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終結遊戲·入住酒店

  當晚餘下的時間我完全是在手忙腳亂中度過的。趁著自己還有最後一絲空閒,我打電話給德博拉,讓她推薦一名律師。她說她有個朋友搞職業法規的,那人肯定知道所有他們討厭碰上的律師。這時麗塔喊道:「吃飯了!」與此同時門鈴響了,阿斯特大叫科迪別作弊,莉莉·安一下子哭起來。

  我來到門口開門一看,布萊恩一身黑西裝站在那兒,臉上第一次掛著不那麼假的笑容。「嘿,弟弟。」他高興地說,語氣叫我頸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內心深處的黑夜行者低聲嘶吼,不安地展開蜷縮的身體。

  布萊恩的聲音似乎比往日更加低沉冷酷,眼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暗暗閃爍。我十分清楚這些意味著什麼。

  「布萊恩,」我問,「你是不是……你有沒有……」

  他搖搖頭,笑得更為開懷。「還沒,」他說,「快了。」我近乎嫉妒地看著他的笑容越發燦爛與真誠。「給你。」說著,他拿出幾頁訂在一起的紙,上面寫滿了條目,似乎都是數字。

  一瞬間,我竟出神地認為這摞紙與我倆都心知肚明的那件事兒有關。我都沒看便從他手上接過來。「這是什麼?」我問他。

  「你們要的清單。」他說。見我沒回答,他補充道:「房子清單,拍賣會用的。我答應你可愛的太太給她帶的。」

  「噢,對。」說著,我看一眼最上面的表格。一眼便認出那確實是一串邁阿密地址,括弧還註明了面積、房間個數等信息。「那個,」我說,「謝謝。呃……你吃過晚飯了嗎?」我敞開門,邀請他進屋。

  「我今晚……有別的計劃。」他說。我確信自己沒聽錯他的弦外之音。「你知道的。」他輕聲補充道。

  「是,」我說,「我想我只是……」我見他穿了一身黑,思緒沉浸在更黑暗的目的之中,不由得心生羡慕。可我只有一句話能說,於是我說:「祝你好運,哥哥。」

  「謝謝你,弟弟,」說完,他朝我手裡的單子示意了一下,「你也是。」接著,又略帶嘲諷地補充道:「找個好房子。」他轉身快步回到車上,駛進漸濃的夜色,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幻想自己可以同他一起離去。

  「德克斯特?」麗塔在廚房喊道,將我扯出渴望,「快關門!天氣冷了!」

  我關門走到餐桌,孩子們已經開始大快朵頤了。直到這頓飯結束,家裡都沒靜下來。囫圇吃下麗塔做的爆炒豬肉簡直堪稱重罪,可我們還是吃得很快。我想靜心吃飯,細細品嚐其中的滋味,然而突如其來的基韋斯特之旅令孩子們格外興奮。麗塔不得不一直提高音量說話,音頻幾乎要趕上蜂鳥振翅了。每吃一口,她都要叨念一堆事兒,讓每個人吃完飯後馬上去做。等把盤子都放進水池,我也陷入忙亂之中。

  我離開餐桌,趕去打包自己的衣物。這事兒真的費不了多大勁兒,但麗塔依舊在上面耗去了幾小時。對我來說,我只需帶一條泳褲、幾套換洗的衣物,再把它們塞進運動包,事情就完成了。麗塔一直在衣櫥與床之間來回奔走,她的大行李箱大敞著,卻始終空空如也。我打包好行李後,把箱子拿到前門放好,然後去查看科迪與阿斯特的情況。

  科迪坐在床上看著他姐姐,旁邊放著塞得滿滿噹噹的背包。阿斯特則惡狠狠地盯著衣櫥。她拿出一件襯衫,提起來瞅瞅,一臉嫌惡,又放回去。我眼看著她將同一過程重複兩次,滿心不解。科迪看看我,搖了搖頭。

  「科迪,你收拾好了嗎?」我問他。

  他點點頭,我再看向阿斯特。後者坐立不安,咬著嘴唇,跺了跺腳,然而除此之外情況似乎沒有任何進展。想起父親該有的正確作為,我冒險問道:「阿斯特?」

  「別管我!」她回頭喊道,「我正收拾呢!可我一件能穿的衣服都沒有!」她抓起一把顯然已從衣架上摘下過一次的衣服扔到地上,又踢了一腳。

  科迪挑眉看看我。「女生。」他說。

  他大概說對了,這真是個性別問題。稍後回到臥室時,麗塔的反應幾乎與阿斯特高度緊張的表現如出一轍。她拿起一條背心裙,就好像它殺了甘迺迪似的盯著它,並在床邊堆了一大摞上衣和連衣裙——比阿斯特亂甩的那堆整齊些,但東西大同小異。「你這邊如何?」我滿心歡喜地問道。

  她猛回頭看向我,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而且表情相當氣憤,好像我打斷了她高度集中的冥想似的。「什麼?」她搖搖頭,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噢,德克斯特,現在別跟我說話。」她說。「說真的,你都不——你就不能去給汽車加點兒油什麼的嗎?我得——這太叫人心煩了!」說著她把那條背心裙甩向床邊那一堆衣服。

  我沒再搭話,由她繼續糾結,然後出門將我和科迪的行李裝上車。我查了一眼油表,油箱幾乎滿格。我站在車旁,想到我哥這會兒在做的事兒,而我卻只能拿著行李閒晃。假如一切順利,他現在應該已經行動了。他得到了全部快樂,我卻是一直被克勞利折磨的那個,這似乎不太公平。但至少一切都結束了。等到我今晚睡下時,克勞利便已歸西,我和他的帳就算兩清了。我的煩惱最終以惡行收尾,這樣挺好的。儘管我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在懇求隨布萊恩一起享受遊戲時光。

  然而我只能站在月光下,依靠想像滿足自己。布萊恩現在一定很快活。為防止我一時衝動,我需要一個提醒,告訴自己為何必須忍耐。我瞥了一眼空地上的停車位。福特金牛座還在那兒,時刻警惕的多克斯警長依舊坐在裡面。我想我幾乎能看見風擋玻璃後對方閃光的一口白牙。我嘆口氣,朝他揮揮手,回到屋裡。

  我都上床睡覺了,麗塔仍在亂丟衣服,同時語速飛快地低聲嘀咕著什麼。我閉上眼,努力入睡,可處在小旋風的中心真的很難叫人睡著。好幾次我都快睡著了,卻被人一下吵醒,不是甩衣架的聲音,就是上百雙鞋掉進衣櫥的「嘩啦」聲。麗塔偶爾還會低聲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要麼衝出房間,一會兒再飛奔回來,拎著神秘物品並將其塞進鼓鼓的手提箱。

  總之,這一切都讓墨菲斯[註]比往日更難到來。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凌晨2點半左右,麗塔合上行李箱,「砰」的一聲放到地上,再上床爬到我身邊之後,我才總算墜入美好的夢鄉。

  [註]墨菲斯(Morpheus):希臘神話中的夢神。

  早上我們飛速吃完早餐,居然真的在非常合理的時間打點好一切,準備就緒。我疊好莉莉·安的兒童車,塞進後備廂,其他人則爬上車,接著便準備出發了。然而就在我啟動引擎,上好擋的瞬間,一輛福特金牛座停下來擋住我們的去路。

  開這輛車的人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誰。我走下車,與此同時福特車的副駕駛車門也開了。胡德警探走下來,向我報以「早安」的冷笑。

  「多克斯警長說你在裝車。」他說。

  我看向他身後的福特車,反光的風擋玻璃下多克斯開心的笑臉依然隱約可見。「是嗎?」我問。

  胡德傾身靠過來,臉離我只有幾英吋。「我希望你不會以為自己這樣可以躲過一劫,夥計。」他嘴裡的味兒簡直像破敗的魚罐頭加工廠。

  我十分善於模仿,但談不上真正的好人。我做過許多壞事兒,也希望多活幾年再做更多壞事兒。客觀來說,胡德與多克斯想給予我的懲罰幾乎可以說是我罪有應得。不過,在法網勒住我脖子之前,我依然有權呼吸清新的空氣,不受沒刷過的爛牙的折磨。

  我綳直食指捅上胡德的胸骨,推開他。他以為自己能挺住——但我選的位置很好,不一會兒,他便不得不後退。

  「你可以逮捕我,」我對胡德說,「也可以跟著我,不然別擋路。「我又使了點兒勁兒,他不得不再後退一步。「還有,老天,你該刷牙了。」

  胡德打開我的手,怒瞪我。我瞪了回去,這又不用花多大力氣。如果說他就想幹這個,我可以陪他瞪一整天。可他先厭倦了瞪人比賽,回頭看了眼多克斯,又看看我。「好吧,夥計。回頭見。」他又瞪了我一會兒,但我並未服軟。最後,他只好轉身離開,鑽回車子,坐到多克斯旁邊,沿街將車後退50英呎。

  我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想看看這倆人會不會採取什麼行動,但顯然只要看著我他們便滿足了。於是我回到車上,開始了漫長的南方之旅。

  多克斯差點兒跟著我們一路開到基拉戈。但隨著他有限的推理能力逐漸發現我不會跳車搭水上飛機逃往古巴時,他便停車掉頭開回邁阿密。畢竟,進出礁島群的路只有一條,而我就在這條路上。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只需幾個電話就能查到我在基韋斯特島預定的酒店。很好,我可沒做任何不能在他們面前做的事兒。我把他們拋出腦外,專注於眼前的路況,路上開始堵車了。

  要是你真有興趣去基韋斯特島,最好別從邁阿密開車過去。換句話說,要是你想體驗一趟蜿蜒緩慢的驅車之旅,途經無數一輛挨一輛的汽車,駛過一系列賣T恤衫、魚快餐的小店;喜歡途中不時停下,瞪眼看著路標,再背下來回去告訴你身在俄亥俄州的朋友們,就可以選擇這種方法。當然你還要忍受7月的太陽,任何一台空調都無法戰勝它,你身後那些司機全都在焦急地盯著車裡的溫度表,眼看著指針穩步攀升至紅色,接著他們開始隔著晃眼的風擋玻璃朝你大喊大叫,詛咒你直接自燃消失在地球表面,即使前面上千輛車裡都坐著和你一樣等待搶佔車位的人,想再次啟程擺脫眼前慢得令人髮指的爬行——假如這就是你夢寐以求的度假勝地,快來基韋斯特島吧!天堂在等你!

  本該兩三個小時的車程,我從未有幸在6個小時內跑完過。在酷暑中經過7個半小時的路怒之旅後,我們總算來到基韋斯特市區,駛進瑟夫賽德酒店停車場。

  身穿深色制服的黑人男子跳到我們車旁為我開門,接著跑到車子另一側,為麗塔拉住車門。麗塔走下車,大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基韋斯特島7月的熱浪已將我們沖得暈頭轉向。身穿制服的夥計跑回到我身前站定。他顯然感覺不到熱——或是瘦得失去了製造汗水的器官。不管怎樣,他臉上一滴汗都沒有,還穿著深色外套忙前忙後。這裡的空氣又濕又熱,手裡拿個雞蛋都能眼看著它變熟,他明明與我們呼吸相同的空氣,卻沒有任何感覺熱的跡象。

  「先生,需要辦理入住手續嗎?」那人問道,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加勒比島國口音。

  「我想是,」我說,「尤其是你們這兒有空調的話。」

  對方點點頭,好像總會聽到這種話似的。「每間客房都有,先生。需要我幫您拿行李嗎?」

  聽起來似乎是個非常合理的請求。我們看著他將我們的行李堆到推車上——除了科迪說什麼都不肯放下自己的包以外。我不知道科迪是覺得穿制服的人不懷好意,還是不想讓人看見包裡的東西。畢竟是科迪,哪種情況都有可能。不過相比之下,還是趕緊走進陰涼的賓館大廳重要得多。不然很快我們的鞋底就會融化得黏在馬路上,人也無助地癱在那裡,任憑肉從骨頭上化掉。

  我們跟著「皮包骨船長」走進賓館。剛進大廳,冷空氣便打得我嘴唇發麻,腳步也不似先前那樣匆忙了。不管怎樣,我們總算來到前台,沒有因體溫過低而休克。前台人員半天才抬頭問我們:「先生,下午好。您預約房間了嗎?」

  我點點頭,說預約了,事實上我們預約的不是房間——麗塔探身站到我前面,脫口道:「不是房間,是套房。就是這樣,我是說,反正我們預約的時候——在網上?德克斯特——我的丈夫說的。我是說,摩根說的。」

  「好的,夫人。」說完,店員轉向電腦。我不再管這事兒,讓麗塔去走登記流程,自己則抱著莉莉·安隨科迪與阿斯特走向旁邊的架子。上面擺滿了小冊子,每本都在介紹這座夢幻島嶼上美麗迷人的景點,就連最疲憊的旅客也會被其吸引。顯然,任何人都可以在基韋斯特島上做任何事兒——只要他有幾張額度夠高的信用卡與勢不可擋的買T恤的衝動。

  孩子們盯著面前幾十本顏色鮮艷的小冊子。科迪只要皺眉指向一本,阿斯特就會立刻將其從架子槽裡拿出來。接著兩個小腦袋便湊到一起,認真研究上面的介紹。阿斯特悄聲對弟弟耳語幾句,科迪點點頭,皺著眉看向她,然後兩人再抬起頭,繼續去架子上拿另一本。等麗塔幫大家辦完入住手續回來時,阿斯特手上至少握著15本小冊子。

  「好了,」麗塔簡直像剛從邁阿密跑過來似的,整個人氣喘吁吁,「一切就緒!去房間吧?我是說套房——畢竟我們都到了——噢,這家酒店真是太——我們會很開心的!」

  也許我只是太累了。咬著牙開了7個半小時車之後,我發現自己難以迎合麗塔高漲的熱情。但畢竟我們已經來了,而且基本算是毫髮無傷。所以我跟在她身後,隨她走向電梯口,上樓走到我們房間——我是說,套房。

  套房包括一間大臥室,一個帶廚房與摺疊沙發的生活區,還有一間帶淋浴與按摩浴缸的瓷磚浴室。整個套房都瀰漫著淡淡的氣味,聞起來好像有人曾在裝滿有毒清洗液的桶裡油炸了一袋檸檬似的。麗塔衝進屋拉開窗簾,附近酒店後側的美景頓時盡顯眼前。「噢,」她滔滔不絶地說道,「這真是太——德克斯特,去開門,給我們拿行李的人到了——瞧啊,科迪,阿斯特!我們到基韋斯特島了!」

  我打開門,正如麗塔所言,給我們拿行李的人到了。他把行李放到臥室,接著開始一個勁兒地朝我笑,只給他5美元弄得我都快感到內疚了。可他完全沒發脾氣,接過錢便立刻消失在門外。不等我抽空坐下,外面又傳來敲門聲——這回來的是另一個穿制服的人。他裝好了我們的嬰兒車,直接推進來,並嚴肅地為自己的勞動成果收下5美元。

  等他走了我才坐下。莉莉·安在我腿上蹦來蹦去。我和她一起看著家裡其他成員在套房裡到處翻看、探索,開開這個門,看看那個櫃,一有新發現便馬上招呼彼此過去。一切似乎都那麼不真實。當然,基韋斯特島向來如此,只不過這回好像更誇張一點兒。畢竟,我根本不該在這兒,對我而言這事兒根本說不通——可我就在這兒,坐在昂貴的旅遊聖地的酒店房間——我是說套房裡,與此同時,就在幾小時車程外的邁阿密,幾個極其嚴肅而又腐敗的警察正加班加點地準備誣陷我謀殺。另一邊,我哥哥正悠閒享受著本該屬於我的遊戲時光。就某種程度來說,那兩件事兒對我而言都堪稱十萬火急、至關重要、清晰明確,這趟超現實的貪婪綠洲之旅根本無法與之匹敵。可我卻被困在這樣一個光彩斑斕的地方,任憑真實的生活在幾小時車程外的北方呼嘯而過,與我全無半點兒關係。這真令人難以相信。

  麗塔終於看完所有櫥櫃與衣櫃,走到我身邊坐下。她探身將莉莉·安從我腿上抱起,重重嘆了口氣。「好了,」語氣聽起來十分滿足,「我們到這兒了。」

  儘管在我看來這事兒並不真實,但她說得對,我們確實到了,而且隨後幾天,不管現實生活發生什麼事兒,都將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