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終結遊戲·胡德警官被害

  我一向不喜歡胡德警探,眼下對他更是厭惡至極。他活著的時候就夠惱人的了,現在死了還跑到我住的酒店房間,這甚至有悖最基本的禮儀與禮貌標準。簡直大錯特錯,我幾乎希望他還活著,這樣我就能親手殺了他。

  除了嚴重違背禮儀,這事兒還有其他深意,而且更加麻煩。儘管我很想讓自己高效能的大腦可以立即極速運轉,理清一切,然而事實卻令人悲傷。胡德臨終一刻糟糕的品位令我完全沉浸在氣憤之中,根本無法思考,直到我聽見阿斯特問:「可是,德克斯特,他在這兒做什麼?」

  我剛張開嘴想厲聲訓斥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十分重要。不是說胡德為什麼會在基韋斯特島,我很清楚他會跟蹤我,確保我不會偷船逃往古巴。這事兒我已有準備。但肯定還有別人跟過來,並以這非常獨特的方式殺了胡德。這點更加令人不安,因為理論上講,這不可能。除非我願意相信一切只是一個可怕的巧合——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出於某個詭異的理由殺了胡德,然後基於不可思議的偶然,意外將屍體拋棄在我住的套房。否則,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做。

  克勞利。

  當然,他應該已經死了,應該已經被死亡拖住手腳,沒時間做這種事兒。可要是他還活著……他怎麼找到我的呢?他如何發現我在基韋斯特島,還知道我就在這家酒店,在這個房間?他總能在我行動之前預先知道一切,現在就連我的房間號都知道了。究竟怎麼做到的?

  科迪試圖擠過去仔細看一眼,我牢牢把他推向門口。「退後。」說著,我伸手去找電話。儘管我無法弄明白克勞利為何總是能先發制人,但我至少可以先確認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撥通電話,三聲提示音後,一個滿心歡喜的聲音傳來:「嗨!」

  「布萊恩,」我說,「不好意思,這可能是個奇怪的問題,但是,呃……你那天晚上要處理的事兒怎麼樣了?」

  「噢,是的。」他答道,隔著電話我也聽得出他著實感到無上喜悅,「幾乎可以說十分開心。」

  「你確定?」我盯著曾是胡德的肉塊問道。

  「當然,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布萊恩說,「當然,我確定,弟弟,我就在那裡。」

  「沒有疏漏?」

  另一端一時無人說話,我不禁懷疑電話是不是掉線了。「布萊恩?」我問。「嗯,」過了一會兒,他說,「你這麼問有點兒搞笑。嗯……那位有麻煩的紳士?有句話他說了很多遍,一直說我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我記得是,身份竊賊?我真的認真聽他說話。」

  有人從後面捅了捅我。「德克斯特,」阿斯特說,同時推得更用力了,「我們看不到了。」

  「等一下。」我厲聲說完,又把他們推回去。「布萊恩,」我對著電話說,「你能描述一下,呃,那位有麻煩的紳士嗎?」

  「之前還是之後?」他問。

  「之前。」

  「好……吧,」他說,「我想大約45歲,也許5英呎10英吋高,160磅左右?金髮,鬍子刮得很乾淨,戴著一副金邊眼鏡。」

  「噢。」我說。克勞利大概比他描述的重30磅,而且更年輕,還蓄著鬍子。

  「一切都還好嗎,弟弟?你聽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恐怕一切都不太好,」我說,「我想那位有麻煩的紳士沒說錯。」

  「噢,親愛的,」布萊恩說,「有紕漏?」

  「目前看來是。」我說。

  「噢,」布萊恩說,「世事難料。」[註]

  [註]原文此處為法語。Quéserá。

  阿斯特又捅捅我。「德克——斯特,拜託。」她說。

  「我得掛了。」我對布萊恩說。

  「我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他說,「稍後打給我?」

  「如果可以的話。」我告訴他,然後放下電話,轉身看向科迪與阿斯特。「現在,」我說,「你們倆在走廊裡等我。」

  「可是,德克斯特,」阿斯特說,「我們什麼都沒看到,沒看清楚。」

  「太糟了,」我堅持說道,「直到警察來之前,你們都不可以再靠近。」

  「不公平。」科迪的嘴噘得老高。

  「忍耐。這是我賴以為生的工作,」我告訴他——當然,我指的是保護犯罪現場,不是實際犯罪,「我們必須離開房間,不碰任何東西,然後打電話叫警察。」

  「我們只是想看一眼,什麼都不碰。」阿斯特說。

  「不行,」我推著他們往門口走,「在大廳裡等我。我馬上出來。」

  儘管不樂意,非常不樂意,但他們還是出去了,出門前還費盡心思想多看一眼摺疊沙發上的東西。但我還是把他們推到走廊,關上門,然後親自仔細查看一番。

  從沒有誰認為胡德長相英俊,可他現在簡直叫人噁心。破爛的牙間伸出舌頭,留在眼眶裡的眼珠已經變得通紅。顯然一次極其強烈的擊打造成了這種情況。我猜胡德沒受太久折磨就死了,這似乎很不公平。

  我跪到床邊,檢查床下。沒有匆忙中掉落的鑰匙或者綉著字母的手帕提示我這事兒究竟是誰幹的,不過我也不需要。我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但我仍需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我看見床的另一側有什麼東西,便繞到那邊把東西挑出來,以便看清具體是什麼。一頂巨大的海賊帽紀念品,前面掛著黑色橡膠眼罩,裡面繫著紅頭帶。不碰我也知道那是染血的頭巾。幫胡德做的偽裝?很可能用它遮擋傷口,以便進入酒店。

  我站起身,為保周全又走進臥室看看有沒有遺漏什麼。然而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沒人藏在衣櫥裡,麗塔的箱子似乎也沒人動過,就連我的筆記本電腦都在桌子上,沒人碰過一下。想到這兒,我不禁覺得有點兒奇怪。畢竟,克勞利曾吹噓他高超的電腦水平,他為什麼不花兩分鐘看看我的電腦,瞭解一下我的秘密?

  一個聲音從德克斯特地牢深處傳來,一對翅膀輕輕張開,柔聲回道:

  因為他不需要。

  我眨眨眼睛。答案簡單至極,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蠢過。

  他不需要瞭解我的秘密。

  他已經知道了。

  他之所以總能先我一步,是因為他早已侵入我的硬盤。每次我搜尋他的地址或閲讀電子郵件或預訂酒店,他都如同親歷一般。很多程序都能做到這一點。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如何將其植入我的硬盤。我試著回想自己有沒有在家或工作以外的什麼地方離開過我的電腦——沒有,從沒有過。但是,當然,不接觸電腦也可以展開入侵。合適的蠕蟲病毒就可以,無線網絡也能做到。這個念頭讓我想起自己曾坐在電腦前打開了推銷新網站「熱帶鮮血」的電子郵件。當時屏幕上出現一些有趣的動畫圖片,接著圖上慢慢滴出血——時機完美,趁我分神時讓程序病毒鑽進我的硬盤,然後將我的一切透露給克勞利。

  講得通。我確定我猜得沒錯,我只需花兩分鐘查一下電腦,就能確定——然而這時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接著我聽見阿斯特焦慮呼喚我的含糊聲音。我離開電腦。無所謂了,不用找克勞利的蠕蟲病毒,我也知道它就在裡面。畢竟只有這一種可能性。

  敲門聲再次響起,我打開門,來到走廊。他們倆試圖繞過我去看胡德的屍體,但我把門關上了。

  「就看最後一眼。」阿斯特說。

  「不行,」我說,「還有另一件事兒,你們必須假裝噁心、害怕。這樣大家才會認為你們只是普通的小孩兒。」

  「害怕?」阿斯特問,「怕什麼?」

  「害怕屍體,想想看,你住的酒店房間裡有個殺手。」

  「是套房。」她糾正道。

  「所以記得在警察面前擺出一副受驚嚇的模樣。」說著,我帶著他倆走進電梯。幸運的是,電梯裡有面鏡子,他們可以在下到大廳前練習害怕的表情。不過他倆擺的表情看起來都不太令人信服——這確實需要多年練習——但我希望沒人注意到這點。

  我在職業生涯中曾無數次親臨犯罪現場,許多都在酒店,因此我很清楚在通常情況下,管理層都不會認為有屍體的房間是個賣點。他們更傾向於不聲張,禮貌配合。於是我走到前台,要求見經理。

  接待員是名漂亮的非裔女性。她真心實意地微笑問道:「當然,先生。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我們的套房裡有一具屍體。」阿斯特說。

  「噓。」我制止了她。

  接待員的微笑抽搐了一下,消失了,她看看我,又看看阿斯特。「小姐,你確定嗎?」她問阿斯特。

  我把手搭到阿斯特身上,示意她不要說話。「恐怕是的。」我對接待員說。

  一時間,她幾乎目瞪口呆。「噢,我的上帝,」她說,「我是說……」她清清嗓子,竭力調整回職業的面孔。「請稍等,」說完,她又想了想,說,「我的意思是……請跟我來。」

  我們隨她穿過桌子後面的門道,等她去找經理。經理來了,報了警,我們又等了一會兒。接著當地警察與法醫團隊前往我們的套房,我們又等了更長時間。這時來了一個女人,與店員交談時她一直盯著我們。她看起來大約45歲,頭髮灰白,鬆弛的皮膚好像掛在脖子上的縐紙。她看起來就像一個來基韋斯特島參加派對的女孩兒,終日在酒吧閒晃,直到有一天醒來,她發現派對結束了,自己不得不找一份真正的工作。但這似乎不合她的心意,因此她的臉上終於顯出一種失望的神色,彷彿舌尖上總纏著一股糟糕的味道,無法擺脫。

  悄聲與前台接待員快速交談一番之後,她走向我。「摩根先生?」她的語氣很正式,我立刻認出這個腔調,而她接下來的話證明我猜對了。「我是布蘭頓警探,」她說,「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

  「當然。」我說。

  「首先我想確保你的孩子沒事兒,是嗎?」她問。不等我回答,她便蹲到我旁邊的科迪與阿斯特身旁。「你們好,」她說話的語調就像一般人們用來與聰明的小狗或人類白痴對話時那樣,「我是莎麗警探。你們能說說你們在樓上房間裡看見了什麼嗎?」

  「是套房,」阿斯特說,「總之,我們幾乎什麼都沒看到,在我們看清楚前德科斯特就讓我們出去了。」

  布蘭頓眨眨眼睛,目瞪口呆。這顯然不是她期待的反應。「我明白了。」說完,她抬頭看向我。

  「他們很害怕。」我稍微強調了一下這個詞,好讓他們別忘了自己該害怕。

  「當然,」布蘭頓說著,看向科迪,「你會沒事兒的,孩子。」

  「好,」他輕聲說,然後瞅了我一眼,補充道,「真的很害怕。」

  「這很正常。」布蘭頓說。科迪看起來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小甜心,你呢?」她又轉頭問阿斯特,「你沒事吧?」

  看得出來,阿斯特對自己被稱為「小甜心」很不滿,她努力忍住咆哮,說:「是的,我很好,謝謝你,只是害怕。」

  「嗯。」布蘭頓說。她來回看著兩個孩子,顯然在尋找線索,看看他倆會不會突然陷入休克。

  我的手機響了——是麗塔。「嗨,親愛的。」說著,我稍微走離布蘭頓與孩子們。

  「德克斯特,我剛經過水族館,那裡開門要等到——所以,你們在哪兒呢?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嗯,」我說,「我們遇到點兒事兒。酒店裡發生了點兒小意外——」

  「噢,上帝,我就知道。」她說。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提高音量壓過她,「我們都很好,只是出了些事情,我們是目擊者,所以得錄份口供,僅此而已。」

  「可他們只是孩子,」麗塔說,「這甚至不合法,他們必須——他們還好嗎?」

  「他們都很好,在和一位漂亮的女警官說話,」考慮到現在最好不要多談,我說,「麗塔,你繼續去拍賣會。我們沒事兒。」

  「我不能——因為,我的意思是,警察也在?」

  「你得去拍賣會,那才是我們來的目的,」我說,「幫我們拿下142街上的房子。」

  「是號,」她說,「第142號。」

  「那更好了,」我說,「別擔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好吧,但是,」她說,「我只是覺得我應該——」

  「你得去準備拍賣會,」我說,「別擔心我們。這邊完事兒之後,我們就去看鯊魚。只是一個小小的不便。」

  「摩根先生?」布蘭頓在我身後說道,「有人想和你談談。」

  「就買那棟房子,」我對麗塔說,「我得掛了。」我轉身看向布蘭頓,發現我那個小小的不便瞬間膨脹了幾倍。

  我一進屋便看到一嘴白牙,是多克斯警長。

  我去過許多警局的審訊室,實話實說,基韋斯特島的警局配置相當標準。不過這回看起來與以往略有不同,因為這次我坐在桌子另一側。他們沒給我戴手銬,非常體貼,但他們似乎也不希望我去任何地方。所以我坐在那兒,看著布蘭頓與其他幾名警探來了又走,喊著相同的問題,然後離開。每次門被甩開,我都能看見站在門外大廳裡的多克斯。他這會兒沒笑,但我確信他非常高興,畢竟我就在他想讓我待的地方,我知道他認為犧牲胡德來抓住我很值得。

  我強壓著煩躁,耐心回答基韋斯特警方輪番詢問的四個標準問題。無論他們問多少次,我都以同樣的信心銘記這一次我真的完全無辜,沒什麼可擔心的。無論多克斯用多少種方法調用專業合作,他們遲早都得放我走。

  然而他們似乎並不著急。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們甚至沒給我拿一杯咖啡,我想或許我應該適當刺激他們一下。因此當第四名警探走進來,坐到我對面,第三次告訴我問題非常嚴重時,我站起來,說:「是的,確實很嚴重。我什麼錯事兒都沒做,你們卻在沒提出控告的情況下無理由拘禁我。」

  「坐下,德克斯特。」警探說。他大約50歲,長得就像被暴揍過好幾次似的。我強烈感覺到再來一次應該會是個好主意,因為他說我名字的口氣好像覺得這名字很搞笑。儘管我通常對蠢貨很有耐心——畢竟,愚蠢無處不在——但這成了壓在我耐心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於是我把手肘抬到桌上,探身靠向他,盡數釋放胸中切實可覺的憤怒。「不,」我說,「我不會坐下來。我不會一遍又一遍回答相同的問題。如果你們不提起控告,也不讓我走,我想要一名律師。」

  「你瞧,」那人帶著討厭的友好表情說道,「我們知道你是邁阿密-戴德縣警局的人。一次小小的專業合作傷不到你什麼,對吧?」

  「完全傷不到我,」我說,「除非你們立即釋放我,否則我會儘可能配合你們的內政部門。」

  警探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看起來他覺得自己能堅持到底。然而他輕輕拍了下桌子,一言不發,起身出去了。

  才過5分鐘,布蘭頓便回到審訊室。她看起來不太高興,但也許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看著我,拿左手的馬尼拉文件夾一下下拍向右手,好像聯邦預算赤字都是我的錯一樣。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我又拍了幾次,然後搖了搖頭。「你可以走了。」她說。

  我等了一會兒,看看是否還有別的事情。看來沒有,於是我出門走進大廳。果不其然,多克斯警長正站在那裡等我。「下次好運。」我對他說。

  他沒說話,連牙都沒露,只是像饑餓的豺狗般盯著我。那眼神我再熟悉不過。我向來不喜歡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於是轉過身,探頭看向審訊室。過去的90分鐘那裡一直是我的家。

  「布蘭頓,」我說,為自己記住她的名字頗感自豪,「我的孩子們呢?」

  她放下文件夾,嘆了口氣走到門口。「去找他們的母親了。」她說。

  「哦,好吧,」我說,「坐巡邏警車去的?」

  「不,那會讓我們惹上麻煩,」她說,「我們有預算問題,你知道的。」

  「好吧,你們不會把他們塞進出租車就不管了,對吧?」我問。我得承認我對她,以及整個基韋斯特警局越發氣憤。

  「不,當然沒有,」她用目前為止最有精神的語氣答道,「他們與一位得到批准的成年人一起走了。」

  我能想到的可能會得到批准的人只有一兩個,一瞬間我感到一絲希望;也許德博拉來了,事情終於有轉機了。「哦,好,」我說,「是不是他們的姑姑,德博拉·摩根警長?」

  布蘭頓朝我眨眨眼睛,搖搖頭。「不,」她說,「不過沒關係,你兒子認識他。是他的童子軍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