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少年事】

  一行人回到院子裡,明霜領著江城進屋,蕭索的秋色映得他臉色十分不好,血痕已經幹了,傷口還在,不大不小,卻很□人。

  她眸中很擔憂,取出帕子來給他擦拭,秀眉似蹙非蹙:「怎麼傷的?讓明繡給抓的是吧?這丫頭指甲可厲害了,也不怕刮到自個兒。」

  本覺得這般舉動不妥,但見她神色很認真,江城也不欲拂了她好意,垂眸靜靜的不說話。

  「哎……好好的,偏偏傷到臉了。」明霜似乎非常著急,「萬一破了相可怎麼辦?」

  他終於出聲:「小傷而已,不要緊的。」

  「哪兒能不要緊?破相了可就不好看了……遙遙,去把我的綠玉膏拿來。」

  「誒!」

  她拿帕子浸了水仔細幫他清理傷口,一面又隨意問道:「方才怎麼不直接告訴明繡東西是我的?你要是提早說,她沒準兒就不會動你了。」

  知道剛才因此讓她樹敵,江城頗覺內疚:「給小姐添麻煩了。」

  「這叫什麼話?」明霜無奈地笑笑,「不該怨我麼?要不是我讓你去贖首飾,也不會平白挨這頓罵……」

  也不知是真巧合還是假巧合。

  上次她落水的事不了了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確有人在背後盯著她?

  江城出聲提醒她:「此事來得蹊蹺,許是針對您的,往後定要當心。」

  她點頭,「嗯,我知道。」

  屋外樹葉落盡,淡薄的陽光從窗櫺裡投射進來,正灑落他半身,眉目溫潤如玉。明霜撫在他臉上,動作微微一頓,歪頭打量他面容。

  他生得清俊,明明是笑起來很溫暖的長相,卻總是含著輕愁,不知心裡裝著怎樣的故事。

  恰好此刻江城也正抬眼望著她,四目相對,一雙盈盈秋水映入眼簾,漆黑如墨的瞳子裡有他自己的身影,不甚清晰。

  她離他很近,就在咫尺,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溫熱淺淡。

  「小姐,綠玉膏我給你拿來了。」

  珠簾被人打起來,叮叮噹噹作響,兩人皆猛然回神,各自訕訕的別開臉。

  「這膏藥好著呢,宮裡娘娘用的。」杏遙把托盤放下,「抹了絕對不會留疤,你用個兩天就好了。」

  未晚在她身後跟著,聞言笑道:「小姐真是把江侍衛的臉看得比自己的臉還重要呢。」

  「可不是麼,平時自己都沒捨得用。」

  明霜把藥膏塞到江城手裡,笑吟吟地打趣回去:「誰讓你們多嘴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東西,我樂意給誰使就給誰使。」

  室內滿是笑語歡聲,正閒談之際,未晚忽往江城的方向看了一下,定睛一愣,登時「啊」了聲,詫異不已:「江、江侍衛你的胳膊……」

  順著她所指望去,江城的左臂不知何時竟隱隱滲出殷紅,藏青色的袍子被鮮血浸透大半,明霜一看就變了臉色。

  他忙摀住傷處,眉頭微皺。

  未晚年紀尚小,哪裡見過這場景,忙哆嗦地轉身,「我、我這就去找大夫……」

  明霜當即厲聲喝道:「不准去,回來!」

  後者兩腳一崴,險些自己把自己拌著,趕緊扶住櫃子站穩。

  她瞧著江城的傷勢,語氣一沉,低聲吩咐:「把院門關上,簾子帶上,兩個人守門,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能進來!」

  「小晚,外面呆著去。」

  未晚滿臉茫然地點頭,剛要去開門,明霜想了想,又叫住她,一字一頓地叮囑:「江侍衛受傷的事,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你聽清楚了麼?」

  「聽、聽清楚了。」

  「出去。」

  吱呀一聲,房門被她帶上,屋子裡的氣氛一瞬便僵硬下來。

  江城往後退了退,摁著傷口的手指略略收緊,半晌才解釋:「不是什麼大傷……」

  「傷口裂開了吧?」明霜不動聲色地打斷他,溫和道,「讓我看看,好不好?」

  這是她慣有的語氣,融暖得像是春光,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江城吃驚不小。

  她心思細膩,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這一層來,江城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依言在她面前單膝跪下。

  明霜將他袖子往上挽,取下紗布,結實的臂膀上赫然一道口子,瞧得她頭皮發麻。

  「遙遙,燒熱水,準備乾淨巾子……從前我治腿的萬花止血散擱哪兒了?去取來。」

  「好!」

  杏遙到底是年長些,愣過之後很快便手腳麻利地打水找藥。

  大概是適才在堂屋和人交手時迸開的,血不住往外流,明霜忙撒上藥粉給他止住。

  他覺得唐突了,起身想走,「不勞小姐,我自己來。」

  「你還動?」明霜一手摁著他手腕,語氣不用拒絕,「再動都不必明繡出手,你這胳膊就廢了。」

  其實並沒有那樣嚴重,但又拗不過她,江城只好繃著身子不動彈。

  熱水洗過傷口,原本也不是很疼,明霜還是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你若是痛就告訴我。」

  「沒事的。」

  她手勁很輕,軟軟的很是舒服,溫熱的帕子在肌膚上緩緩摩挲,空氣裡瀰漫著藥草的味道,還有來自她髮梢間的淡香。

  這一瞬,他竟不自覺地有些心猿意馬,狠狠咬了咬牙,才勉強拉回心神。

  趁著杏遙不在,明霜裹紗布時,在他跟前輕聲問:「賬本你燒了麼?」

  他微怔:「還沒有,賬冊沾了血,所以一直猶豫著要不要給你。」

  「做得好。」明霜笑道,「不過留著多少是個禍患,你得空給我,我燒了它完事。」

  「嗯。」

  見他答應,明霜也未注意許多,垂頭替他包紮傷口,她的發絲在他臂彎輕掃,絲絲癢癢的,引得他心跳得很快。

  這般異樣的感覺如何也止不住,像是墨汁滴入清水中,越擴越大。

  此時此刻,他隱隱覺得不妙,卻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裡不妙……

  「三小姐早不丟晚不丟,怎麼碰巧您叫江侍衛出去贖首飾的時候就丟了步搖呢?」杏遙把髒水倒了,回來又把爐子點上,「別不是故意的罷?」

  明霜剪掉紗布,給他打了個結,「明繡雖然傻,也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她明知道我也有,哪兒會這樣打自己的臉。」

  「不是她,那會是誰?」

  「說不好。」她垂眸給江城放下袖子,衣服上都是血,左看右看不對勁,「要麼真是巧合,要麼就是明錦和葉夫人的意思……小江這衣裳不能穿了,你悄悄出去給他拿一套來。」

  「誒。」

  眼看沒有再往外滲血了,明霜才略鬆了口氣:「這些天別用左手了,省得反反覆覆的好不了。」她說完,手支在膝蓋上,托腮思索,神色間一抹狡黠:「無論是巧合也罷,不是巧合也罷,咱們總不能白白讓人家欺負……」

  江城聞言,琢磨著問道:「小姐想怎麼做?」

  「她不是咬定你偷的麼?」明霜回頭一笑,「那你就偷個給她瞧瞧,撿最值錢的,往她那丫頭的櫃子裡塞,她會冤枉人,咱們就不能冤枉回去了?」

  他默了默。

  「這麼做會不會卑鄙了一點……」

  她眼神一凜,「你說我卑鄙?」

  江城立時口不擇言:「不是,屬下只是覺得或許能有別的辦法,或許、或許……」

  明霜皺起眉,氣定神閒地準備聽他能說出個什麼理由。

  他被看得愈發說不出話,只好道:「是屬下卑鄙……」

  明霜唇角一彎,盈盈而笑,伸手在他側臉上捏了捏,「這還差不多。」

  與此同時,西跨院內,草木荒涼,雖有房舍卻只一間有人住,看上去難免蕭瑟。

  幾個小廝站在院門口張望,都瑟縮不前。

  「江侍衛好像還沒回來?咱們要搜嗎?」

  其中一個嚥了口唾沫,「要我說算了吧,這人平日裡就奇奇怪怪的,上回賴水三在背後不過嘴碎了幾句,竟被他一頓好打呢!」

  另外有個小個子年輕小廝輕聲反駁:「可是、可是劉管事說了,每間房都要搜的……」

  靜默了一陣,旁邊那人登時開口:「那你去!」

  隨後其他幾個也跟著附和:「對對對,阿元,就你了!你去你去!」

  小廝忙不迭搖頭擺手:「不不……不……我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我們在這兒給你把風,若是遠遠的見他回來,咱們便大聲咳嗽,你屆時趕緊溜。」

  「可、可我……」陳阿元還想推辭,幾個人忽然伸手一推,愣是把他往江城房裡攘,他跌了個趔趄,勉強扶著門才站穩。他為難地朝背後的一群人看去,小廝們正揮手示意他趕緊動手,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辦法了,只能硬著頭皮上。

  廂房中沒有點燈,顯得有些陰森,他兩手緊張兮兮的摩挲著,左顧右盼。屋內的擺設非常簡單,一桌一椅一床一櫃,幾乎沒有多餘的東西。

  陳阿元躡手躡腳地翻翻櫃子,瞧瞧茶碗茶壺。江城這住處冷清得可以,簡直都可以用一覽無餘來形容了。

  他走進臥房,隨手掀起被衾,忽在床頭邊看得一個尚未雕刻成形的木雕,陳阿元隨手拿了來打量,然而半天也琢磨不出是刻的什麼,於是又規規矩矩的放了回去。

  轉悠了一圈,似乎並無可疑之處,他轉身準備折返,不承想腳下不慎踩到個木雕,「啪」的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這一摔可摔得不輕,只覺臀部疼痛萬分,怕是都青了。

  陳阿元抽著涼氣,哎喲呻/吟,腦袋一轉,冷不丁看到床底下襬了個東西。他一面叫疼一面隨手去摸,乍一看還不覺得有什麼,猛然看清那冊子上沾了一大片鮮紅,他嚇得「哇」了一聲,趕緊丟掉。

  那是一本賬簿,隱約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陳阿元神經一凜,連痛都顧不得了,爬起來就要跑。

  人剛衝到門邊,他腦中驀地一愣。

  平白無故,江侍衛床下如何會有這樣的東西?如若那紅色的玩意兒當真是血的話……

  陳阿元渾身輕顫,他前幾日曾聽人說張巨富被慘殺在家的事,凶手至今還沒有抓到。江城武功不弱,難不成……難不成這事……

  腦子裡登時就冒出在市井裡流傳的那句話——「飛簷走壁,殺人於無形」

  他嚇得臉色發白,呼吸急促,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又沖回臥房,把那賬冊踢到床底,飛速整理房間,儘可能的將一切回歸原狀。

  西跨院門口,幾個家僕還在翹首以盼,不時看看江城有沒有回來,不時又瞅瞅陳阿元幾時出來。正等得心急如焚,「吱呀」一聲,聽到江城屋內房門被掩上,陳阿元面色鐵青地緩步往外走。他幾人忙欣喜地湧上去。

  「阿元,怎麼樣?」

  「沒抄到三小姐的首飾吧?」

  後者呆了好半天才搖頭,「沒、沒有。」

  「你咋地了?」有人上去摸他額頭,「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陳阿元擦去腦門兒上的汗,訕笑道:「沒事、沒事……」

  「沒事就好。」那人踮腳瞅瞅巷子裡,「趁江侍衛沒回來,咱們趕緊走吧?」

  一聽說要走,陳阿元忙不迭點頭:「好、好!」