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一身運動裝扮,青春活力直逼大學生情侶,左右相伴地走進餐廳,看來是剛剛打完球過來吃飯。這家餐廳是以前孟綺、方雲曉與我常常來的,三人都很喜歡……原來下班前程奕叫我和「他們」一起打網球,是指和孟綺。
虧他想得出來。
方雲曉抬手一指,「怎麼是她?」
我急忙打下她的手,拉她一起縮回沙發,低頭直到他倆走過去。
「你幹什麼躲著她,又不是你對她理虧!」方雲曉氣呼呼的。
我沒吱聲,一直看著他倆走到預留的位置落座,程奕替孟綺拉開椅子,孟綺嫣然一笑坐下。
程奕又替孟綺取來食物,彬彬有禮地擺放在她面前,臉上笑容明朗。
燈光下的孟綺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懶懶托腮,傾聽程奕說話,儼然小女兒家的愛嬌情態。
「怎麼回事,那男的是誰?」方雲曉看了半天,忍不住皺眉問。
「那就是程奕。」
「哪個程……啊,新來的那個?」方雲曉吃了一驚,轉頭望向孟綺,「她這也太,太那什麼,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我沒回應。
她湊到我旁邊來,搖頭嘖嘖,「一來就跟孟綺這種人打得火熱,這程奕也不是什麼好鳥啊,我還指望他好好修理姓穆的,看來是一丘之貉嘛!」
「沒那麼嚴重吧,同事一起吃個飯不也挺正常?」我言不由衷地維護著自己公司領導形象,給津津有味看八卦的方雲曉一個白眼,「算了,我們換地方吃飯。」
悄悄離開餐廳,倒像是我倆在做賊。
雖然嘴上維護著程奕,心裡也頗有些複雜滋味,也許是因為我不願認為他是那樣的人。
前一次看見孟綺和程奕吃飯,我和方雲曉一樣,只有看八卦的心態,但是今天不一樣。因為那張電子卡片,因為那一句加油,我剛剛對程奕生出一分感激欣賞,轉身卻撞見這一幕。
孟綺對男人很有一套,但凡有色心的男人,無論老少,她大都能手到擒來。
如果程奕也是一路貨色,也太糟蹋那副陽光燦爛的笑臉,我但願他不是。
被這麼一打岔,我和方雲曉有點失去胃口,時間不早不晚也不知改去哪裡吃飯好。
「乾脆買菜回去,我們自己做素火鍋來吃!」方雲曉將手一拍。
這建議正合我意。
她自始至終沒有問我今天什麼事不開心,也沒有問新職位怎麼樣,只是一路上不停嘻嘻哈哈說笑話講段子給我聽,從她嘴裡總有那麼多好笑的事,一串一串地蹦出來。
回到我家,她做飯,我幫忙,威震天搗亂,拖拖拉拉吃完飯都已經九點半了。
方雲曉給她家沈紅偉打電話,說她今晚在情人家裡過夜,不回去了。
沈紅偉用四川話和她笑罵,「你個瓜娃子,還想男女通吃。」
他們小兩口抱著電話打情罵俏,我走進廚房去洗碗。
方雲曉終於煲完情話粥,晃到廚房來,倚著門口笑嘻嘻問我,「現在吃飽了,可以說了嘛,是誰招惹你不痛快,我先猜猜,是不是姓穆的在你調職這事上搗亂了?」
我慢吞吞說,「人事通知中午就發了。」
方雲曉一愣,哈哈大笑,衝過來又是一個擁抱,立馬翻箱倒櫃要找我私藏很久的兩瓶紅酒出來喝。她拖了兩把長椅到陽台上,倒好酒,給威震天也擺了個墊子。
今晚的風很涼爽,只是城市裡鮮少見到星星,也沒有月亮。
我們都脫了拖鞋,高高翹起腿,搭在花架上。
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那點不痛不癢的事,我像在說別人的八卦一樣,將午間電梯裡和穆彥的對話說給她聽,也許是經過了酒意的熏染,聽上去自己也覺得輕飄飄,懶洋洋,好似真的不關痛癢,已經沒什麼大不了。
方雲曉聽了很久沒有說話,不像她平時火爆的脾氣。
我以為她有點醉了。
過了好一陣,她卻低聲說,「安安,我該早一點告訴你的。」
我轉過頭去,「告訴我什麼?」
她低頭轉著手裡的酒杯,「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穆彥嗎?」
我喝光杯底剩下的一口酒,「說吧,還有什麼好料沒告訴過我。」
她在椅中蜷起膝蓋。
「記不記得你剛去銷售部不久,有一次你們部門聚會,你感冒了提前回家,沒有和他們一起去酒吧玩?那時我還沒搬出去,孟綺和我們也還沒鬧翻……」
我眯起眼睛,微醺裡,似乎有一點印象。
「那天我也和同事在那邊吃飯,經過你們最愛去的那間酒吧M9,還不知道你已經提前回去了,就想進去找你。」方雲曉緩緩說,「打你和孟綺的電話,都沒聽見,進去轉了一圈沒找著人,我就順便去了下洗手間……你知道M9的洗手間後面是休息區,有屏風遮擋,那個屏風是從印度來的,我覺得很漂亮,專門繞過去看。」
她頓住了話音。
我盯著手裡的空杯子,目不轉睛盯著,「然後呢?」
她低聲說,「我看見穆彥靠在休息間沙發上,有點喝高了的樣子,閉著眼睛,孟綺坐在旁邊,身體貼到他身上,湊在他耳邊說話,慢慢跨坐到他大腿上……穆彥卻在笑,一直沒睜眼,任由孟綺纏上去……我實在看不下去,那天之後,我對孟綺就開始冷淡了,你還問我為什麼不高興……」她轉頭看我,帶著歉意,「安安,當時不和你說,是想到一個是上司,一個是好朋友,你又對穆彥……如果知道了這事,我怕你在公司待不住,無緣無故把自己工作賠上。」
她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叫我,「安安?」
我嗯了聲。
「安安!」她擔憂地從椅子裡坐直起來,盯著我的臉。
「我聽到了。」我慢慢拿起酒瓶,慢慢往空杯子裡倒酒,慢慢回答她,「是該早點說,不過也不算晚,現在知道也好。」
「安安……」
我搖頭不想再聽了。
今天聽到的各種話已經足夠多,多得像無數綿密細針,充斥在我耳朵裡、腦海裡、心裡;也不想再聽任何安慰與勸解,有些毒,沒有解藥,只能在疼痛中等待自癒。
我端了酒杯,對方雲曉說,「這酒真不錯,我們幹杯吧。」
這天晚上我們將兩瓶紅酒全喝光了。
方雲曉真是酒國英雌,天生的好酒量,我沒法喝過她。
從陽台喝倒客廳沙發,最後我們橫七豎八靠在一起,暈暈乎乎說了些什麼,誰都不記得,只迷迷糊糊記得這麼幾句話——
「你說,那麼多人拚命掙錢,拚命往上爬……我也想掙錢,可是掙到錢以後又幹什麼呢?」
「掙了錢嘛,我就和沈紅偉一起買個海景豪宅,養一群狗,生幾個孩子,一輩子相夫教子。這輩子做不成老闆娘,就好好培養兒子,做老闆他娘!」
「豬啊你,還生幾個!」
「你才是豬,說說,你想幹嘛?」
「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說!」
「嗯,那就掙很多很多錢,開一個很大很大的公司,從總經理到前台,全招清一色的美少年,身材要像吳彥祖,長相要像金城武,讓他們每天八小時,全都圍著我和我的錢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