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終結遊戲·目擊者找到了

  我們開車回到原來那個小小的家,路上麗塔一反常態十分安靜。布萊恩在路邊將我們放下,然後開心地啟動引擎呼嘯著駛向夕陽。麗塔跟在我們身後,拖著步子慢慢走向前門,滿臉費解。我把莉莉·安放進嬰兒圍欄,科迪與阿斯特坐到遊戲機前,麗塔則閃身進了廚房。我天真地以為會發生什麼好事兒——說不定她會趕製一頓消夜,衝掉快餐食品在我們胃裡堆積的油脂?然而跟著她去了片刻後我發現,她沒去灶台前大展拳腳,而是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葡萄酒。

  我走進去,見她頽然地伏在桌上。她瞥了我一眼,隨後看向別處,嚥下一大口酒,兩頰隨之浮現暗紅。她又喝了一大口才放下半空的酒杯。我看著她,看著她喉嚨上的肌肉起伏,知道自己必須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兒,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顯然我不能告訴她真相。她又灌下更多酒,我努力思索如何告訴她找房這事兒早已偏離軌道,她只是在溝渠裡瘋狂地原地打轉。可我沒想出任何辦法,只感到更深層的怒火襲來,再次聽見黑夜行者在暗處緩慢謹慎地拍打起翅膀了——一對渴望展翅騰空,將我們拋向溫柔暗夜的翅膀。

  「必須找到一個對的。」麗塔皺著眉,依然不看我。

  「嗯。」我點點頭,不知道自己在同意什麼。

  「不能像個垃圾場似的,浴缸髒得跟馬桶一樣,蹩腳的佈線會燒光整棟房子。」

  「當然,」我回道,同時進一步確定我們在討論那棟假想的新房子,「可遲早得選一個,不是嗎?」

  「怎麼選?」她問,「因為實在——我是說孩子們,還有……」她望著我,眼睛霧濛濛的。「還有你,」說著她再次移開目光,「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

  麗塔搖搖頭,又嚥了一大口酒。她把酒杯放到桌上,攏了攏落在額前的一縷頭髮。「為什麼整個世界都這麼——為什麼大家都要針對我?」她質問道。

  我吸了口氣,胸有成竹。機會總算來了,我可以簡單明了地把話告訴她,免遭她火力全開、前言不搭後語的折磨。那些話正在把我們兩個逼上懸崖,迫使我們一頭栽進挫敗與瘋狂的複雜深淵。我感覺到要說的話已在嘴邊形成:冷靜和公道的音節將帶領她愉快地離開否決一切的神遊狀態,去向平靜的開明之地。我們可以放鬆地在那裡尋找一個有條不紊的合理解決方法——包括再度吃上真正的飯菜——直到我們找到一棟理想的房子。我剛要在她面前亮出自己字斟句酌的觀點,就聽見客廳傳來一聲可怕的尖叫。

  「媽!」阿斯特的尖叫透著憤怒的恐慌,「莉莉·安吐在我的遊戲手柄上了!」

  「見鬼。」麗塔說。這個詞真的與她的性格很不相稱。她大口喝掉餘下的葡萄酒,騰地站起身,抓一把紙巾趕去清理。我聽見她用訓斥的口吻對阿斯特說,莉莉·安本來就不該碰遊戲手柄,但阿斯特堅持認為妹妹已經一歲多了,他們想看看她能不能殺掉一條龍,而且不管怎麼說他們是在相互分享,這有什麼錯?科迪則說了句「可惡」,吐字相當清晰。接著麗塔開始嘮叨,語句時斷時續,不時插一句:「噢,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說真的,阿斯特,你怎麼可以這樣?」阿斯特的聲音隨之又升了一級,言語間還融入了對其他所有人的指責。

  事情就這樣由普通對話升級成毫無意義的荒謬對抗。我緩慢而冷靜地長吁一口氣,卻感到一股充斥著暗紅色警告的熱浪襲來。被曝光和坐牢,這就是我的另一條出路嗎?號哭,爭吵,尖叫,酸臭的牛奶嘔吐物,無盡的情感暴力,難道這就是生活好的一面?當生命走向終結——如今這事兒隨時都有可能——將我陷入永遠的黑暗,這些難道就是我會懷念的嗎?這根本讓人無法忍受。光是聽隔壁房間裡的聲音,我就已經想咆哮、噴火、爆頭了——不過,當然,如實表達我的情感只會確保我在監獄預定好一個位置。所以,儘管我極度渴望那麼做,但我沒有火冒三丈地衝進客廳,拿著球棒亂打一通,而只是深吸一口氣,大步穿過混亂的客廳,走進自己的辦公屋。

  本田清單一直躺在我的文件夾中。經過連日來的怠慢,那東西都快結蜘蛛網了。今晚還有些時間,我可以去查幾個地址。我在便箋上抄下兩個地址,然後合上文件夾走進臥室,換好跑步運動服,便直奔前門。我再次穿過前廳煩人的混亂,這會兒事情已經平息了不少。阿斯特與麗塔一邊用紙巾擦拭各個地方,一邊互相埋怨。

  我原以為自己可以從旁邊溜過,不必多說直接融入夜色。可就像我最近所有別的判斷一樣,這回也錯了。我快步走過時,麗塔猛地抬起頭,哪怕只從餘光看,我也看得出她神情嚴肅,怒火中燒。就在我伸手剛碰到大門的同時,她站起身。

  「你去哪兒?」她問,嚴厲的語氣和方才與阿斯特說話時毫無差別。

  「外面,」我回答道,「我需要鍛鍊。」

  「你現在這麼稱呼這個嗎?」她說的話和愛沙尼亞語一樣讓人不明所以,但語氣很明確,與高興之類的情緒沾不上半點兒邊兒。

  我轉身看向麗塔。她站在沙發旁,雙手在兩側握緊拳頭——一隻手還攥著髒紙巾——臉白得都快發青了,只有雙頰漲得通紅。眼前的她如此怪異,與我瞭解的那個麗塔截然不同,以至於我盯著她看了許久。顯然,這一舉動沒有安撫她,她更用力地眯起眼睛看著我,還開始在地板上叩腳尖。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那我該叫它什麼?」我反問。

  麗塔朝我不屑地哼了一聲。我驚訝得不知所措,就這麼注視著她。她把攥成球的紙巾丟向我,然而才飛到半空,紙團便散開飄落在我面前幾英呎遠的地方。麗塔說:「你他媽愛叫什麼叫什麼。」她轉身跺腳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又拿了一堆紙巾回來,刻意不理我。

  我又看了一會兒,希望能找到些頭緒,可麗塔只是在那兒更徹底地無視我的存在。我和其他人一樣喜歡有趣的智力遊戲,但這個對我來說太抽象了,況且我現在還要去找更重要的答案。於是我將這件事兒歸為又一種我不瞭解的人類行為,然後開門跑進傍晚的熱浪。

  走出門前小路,我左轉後開始慢跑。從清單上抄下的第一個名字是艾麗莎·伊蘭(Alissa Elan):奇怪的名字,但我認為這是個好兆頭。伊蘭,意喻熱情、狂熱、炫耀。那正是我近日缺少的——「德克斯特奪命衝刺」。也許見到艾麗莎女士那輛本田車之後,我能在今晚重燃那些特質。艾麗莎,這名字好像真有某種魔力似的,我忽然感到某個又大又沉的潮濕物體砰地一下拍上我的腦袋。我突然不顧死活地在馬路中間停下,就算這時有車駛來,恐怕我也完全不會發現。因為我剛意識到艾麗莎這名字的開頭字母是「A」。

  幽靈在博客中無數次提到被稱為「A」的壞女人,可直到現在我都沒留意過清單上首字母為「A」的人。我肯定是看了太多電視節目——太多灰色細胞都下線離開,一度強大的大腦隨之陷入衰退的可悲狀態。但我沒有沉浸在讚歎自己的愚蠢中。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就是這個,我很篤定,這就是我一直尋找的答案。不合邏輯的喜悅如潮水般推著我再次跑起來,跑過街頭,跑進傍晚的確信之中。

  對方大約在1英里外,不過在1號國道另一頭。迄今為止,我只拜訪過與我家同在一側的房子,畢竟晚上橫穿高速公路實在太過危險。可如果我安全穿過馬路,我就可以繞圈經過那裡,再往北去看第二棟房子,趕在一小時內回家。

  我在1號國道西側跑了大約15分鐘,慢慢穿過一片廢墟。這裡曾受到颶風安德魯的襲擊,只是再沒恢復過來。周圍的房子都很小,看起來根本沒得到好好的照料,哪怕是那些還有人住的。門牌號大多已被磨掉,或者被植被所掩蓋,有的則徹底消失了。街上停了不少破舊老車,多數已經成了被遺棄在原地的廢銅爛鐵。十幾個髒兮兮的孩子在那些車裡爬進爬出玩兒遊戲。而在破敗的雙層公寓停車場上,更多孩子在來回踢著足球。我邊跑邊看著那些孩子,一心琢磨他們在生鏽的舊汽車裡攀爬會不會傷到自己,差點兒錯過目標。

  只聽旁邊「砰」的一聲,感覺是記好球,我轉頭看著球划過停車場上空,飛向那個大喊「胡里奧!這兒![註]」的孩子。我默默為胡里奧的球技喝采,眼看著球從樓前飛過,樓上的門牌號赫然寫著「8834」。我要找的是「8837」。我差點兒因為分心,錯過了那裡。

  [註]此處原文為「Aquí」,西班牙語。

  我放慢速度,開始走路,然後在公寓前停下,單腳踏上裂開的混凝土牆壁,佯裝在繫鞋帶。我一邊擺弄鞋帶,一邊瞥向馬路對面——就在那兒。街對面的房子前立著一大片未做修剪的樹籬,我要找的地方真的就擠在那裡。

  房子本身很小,幾乎就是個小木屋,過於茂盛的雜草令我無法看到房子的窗戶。一根盤根錯節的巨大藤蔓纏繞住屋頂,彷彿在支撐那裡,以免房子崩潰倒塌。前院將將能停下一輛本田車,鏽跡斑斑的鐵絲網圍住後院。最近一盞路燈坐落在半個街區外,馬路兩旁儘是些無人照料的樹木。看樣子夜幕降臨後不管小屋裡發生什麼恐怕都不會有人察覺。我衷心希望真的就是這裡。房主的汽車停在一大片九重葛後面。這植物佔據了半個院子,從屋頂一路傾瀉下來。我只能瞧見車尾伸出灌木的那一小部分。但我越來越確定我猜得沒錯。

  這車剛誕生的時候很可能是輛充滿金屬光澤的小型藍色本田,兩側噴著明亮的合金條紋。如今卻變得如此破爛不堪:顏色盡褪,表面凹陷,略微歪向一側,合金部分大體脫落,顏色也褪成某種含有灰、藍與底漆顏色的混合色。

  車身露出的一小塊上有一塊金屬胎記似的大鏽斑。我體內的暗黑羽翼開始拍打,脈搏的跳動速度也連升幾級。

  可我已經見過太多有鏽斑的車,必須確認才行。於是我放下心中升騰起的預期,慢慢挺身,雙手背到身後,裝出跑累了的模樣,隨意看向那輛車的尾部。看不到,無法確認。遮在上面的九重葛太多了。

  我不得不再靠近點兒。我需要找個白痴藉口進到院子裡面,窺視藤蔓後面,看看另一側尾燈是否像我記得的那樣呈奇怪的角度歪著,可我想不出任何辦法。過去我經常佯裝成「拿寫字板的工作人員」或「裝修工」,然後便足以達到目的。可今晚我已經是「慢跑路過的夥計」,無法再變裝成其他身份,而且我即將耗盡在這裡逗留的藉口。我再次把腳搭到牆上拉伸腿部肌肉,憤然摒棄一系列走進院子、去藤葉下窺探一番的愚蠢想法,最後卻差點兒做出最愚蠢、最顯眼的決定——就這麼直接走進去看,然後再慢跑離開。多麼荒謬、危險的判斷,完全背離了我自己一貫引以為傲的聰明表現。可我沒時間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想必遠方正有個十分中意我的暗黑怪神坐在雲端,因為就在我即將被挫敗推向愚蠢的深淵時,我隱約聽見踢球的孩子們呼喊。他們正用三種語言大喊:「先生,小心!」然而不等我意識到我是這裡唯一的「先生」時,球已經「砰」的一聲砸中我的頭,彈飛上天,滾到街對面。

  我看著球滾走,有點兒恍惚,不是因為被砸了一下,而是出於純粹的喜悅和這近乎不可能的幸運巧合。球滾到街對面,滾進那間小髒屋的院子,恰好碰上本田車的後輪停下來。

  「對不起,先生。」其中一個孩子說道。

  我望向停車場,他們不安地站到一起,小心翼翼地看我會不會拿球跑掉,或者直接用球扔他們。我朝孩子們報以安心的微笑,說:「沒事兒,我去把球撿回來。」

  我穿過馬路,踏進神奇美好的「足球王子」滾進去停下的院子。我走向本田車,路上稍稍往左繞了下,竭力避免暴露自己看車的貪婪模樣。進院三步,五步,六步——到了。

  我停下來,感受心頭片刻的喜悅,就這麼看著它,任由腎上腺素席捲全身。就在那兒,搖擺的左側尾燈早已洩露天機。它與我被人看見那天出現的一模一樣,與帕爾梅托高速公路入口處絶塵而去的一模一樣。毫無疑問,這就是我一直尋找的本田車。心滿意足的噝聲從德克斯特暗黑之塔深處傳來,我感到脊椎尾部傳來朦朧的刺癢,慢慢爬上我的後頸,如同一張面具扣在我的臉上。

  目擊者找到了。

  現在,他成了我的獵物。

  這時我聽見覆蓋藤蔓的破爛小屋裡傳來爭執的污言穢語,隨後響起摔門聲。我強壓心頭的喜悅,不再盯著迷人的尾燈看個不停,轉頭望去,剛好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對方轉過身,匆匆回屋繼續方才的吵架。

  我感到一陣憂慮;他肯定看到我了——不過見他狠狠摔上前門,我覺得我的好運依然健在。接著屋裡又響起他的聲音,以及女人的應答。看來我找到了他,而他一無所知,這回我的目擊者總算要走到頭兒了。我快步穿過草叢,走到車邊,滿懷深情地拍拍它,然後撿起球。

  踢足球的孩子們依然聚在一起不安地站在那兒。我朝他們舉起球,笑了笑。後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簡易的爆炸裝置,一動不動。我扔球給他們時,他們仍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球彈了兩下,一個男孩兒抓住它,所有人飛速跑到停車場的另一側,中斷的比賽才重新開始。

  我深情地望向這髒兮兮的小屋,驚奇於自己的好運。院子雜草叢生,街上沒有路燈——環境堪稱完美,簡直是一處為我們精心設計的理想暗黑之地。隱藏在陰影之下——哪怕最挑剔的怪物都找不到更棒的遊樂場了。

  希望之風震顫著德克斯特城堡的旗杆。我們搜索,找到目標,現在突然有大把事情等著我們去做,而且時間有限。一切都要做得恰到好處,完全按照應有的方式,以往的方式,必要的方式。所以今晚我們會溜回到這裡——今晚!——擠掉這個有礙舒適的磨腳水泡,重回釋放極樂的黑暗之路與安全之中。如今,這塊發了炎的多餘威脅如同到嘴的鴨子,就在我們眼前。很快,一切都將再次閃耀幸福之光。一,二,三,笑一個,德克斯特生活重拾明亮的塑料殻,到處一片虛假歡樂的人性常態。但首先——我得迅速而謹慎地完成準備工作,然後才能傾聽這位贊助人的演說。

  深吸一口氣,壓住上湧的渴望,讓心中的黑暗恢復平衡。我必須搞定,不過必須正確搞定。我們佯裝漫不經心地慢慢轉身離開小屋,離開院子裡的本田車,沿著來時的路,慢跑回家。先回家,然後再回來,很快,天一黑就動手。

  黑暗降臨。

  滿身大汗、心滿意足的德克斯特沿街慢跑,逐漸放緩腳步走進家門。進屋時,看見孩子們聚在沙發上,幸福地在遊戲的世界裡廝殺,接著出現我最想見到的場景:阿斯特抬起頭——現在輪到科迪玩兒——對我說:「媽媽要見你,她在廚房。」我的幸福感頓時又升了一級。

  「太棒了。」我說。真的是太棒了。我找到了目擊者,健康運動了一小時,眼下麗塔又在廚房裡——說不定在炒菜,再不濟也可能在烤豬肉。生活還能比這更美好嗎?

  不過,當然,幸福總是短暫的,而且那通常暗示你還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拿這件事兒來說,踏進廚房那一刻,我的期待便煙消雲散了,因為麗塔根本沒做飯。她正埋頭處理一大堆散放在餐桌上的文件與帳目,在便簽本上寫東西。我悵然若失地站在門口,她抬起頭。「你滿身是汗。」她說。

  「我一直在跑步。」我回道。她的眼中依然閃爍著某種我不明了的情感,但她看起來似乎也有些如釋重負。這實在有些奇怪。

  「哦,」她說,「真去跑步了。」

  我抬手抹了把臉,給她看我流了多少汗。「真的,」我問,「你以為呢?」

  她搖搖頭,拍拍桌子上的文件。「這不——我得幹活兒,」她說,「這些活兒都得——現在就得……」她噘起嘴,皺著眉看著我。「天啊,你全身都是——別坐下,等你——該死。」說著,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她抓起手機,對我說:「你去訂個比薩好嗎?對,是我。」說完她轉身開始接電話。

  我看著她對電話那頭的人連著講出一串數字,然後帶著破滅的希望——吃頓真正晚餐的希望——穿過走廊,走進浴室。每當我全身心地渴望家常飯菜時,比薩就會變得和苦藥丸一樣難以下嚥。

  然而洗澡時,我開始覺得自己先前的不滿似乎不過是在耍小性子。畢竟,我今晚有事兒要做。那是麗塔的烤豬肉都不足以媲美的樂事兒。我把水調得很熱,洗去跑步出的汗,之後再調冷。沖了一分鐘冷水後,冰冷的快感回來了。今晚我要出去做一件融合必要性與娛樂性的稀罕事兒,為此我願意再吃一週街邊的垃圾食品。

  於是,我開開心心地擦乾身體,穿好衣服,訂了比薩。等外賣期間,我去書房為晚上的活動做好準備。所需的工具全部輕鬆放進一個小巧的尼龍單肩包。我打包好一切,又檢查一遍,只為確保萬無一失。半小時後比薩到了。麗塔一直在忙工作,餐桌上擺滿了她的文件。孩子們倒是興高采烈,因為我把比薩擺在了電視機前的咖啡桌上,而且科迪與阿斯特真心覺得比薩好吃。莉莉·安似乎也感染上他倆的情緒。她開心地坐在高腳椅上蹦來蹦去,憑藉超高的技巧與活力朝牆上扔出搗碎的胡蘿蔔。

  我吃了一片比薩,幸運的是我幾乎嘗不出味道。在我心中的黑暗角落,我已經踏上遠方那條髒亂的街道,走進那棟小屋,這兒戳一刀,那兒劃一下。望著我的目擊者在膠佈下劇烈掙扎,感受內心的幸福慢慢升至頂峰,眼看著他眼中的希望熄滅,掙扎越來越弱,最後邁向美妙的終點……那畫面就在我眼前,我幾乎品嚐到殺戮的甘美,切實聽到膠布的斷裂聲。霎時間,饑餓退去,口中的比薩無異於紙板。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成了惱人的喧嘩,我不能再等了,我要馬上回到那棟小屋將妄想化作現實。我站起身,將吃剩1/3的比薩放回盒裡。

  「我出去一趟。」冰冷的語調驚得科迪猛地回頭看向我,正吃到一半兒的阿斯特也張大嘴呆在那兒。

  「你要去哪兒?」阿斯特輕聲問道。她睜大雙眼,眼中滿是熱切,因為她不知道我要去哪兒,但從我的語氣她聽得出我為什麼出門。

  我們朝她咧嘴一笑,她眨眨眼。「告訴媽媽我有工作要做。」我們回答道。她與弟弟科迪睜大眼睛看著我們,圓瞪的眼睛中流露出他們內心的渴望。莉莉·安大喊了一聲:「嗒!」她的聲音猛地掀起暗黑斗篷的一角。然而遠方音樂已然響起,呼喚指揮前去。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拿起指揮棒,即刻走上指揮台。

  「照顧好你妹妹。」我說,阿斯特點點頭。

  「好吧,」她說,「可是,德克斯特——」

  「我會回來的。」說完,我們拎起裝滿「玩具」的小包,出門走進溫暖而撩人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