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惱眉心】

  「杏遙。」明霜從床上支起身,「讓她們進來。」

  聽到房裡面的動靜,外頭的人都不敢吭聲,杏遙打起簾子進屋給她梳洗扶她下床。

  這幫婆子好些個是張姨娘那一堆兒的,既然打著明見書的名頭,她也不多阻攔,只冷笑道:「喲,好大的排場,查什麼呢?」

  領頭那個趕緊拱手呵腰,滿面堆笑:「三小姐房裡丟了東西,姨娘妝奩頭也少了好幾樣,都是貴重玩意兒,老爺夫人知道了大發雷霆,要把人揪出來……」

  明霜端上茶碗,眉眼含笑,「怎麼?是懷疑我房裡人拿的?」

  「不敢不敢……」婆子忙不迭解釋,「這樣的罪哪兒能妄加到二小姐身上去?別的不說,您的好人品那是府裡出了名的,手底下管教出來的必然也是個個兒乾淨。只不過……」她搓著手,把話一轉,「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走個過場,也好回去交差啊。」

  她撐著腦袋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們:「行,那就讓你走,我在這兒看著。」

  幾個婆子丫頭面面相覷,只好點頭應了。

  明霜的房間她們自不敢查,四下里把丫頭們住的地方翻了個遍,但礙於明霜在場,都不敢鬧太大動靜,三兩下摸完,個個兒規規矩矩的欠身告退。

  未晚瞧這滿地狼藉,回頭衝著院門罵:「真是,鼻子都快朝天了,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是個什麼人!」

  這府上污七糟八的事從她來起就沒斷過,明霜擱了茶杯冷哼,等錢攢夠了,自己就尋個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府,免得再受這樣的氣。

  「遙遙,三小姐丟了什麼東西?」都不用想的,必定是她起的頭。

  杏遙低聲回話:「說是少了兩支翡翠白珠的金步搖,還有一串金鐲子。」

  明霜眼皮一跳,秀眉微顰:「什麼金步搖?」

  杏遙剛想開口,尚早扶著姚嬤嬤,兩個人氣喘吁吁往裡跑,沒等站穩就同她稟告:

  「小姐,事情有些不好。」

  「你說。」

  「三小姐不知怎麼的和江侍衛起了爭執,硬說是他偷了東西,這會兒在廳裡鬧呢,又哭又喊,非得把人腿打折了才肯罷休。」

  「好,我知道了。」明霜定了定神,眸色肅然,「推我過去。」

  祖母還在世時,一共留了六支金步搖,及笄那年明霜也得了兩支,數月前當掉的妝奩裡也記不得有沒有,但如今既然鬧了這麼一出,只怕凶多吉少了。

  「你算什麼東西?明家養的一條狗而已,還敢偷到我頭上!仗著自己會點三腳貓的功夫,你就得了意了?!」

  沒進屋,大老遠聽見她聲音,明霜的火氣立時就竄了上來。

  剛至穿堂,抬眼一望,他正站在中間,身形筆直如松,臉上一道血痕,不知是怎麼傷的,血從脖頸往下浸過衣衫,瞧著很駭人。

  「不說話?別以為有嚴世伯撐腰你就能無法無天了,這裡是明家,有什麼規矩明家人說了算!」明繡背對著穿堂,也沒看見她,盛氣凌人,「我問你,東西是不是你偷的?」

  江城面色沉靜,不卑不亢:「不是。」

  話音剛落,明繡揚手就要打,胳膊還沒落下,手腕就被他擒住,後者眸色微凜:

  「三小姐,不要逼人太甚。」

  他言語雖少,一字一句卻寒意透骨。

  被他那眼神看得背脊發涼,明繡不自覺嚥了口唾沫,「大、大膽!你是什麼身份?區區侍衛,竟敢對我無禮!」

  江城眉峰輕皺,餘光瞥見四周圍觀者甚多,這才冷冷鬆了手。

  明繡忙揉著手腕往後退,「還嘴硬?不是你偷的,你一個大男人,拿這些東西幹什麼?!」

  他微微啟唇,似乎是想解釋,但猶豫了一瞬,還是一言未語。

  「不吭聲就是默認了?」明繡甩袖立在一旁,「且不管你偷沒偷,就衝你方才對我不敬,就該家規伺候!來人!」

  三小姐一聲令下,左右侍從不敢不從,當即抄了傢伙等候吩咐。

  一見自己人多,明繡也有了底氣,指著他鼻尖就道:「給我拖出去重打!」

  一干人摩拳擦掌,棍子一揮往他身上招呼,江城撩袍移步,左手負在背後,右臂一伸,握了木棍在手,稍一用盡,「啪」的一聲裂做兩半。

  在場的都看呆了,碗口粗的長棍徒手就斷,這麼個危險人物,實在不敢靠近。

  明繡愣了愣,轉頭見身邊的護院張著嘴出神,跺了跺腳沒好氣道:「你們都是死人嗎?光看能把他看死不成?我不管!他這樣冒犯我,若不廢了這只胳膊,就拿你們的來換!」

  底下連聲應是,剛要有所動作,明霜劈頭蓋臉地高聲喝道:「放肆!」

  明繡一回身看到她,怒意未消,滿口陰陽怪氣:「姐姐來得正好,瞧瞧你養的一條好狗,不看家門反倒偷起東西來了,怪不得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姐姐識人不清,我來替你教訓一回,往後也讓他長長記性。」

  她這副二五八萬的樣子,明霜看了就來氣,當即冷著眼睛笑道:「喲,這聲『姐姐』我可不敢當。明家哪兒敢有你這樣的小姐?扯著嗓子在堂屋裡大呼小叫,喊打喊殺,張口閉口的要人命!你也配稱為小姐?我聽著左一句『狗』右一句『狗』,不知道的還以為甜水巷的文八娘在叫果子呢。大戶人家誰養閨女不教《女誡》,德、言、容、工四行你佔了幾個?書沒讀多少,血口噴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官府過堂定案還要證據,妹妹這嘴真是金口玉言,說誰誰有罪,不去做訟師實在是可惜了!」

  她一席話倒豆子一般齊齊灑下來,別說是明繡,連跟著的杏遙都聽得目瞪口呆。

  多少年了,從沒見過小姐跟人這樣紅過臉!

  江城驀地頷首,愕然看著她。

  長久以來她忍氣吞聲以求自保,這些他都看在眼裡,如今這般同明繡公然翻臉,往後在明家又該如何自持?

  「你、你……」原以為她懦弱,明繡壓根沒把她當回事,眼下幾乎被她罵蒙了,指著她鼻尖半晌說不出話。

  她冷聲反問:「我什麼?我是你姐姐,長你一輩,有你這樣指著我說話的?誰教你的規矩?」

  明繡憤憤把手一摔,咬著牙準備還嘴,剛剛啟唇,那邊就聞得有人傳「老爺來了」。她只好把氣先嚥回去,直拿眼瞪她。

  明見書從抄手遊廊處一路疾步走過來,身後跟著葉夫人明錦,一群丫頭婆子,浩浩蕩蕩的陣勢。

  「大老遠就聽到你們倆嚷嚷,哪裡像個大家小姐?胡鬧!」

  他走到官帽椅前撩袍坐下,底下忙有人奉茶。明見書掀開茶蓋子,沒等喝就沉聲問:「怎麼回事?」

  明繡雙目一亮,登時先發制人,抬起頭來就解釋:「爹爹,是這個姓江的,是他偷了咱們家的東西。」

  明見書眉毛一揚,語氣倒緩了一下:「江城,確有此事?」

  他靜靜而立,垂首施禮:「屬下並未偷盜。」

  「你還狡辯!」明繡幾乎要跳起來,「證據確鑿,分明就是你做的!」

  「繡兒……」

  明見書剛出言喝止,明繡急急忙忙把旁邊的錦盒奪過手,打開來給他看:「你瞧,這兩支金步搖可不是和我的一模一樣麼?還有別的金銀首飾,可見他偷得不少!沒準兒有您的東西呢!」

  她說得振振有詞,似乎不像是知道自己此前當首飾的事,明霜收拾好表情,展眉對她微笑:「繡兒眼睛不好使,這步搖是我的,你仔細認一認,第三串流蘇上少了一粒珍珠。」

  「是你的?怎麼會是你的?」明繡顰了顰眉,然後冷笑道,「姐姐是幫他說話吧?對自己的人好是好事,可也不能包庇下人啊。」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信你自己驗一驗。」

  「你……』

  「你們倆先別急著吵。」明錦忽然站出來打圓場,「步搖這東西,咱們三個都有,不見得就是繡兒丟的那兩支。」

  葉夫人覺得自己閨女說得極有道理,微微頷首:「話是不錯,不過若真是你的……又怎麼會在他手上?」後面這句問的是明霜。

  她略有遲疑,朝江城看去,兩人靜默著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後才笑道:「是這樣的,我這些首飾壓箱子底兒太久,前段時間拿出來瞧,發現好些個掉了色,就讓江侍衛幫忙拿出去修一修。正巧趕著今天去取,哪裡知道繡兒也丟了步搖。」

  如此一說很能解釋的通,明繡狐疑地打量他倆:「竟有這麼巧的事?」

  口說無憑,明見書叫了劉管事過來,把盒子裡的東西和明霜庫房內的單子一樣一樣對照。

  等了半柱香時間,管事才拿著賬單上前回稟:

  「老爺,這幾樣首飾的確是二小姐房裡的。從時間上看,是入府前從杭州送上來的東西。」言外之意,這步搖和其他細軟都是她的所有物。

  明繡聽完就咬著嘴唇嘀咕:「誒,那我的步搖去哪兒了?」

  「自己的東西不收好,冤枉起人來倒是有一套。」葉夫人本就不喜明繡,眼下又這樣雞飛狗跳的鬧了一出,心裡更加不爽,起身冷哼道,「成日裡目無尊長,對你姐姐不恭不敬,我說是被張姨娘驕縱慣了,這些天你也別出門,好好在自個兒房裡反省反省。」

  到頭來東西沒找著,倒受了一大堆氣,她噘著嘴不敢發作,等著明錦扶了葉夫人走遠,這才跺跺腳直奔回房。

  雖是烏龍一場,但罪魁禍首到還沒個頭緒,明見書把茶盞擱下,也撩袍起來:「老劉,三小姐丟步搖可不是小事,盡把人找出來。該罰該打該攆,看著辦。」

  劉管事俯首稱是。

  「還有二小姐房裡。」他低聲吩咐,「回頭多支點銀子。」

  江城怎麼說也是嚴濤的人,總不能虧待了人家。

  待四下都散了,明霜才鬆了口氣,轉過眼去看江城,目光柔和:「你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