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莫洛克的信徒·失蹤的女學生

  我不做夢。不過,在睡著的時候,在某個時間點上,肯定也會有形象和沒意義的斷片從我的潛意識中掠過,據說大家都這樣。但就算做過夢,我也好像從來記不住,據說沒人會這樣,所以我假定自己不做夢。

  所以,那夜我被自己嚇著了:我發現自己蜷縮在麗塔懷裡,喊著連我都聽不清的話,只依稀聽到窒息般的回聲在棉被般厚厚的黑夜裡迴蕩。麗塔清涼的手搭在我的前額,她低低地說:「好了,寶貝兒,我不會離開你。」

  「太謝謝了。」我乾澀地說了一句。清清喉嚨,我坐了起來。

  「你做了個噩夢。」她告訴我。

  「真的?是怎麼回事兒?」我什麼都不記得,除了自己的喊叫和一種模模糊糊的恐懼感慢慢襲向孤單無助的我。

  「我不知道,」麗塔說道,「你使勁兒喊著:『回來!別丟下我。』」她清清嗓子,「德克斯特,我知道婚禮讓你覺得有壓力……」

  「一點兒都不。」我說。

  「但我想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她握住我的手說,「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她滑下來,頭靠著我的肩膀,「別擔心,我絶對不會離開你,德克斯特。」

  儘管我對做夢沒什麼經驗,我也相當肯定自己的潛意識不是在擔心麗塔會離開我。我壓根兒沒想過她會離開我。如果因為害怕被拋棄而傷心地喊叫起來,我完全明白自己怕的是什麼——黑夜行者。我親愛的夥伴、永恆的伴侶,他陪著我穿過人生的波峰浪谷。我在夢裡懼怕的就是這個:失去這個一直陪伴著我、讓我成為現在的我、已經成了我人格的一部分的東西。

  在大學犯罪現場,當他一溜煙逃跑並躲藏起來的時候,我受到了很大震動,後來證明那刺激比我當時意料到的還要深。多克斯警官出人意料並非常恐怖的亮相大概引發了我的恐懼感。我的潛意識發揮作用,把這些材料做成了夢。精神科學常識,課本典型案例,沒什麼大不了。

  可我怎麼還在擔心?

  因為黑夜行者從來沒這麼退縮過,我仍然不清楚他這次怎麼會變成這樣。麗塔說我是為婚禮感到緊張,真是這樣嗎?還是因為大學湖畔的兩具無頭女屍把黑夜行者給嚇跑了?

  第二天早上,德博拉還在孜孜不倦地查找大學無頭屍體的頭顱。不知怎麼搞的,風聲已經傳至新聞媒體,說是警方正在尋找失蹤的頭骨。本來對邁阿密來說,這種消息在報紙上占的版面不會超過95號高速公路塞車的消息,可是有兩個人頭,而且是兩個年輕女子的頭,這就有轟動效應了。馬修斯局長是那種喜歡拋頭露面的人,即便他並不喜歡這故事帶來的驚慌。

  於是迅速破案的壓力層層下達,從局長傳到德博拉,她又片刻不誤地將之傳遞給了我們。文斯·增岡相信自己能為德博拉破解這個謎團,只要他能找出是哪個古怪教派對這件事兒負責,整件事兒便可迎刃而解。於是,今早他把頭探進我的辦公室,臉上堆著一個大大的假笑,鏗鏘有力地說:「康東布萊。」

  「不像話,」我說,「現在可沒時間開黃腔。」

  「哈,」他說,帶著那可怕的假笑,「千真萬確。康東布萊教和薩泰裡阿教差不多,不過它是巴西的。」

  「文斯,你說得沒錯。可問題是,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聽罷一頭衝進來,那樣子好像他是匹脫繮的野馬。「他們的宗教儀式就會用到動物的頭,」他說,「網上是這樣說的。」

  「是嗎?」我說,「網上有沒有說這個巴西的玩意兒燒烤人肉、切頭,用陶瓷牛頭取而代之呢?」

  文斯稍微委頓了一下。「沒,」他承認,但又挑起眉毛滿懷希望地說,「可他們用動物呀。」

  「他們是怎麼用的,文斯?」我問道。

  「哦,」他邊說邊環顧我的小房間,好像是想換話題了,「有時他們把動物的一部分獻給神,然後他們吃剩下的。」

  「文斯,」我說,「你是說有人把失蹤的頭給吃了?」

  「不是,」他說,有點兒不高興了,跟科迪和阿斯特會有的反應一樣,「不過也有可能。」

  「那可夠脆的,是不是?」

  「好吧,」他說,真生氣了,「我只是想幫忙。」他大步走出去,連一個敷衍的假笑都沒留下。

  文斯走開幾分鐘後,德博拉咆哮著衝進我的辦公室,跟被一群馬蜂追著似的。

  「走啊!」她衝我吼道。

  「走去哪兒?」我覺得這問題問得挺合理,可德博拉的反應好像是我剛剛在建議她剃個光頭,再把頭皮染成藍色。

  「趕緊跟我走!」她說。我只得跟著她衝到停車場,上了她的車。

  「我向上帝起誓,」她迅猛地開著車,一邊惡狠狠地說,「我還從來沒見過馬修斯這麼生氣,現在全成我的錯了!」她捶了一下喇叭以加重語氣,又急速繞過一輛貨車,「全都是因為某個渾蛋把人頭的消息透露給了媒體。」

  「好了,德博拉,」我儘可能用平緩的語氣說道,「我相信人頭會出現的。」

  「你他媽的說對了,」她說,差點兒撞上一個騎著自行車、帶了一大堆廢舊鋼鐵的胖傢伙,「因為我能查出來那雜種屬於哪個教派,我非碾死他不可。」

  我頓住了。顯然我那親愛的氣得發狂的妹子跟文斯一樣,相信順著宗教團體的藤就能摸到那個兇手。「啊,好吧,」我說,「我們去哪兒找呢?」

  她一言不發地把車開上比斯坎大道,在馬路邊的一個車位裡停好,下了車。我好脾氣地跟著她走進靈魂淨化中心,這兒有許多神通廣大的東西,「整體療法」「天然草藥」和「怡神香氛」,等等。

  靈魂淨化中心在比斯坎大道上一個不大而簡陋的建築裡,這一區域明顯是流鶯[註]和毒品販子盤桓的地區。中心朝著街面的幾扇窗戶上都裝著粗大的鐵柵欄,門則更是壁壘森嚴地緊鎖著。德博拉在門上拍打了幾下,門轟轟地響起來。她推了推,門被推開一條縫。

  [註]指女性性工作者。

  我們走進去,一陣甜得膩死人的熏香的氣味襲來。透過煙霧,我隱隱約約看見一幅巨大的黃絲綢幡子掛在牆上,上書「人人合一」。音樂從唱片裡傳出來,背景裡有瀑布的聲音,那聲音能讓我的靈魂在空中翱翔,如果我有靈魂的話。因為我沒有,所以整件事情在我眼裡顯得有些討厭。

  當然,我們不是來享受的,也不是來淨化靈魂的,我的警官妹子永遠都是公事公辦。她大步走向櫃檯,那兒站著一個中年女人,全身都穿著扎染衣服,看起來跟用彩色皺紋紙做的似的。她的花白頭髮在腦袋上亂七八糟地支棱著,而眉頭緊鎖。不過,那也可能是因為福如心至而愉快地皺起了眉。

  「您需要幫助嗎?」她說,聲音沙啞,那樣子彷彿在說我們已經無可救藥了。

  德博拉衝她亮了一下警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女人探身過來,一把奪過警徽。

  「噢,摩根警官,」女人說,把警徽扔到櫃檯上,「看上去是真的。」

  「我想請問你幾個問題。」德博拉說,伸手過去夠她的警徽。

  「關於什麼?」女人問道。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德博拉也衝她皺起了眉。

  「有幾個兇手。」德博拉說道,那女人聳聳肩。

  「兇手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問。

  「因為人人合一,」我說,「這就是警察工作的精華。」

  她轉而將皺著的眉頭朝向我,並飛快地眨著眼睛。「你是誰?」她問道,「讓我看看你的警徽。」

  「我是她的後援,」我說,「以防她被誰下咒。」

  女人哼哼了一下,不過至少她沒衝我發難。「這地方的警察,」她說,「少不了會被人下咒。我參加過北美自由貿易區的示威,我可知道你們警察是幹嗎的。」

  「也許吧,」德博拉說,「不過不跟我們一頭兒的話恐怕會更糟。你能回答幾個問題嗎?」

  女人又回過頭看著德博拉,仍然皺著眉,聳了聳肩。「得,問吧。」她說道,「不過我可幫不了什麼忙。如果你越界,我會給我的律師打電話。」

  「行,」德博拉說,「我們想找些線索。本地哪個宗教組織是用牛當祭物的?」

  有那麼一剎那我覺得女人幾乎要笑出來,但她及時忍住了:「牛?天哪,誰沒有呢。蘇美爾、克里特,所有那些文明發源地。多少人都拿牛當神敬拜呢。我是說,牛的老二不僅特別大,它們也的確有把子力氣。」

  如果這女人是想讓德博拉難堪,那她就太不瞭解邁阿密警察了,我妹妹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你知道有哪個這樣的本地組織嗎?」德博拉問。

  「不知道,」女人說,「什麼組織?」

  「康東布萊教?」我說,有點兒感激文斯教了我這個詞兒,「帕洛·馬優比?或者威卡教[註]?」

  [註]一種在英國和美國盛行的、以巫術為基礎的新興宗教。

  「講西班牙語那幫,你得去第八街上的埃雷古拉,我可不懂那些。我們賣過點兒貨給威卡教的人,不過沒許可證的話我可不會告訴你是誰。甭管怎麼說,他們跟牛沒關係。」她從鼻子裡哼哼了一下,「他們只不過光著身子站在大沼澤地一帶等待天神附體。」

  「還有別的組織嗎?」德博拉追問。

  女人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是說,我知道城裡的絶大多數幫派,可我想不出哪個跟牛有瓜葛。」她聳聳肩,「說不定是德魯伊特教僧侶幹的,他們馬上該做春天祭祀了,他們以前殺人祭祀呢。」

  德博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麼時候?」她問。

  這次女人倒樂了,一邊的嘴角翹起:「大概兩千年前吧。你稍微晚了一點兒,探長。」

  「你還知道別的能幫我們忙的事情嗎?」德博拉問。

  女人搖著頭說:「幫什麼忙?誰知道哪個精神病讀了亞歷斯特·克勞利[註]的書而他又正好住在奶牛場?」

  [註]英國玄學大師,對近代西方神秘學思想影響甚為巨大。他設計了塔羅牌。

  德博拉看了她一會兒,好似在琢磨面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討厭到了該被抓起來的地步。「謝謝,打攪了。」她說,把名片放在櫃檯上,「要是你想起來什麼有用的信息,請給我打電話。」

  「哦,行啊。」女人說道,看都沒看名片一眼。德博拉又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出大門。女人看著我,我衝她笑笑。

  「我真的挺喜歡蔬菜的。」我說著,沖女人做了個和平的手勢,跟著我妹妹出了門。

  「真夠傻的。」德博拉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的車子,一邊說。

  「哦,別這麼說。」我說道,「起碼我們排除了幾個可能性。」

  「是啊,」她挖苦道,「我們起碼知道不是一堆裸奔的人幹的,除非他們兩千年前就幹過了。」

  「這總算是個進展,」我說,「我們要不要去第八街查查?我給你翻譯。」儘管在邁阿密土生土長,德博拉卻選了法語來學,她的西班牙語連點菜都夠嗆。

  她搖搖頭。「浪費工夫。」她說,「我會讓安傑爾去打聽打聽,但肯定沒什麼用。」

  她是對的。安傑爾那天傍晚回來,拿著一根漂亮的蠟燭,上面有一段西班牙語的聖裘德的經文。但除此之外,他的第八街之旅一無所獲,跟德博拉預言的一樣。

  我們兩手空空,除了兩具無頭屍體之外,只有沮喪的心情。

  轉機馬上就要來了。

  第二天平靜無波地過去了,大學謀殺案還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生活又展現出了它不公平的一面,德博拉把這案子沒進展歸咎於我。她仍然相信我有著超凡的神力,能一眼看穿這案子的秘密,可我為了某些個人原因就是不告訴她。

  那天中午她在我那小安樂窩辦公室裡堵住我,不由分說連拉帶拽地拖著我去和她的男朋友凱爾·丘特斯基吃午飯。我並不怎麼討厭丘特斯基,除了他那總是什麼都懂的態度之外。如果不計較這個,他挺隨和親切,像通常的冷血殺手那樣。有鑒於此,如果我再挑剔他的性格,那就太虛偽了。另外,他看上去能哄我妹妹開心,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所以我去和他們一起吃午餐,首先是衝我妹妹的面子,其次呢,我的身體也需要不斷地加油。

  我最喜歡吃的是「午夜三明治」,還會點一份油炸大蕉,再加一個麻梅蘋果奶昔。我也不知道這家常而親切的食物怎麼會把我的生命之弦如此曼妙地撥響,沒有其他任何一種食物能與之媲美,而且別的地方也沒有閃電餐館的手藝。那餐館就在離警察局總部不遠的街上,以前摩根一家總是去那兒吃飯,那滋味美妙得連德博拉那麼壞脾氣的姑娘都抗拒不了。

  「媽的!」德博拉塞了滿嘴的三明治,衝我嚷著。她說話一向不怎麼文雅動聽,但這會兒她說得太惡狠狠的了,甚至有幾粒麵包渣飛到我身上。我喝了一口我那美妙無比的曼密蘋果奶昔,等她把話題展開,可是她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媽的!」

  「你又把話都憋在肚子裡了,」我說,「但我是你哥,我能看出來你現在很抓狂。」

  丘特斯基切著他的古巴牛排,鼻子裡哼哼著。「可不是。」他說。他正要接著說下去,可是叉子戳在他的左手假肢上,滑到一邊兒去了。「媽的!」他說。我發現他們的共同點比我知道的要多。德博拉伸過手去幫他扶正叉子。「謝謝。」他說,叉起一大塊牛肉塞進嘴裡。

  「我想知道是誰跟那個混帳裡克·桑格談過話!」德博拉說。

  「噢,那可不是我,」我說,「我也不認為是多克斯。」

  「哎喲。」丘特斯基叫道。

  「還有,」她說,「我想找到那兩個倒霉的人頭!」

  「我也沒拿,」我說,「你去失物招領處問過沒有?」

  「德克斯特,你就是知道一些什麼,」她說,「你幹嗎要瞞著我呢?」

  丘特斯基看看我們,嚥下一口食物。「他為什麼一定知道你不知道的?」他問,「現場有很多血跡?」

  「完全沒有,」我說,「屍體被燒熟了,整齊、乾爽。」

  丘特斯基點點頭,努力地把一些米粒和豆子攏到叉子上:「你是個精神病渾球兒,對吧?」

  「他可比精神病嚴重多了,」德博拉說,「他隱瞞事實。」

  「噢,」丘特斯基塞了一嘴的食物,「又跟他的業餘研究有關?」這是我和德博拉小小的杜撰。我們只跟他說我的愛好是分析研究,不是親自操作。

  「沒錯,」德博拉說,「他查出了些東西,可就是不告訴我。」

  「說出來挺難讓你相信的,妹子,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不過……」我聳聳肩。

  「只不過什麼?說啊,求你了!」德博拉抓著我不放。

  我又猶豫了。我沒法兒跟她說黑夜行者對這起案子採取了全新的退縮態度。「我只是有種感覺,」我說,「這案子有點兒不對勁兒。」

  她從鼻子裡哼哼著:「兩具燒焦的無頭屍體,你管這叫有點兒不對勁兒。你以前的聰明勁兒哪兒去了?」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德博拉放著美食不吃,光在那兒皺眉。「你驗明那兩具屍體的身份了嗎?」我問。

  「行了,德克斯特,沒有頭,所以沒有牙齒檔案可查。屍體燒焦了,所以沒有指紋。媽的,連她們的頭髮顏色都不知道。你說我能怎麼辦?」

  「我興許能幫上忙,」丘特斯基叉起一塊炸雞放進嘴裡,「我能找幾個人問問。」

  「我不用你幫忙。」德博拉說。

  丘特斯基聳聳肩:「為什麼德克斯特幫你你就接受?」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他的問題問得在理。

  「因為他只是幫我的忙,你呢,想給我代勞。」

  他們看著對方,半晌沒說話。

  「我不會是那種需要幫忙的女人。」德博拉說。

  「可我能搞到你搞不到的信息。」丘特斯基說著把好手放到德博拉的胳膊上。

  「比如?」我問他。我得承認自己對丘特斯基的來歷感到好奇已經有一段時間,在他被截肢之前就開始了。我知道他為政府部門工作,他管那叫OGA[註],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註]Other Government Agency的英文縮寫。有時是為了委婉地表示隷屬於政府或軍方的特殊機構,例如CIA(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中央情報局)。此種用法在電影和美劇中可以看見。

  他轉過來,親切地看著我。「到處都有我的朋友,」他說,「這種事兒多少會在別的地方留下痕跡,我可以跟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查查看。」

  「你是說招呼你在OGA的夥伴們?」我說。

  他笑了:「差不多吧。」

  「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德克斯特,」德博拉說,「OGA只不過是『某政府部門』的簡稱,沒這麼個部門,是我們自家人隨便開的玩笑。」

  「多謝透露內部消息,」我說,「你能拿到他們的檔案嗎?」

  丘特斯基聳聳肩:「照理說我是在休病假。」

  「所以不能做什麼?」我問。

  他皮笑肉不笑地衝我笑了一下。「你最好別知道,」他說,「關鍵是他們還沒想好我還他媽的有沒有用。」他看著戳在他的鐵手上的叉子,轉動手臂目視著叉子移動。

  「操!」他說。

  我覺得氣氛變得沉重起來,趕緊把話題岔開。「你在陶瓷乾燥爐那兒發現什麼了嗎?」我問,「珠寶或是什麼?」

  「那是他媽的什麼玩意兒?」德博拉說。

  「陶瓷乾燥爐,」我說,「燒屍體的地方。」

  「你都注意些什麼來著?我們可沒找到燒屍體的地方。」

  「噢,」我說,「我覺得就是在校園裡,陶瓷工作室。」

  從德博拉臉上的震驚表情來看,我猜她要麼是正經受著消化不良,要麼是沒聽說過陶瓷工作室。「就離發現屍體的湖邊半英里,」我說,「陶瓷工作室,做陶瓷的地方。」

  德博拉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從桌邊跳起。我來不及反應,只有呆呆地眨著眼睛看著她離開。

  「我覺得她沒聽說過這個工作室。」丘特斯基說。

  「我也這麼想。」我說,「我們該跟著她去嗎?」

  他聳聳肩,把最後一塊牛排送進嘴裡。「我得吃點兒果餡兒餅,還有咖啡餅乾,然後我自己叫車走,因為她不讓我幫忙。」他說著叉起幾粒米飯和豆子,衝我點點頭,「你要是想走路回去上班的話,就先走吧。」

  我站起來跟著德博拉向外走,又走回來抓起她沒碰過的那半個三明治,跌跌撞撞地追到她後面出了門。

  我們轉眼就穿過了大學校園的正門。德博拉在路上就用無線電召集人員在陶瓷工作室跟我們會合,餘下的路程她一直在咬牙切齒地嘮叨。

  我們進大門後左轉,沿著蜿蜒的小路開向陶瓷工藝區。安傑爾已經到了,仔細耐心地檢查著第一間乾燥爐,不放過一絲痕跡。德博拉湊過去蹲在他身邊,撇下我一個人拿著她剩下的三明治,我咬了一口。黃色膠帶旁人群開始聚集,他們興許巴望著能看見什麼可怕得沒法兒看的場面——我永遠都搞不懂他們怎麼會聚攏成那麼大一群,可每次都是這樣。

  德博拉此刻站在安傑爾身旁,他正把腦袋伸進第一個爐子裡面。這下有得等了。

  我剛咬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又有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黑夜行者在使勁兒喊叫著提醒我正被什麼高深莫測的東西關注著,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吞下那口三明治,轉頭去看,我身體裡的聲音低語著,好似感到困惑……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我又一次感到那種眩暈襲來,眼前金燦燦的,晃得我什麼也看不清。我搖擺了一下身體,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喊著危險,可我無能為力。這情形只持續了一秒,我努力鎮靜下來,再次仔細地打量周圍——沒有任何異常。一小隊人員在檢查,陽光燦爛,微風習習穿過林間。只不過是邁阿密的尋常一天,但在這天堂裡,毒蛇將頭轉了過來。我閉上眼睛仔細聆聽,想辨認出一星半點兒危險的性質,但一無所獲,只有野獸的腳步漸行漸遠的回聲。

  我睜開眼,又看看周圍。有一群觀眾,大概十五個人,他們當中沒有誰看上去異常。我本該期待黑夜行者能在那個昭然若揭的捕獵者身邊看到黑影,可此刻我沒有黑夜行者幫忙。到底是什麼讓黑夜行者銷聲匿跡了呢?

  是水裡的東西?或者和那兩具屍體有關?

  我朝德博拉和安傑爾走去。他們看上去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如果剛才的第二次遭遇不是由我眼前的東西引起的,那還會是由什麼引起的?難道是我自身內部在被侵蝕?也許是我即將榮升為丈夫和繼父給黑夜行者帶來了太多壓力?我變得太正常以至於沒法兒讓黑夜行者繼續寄居在我體內?要真是這樣,可真比死個把人還糟糕。

  我剛意識到我正站在黃色警戒線內,就看見一個大塊頭站在我面前打量著我。

  「嗯,嘿?」他說。他是個高大健壯的年輕樣本,一頭中長髮,髮絲纖細。他張著嘴呼呼地喘著氣。

  「我能幫你什麼,公民?」我說。

  「你是……警察?」他說。

  「差不多吧。」我說。

  他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回頭看看,好像那兒有什麼食物似的。他脖子後面有個難看的但現在很流行的文身圖案,好像是一個東方文字,意思八成是「大腦積水」。他撓撓文身,好像聽見我心裡在說什麼,然後轉過頭來對著我,突然說:「我有點兒猜不透傑西卡。」

  「是啊,」我說,「誰不是呢?」

  「他們知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呢?」他說,「我算是她的男朋友吧。」

  小夥子終於成功地引發了我的職業興趣。「傑西卡失蹤了?」我問道。

  他點點頭:「嗯。她每天早晨都跟我出來跑步,在操場上跑圈,然後做腹部練習。可昨天她沒來,今天早上也沒。所以我覺得……」他皺起眉,顯然是在思考,停住了。

  「你叫什麼?」我問他。

  「庫爾特,」他說,「庫爾特·瓦格納。你呢?」

  「德克斯特,」我說,「在這兒等一下,庫爾特。」我向德博拉跑去。

  「德博拉,」我說,「我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得,這不是你的寶貝爐子,」她哼哼著說,「對於燒屍體來說,它們太小了。」

  「不是,」我說,「但那邊的小夥子丟了個女朋友。」

  她的頭猛地抬起,馬上站起身,動作迅捷得像只獵犬。她朝自稱是傑西卡男朋友的小夥子看去,他也正往這邊看,身體重心在兩隻腳之間倒換著。「終於……」她說了一句,朝他走去。

  我看著安傑爾。他聳聳肩也站了起來,好像想說什麼。但臨了他搖搖頭,拍拍手上的灰塵,跟著德博拉走過去,看庫爾特能說些什麼,剩下我和我的黑色思緒待在一起。

  有時候只需看著就夠了。觀察者能感覺到對方的緊張。那緊張還會增加,會隨著音樂變成害怕,然後是驚慌、驚恐萬狀。這些都會來的,只要時候到了。

  觀察者眼看著對方巡視人群,搜索讓他神經緊張的、如鮮花怒放的危險感覺的來源。當然他什麼也找不出。這會兒還不行。得等到觀察者覺得時間到了才可以,他不把對方完全弄糊塗了是不會罷休的。只有到那會兒他才會停下觀看,採取最後的行動。

  讓對方聽見恐懼的旋律。

  她叫傑西卡·奧爾特加,大三學生,住在校園旁邊的學生公寓。我們從庫爾特那裡問出了她的房間號碼,德博拉讓安傑爾在陶瓷乾燥爐旁守著,等下一班警察巡邏車過來換班再走。

  我從來沒弄懂他們幹嗎管學生宿舍叫公寓,也許是如今宿舍的樣子都跟酒店差不多。樓道的牆不再刷成白色,而是有很多大玻璃窗,還有盆栽,地上鋪了乾淨的地毯,面目煥然一新。

  我們停在傑西卡的房門前。一張小小的白色卡片貼在門上,上面寫著「阿里爾·戈德曼和傑西卡·奧爾特加」,下面還有幾個小字寫著「沒毒品者不得進入」。不知誰在「進入」下面畫了橫線,並加注道「想得美」。

  德博拉衝我挑起眉毛,說:「喜歡狂歡聚會的女孩。」

  「這些事兒總得有人做。」我說。

  她從鼻子裡哼哼幾下,敲響了門,沒人應。德博拉等了足足三秒,又敲了幾下,力氣加重許多。

  我聽見身後的門開了,轉身看到一個戴眼鏡的瘦小的金色短髮女孩瞧著我們。「她們不在,」她的語氣裡帶著不滿,「有一兩天了,這個學期我終於能安靜一會兒了。」

  「你上次看見她們是什麼時候?」德博拉問。

  女孩聳聳肩:「對那兩位不用看,是靠聽的。音樂聲震耳欲聾,整夜狂笑。誰想學點兒東西、按時起來去上課的話,跟她們做鄰居可真是煩死了。」她搖搖頭,短髮掠過臉頰,「想不聽都不行。」

  「那你最後一次聽見她們是什麼時候?」我問她。

  她看看我:「你們是警察還是什麼?她們這次幹什麼了?」

  「她們以前幹過什麼?」德博拉問。

  她嘆口氣:「停車罰單,很多張。酒後駕車一次。唉,我倒不是要揭她們的短。」

  「你覺得她們這樣消失幾天是正常的嗎?」我問。

  「對她們來說,去教室上課是不正常的。我不知道她們考試都是怎麼過關的。」她朝我們做了個鬼臉,笑了一下,「我大概能猜出來她們是怎麼過關的,不過……」她聳聳肩,沒往下說,但她的怪笑能讓人猜出些什麼。

  「她們一起上的課有哪些?」德博拉問。

  女孩又聳聳肩,然後搖搖頭。「你得去註冊辦公室查。」她說。

  到註冊辦公室的路不遠,尤其是按德博拉的步子走起來,我得努力趕才趕得上她,勉強還能勻出一口氣問她一兩個尖鋭的問題:「她們一起上什麼課有什麼好查的?」

  德博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如果那女孩說的是真的,傑西卡和她室友……」「阿里爾·戈德曼。」我說。

  「對。如果她們是通過性交易來換取好分數,我想我得跟她們的教授談談。」

  聽上去合情合理。性往往是兇殺最普通的動機,儘管人們通常都把它和愛聯繫起來。但有一點說不通。「為什麼一個教授要把她們烤熟,還切下她們的頭,而不是掐死了扔到垃圾箱裡呢?」

  德博拉搖搖頭:「他怎麼做的並不重要,關鍵是他是不是做了。」

  「好吧,」我說,「我們有多確定這兩個人就是受害者?」

  「跟她們的老師談談就有把握了,」她說,「這是切入點。」

  我們到了註冊辦公室,德博拉一亮警徽,我們立刻被准許進入。德博拉負責寒暄攀談,我則足足花了三十分鐘在辦公室文員的協助下搜查電腦記錄。傑西卡和阿里爾共同註冊的課有好幾門,我把教授的姓名、辦公室電話號碼和住址都打印出來。德博拉看了一眼名單,點點頭。「這兩個人,布科維奇和哈爾彭,現在都在辦公室。」她說,「我們從他們開始調查。」

  我和德博拉又一次在悶熱的天氣裡步行穿過校園。

  「回到學校感覺不錯吧?」我說,用我一如既往徒勞無功的努力想保持談話愉快。

  德博拉哼哼一聲:「如果能查到屍體的確鑿身份才不錯呢,那樣的話可能就離抓住兇手又近了一步。」

  我不覺得查明屍體的身份真的有助於我們找出兇手。但我以前錯過,而且警察辦案都有常規和制度可循,其中一個讓人自豪的行規就是得查出死者姓名。所以我心甘情願地跟著德博拉往辦公室大樓走去,兩個教授正在那兒等著我們。

  哈爾彭教授的辦公室在一層離大門最近的房間。大廳的門還沒合攏,德博拉就敲響了教授的門。沒人應答。德博拉試試門把手,是鎖著的,拍門也沒有反應。

  一個男人從走廊上走過,停在隔壁的辦公室門前,挑著眉毛看著我們。「找傑裡·哈爾彭?」他說,「他今天應該不在。」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德博拉問。

  他衝我們微微一笑:「我想他是在家或者宿舍。你問這個幹嗎?」

  德博拉掏出警徽給他看了一眼,他沒什麼反應。「噢,是這樣。」他說,「這和校園裡的兩具屍體有關係嗎?」

  「你為什麼認為有關係呢?」德博拉說。

  「別這麼說,」他回答,「不是這樣。」

  德博拉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但他沒再說話。「我能問你叫什麼名字嗎,先生?」德博拉最後說。

  「我是威爾金博士,」他說,衝他自己站著的門前示意一下,「這是我的辦公室。」

  「威爾金博士,」德博拉說,「你能告訴我們你剛才說的關於哈爾彭教授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威爾金抿抿嘴。「噢,」他猶豫著說,「傑裡人挺好,但如果這是兇案調查的話……」德博拉示意他繼續,「我記得是上個星期三,我聽見他辦公室很吵。」他搖搖頭,「牆不是很隔音。」

  「怎麼個吵法?」德博拉問。

  「喊叫,」他說,「也許是大打出手?反正我從門縫看見一個年輕女生搖搖晃晃地從哈爾彭的辦公室出來,然後跑掉了。她的襯衫被撕破了。」

  「你認識那個女生嗎?」德博拉問。

  「認識,」威爾金說,「我上學期教過她。她叫阿里爾·戈德曼。人挺可愛,但成績不怎麼樣。」

  德博拉看了我一眼,我讚許地點點頭。「你覺得哈爾彭會強迫阿里爾·戈德曼做什麼嗎?」德博拉問。

  威爾金歪了一下頭,舉起一隻手:「我可不能肯定,儘管看上去是這麼回事兒。」

  德博拉看著威爾金,但他沒再說什麼,於是她點點頭說:「謝謝你,威爾金博士,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我希望如此。」他說,然後轉身打開辦公室的門,進去了。德博拉看註冊辦公室打印出來的表格。

  「哈爾彭就住在大約一英里外。」她說,朝門口走去。我再次小跑著跟上她。

  「我們排除了哪種可能性?」我問她,「是阿里爾引誘哈爾彭,還是他要強姦她?」

  「我們什麼也不排除,」她說,「跟哈爾彭談了再說。」

  傑裡·哈爾彭博士住在一棟四十年前應該算是很體面的兩層樓裡。德博拉一敲門他就來應門了。陽光照在他臉上,他衝我們眨巴著眼睛。他三十五六歲,痩削萎靡,看起來有好幾天沒刮鬍子了。「什麼事兒?」他說,帶著八十歲老學究那種不耐煩的語氣。他清清嗓子,又說一遍:「怎麼了?」

  德博拉亮出警徽,說:「請問我們能進來嗎?」

  哈爾彭睜大眼睛看看警徽,顯得有點兒洩氣。「我可沒……怎麼,為什麼要進來?」他說。

  「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德博拉說,「關於阿里爾·戈德曼。」

  哈爾彭暈過去了。

  我通常沒機會看我妹妹表現出驚訝——她控制力超強,所以看見她張大嘴瞪著哈爾彭倒在地板上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兒。我趕緊扮上一副恰如其分的表情,彎腰去試脈搏。

  「他心臟還在跳。」我說。

  「把他弄進屋去。」德博拉說。我把他拖進房間。

  公寓比看起來的大,但四面牆都被滿得要溢出來的書架佔據了,一張寫字檯上紙張堆得老高,還堆著更多的書。所剩無幾的屋內空地上是一張斑駁難看的雙人沙發和一把堆滿東西的椅子,後面是一隻落地燈。我費力地把哈爾彭架到沙發上,沙發嘎吱作響,陷了下去。

  我站起來,差點兒撞到德博拉,她正彎下腰看著哈爾彭。「你最好等他醒過來再嚇唬他。」我說。

  「這渾蛋肯定知道什麼,」她說,「不然他怎麼會突然垮了?」

  「營養不良?」我說。

  「把他弄醒。」她說。

  我看著她,想確定她沒開玩笑,但她嚴肅得跟鐵皮似的。「你說怎麼弄?」我說,「我沒帶嗅鹽。」

  「我們不能就這麼傻等著。」她說。她湊過去,好像要搖晃他,或者在他鼻子上揍一拳。

  幸運的是,哈爾彭挑在那個時刻恢復了知覺。他眨了幾下眼睛,看見我們就全身緊繃。「你們要幹什麼?」他說。

  「你答應不再暈過去?」我說。德博拉用胳膊肘把我捅到一邊。

  「阿里爾·戈德曼。」她說。

  「噢,天哪,」哈爾彭嗚嚥著,「我知道這天會來的。」

  「你猜對了。」我說。

  「你們得相信我,」他說,掙扎著坐起來,「我沒幹。」

  「好吧,」德博拉說,「那是誰幹的?」

  「她自己幹的。」他說。

  德博拉看看我,好像想問我哈爾彭怎麼瘋了。可惜我無可奉告,所以她又轉頭看著他。「她自己幹的?」她說著,聲音裡帶著警察職業性的懷疑。

  「是的,」他說,「她想讓這事兒看上去是我幹的,這樣我能給她一個好分數。」

  「我希望你起碼給了她乙,為了她所做的一切。」我說。

  哈爾彭睜大眼睛看著我們,他的嘴大張並哆嗦著,好像想閉上卻沒有力氣。「怎麼……」他最後說,「你們說什麼呢?」

  「阿里爾·戈德曼,」德博拉說,「還有她的室友傑西卡·奧爾特加被燒死了,頭被切下來了。你有什麼要說的嗎,傑裡?」

  哈爾彭猛地抽搐一下,半晌說不出話。「我……我……她們死了?」他低聲說。

  「傑裡,」德博拉說,「她們的頭被砍了下來,你說呢?」

  我帶著濃厚的興趣看到哈爾彭的臉上變換了好幾種表情,最後定格在嘴大張的老畫面上。「你……你覺得是我,你不能……」

  「恐怕我能,傑裡,」德博拉說,「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能。」

  「但那是……我可絶不會。」他說。

  「有人會的。」我說。

  「是,但是……我的天哪。」他說。

  「傑裡,」德博拉說,「你覺得我們本來想問什麼?」

  「嗯,強姦,」他說,「可我沒強姦她。」

  「你什麼時候沒有強姦她?」德博拉說。

  「嗯……是……她想讓我……」他說。

  「她想讓你強姦她?」我說。

  「她……她……」他說,臉紅了起來,「是她主動的,嗯……要給我提供性服務,為了好分數,」他看著地板,「我拒絶了。」

  「然後她就要你強姦她?」我說。德博拉又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然後她就……」他說道,「她說怎麼都想得個甲。她自己伸手脫了襯衫,然後開始喊叫。」他嚥了口唾沫,但沒抬眼看我們。

  「繼續說。」德博拉說。

  「她衝我揮手,」他說,舉起手做著再見的手勢,「然後她就衝到了走廊上。」他終於抬起頭,「我今年想拿到終身教職,如果這件事兒傳開了,我的職業生涯就完了。」

  「我懂,」德博拉善解人意地說,「所以你殺了她來挽救你的職業。」

  「什麼?沒有!」他著急地喊,「我沒殺她!」

  「那是誰殺的,傑裡?」德博拉問。

  「我不知道!」他說,聽上去生氣了,好像我們在責怪他拿了最後一塊餅乾。德博拉瞪著他,他回瞪過去,在她和我之間看來看去。「我沒有!」他堅持說道。

  「我也想相信你,傑裡,」德博拉說,「但這真不由我決定。」

  「你什麼意思?」他說。

  「我得請你跟我走一趟。」德博拉說。

  「你要逮捕我?」他說。

  「我得帶你去局裡問幾個問題。」她說。

  「噢,我的天哪,」他說,「你逮捕我了。那可……不,不。」

  「我們採用一種平和的方式吧,教授。」德博拉說,「我們不需要手銬,對吧?」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突然跳起來,衝出門去。可惜要實施他巧妙的逃跑計劃,就必須經過我身邊,德克斯特身手敏捷,出手不凡。我在教授經過的地方伸出一隻腳,他臉朝下摔倒在地,頭撞在地板上。

  「噢。」他說。

  我沖德博拉微笑。「我想你得用手銬。」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