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黑夜行者的危險岔路·詹妮弗的腿

  先生,是那輪月亮嗎?啊,我親愛的老月亮就在這裡,俯照著塞納河,巨大、血紅、濕潤的月亮。這是月圓之夜,一個絶妙的夜晚。

  可是他媽的!月亮此刻在塞納河上空?德克斯特在巴黎!太悲劇了!什麼翩翩起舞,在巴黎不可能!在這裡找不著那位特殊的朋友,這裡不是在夜晚能藏得嚴嚴實實的邁阿密,沒有擁抱和吞沒廢棄物的海水。這裡只有出租車、遊客,還有那輪巨大而孤單的月亮。

  當然了,還有麗塔。麗塔孜孜不倦地翻著她的小字典,把十幾份地圖、指南和小冊子展開又折上。幸福是那麼招之即來又源源不斷,供她且只供她一人使用。她的新婚丈夫,以往在月圓之夜身懷絶技的俠客浪子德克斯特,如今戰鬥能力鋭減,只會對著月亮驚嘆,死死按捺住蠢蠢欲動的黑夜行者,巴望這頓幸福大餐早點兒結束,好回到秩序井然的正常生活中去,那種能夠追捕和切割惡魔的生活。

  德克斯特乖乖跟隨在麗塔的影子裡,俯首帖耳。麗塔被壓抑了多年的巴黎狂熱終於見了天日,一發不可收拾。

  但即便是德克斯特,也難以對這座光明之城的傳奇魅力免疫。德克斯特感到飽膩,德克斯特感到疲倦和乏味,德克斯特有些急不可待,想趕緊找個伴兒玩兒一把。越快越好,坦白說,榮升為丈夫之後這種想法越發強烈了。

  但這是事先談好的交易,德克斯特必須履行義務,這樣才能做想做的事情。在巴黎跟在家裡一樣,德克斯特必須保持偽裝。而麗塔呢,已經脫胎換骨為一個嬌羞的新娘,她是德克斯特真面目的最好偽裝。沒人會料到一個冷酷空虛的殺手搖身一變成為亦步亦趨如假包換的美國遊客。不可能的,兄弟,這不可能。

  沒錯,這會兒太不可能了。沒法兒偷偷溜開幾小時去過癮。在這兒沒戲,對於此地警察的遊戲規則,德克斯特還完全摸不著門道。千萬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犯事兒,尤其是在國外。

  太可惜了,真的,巴黎的街道簡直就是為犯罪衝動所設。它們是那麼狹窄陰暗、藏污納垢,排列毫無章法到常人難以理解。我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德克斯特披著斗篷,手持寒光閃閃的利刃,在這逼仄的胡同裡一閃而過,急匆匆去赴一個在這種建築物裡的約會的情景。這些房子古老陳舊,簡直像要朝你威逼過來,壓在你身上,催促你犯罪。

  不過,這裡不是邁阿密,這裡是巴黎。我只有靜候屬於我的時機,忠誠捍衛德克斯特的新假面,巴望著能活著熬過麗塔那還剩一個禮拜的夢幻蜜月。我的新婚妻子如饑似渴地吸收一切法國的東西,煞是令我驚嘆。她已經學會非常漂亮地羞紅了臉低聲說:「勞駕,兩位。」法國侍者立刻明白我們是一對新婚夫婦,並像事先串通好似的一起來滿足麗塔的浪漫幻想,他們真誠地微笑著鞠躬,把我們引到餐桌旁,然後合唱一曲《玫瑰人生》。

  我們天天在街上徜徉,在地圖上標出的名勝前停留,晚上去有趣的小餐館吃飯,它們大多附送法國音樂伴奏。我們甚至去看了法國喜劇《奇想病人》[註],全劇的對白都是法語,但麗塔仍興緻勃勃。

  [註]莫里哀的作品,又譯《沒病找病》《誰真的愛我》。

  過了兩個晚上,她似乎對紅磨坊的演出表現出了同樣的興趣。她不放過這個城市裡每一個標誌性建築。埃菲爾鐵塔、凱旋門、凡爾賽宮、巴黎聖母院,一一被她那凌厲而盲目的興趣和野蠻的導遊手冊攻克。

  在坐公交車遊覽巴黎的過程中,錄音機用八種語言播報著各個迷人的歷史意義重大的名勝,這當兒一個念頭在德克斯特慢慢缺氧的大腦中油然而生。在這座歷史名城,如果能給一個正在遭受漫長酷刑的魔鬼一次文化朝聖的機會,這該是一個最正當不過的犒賞了。我知道這個犒賞是什麼。下一站,我站到車門旁,向司機問了個天真無邪的問題。

  「勞駕,」我說道,「我們是去莫爾格街[註]附近嗎?」

  [註]愛倫·坡作品《莫爾格街兇殺案》中出現的地名。

  司機正在聽iPod(蘋果公司出品的音樂播放器)。他拔出一隻耳塞,有些惱火地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遍,挑了一下眉毛。

  「莫爾格街,」我重複了一遍,「我們經過莫爾格街嗎?」

  我發現自己的美國腔太重,忙住了口。司機瞪著我,我能聽見從他那只懸掛的耳塞裡傳出的微弱的嘻哈音樂。他聳聳肩,飛快地說了一串法語,也不理睬我的茫然,就把耳塞塞了回去,打開了車門。

  我俯首帖耳、小心翼翼地跟著麗塔下了車,略感失望。我又沖一位出租車司機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得到了一樣的反應。麗塔窘迫地笑著,把我的問題又翻譯了一遍。

  「德克斯特,」她說,「你的發音太糟糕了。」

  「我的西班牙語要好一點兒。」我說。

  「無所謂了,」她說,「沒有莫爾格街。」

  「什麼?」

  「是虛構的,」她說,「埃德加·愛倫·坡編出來的。沒有莫爾格街。」

  我覺得她彷彿是在說世上沒有聖誕老人。沒有莫爾格街?沒有那讓人歡欣的成堆成垛的巴黎人骸骨?這怎麼可能?可看上去是真的。麗塔對巴黎的瞭解是毋庸置疑的。她花了無數時間看了無數本導遊手冊。

  我只好縮回我那唯唯諾諾的應聲蟲軀殼中。小火花剛忽閃了一下翅膀就被掐死,隨著德克斯特的意識一起湮滅了。

  在還差三天就能飛回邁阿密,飛回我那罪孽深重的幸福故鄉的那天,我們在羅浮宮花了一整天的時間。這回即便是我也感到有些興緻了。畢竟沒有靈魂這件事兒並不能說明我沒有藝術鑒賞力。事實上正好相反,藝術就是通過製造圖案來影響感覺的。這不就是德克斯特幹的事兒嗎?當然了,在我看來,「影響」這個詞兒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不過其他方式我也欣賞得了。

  於是,我多少帶著些興趣跟麗塔穿過羅浮宮巨大的院子,走下台階,進入玻璃金字塔。她決定不跟旅遊團而自己走這一趟,倒不是因為討厭在每個導遊身邊都能看見的那群目瞪口呆、垂涎三尺、醜陋悲慘的無知羔羊,而是她要證明自己在任何一個博物館都能如魚得水,即便那是個法國博物館。

  她直奔售票處,幾分鐘之後買到了我倆的票,我們隨即縱身躍入羅浮宮的奇觀海洋。

  一走過檢票口進入展區,頭一個奇蹟便映入眼簾。在第一個展館裡,足足有五個旅遊團那麼多的一大堆人聚集在一段紅絲絨繩子隔開的物體周圍。麗塔鬱悶地哼了一聲,伸手拉著我就走。快步走過人群時,我忍不住回眸,是《蒙娜麗莎》。「真小。」我脫口而出。

  「而且非常名不副實。」麗塔不苟言笑地說。

  我知道,蜜月的意義是真正地認識你的人生新伴侶,但此時的麗塔是我以前不瞭解的。我認識的麗塔,至少就我迄今瞭解到的來說,對任何事兒都沒什麼強烈意見,特別是和傳統相悖的意見。可她此刻居然聲稱這幅世界聞名的繪畫名不副實,著實讓人震驚,至少我這麼覺得。

  「可這是《蒙娜麗莎》呀,」我說,「怎麼可能名不副實?」

  她又哼了一串輔音,然後使勁兒地拽著我的手。「來看提香的作品,」她說道,「它們好多了。」

  提香的確很棒,魯本斯也一樣,儘管我看著畫,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有種三明治[註]會用魯本斯這名字命名。不過想到這兒我有些餓了。我勉強跟著麗塔又逡巡了三個有很多很棒的畫作的展館,最後來到樓上的餐廳。

  [註]由鹹牛肉、瑞士乳酪、千島醬和烤熱的黑麥麵包製成,由一個叫魯本斯的德國人在一百年前於紐約發明。

  胡亂吃了點兒價格比機場餐廳還貴卻並沒好吃多少的零食之後,我們繼續一個展館接一個展館地參觀那些畫作和雕塑。實在太多了。最終,當我們再次走出暮色籠罩的院落時,我那本來雄偉昂揚的大腦已經被擠榨得只剩下唯唯諾諾的份兒了。

  「哦,」我邊說邊往旗杆旁溜躂過去,「這一天過得可真充實。」

  「哦哦哦,」麗塔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並發出炯炯有神的光芒,「真是太棒了!」她用胳膊挽著我,整個人依偎過來,就跟我是這個博物館的締造者似的。這麼走路挺費勁兒,不過這是在巴黎度蜜月的標準情侶姿勢,所以我由得她吊在我身上,就這麼搖搖晃晃穿過院子,穿過大門,走上街道。

  我們轉過街角,看見一個臉上穿著多得超出我想像的鐵環的年輕女人朝我們走來。她往麗塔手裡塞了一張紙。「去看看真正的藝術吧,」她說,「明天晚上,嗯?」

  「謝謝。」麗塔茫然地說。女人已經走開,繼續朝其他的晚間遊客發廣告。

  「我覺得她還可以在左臉再來個耳環,」我評論道,麗塔正皺著眉看那張紙,「她還把腦門兒給忘了。」

  「哦,」麗塔說,「這是個表演。」

  現在輪到我茫然了。我問:「啥?」

  「哦,太有意思了,」她說,「明晚正好沒安排,我們去吧!」

  「去哪兒?」

  「這簡直天衣無縫。」她說。

  也許巴黎真的是魔幻之都。麗塔總是對的。

  「天衣無縫」坐落在離塞納河不遠的一條狹窄陰暗的街道上。麗塔屏住呼吸告訴我,那叫左岸咖啡館,經常有現場表演。我們匆忙吃了晚餐,到時咖啡館裡已經有二十來人了,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組鑲在牆上的純平電視屏幕前。這裡看上去像個藝術品畫廊,不過我拿起小冊子時感覺起了變化。小冊子用法語、英語和德語印刷。我直接翻到英文那頁。

  只讀了幾句,我就被雷得眉毛爬到了頭頂。通篇都是洋溢著笨重狂熱的宣言體,表達非常蹩腳,也許翻成德語能行。大意是要把藝術的前沿陣地拓展到新的感覺領域,填平被傳統教條橫亙在藝術和生活之間的鴻溝。儘管克里斯·波頓、魯道夫·施瓦茨克格勒[註]、大衛·聶魯達等人已經做了一些開拓性工作,但現在到了把圍牆推翻進入21世紀的時候了。今夜,通過一個名為「詹妮弗的腿」的新作品,他們將做到這一點。

  [註]施瓦茲克格勒是維也納藝術家,他一寸寸地連續割自己的陽具,1969年跳樓為自己的藝術殉難。

  這話說得過於狂熱和理想主義了,在我看來,這兩者往往是一種危險的組合。我覺得有點兒滑稽,「某人」也有同感,還不只一點點,他在德克斯特城堡的幽深地牢裡發出噝噝的低笑。他就是黑夜行者,那快活勁兒總是能激發我的興趣,讓我精神振奮。我想,真的嗎,黑夜行者會對一個「藝術」展覽有興趣?

  我警覺地重新環顧展廳。屏幕四周,人們的低語不再像是出於對藝術的崇敬,直到這會兒我才發現這一片死寂中有種難以置信和震驚的味道。

  我看看麗塔。她正皺著眉頭讀著小冊子,還一邊搖著頭。「我聽說過克里斯·波頓,他是美國人,」她說,「不過這個誰,施瓦茨克格勒?」她磕巴了一下,畢竟她一直花工夫研習的是法語,而不是德語。「哦,」她臉紅了,「這上面說他切掉了自己的,呃……」她抬起頭看看展廳裡的人,他們都默默地看著屏幕上的內容。「哦,我的天。」她說。

  「要不咱們走吧。」我說著,心底深處的朋友越發興緻勃勃了。

  可麗塔已經走過去站在了第一個屏幕前,看清楚上面顯示的內容後,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哆哆嗦嗦地像是要念一個很長很難的單詞。「這是……這是……這是——」她說。

  我飛快地瞥了屏幕一眼,麗塔又對了。

  屏幕上是一段視頻,一個年輕女子身著老式脫衣舞孃的裝束,手上戴著手鐲,後背裝飾著羽毛。和這身性感服裝所傳達出來的含義相反的是,她一條腿放在桌子上,靜止了十五秒之後,她搬起一個嗡嗡作響的桌鋸放在大腿上,頭向後一甩,嘴因為劇痛而大張。到此處,視頻又跳回到開始部分,整個情景重複播放。

  「我的天哪,」麗塔說道,然後搖搖頭,「那是……那是特效。絶對是。」

  我沒這麼肯定。首先,我已經得到黑夜行者的提示,這裡正在發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其次,那女人臉上的表情非常熟悉,很像我之前從事的藝術工作中常看到的那樣。那種貨真價實的痛苦,我相當肯定。難怪黑夜行者在咯咯竊笑。我並不覺得好笑,假如這類藝術流行開了,我就得另外找樂子了。

  不過這總算是一種有趣的糾結,我很願意看看大庭廣眾之下別的視頻都在演什麼。但我似乎真的對麗塔負有某種責任,這些顯然不是她看完以後還能保持臉不變色心不跳的東西。「好啦,」我說,「咱們去吃些甜點吧。」

  她卻只是搖著頭重複說:「肯定是特效。」說完便挪到下一個屏幕前。

  我跟著她走過去,另一段十五秒的視頻中,年輕女人穿著一樣的服飾。在這段視頻裡,她看上去正在從自己的大腿上切肉。她的表情已經變為一種麻木而持久的痛楚,好似痛得太久,她已經習慣了,但還是會覺得痛。奇怪的是,我曾在文斯·增岡在我「告別單身之夜」的聚會上播放的電影中看到過這表情,我記得那部片子叫《單身漢俱樂部》。女人低下頭,注視著膝蓋以下到脛骨六英吋的地方,那兒的肉被剝離,骨頭露了出來。她臉上有一種表演成功的滿意神情。

  「哦,我的天。」麗塔喃喃著,然後挪向下一個屏幕。

  我一直認為麗塔是個甜蜜愉快、樂觀積極的女人,跟桑尼布魯克農場的麗貝卡[註]似的,路邊的死貓都能引她落淚。可是此刻她卻一步一步地瀏覽著顯然大大超過她想像的可怕展覽。她知道下一個視頻會同樣栩栩如生,不忍目睹。可她並不轉身離去,而是靜靜地走向下一個屏幕。

  [註]秀蘭·鄧波兒主演的電影《桑尼布魯克農場的麗貝卡》中的女主角,樂觀積極,熱愛唱歌。

  更多觀眾進來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慢慢浮現出震驚的表情。黑夜行者顯然很欣賞這一切,可我開始覺得整件事兒有些無聊。我沒法兒感受其中的意義,也沒法兒從觀眾受罪的表情中找到什麼樂子。說到底,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好吧,詹妮弗從自己的腿上切了些肉下來,可那又怎樣?幹嗎要折磨自己呢?生活本身已經夠折磨人的了。她想要證明什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麗塔似乎很想讓自己再難受些,她殘忍地從一個屏幕挪向另一個屏幕。我沒辦法,只得跟在她身後,紳士般地忍耐著她每次看到新的視頻時發出的驚呼:「哦,天哪,哦,我的天哪。」

  在房間遠遠的另一頭,一大群人正看著牆上的什麼東西,從我們這個角度只能看見金屬框的邊緣。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清楚地表明那是真正的好東西,是演出的精華部分,我有點兒忍不住想馬上過去,然後好結束整件事情,可麗塔堅持按部就班地看下去,一個也不漏過。每一段視頻都顯示那女人在對她的腿進行可怕的操作。最後一個視頻比別的稍微長一點兒,她正靜靜俯看著自己的腿,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膝蓋和踝骨之間除了一節光滑雪白的骨頭,什麼都沒有;一段白骨的盡頭是腳上完好無損的皮肉,看上去非常怪異。

  更怪異的是詹妮弗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疲倦而又得勝的痛苦,好似她已經清楚地證明了一件事兒。我又看了一遍視頻,還是沒弄清楚她想證明什麼。

  麗塔似乎也沒有頭緒。她變得很沉默,只是看著最後一段視頻,重複看了三遍,又搖了一次頭,然後夢遊般地朝那一大群注視著金屬框的人飄過去。

  事實證明,最後這一段才是整個展覽中最有意思的部分。我聽見黑夜行者在低笑著贊同。麗塔則破天荒地連「哦,我的天」也說不出來了。

  一塊正方形三合板上的金屬框裡,擺放的是詹妮弗的腿骨。膝蓋以下的部分都在這裡,如假包換。

  「哦,」我說,「至少我們知道這不是特效了。」

  「這是假的。」麗塔說,可我覺得連她自己也不信這話。

  外面是一派太平盛世,陽光燦爛,遠處傳來教堂報時的鐘聲。可在這個小小的展館內,此刻是一片暗淡,鐘聲聽起來格外刺耳驚心,幾乎遮住了我心裡的另一個聲響,那熟悉的噝噝聲在提醒我更有趣的事兒還在後邊。這聲音幾乎從未錯過,於是我轉過身來。

  果然,展廳前方的人更多了。我看著大門打開,在一陣金屬的嘁嘁喳喳聲中,詹妮弗本人出現了。

  之前的展廳已經很安靜了,但和這會兒詹妮弗架著枴杖走進來的情形相比,簡直像鬧市狂歡。她面色蒼白,憔悴不堪,脫衣舞服裝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她緩慢而謹慎地走著,好像還不太適應枴杖。乾淨雪白的綁帶纏在她那剛沒了的斷肢一端。

  詹妮弗走近我們,我們正站在牆上的腿骨正面,我感覺麗塔朝後瑟縮著,想儘量離這個獨腿女人遠一點兒。我瞥了她一眼,她的臉差不多跟詹妮弗一樣蒼白,連氣也喘不上來了。

  我又回頭去看。眾人都跟麗塔一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詹妮弗,為她閃開一條通道。最終,她走到離她的腿骨一英呎遠的地方,久久地凝視著,顯然沒意識到她讓整個屋子的人都喘不上氣了。然後,她身體前傾,從枴杖上抬起一隻手,伸出去撫摩那節腿骨。

  「真性感。」她說。

  麗塔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