他一眼,「你上回不是說,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太常樂人要帶來見我嗎?今日無事,索性去太常寺看看。」
李元昌慌忙攔住他,笑道:「瞧你心急成這樣,這光天化日人多眼雜的,你堂堂一個太子去太常寺見一個樂人,也不怕人說三道四?回頭皇兄再罵你,你可別怪我。」
「那算了,你也別帶她來了。」李承乾冷冷道,轉頭走回了來路,「搞得神神秘秘的,還什麼美若天仙,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
李元昌嘿嘿一笑:「是,這大唐天下有什麼樣的美女你沒見過?但是我保證,這個,絕對非同一般!」
李承乾看著他,忽然促狹一笑:「瞧你這為老不尊的樣子!要我說,你乾脆去平康坊開個青樓算了!」
「嘿,怎麼就扯到為老不尊上了?」李元昌急了,「我哪裡老了?我風華正茂青春正盛好不好?真要論起來,我還小你倆月呢!你才老,你大我六十多天,皺紋也比我多……」
李承乾笑著打斷他,又挖苦了一句,然後放聲大笑,朝遠處的隨行宦官招了下手。宦官們立刻抬起肩輿跑了過來。
此時,劉洎剛好從大殿另一側匆匆走來,剛要邁進殿門,聽見遠處的說笑聲,抬頭望了一眼,目光頓時一沉。
眼下皇帝緊急傳召他,劉洎已預感到事情不妙,此刻又見太子和漢王如此輕鬆愜意,立馬意識到自己這回肯定是栽了。
看來,這個李承乾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